第11章 情侣款
裴泽景额角的青筋倏然跳动,从窗外收回目光:“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沈霁和赵又言分开后步行回酒店时突然遭遇抢劫。”许岑偷瞄了一眼他绷紧的下颌线:“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跟着沈霁的人没来得及反应,现在小杜已经把沈霁送到医院,小孙去追小偷了。”
“他这又是打算玩什么花样?故技重施?”裴泽景扯松了领带,想起餐厅里两人的照片,语气变冷:“玩来玩去还是这一套。”
“裴总”许岑看着自家老板阴晴不定的神色,斟酌词句:“我们要不要让人去医院”
“没必要。”落地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映得裴泽景眉眼冷淡:“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好戏。”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沈霁半靠在病床上,左腰的伤口缝了针后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唯有鼻梁那颗痣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鲜明。
“谢谢你送我来,医生说没伤到内脏只是皮外伤。”沈霁动了下身子,牵扯到伤口时眉心轻蹙,但很快又展开:“请问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出院后我好感谢你。”
“不用了,举手之劳。”小杜避开沈霁的视线:“那些小偷都是不要命的,我看你也不是缺钱的人,你何必跟他硬拼?”
“嗯。”沈霁当然不是为了钱,但他没回答,只说:“请问帮我追小偷的男士是你的朋友?能不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想问他有没有拿回钱包。”
“哦对。”小杜拍了拍脑袋:“我出去打个电话。”
小杜伪装得很好,沈霁只当他和小孙是路过的热心市民,等打完电话小杜推门进来时,沈霁正望着窗外发呆。
“他报了警,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小杜说:“钱包替你追回来了。”
沈霁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下来。
二十分钟后,小孙匆匆赶到,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把钱包还给沈霁。
这是三个月前,裴泽景生日沈霁送给对方钱包后又买的同款,很幼稚,他自己知道,就像青春期的少年偷偷买下与暗恋之人相同的物件,仿佛这样就能在无人处,维系一种仅有自己知晓的联结。
“谢谢。”沈霁接过钱包,随即冲两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真的麻烦你们了。”
小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小杜一个眼神制止,两人找了个借口很快便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沈霁赶紧打开钱包,并没有检查银行卡和身份证在不在,而是直接翻到最内侧的夹层,里面有一张旧照片。
照片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痕迹,明显是从什么刊物上剪下来的。
画面里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齐,露出天生俊挺的五官,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冷静。
里面还有一张黑卡。
半年前,他刚跟裴泽景不久时,那人当时随手扔在茶几上让他随便用。
现在它依然崭新如初,连一道刮痕都没有,他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想等离开的时候,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第二天,会议室里。
裴泽景手肘撑在黑色大理石会议桌桌边,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每当项目负责人汇报完毕,他喉间便溢出一声极淡的“嗯”,尾音像把薄刃,轻轻刮过在场每个人的脊背。
财务总监汇报时不小心念错了一个数据,心口突然一阵发凉,但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来,许岑忍不住去看裴泽景,见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帽。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泽景,此刻会议桌上对方锁屏的手机,已经亮起第三次。
“初期研发投入已开始体现回报,季度ROI达15.2%,为同类药品平均水平的1.4倍。”最后一个项目负责主管合上文件夹:“以上就是Q3季度全部预案。”
裴泽景突然站起身,众人屏住呼吸,却见他只是抬手看了眼腕表:“市场部这边,仿制药ANDA项目的批量生产验证要同步推进,药政注册在下个月前完成补充资料递交,国内市场准入要与医保谈判组提前对接,没什么事的话就散会。”
走廊的落地窗外暴雨如注。
许岑抱着平板快步跟上:“裴总,刚才的会议纪要”
话音突然顿住,因为走在前方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停在电梯前。
“他怎么样?”
低沉的嗓音混着电梯运行的机械声传来,许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电梯金属门映出裴泽景略微出神的瞳孔,他才恍然明白这个“他”指的谁。
“沈霁只是皮外伤,但是腰侧伤口会影响行动。”许岑迅速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犹豫着说:“我自作主张地让小杜找了同病房陪丈夫住院的大姐照顾他”
他手上平板突然被抽走,裴泽景翻看会议记录的速度比平时慢半拍,模棱两可地又“嗯”了一声。
没有赞同也没有说他多管闲事,许岑也就放下了心。
他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也没打算做什么好事,只是两个月前流感肆虐,妹妹因为流感引发肺炎,急需的特效药在国内紧缺,四处联系人时沈霁听到了,便托同行把药送到他手里。
“裴总。”许岑想到那次送药的事,不免又多说了一句:“赵又言和裴志远没有去医院找过沈霁,这应该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裴泽景正低着头,眉骨微抬了一瞬后视线又落在数据上:“替他说话?”
“啊?”许岑一愣,立刻摇头:“没有。”
“告诉研发部。”裴泽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把手上的平板还给许岑:“新药稳定性和盲态维持要严格执行,质控组每周抽查一次现场试剂并记录下来,下个月的中期数据分析前,我要先看一版初步结果。”
“嗯,那我去安排。”许岑接过平板,便离开了。
裴泽景从西裤兜里摸出手机,垂眸盯了几秒,拇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意外还是不意外,似乎没什么必要给他打电话。
直到屏幕熄灭,他才收回视线,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电梯数字一层层跳动,男人站得笔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12章 帮他洗
三天后,沈霁经过同病房陪护大姐的照顾脸色补了些气血,也多亏平日里有健身锻炼的习惯,伤口拆了线后恢复得还算快。
出院前,他下楼去商店买了一个红包装上钱,回病房后偷偷塞到大姐丈夫的枕头下。
“哎哟!”
病房里传来大姐的惊呼时,沈霁已经走出住院部大门。
大姐捏着鼓胀的红包手足无措,她丈夫抖开枕头,还发现了一张便签【饭菜很香,多谢照顾】,字迹俊秀端正。
“这个年轻人真实诚。”大姐想起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听到沈霁疼地忍不住的闷哼:“我也是受人之托拿了钱,才对他那么照顾。”
秋风穿过走廊将便签吹到窗边,阳光透过薄纸,隐约可见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希望大哥早日康复出院,还有阿姐的孙子手术顺利】。
那是她半夜陪护时,在走廊对着电话哭诉的事。
南港市
沈霁回到麓云已经是十一点左右,别墅里还透着光亮,他把想好的借口在脑海里又想了一遍才走进去。
冰箱门开合的声响从厨房传来。
裴泽景背对着他,缎面睡袍的腰带在腰间松松系着。
“这么晚还喝冰水。”沈霁不认可地皱了一下眉:“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裴泽景的动作顿了顿,把冰的气泡水放回冰箱,转而拿起旁边橱柜上的蓝釉热水壶。
这热水壶还是沈霁住他家后买的。
“现在才回来?”裴泽景倚在大理石台边,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不是说只需要去两天吗?”
沈霁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尖:“交流会开得很顺利,同行们又私下聚了一天。”
谎言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
裴泽景突然轻笑一声,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嗒”的轻响,沈霁的睫毛颤了颤,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他厌恶对裴泽景说谎,却又不得不将秘密层层包裹。
就像此刻,他藏在风衣下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挺直脊背。
“嗯。”裴泽景没有拆穿他,抬了抬下巴:“那你先去休息吧。”
沈霁手里提着行李,兴许是刚才撒谎时的慌张,转身不小心绊到了茶几的桌角,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腰侧撕开,他咬住下唇,将痛呼生生咽了回去,继续往前走。
在他身后的裴泽景好整以暇地靠在餐桌旁,双手环胸,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只慵懒的猎豹,在暗中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真是奇怪,这样一个颇有心思的沈霁为什么在他面前就是学不会八面玲珑?
明明可以借着意外受伤博一些同情,撒一下娇或装一会儿乖,这个男人到底是倔还是愚?
裴泽景实在看不下去走得有些笨拙的沈霁,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扣住沈霁的后背,一手穿过膝弯,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沈霁的行李箱“咚”地落在楼梯间,条件反射地搂住裴泽景的脖子。
怀里的人眼睛瞪大,在灯光下像两泓清泉,倒映着裴泽景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啧。”裴泽景低头看他,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薄荷漱口水味:“沈医生觉得能骗我?”
沈霁的喉结滚了几下:“什么意思?”
“张院长和你的同事昨天就回来了,你没回来,你以为我不会去了解?”裴泽景迈上台阶,刻意避开沈霁腰侧的伤口:“他们说你遭到抢劫,受伤住院了。”
裴泽景找了个借口,点到为止。
沈霁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素白的脸倏然红了一瞬,把头下意识地埋到裴泽景的肩窝,鼻尖蹭到对方还带着水汽的肌肤,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猫拱在主人的胸口前。
不过,他仍然不知道裴泽景一直让人跟着他,就像他不知道裴泽景的书房抽屉里锁着一沓他的体检报告,卧室里的监控画面每天都会准时传到对方的手机上……
不管是在意也好还是监视,沈霁都觉得裴泽景不会给他过多的注意和精力,想来也讽刺,一个比同龄人早几年硕博读完进入医院成为副主任医师的聪明人,在感情中却这么笨,在爱的人面前无法理智地思考。
裴泽景搂着身前突然软绵呆顺的人,又气又有点好笑,把他抱回卧室放到浴缸旁:“你自己解开,我替你擦一下。”
沈霁抬眸望向裴泽景,错愕的眸里散发着难以相信的光,整个人显得钝钝的,与平日里做事总是一丝不苟细腻严谨的沈医生完全不同。
“我自己来就行了。”他说。
这样的沈霁有几分可爱,裴泽景想,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帮对方,既然是他想要做的,当然容不得沈霁拒绝,敛下眼眸板着个冷脸:“你已经对我撒了谎,就应该表现得乖一点。”
男人一边说一边俯身,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沈霁的锁骨,解开第一颗纽扣:“再说,平时做完之后不都是我帮你清理?”
现在顶着这张无辜纯情的脸是演给谁看?
光线透过浴室的水汽变得柔和而朦胧,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海盐的清香和湿润的气息。
两人似乎都有了感觉。
水珠顺着沈霁的背滑落,在腰窝处积成小小的水洼,裴泽景的毛巾经过那里时,明显感觉到水珠抖动了几下。
沈霁突然侧过脸,潮湿的黑发贴在额前,他的视线向下瞥又飞快移开:“要不我帮你,用手或”
“啪。”
不轻不重的一掌落在他的手臂上。
裴泽景的眸色深得吓人,声音却冷静得反常:“受伤了就安分点,你以为我是随时发//情的狗?”
可他目光落在沈霁腰侧那片纱布上时,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医用胶布的边缘已经微微翘起,露出下面泛红的皮肤,他的手悬在空中半晌,最终只是轻轻抚过纱布边缘。
“还痛不痛?”
“啊?”沈霁一时懵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痛了。”
不痛了,一个伤换来此刻一瞬的温情,沈霁竟觉得值了。
第13章 和别人约会?
茶室里的老唱机正在播放《天涯歌女》,裴泽景搭在青瓷茶盏上的手跟着唱片轻敲着节奏,窗外是浦江的汽笛声,游轮上的船窗将夕阳折射成细碎的金箔,洒在男人挺括的西装肩线上。
“范总。”他没有起身,只是等来人过来后伸手示意:“好久不见。”
“裴总好雅兴。”范铭走过来,在红木椅上坐下:“没想到你会选这种地方谈生意。”
裴泽景唇角微扬,微笑是精心计算过的角度,既不过分热情,又不显疏离。
“范总,尝尝这泡凤凰单丛,潮山老茶农的手作,每年产量不过二十斤。”他手腕微倾,琥珀色茶汤在瓷盏中荡开涟漪:“还要恭喜范总公司的人工智能在纽国拿奖。”
“裴总过奖了。”范铭接过茶杯抿了口,直奔主题:“裴总在电话里提到的合作,具体是?”
“养老院。”裴泽景放下茶杯:“准确地说,是一个综合康养中心。”
范铭的眉毛几乎要飞出发际线:“裴总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科技公司跟这行业从来没有合作。”
“这是目前国内65岁以上人口的增长曲线。”裴泽景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转向范铭,屏幕上一条陡峭的红线垂直上升:“而现有的养老疗护机构还停留在喂饭擦身的传统阶段”
范铭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裴泽景继续说:“我们公司要做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养老院,而是融合药物干预、康复训练、智能监测的综合康养平台,一个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管理。”
“有点意思。”范铭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但具体怎么操作?”
裴泽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盒,打开后取出一个类似智能手表的设备。
“范总公司的第三代健康监测仪能实时追踪心率、血氧和睡眠质量”他将设备推到范铭面前:“但如果只做到这一步,和市面上的运动手环有什么区别?”
范铭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敲打桌面,裴泽景知道触到了他的痛点,这家科技公司正面临产品同质化的困境。
“关键在于数据分析和应用。”裴泽景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组复杂的算法模型:“我们将这些生理数据与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对接,通过贵司的AI分析,不仅能预警突发疾病,还能为每位客户提供个性化的用药建议、康复方案,甚至营养搭配等”
茶室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
范铭的表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但裴泽景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停止敲击,转而握紧了茶杯,这是兴趣被激发的信号。
“可这听起来像是个无底洞的投资。”范铭突然开口:“医疗行业壁垒高,审批流程长,回报周期”
“五年。”裴泽景打断他,又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在淮海园区的试点数据,范总,这不是慈善项目,一个高端会员的年费至少百万起,而排队名单已经排到明年三月了。”
范明的视线落在文件上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数字上,裴泽景知道,是时候给出最后一击。
“更重要的是,谁能率先建立这个领域的标准,谁就掌握了未来十年银发经济的入场券。”裴泽景故意停顿,让这句话在范铭脑海中回荡:“想想看,以后全国的康养中心都在使用范总的监测系统和AI平台时”
“裴总说的是。”范铭端起茶壶,斟满两人的茶杯:“不过我需要更详细的方案,包括技术对接的具体流程和投资回报分析。”
“下周一我们项目部会把完整方案送到你办公室,不过”裴泽景端起茶杯吹了吹:“在此之前,要不先品完这壶茶,老板说这是三十年的老茶树,喝一泡少一泡了。”
“没想到裴总喜欢喝茶。”范铭通过蒸腾的热气,看见裴泽景品得特别认真:“我还以为像裴总这样从海外回来的会更喜欢咖啡。”
裴泽景执壶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茶汤倾泻的弧度短暂地偏离了轨迹,他眼前忽然闪过沈霁第一次为他煮茶的样子,那人将两片沉香木推入茶炉,青烟袅袅升起时,模糊了那双细长温润的眼睛,真好看。
以前的确是更喜欢喝咖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裴泽景注意到范铭瞥了两次手表,便问:“范总赶时间?”
“有个产品评审会。”范铭抱歉地说:“我对这个项目非常看好,改日再约裴总吃饭,我可能先失陪了。”
茶室门关上的瞬间,裴泽景嘴角的笑意像退潮般消失。
“裴总。”许岑走了进来:“项目部问合作方案要预留多少弹性空间?”
“不留。”裴泽景拾起桌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茶宠鲤鱼的鳞片:“和他们公司合作已经是看得起他们了。”
“嗯。”许岑在平板上快速记录:“裴总,其实你早就不想和美康集团合作了,所以你故意利用沈霁让给裴志远,也算是一举两得。”
“美康集团虽然在养老和康养疗护上很专业也自成一套,但运营模式传统固化”裴泽景的食指在茶盘上划出一个虚拟的圆:“就像这个茶海看着古朴有质地,实则早已被虫蛀空。”
许岑明白地点头:“怪不得从国外回来,想回国发展。”
裴泽景推开茶室雕花木门的瞬间,意外地撞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裴总!”美康集团的赵国正从走廊另一侧的房间出来,正好看到裴泽景:“真是太巧了,昨天才回南港,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碰到你。”
裴泽景明显征了一下,但长年的不形于色让他看不出任何异样:“真巧。”
“这次虽然没能和裴总合作”赵国正搓了搓手掌:“但来日方长嘛。”
裴泽景正要开口,包厢门又被打开,走出来的年轻人穿着米色亚麻西装。
“又言!”赵国正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拽过儿子的手腕,年轻人吃痛地皱眉:“我给你介绍,这是裴氏旗下宇安的裴总。”
裴泽景想起了照片上的两个人。
“裴总,你好。”赵又言伸出手,裴泽景的视线在那双手上停留,这双手可能给沈霁夹过菜,倒过酒,握手时不自觉地多用了三分力,赵又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赵国正见裴泽景多凝了自己儿子几眼,便生了些心思。
商场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立场之争,生意人都懂得骑墙而立,观势而行,眼下合作不必急着表态站队,裴泽景这一边终究不能得罪,凡事需要留一手。
“又言从小在国外长大,对这里根本不了解,连哪里有好吃的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说:“裴总知道”
“爸。”赵又言虽觉得眼前这人很帅,可自带一股威压有点让人心里发杵,便说:“我问沈医生就行,今晚正想约他”
“北岸18号的Hakkasan。”裴泽景本想直接离开却又临时改了注意:“他们的香槟焗鳕鱼不错。”
“今天难得在这里碰到。”赵国正一边说,一边用皮鞋尖轻踢儿子的脚踝:“犬子能否请裴总一起吃个饭?”
“今晚?”裴泽景明知故问:“令郎不是说约了别人?”
“别人哪有裴总重要。”赵国正笑得精明,转头给赵又言使眼色:“是吧?”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时,沈霁正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屏幕上“裴志远”三个字赫然跳动,他接起了电话。
“沈霁。”电话那头传来黏腻的尾音,沈霁下意识把手机拿远半寸:“果然医生的话就是管用,多亏你替我在赵又言面前说话让我谈合作谈得很顺利,还有宇安的企划书”
“你打电话过来不是专门来夸人的吧?”沈霁将电脑熄屏,走到窗边:“什么事?”
“我这不是来报喜嘛,昨天和赵国正谈完所有的细节,后天就签合同。”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咔嗒”声:“不过最有意思的是,裴泽景竟然会和赵又言约会。”
“约会?”沈霁下意识地攥紧窗帘穗子,流苏线头勒进指缝:“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他急了呗。”裴志远突然大笑起来:“以为这局还能翻盘,不过那赵国正也是个老狐狸,不愿”
“咚—咚”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沈霁转身时带翻了酒精瓶,液体在台面上蔓延,倒映着他微微发抖的手指。
“沈医生。”林妍探头进来:“张院长说你电话打不通,他已经到Hakkasan餐厅了,问你这边好了没?”
沈霁抬手示意稍等,电话那头裴志远还在说着什么,但所有声音都变成了遥远的蜂鸣,缓了片刻,他才开口:“那你赶紧和赵国正把合同签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第14章 电梯相遇
沈霁挂了电话后,对门口的林妍说:“我这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你先去Hakkasan告诉张老点着菜,菜上了你们先吃着。”
“行,那我先过去。”林妍点头:“不过我们肯定要等你,这顿饭本来就是张老心疼你在深市受了伤给你出院洗尘的,还专门挑的你喜欢的餐厅。”
她把门关上后,沈霁坐回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在裴泽景那里看到的关于美康集团详细资料的复印件,裴泽景做事一向周密,几近苛刻,无论是竞争对手还是潜在的合作对象,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对方的背景,人脉,以及弱点
“瑞国的美康养护中心”
沈霁点开电脑屏幕,上面十几个PDF和Excel窗口层叠排列,报表显示美康集团疗养中心入住率达92%,年度盈利增长37%,数据看起来非常漂亮。
但他视线突然停在设备采购清单的某一行,快速切换到另一个窗口,意国首都分中心的采购清单,两个表格并排对比。
“同样的CT机,同样的序列号”沈霁在笔记本上记下后,调出第三家机构的文件,三台标价320万欧元的高端CT,序列号只差最后两位。
接着,沈霁又打开国际医疗设备注册数据库,查询结果跳出来时,他嘴角忽地扬了起来,和他之前猜得没错,这三台设备实际只存在一台,注册地在瑞典。
“重复报账。”
他重新敲打键盘,屏幕上的窗口不断切换,沈霁的眼睛在蓝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CT影像般一层层剖析着数字背后的秘密。
过了几分钟,沈霁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黑色U盘,里面是他之前收集的美康集团在欧洲的三家康复中心的运营报告,特别是护理人员名单和客户评估数据。
当比对瑞国卫生部的护理资质数据库时,他发现十七名所谓“国际认证”的疗养师中,有九人根本不在备案名单上,更可疑的是,剩下八人的资质证书签发日期,全部集中在同一周。
“批量造假”
沈霁点开几天前在国外医疗行业工作的同学发来的邮件,里面详细介绍了那边的医疗保险体系,然后他调出美康集团养老项目的保险申报数据,对照分析。
很快,他脑中形成一条完整的欺诈链条:先在健康评估环节动手脚,篡改老人病情,再虚假夸大护理需求,这样一来,美康不仅能骗取高额保险赔付,还能同时套取政府的补贴资金。
怪不得现在要回国发展。
他拿起手机,取出SIM卡换上早就买好的国际电话卡,拨通了与美康集团在瑞国合作的国际保险公司的投诉热线。
“您好,我想举报一起医疗保险欺诈。”沈霁切换成国际通用语言,嗓音故意变得沙哑而焦虑:“我父亲在斯德堡美康集团的疗养中心对,他们伪造健康报告”
沈霁一边扮演受害者家属,一边在键盘上飞速记录着客服透露的每一个有用信息,眼睛始终观察着屏幕上同步搜索的保险公司内部流程。
“是的,我有证据不,我现在不方便提供个人信息”
沈霁故意在关键处停顿,引导工作人员主动提出调查。
挂断电话,他立刻取出国际卡,重新装回原来的SIM卡。
窗外,一辆救护车由近及远呼啸而过,他靠在椅背上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又打开一个加密云盘,开始上传这段时间整理的所有证据,发给刚才通过电话的保险公司的邮箱。
一切完成后,沈霁将U盘和文件放进抽屉锁住,关掉电脑,脱下白大褂后离开了办公室。
地下停车场里。
沈霁站在电梯前摸出手机,最后一条发给裴泽景的消息显示已读却未回复,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裤兜后抬头,呼吸骤然凝滞。
裴泽景和赵又言从转角处并肩走来,只见赵又言笑着说话,裴泽景淡淡的表情依旧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两个人的画面在沈霁的眼里格外地刺眼。
他不想让裴泽景知道自己和赵又言认识,趁他们还没发现自己时,转身要往车那边走。
“欸,沈医生!”
可赵又言的声音硬生生截断了他的退路,沈霁不得不停下脚步,缓慢转身时又重新挂上平日里温和的微笑,但他感觉到自己的衬衫后背有些发热。
“太巧了。”赵又言快步走近,惊喜地说:“你也来这里吃饭?”
沈霁抿唇道:“嗯,这餐厅不错。”
“这位是仁安医院心外科的沈医生。”赵又言侧身,向裴泽景介绍,然后又转向沈霁:“这是宇安医药的裴总。”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空气中飘散着裴泽景惯用的那款木质调沉香,但此刻却混合着地下停车场特有的阴冷气息。
沈霁还算淡定地直视裴泽景的眼睛,那里面果然是一片陌生的冷漠。
“你好,裴总。”他顺着对方的意思,装作不认识:“宇安在”
“叮—”
电梯抵达,门缓缓打开。
沈霁没继续说,后退半步让他们两个先进,又找了个借口:“你们先上,我想起还有东西落在车里,我去拿。”
“那你去拿吧。”赵又言先进了电梯,按住等待键:“我们又不急,在这里等你。”
沈霁感觉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电梯里的镜面反射出三人诡异的站位。
“不用,我要耽误”
他试图找借口时,裴泽景却突然抬手,手在楼层按钮上停了一瞬,然后果断按下顶层餐厅的数字。
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隔断了沈霁的声音,而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倏然松了,可随之而来的一股滚烫的酸意从喉间涌上来,又迅速漫过胸腔。
他是不可能做到和他们两个共处一个狭小的电梯里。
饭桌上大家不免喝了点酒,包括沈霁,按理说身体刚恢复不宜饮酒,但他总觉得现在来点酒是很好的选择。
晚餐结束后,他们先把张院长送走,等人散得差不多,沈霁叫的代驾也正好赶到,车子刚发动没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裴志远打来的电话。
“沈霁,到零点会馆来找我。”裴志远说:“这次你帮了大忙,庆祝一下。”
沈霁听到零点会馆皱了皱眉,那是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高级场所。
“我现在要回麓云。”他说。
“你这么早回去干嘛?”听筒里传来冰块碰撞杯壁的脆响:“裴泽景还和那赵又言一起呢,说不定今晚他就不回去了。”
沈霁的胃里突然一阵绞痛,痛得他捂着胃子说不出话。
“沈霁。”裴志远的声音带着微醺的酒意:“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不听话了。”
那一股钝痛又翻搅着往上涌,沈霁只能缓缓地呼吸,把压在胸腔里的闷气一点点吞回去,等胃里的绞痛平息后才开口:“我现在过来。”
裴泽景在极好的素养下把这顿晚餐吃完,他实在受不了赵又言聒噪的声音。
两人分别后,他坐上迈巴赫的后排,车窗降下,初秋的夜风裹挟着梧桐叶的气息灌进来,男人松开领带,让夜风吹散身上沾染着对方浓郁的香味,还是沈霁身上的味道好闻,一股清冽的茶香。
车子驶入东榆街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裴泽景的目光突然落到街边一家排着长队的粤式糕点店,里面的干蒸蟹黄酥很好吃,沈霁总说那酥皮像是初雪落在舌尖的感觉。
那时,他在书房熬夜,沈霁端着一盘酥点站在门外:“饿了吧?这是东榆街那家老字号,排了四十分钟队买的,很好吃。”
他起初只是随意尝了几口,没当回事,可后来沈霁有时下班会特地绕道去这家店买。
有一次赶上暴雨,他先回了麓云,没想到那人依旧撑伞去买,等人进屋时裤脚都湿透了,外套内侧却还小心地护着点心,连一滴雨都没沾上。
沈霁有时候是真的乖。
“在边上停一下。”裴泽景侧头看着排队的人:“你去买几份干蒸蟹黄酥。”
等了半个小时,司机提着几盒点心回到驾驶位,裴泽景把点心放在一旁的位置,仰头靠在车垫上,阖眼小憩。
车子快要到麓云时,裴泽景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摸出来,是江思旭打来的。
“泽景,你可藏着掖着呢,在零点玩为什么不叫我?”
“嗯?”裴泽景换了个姿势,不明所以地问:“我没有。”
“呵。”电话那头传来江思旭的轻笑:“我在走廊看到你小情人儿了,那个沈医生啊,你还说你不在?”
第15章 要我等着你?
路灯的光晕透过半开的车窗斜斜地切进来,在裴泽景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的线,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缓慢地揉按着眉心:“我真的没有在那里。”
江思旭在电话那头“嘶”了一口气:“那我看错了,你来不来零点?我们几个也才过来。”
“不来,你别玩过头了。”
裴泽景利落地掐断通话,手机被随意扔在一旁的座位上。
车开到麓云后,他的目光扫过那几盒糕点时眉眼间划过一瞬的不耐,仿佛那又咸又甜的味道能隔着空气黏到他的喉口,让他连再多看一眼都嫌脏了视线。
“后面的糕点你想吃就拿回去吃。”男人打开门,直接下了车:“不想吃就替我扔掉。”
司机愣了一下但也没多问,只连声说了个“好”。
沈霁在裴志远的朋友到之前离开了会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了麓云,推开门换鞋时在鞋柜里看到裴泽景今天穿的那双Berluti皮鞋,顿时松了口气。
他回来了,没有和赵又言在外面。
可沈霁盯着那双沾了点雨水泥尘的皮鞋皱了皱眉,随即从玄关台上取下擦鞋布,蹲下身,一点一点地擦拭鞋面上的污渍,直到鞋面恢复光洁如新,才满意地放回原处。
在他心里,裴泽景的任何东西必须干干净净的,不能染一点纤尘。
上楼时,沈霁尽量放轻脚步,因为裴泽景的睡眠较浅,可刚走到对方的卧室门口,门却突然被打开,瞬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裴泽景倚在门框边,双臂交叠,视线从他泛红的眼尾扫到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那截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沈霁身上还沾着零点会馆里特有的熏香,让他不悦地眯起眼睛。
“你没睡?还是”沈霁不自觉地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把你吵醒了?”
裴泽景没回,故意问:“你们医生明天不上班吗?玩这么迟?”
沈霁下颌线轻微抖了一下,裴泽景知道,那是他准备撒谎的小动作:“嗯,今天正好一个同事过生日。”
裴泽景没有拆穿,突然倾身逼近,高挺的鼻梁几乎擦过他的脸颊,在他颈侧轻嗅的动作像极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喝了很多酒。”
“其实”沈霁因他温热的呼吸,浑身一僵:“其实也没喝多少。”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未关严的露台门被吹开一条缝,树影如鬼魅般掠过落地窗,裴泽景半边脸隐在黑影里。
零点会馆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不知道。
“转过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嗯?”沈霁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但还是照男人说的转了过去。
裴泽景凝着沈霁被白色衬衫收束出的腰线,脑海里一直在想裴志远碰过吗?
他突然走近,将沈霁抵在雕花栏杆上,黄铜装饰硌在沈霁的腰间,凉意透过衬衫渗入皮肤,裴泽景双臂从后方环绕过来,挑开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珍珠母贝制成的纽扣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上格外刺耳。
一颗、两颗、三颗
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沈霁打了个寒颤。
裴泽景的指腹带着薄茧,从肩胛骨一路滑到尾椎,像是在检查一件东西,沈霁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部肌肉,蝴蝶骨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转过来。”裴泽景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沈霁转身时,后背擦过裴泽景的胸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同样紧绷的肌肉线条。
裴泽景的目光扫过沈霁的前胸,确认每一寸皮肤光洁无瑕才满意地眯起眼,伸手抚上他的脸,拇指精准地压住那片薄唇,指腹带着温柔的恶意碾着。
“嗯”
沈霁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能感觉到一股电流窜向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
“沈霁。”裴泽景的拇指突然撬开他的齿关,沈霁的舌*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还是任由对方玩弄:“想我吻你?”
沈霁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诚实地点头,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可裴泽景却挑了挑眉,突然抽出手指,转而掐住沈霁的脸颊:“我觉得恶心。”
冷淡的声音里已无刚才的暧昧。
沈霁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来,但他早已习惯这种反复无常。
窗外的枯叶被风撕扯的声响突然清晰,他转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像窗外被暴雨摧折的枯树。
栏杆上的雕花图案深深印进掌心。
“沈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裴泽景低哑的声音砸在沈霁的耳膜上:“要我等着你?”
“下次不会了。”
沈霁不知道裴泽景为什么突然在意他几点回,但他知道自己这样是犯了错的,哪有金主等小情人的说法?不,是连小情人都不算。
这三个字不过是外人看在裴泽景面上不说得那么难听罢了,真要说起来,对于裴泽景他只是一件合手的物件,用完了便收起。
“沈霁。”裴泽景哑着嗓子,突然问:“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吗?”
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却又要再一次确认,沈霁知道对方要的不是一个答案,是一种扭曲的安全感,是干净。
“是”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尾音化作一声呜咽:“是,只有你一个。”
这个回答取悦了裴泽景,他终于施舍般抚上沈霁的腰,这个动作却让沈霁突然哽咽,连残忍后的片刻温柔都让他贪恋。
裴泽景的手指缠绕着他汗湿的发丝:“怎么认识赵又言的?”
“上周的论坛交流会。”沈霁看着地上散落的纽扣,找了个借口:“没想到他爸爸是美康集团的赵总,是交流会的赞助商之一。”
“哦”
裴泽景猜到他会这样说刚才只是例行问一下,抬手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侧头看向窗外,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以及沈霁颈侧新鲜的红色咬痕。
“美康集团,你上次还替我送过他们公司的企划书。”裴泽景的声音冷淡:“但可惜,赵总最后选择了裴志远。”
沈霁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美康现在状况不好,你不跟他合作是正确的。”
裴泽景掐住沈霁下巴的手一转,迫使他回头:“你怎么知道?”
“在论坛上听同事说的。”沈霁的睫毛被细汗打湿,黏成一簇簇的:“他有亲戚在国外,说美康有问题”
裴泽景低笑一声,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眼角,他觉得沈霁是偷看他的企划书帮了裴志远后得了便宜在卖乖,便顺着他的话说:“沈霁,你在安慰我?”
沈霁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下说多了话,便岔开话题:“你和赵又言”
“只是吃一顿饭而已。”
窗外枯树上最后一片叶子如同沈霁一样终于不堪重负,在狂风的撕扯下粉身碎骨。
真是敏感,裴泽景看着身前的人想,现在让他离开还有点舍不得,沈霁在这方面已经完全按照他的喜好调好了,就像裴家老宅那株百年山茶,已经被园丁用铁丝固定出完美的形态。
第16章 养了一个男人?
心外科办公室。
“这里。”沈霁坐在电脑前,用钢笔点了点屏幕上论文里的某个数据:“CD25单抗的血清浓度你少算了一个对数单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会导致”站在身侧的侯宇楠吞咽了一下:“排斥反应被低估?”
“会导致病人死亡。”沈霁退出论文界面,点开另一个窗口:“明天的文献综述,你重点看异体心脏移植的急性衰竭案例,特别是”
“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沈霁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让侯宇楠等一下,接起电话:“喂?”
“沈医生。”电话那头传来赵又言标志性的上扬语调:“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霁早就了解过赵又言在国外的一些风流事迹,找了个借口:“今晚可能不行,我和别人约好了。”
“啊!”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夸张的叹息:“沈医生,昨晚那个餐厅据说是南港最好的,但我都没怎么吃,我还想让你带我去吃别的。”
沈霁心想,难道昨晚他们吃得不愉快?
“要不这样”赵又言突然又雀跃起来:“我乐队的朋友来这巡演,等下我跟他们去赛车,你吃完饭来看?我真的很想”
“赛车?”沈霁的眉头微皱:“这里没有能赛车的地方吧。”
“沈医生感兴趣了?”赵又言的声音带着几分炫耀:“没有地方也能变成地方,还有什么钱办不到的事?再说晚上啊谁管得了。”
沈霁非常厌恶他们这种拿钱当成万能通行证,连说话都夹着习惯性优越感的人,在这几秒间,他心里那个早已成形的计划突然又往前推进了一些。
“那晚饭后见。”他靠在椅背上:“在哪?”
赵又言应道:“康乐大道。”
康乐大道的夜风混杂着机油与热金属的气味,几辆超跑的车灯并排亮起,发动机的低鸣宛如野兽在喉间蓄力,十几个型男靓女聚在路两侧,手里举着香槟、啤酒罐,兴奋地押注谁会第一。
“沈医生。”沈霁下车后,赵又言从人群里挤出来,他凑得很近抵着沈霁的肩:“今晚可热闹,待会儿你看着,我保证跑第一。”
沈霁侧过身,不动声色地让开半步,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这周围不是还有居民住吗?你们不怕吵到他们被举报?”
“他们不敢的。”赵又言一只手又搭上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人:“你看见那个穿黄衣服的哥们儿了吗?听我朋友说他家是这个区的”
“欸,小言!”一个长发男生走到他们面前:“这帅哥是谁?”
“我朋友沈霁,是仁安医院的医生。”赵又言扬了扬手上的头盔,对沈霁说:“这我朋友,梵鲨乐队的键盘手。”
沈霁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对方却笑得玩味:“不是朋友吧,就你那德性”
“咳!”赵又言假装咳嗽了几声,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沈霁抛了一个飞吻:“等我回来,我跑了第一的话,沈医生要奖励我哦!”
引擎轰鸣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开,几辆跑车同时冲出起跑线,灯光在黑暗中拖出长长的光尾,叫喊声此起彼伏。
趁着所有人被吸引到赛道上,沈霁退到一辆皮卡后侧,动作不显眼地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那群飙车以及押钱赌博的人,开始录制。
裴家老宅里,金丝楠木的餐桌上十二道鎏金骨瓷餐盘反射着金光,每道菜都保持着最完美的摆盘角度,象征着这个家族的体面。
裴老爷子端坐主位,布满皱纹的手指轻叩桌面,节奏与座钟秒针重合,直到管家躬身推开雕花大门,那道挺拔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二少爷到了。”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不疾不徐。
裴泽景解开西装扣入座:“爷爷。”
“都快八点了。”裴志远转动手上高脚杯,状似开玩笑地说:“现在要请动裴总,是不是得提前三个月预约?”
“志远。”裴泽景的伯父裴江在对面轻叩酒杯,眼神扫过裴志远:“食不言。”
裴泽景垂眸整理餐巾,没有理他,对裴老爷说:“意国那边临时有个会议。”
“嗯。”裴老爷应了一声。
裴泽景端起佣人呈上来的杏菇鲍鱼汤,舀起一勺,还是这么难喝,这也是他从来都不喜欢回裴家吃饭的原因。
不光是桌上的人,还是这一桌子的菜,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一道合他胃口的。
裴老爷子夹起一片松露,过了一会儿开口:“志远已经和美康集团达成合作,那疗养这个板块,我就打算交给志远的公司来做。”
“爷爷放心。”裴志远转向裴老爷的方向时,目光挑衅地扫了一眼裴泽景:“泽景对这领域的经验还不足,我肯定让你满”
银叉突然划过餐盘的刺响打断对话。
裴泽景推开几乎未动的汤碗,拿起桌上的餐巾轻拭嘴角:“我吃得差不多了,你们慢慢吃。”
“小景。”裴老爷子眯起浑浊的眼睛,佣人恰在此时端上雪梨炖官燕,老人却抬手制止了布菜动作:“你也三十了,是时候给你找个人了,虽说裴家大多都结婚晚,但又不能”
“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裴泽景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不用爷爷费心了。”
“咚—”
裴老爷的拐杖突然重重地砸向雪花白的大理石:“你别墅里是不是养了一个男人?”
“嗯。”裴泽景没有刻意遮掩,也没有主动挑衅:“人还不错,先留着。”
“我告诉你。”裴老爷声音陡然拔高,老年斑在怒意中愈发明显:“当年我把林希赶出国是对他的仁慈,不要逼我做得更狠。”
裴泽景听到“林希”二字,眉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刚要开口,西装内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许岑打来的。
“公司的事。”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他将餐巾搁在桌上,起身:“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站住!”裴老爷手中的乌木拐杖又“咚”地砸在大理石地面:“裴家不可能”
裴泽景却恍若未闻,走到门口时大衣下摆不小心掠过明代青花瓷瓶,惊落了一簇白色山茶花瓣,按下接听键:“嗯,说。”
餐桌上,裴江绕到裴老爷身后,轻抚着老人的后背:“爸,你犯不着因为林希生气,那个白眼狼,当初要不是”
“够了。”老爷子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珠在松弛的眼皮下转动,让裴江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别再跟我提他。”
裴江心想不是你先提的嘛,他转头去看裴志远,对方正用银叉反复戳刺盘中冷掉的鹅肝,酱汁在雪白瓷盘上拖出血迹般的红痕。
“好了,您消消气。”裴江突然降低声调:“您不是还要帮志远挑个门当户对的嘛,先让大哥做好表率,泽景自然明白。”
裴泽景拿着电话到了花园的喷泉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从大衣兜里摸出烟盒,滤嘴在指间轻转半圈:“你说沈霁又和赵又言一起?”
“嗯。”电话那头许岑说:“他们在康乐大道赛车。”
裴泽景点燃一根,白色的烟雾从他唇间缓缓溢出:“知道了。”
挂断后,手机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屏幕光照亮男人绷紧的下颌线,过了几秒,拨了一个号码。
“王局,打扰了。”裴泽景的声音带着几分官场特有的圆融:“不是说世运会期间要严查危险驾驶?”
花园里的喷泉突然变换水柱模式,水幕将男人笼罩在私密的半透明空间里。
“我刚路过康乐大道”他掸了掸烟灰,又继续说:“有群小朋友在拿改装车玩命”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昨天吃虾突然过敏!!!(以前都没过敏)现在眼睛和脸都肿了,请1-2天的假,55555谢谢宝们理解┬─┬ノ(゜-゜ノ)
第17章 什么是孤独
康乐大道
沈霁的手机镜头最后定格在赵又言那辆改装后的兰博基尼上。
“沈医生!”
欢呼声浪突然拔高,赵又言摘下头盔从座驾出来,递给沈霁一罐啤酒:“怎么奖励我?我可”
“呜哇—呜哇—”
远处突然爆出尖锐的警笛声,红蓝警灯逼近时,赵又言手中的啤酒“啪”地掉在地上,沈霁错愕地转身,几名警察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都别动。”为首的警察吼道:“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其中黄衣服的年轻人被推了一把,立马嚣张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叔叔是谁?我要给他打电话”
“管你叔叔是谁,你们不仅非法飙车涉嫌酒后驾驶,还聚众赌博”警察不耐烦地打断:“带回派出所再说。”
沈霁还未来得及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后背就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上车。”
车门“砰”地关上,他又被推搡着塞进警车后座,那一瞬间,皮革与金属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即使膝盖撞在车门框上,但他感觉不到疼。
警车内灰蓝色的座椅套、不锈钢隔离网、内侧的黑色把手,所有细节都被放大,像一把尖刀剖开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副驾驶的警察转过头:“看你挺斯文内敛的,怎么还来飙车赌博?”
“我”沈霁的声音突然有些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说不出话。
“现在知道害怕了?飙车不要命的时候呢?”警察掏出记录本:“姓名?”
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
沈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边响起远房亲戚的声音:“这孩子父母双亡,多可怜啊。”
父母车祸死后的那年,他被老家的亲戚辗转嫌弃,最终被卖给了一对陌生的夫妇。
亲戚摸着他的头,然后把他推到那对夫妻面前,其中的男人蹲下身,笑眯眯地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会好好对你的。”
小时候的沈霁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会拿皮带抽他的脊背,还让他跪在地上擦拭被打过后的血迹。
“问你话呢!”警察提高音量。
“沈沈霁。”沈霁条件反射般回答,警车顶灯的光晕扩散开来,化作数年前派出所惨白的日光灯。
那时,养父揪着养母的头发往墙上撞,血滴在春节的对联上,大年三十,警车把他们拉到派出所,他一个人在派出所的值班室度过自己本命年的那个春节。
警车在减速带上突然颠簸了一下,这轻微的震动却让沈霁猛地一颤,他想起养父赌博输钱后的夜晚,自己蜷缩在衣柜里,听着皮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去了派出所也会被以“家务事管不了为由”给送回来。
“抖成这样?”警察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吓傻了?”
沈霁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车窗外的霓虹灯扭曲成色块,倒映在玻璃上的是十岁的自己,站在派出所门口,背后是养母压抑的啜泣。
邻居家的小孩骑着自行车经过,嘲笑他:“沈霁,你家是开派出所的呀,天天往这里跑,哦不对,你是没有家的小孩!”
“我不是”沈霁的嘴唇颤抖着,他的后背渗出冷汗,警笛声忽远忽近,与记忆中的警笛声重叠。
“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这都去派出所几次了。”周围邻居的话语如附骨之疽:“怪不得生不了儿子,领养的也不知道是被谁丢弃的野种”
不,不是野种,他有爸爸妈妈的,他爸爸妈妈很爱他的,只是他们不在了。
警察敲了敲隔离网:“问你住址!”
沈霁如梦初醒,他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安全带,金属扣已经陷入掌心,留下深红的凹痕。
“福湖区”他机械地报出医院员工宿舍的地址:“金台路。”
警车突然转过一个急弯,沈霁的额头抵上冰凉的车窗,玻璃的寒意渗入皮肤时,他想起养父被送进医院时的身体也是这样冰冷。
那天急救车的门关上,自己被带到派出所问话,刚上车,又听到邻居开始议论:“那家的男孩命真硬,从小克死亲生父母,长大了又克死养父”
“到了。”
警车停在派出所门口,副驾驶的警察拉开车门,夜风裹挟着细雨灌进来。
麓云里。
裴泽景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滑动着iPad,翻看今天的财经头条和股市资讯,正要关掉一个页面切换到下一个时,网页忽然弹出一条娱乐快讯。
封面是一张抓拍现场的照片,几名男女被带上警车,而在人群边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侧脸模糊却依稀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同时,手机在茶几上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许岑的名字,裴泽景接了起来。
“裴总。”许岑在电话那头问:“沈霁在城东派出所,要不要给王局打个招呼让他先出来?”
裴泽景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皮革,节奏不快,却透着隐隐的不耐,过了片刻,才开口:“不用,就让他待在里面。”
“可是”许岑迟疑地补充道:“这次正好撞到上面的人下来巡视,如果不通个话,他今晚只能在派出所过夜。”
“他想和谁一起玩那就让他玩个痛快。”在灯光下,裴泽景眼尾的弧度拉得狭长锋利:“既然他忘了规矩,就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派出所的白炽灯依旧亮得刺眼,墙上的挂钟走到六点整时,警察才让沈霁离开:“我们查清楚了你没有参与,不过下次别凑这种热闹。”
“嗯。”
沈霁起身时双腿有些僵硬,扶着凳背才站稳,推开派出所大门,迎面扑来的晨风冰凉刺骨,玻璃门上映出他狼狈的身影,他下意识低头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一夜未合的双眼隐隐发酸,不出意外,没有任何来自裴泽景的消息。
沉默了几秒,他点开微博,热搜上赫然挂着#富二代明星深夜飙车#的话题,反复确认没有自己的正面照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又删掉了昨晚偷拍的飙车视频,本打算今天爆料给媒体,也用不着了。
等沈霁把手机放进裤兜后,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喉咙也跟着泛起酸苦的胆汁,身体几乎失去平衡似地往前栽,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托住了他,沈霁闻到那股淡淡的沉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就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沈霁听不懂。
“嗡—嗡—”
手机在枕边一直震动,沈霁被突然震醒,他迷迷糊糊地缓了一会儿才恢复清醒,从枕边摸出手机,已经是裴志远打的第十个电话。
他掀开被子起身,先是在门边驻足停了片刻,没有任何声音,才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把门反锁。
“沈霁!”电话刚接通,裴志远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昨晚是不是和赵又言那小子去赛车了?”
沈霁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些,没有否认,裴志远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怎么了?”他问。
“网上都在骂他,那蠢货还以为自己在国外呢!”那边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美康集团也因为这被曝光了。”
沈霁担心地问:“美康怎么了?”
“赵国正那狗东西”裴志远气得咬牙切齿:“他在国外的窟窿眼补不齐了,现在那边指控他欺诈罪要引渡回去坐牢,我公司的股市因为美康今天跌了6%。”
“那”沈霁疑惑地问:“他公司这么多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想和他合作?”
“还不是因为裴泽景!”裴志远的声音突然拔高,让沈霁不得不再次将手机拿远:“当初他有意想和美康合作,我当然不能让他先下手,不过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耍我。”
“美康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老公司,赵总肯定留有后手。”沈霁左手拧开水龙头,安抚他:“别急,等详细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裴志远又骂了几句脏话,最后丢下一句“我先去处理。”便匆匆挂断电话,忙音响起时,沈霁关掉水龙头,卫生间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他抬头看向镜子,镜中人的眼角微微弯起,那种隐秘的愉悦从眼底漫上来,将刚才伪装的担忧冲刷得一干二净。
过了一会儿,沈霁出了卧室,发现裴泽景不在书房也不在自己的卧室,保姆正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裴先生在三楼。”
沈霁微微颔首:“谢谢。”
三楼的家庭影院门前,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电影激烈的枪战声。
沈霁推开门,昏暗的放映室里,裴泽景靠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眼睫低垂,像是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到裴泽景身后,手指刚要触到对方太阳穴,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不用了。”裴泽景掌心的温度透过腕骨传来,烫得惊人,沈霁应了声,在相邻的单人沙发坐下。
“我和赵又言只是”
“不用给我解释,我知道是他缠着你。”裴泽景打断他,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电影里的枪战突然变成默剧,子弹的轨迹在空气中划出无形的线。
沈霁放下心,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派出所?”
“你以为那些新闻里为什么没有你的照片?”裴泽景侧过头:“嗯?”
沈霁愣了几秒:“你在照片上看到我了?”
“你是仁安医院的医生,随时也要注意形象。”裴泽景没直接回答,只说:“以后别去这些地方,下次不会帮你删这些照片了。”
沈霁点头:“谢谢。”
裴泽景见他目光真诚得近乎虔诚,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突然沉声笑了笑,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过来。”
沈霁起身时膝盖磕到了茶几,但他顾不上疼,刚坐到裴泽景身边,就被一把揽入怀中,对方的手掌贴在他肩胛骨上,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皮肤。
裴泽景没再提派出所的事,反而用下巴轻轻蹭过沈霁的发顶,点了点屏幕:“你不是喜欢这导演的叙事风格么?你说过他的长镜头像抒情诗。”
“嗯。”沈霁没想到裴泽景不但没责怪还记得他说过的话,悄悄放松紧绷的脊背,让自己更深地陷进这个怀抱里。
屏幕上,黑白影像正流淌着暴力的诗意,持枪的男人在滂沱大雨中独行,慢镜头下,靴跟溅起的积水在空中碎裂成千万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又缓缓坠落,像极了昨夜派出所门前那场雨,只是此刻被赋予了近乎神圣的美感。
“你看这一幕。”裴泽景的手指缠上沈霁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这导演最残忍的就是,总把暴力拍得像场献祭。”
沈霁的目光仍凝在屏幕上:“他不是在拍暴力,是在拍孤独。”
说完,他感到裴泽景的胸腔传来低沉的震动,像是轻笑,那人的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耳后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酥麻。
“孤独?”裴泽景忽然靠近,鼻尖几乎触到沈霁的颈侧:“那我倒要问问沈医生”他刻意停顿,看着那截白皙的脖颈泛起细小的颤栗:“什么是孤独?”
屏幕上正演到高潮,枪声以慢速炸响,弹壳旋转着飞出时带起一连串血珠,在黑白画面中竟如泼墨般绚烂。
沈霁向后靠进那个怀抱深处,耳边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与电影配乐中逐渐进入的大提琴音奇妙地共振。
“孤独就是像这主角一样,背负着别人看不见的痛吧。”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与裴泽景对上,眼底浮上一层不自知的悲伤:“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而是…那个人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你却比谁都明白,永远都无法真正抵达他。”
裴泽景缠绕着沈霁发丝的手指蓦地停住,电影里恰逢镜头切换,明明灭灭的光影掠过他英挺的眉眼,将那片刻的失神照亮了一瞬,但随即他淡淡地一笑:“沈霁,你其实挺适合演戏的。”
沈霁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心虚地转回头,看着电影屏幕:“为什么?”
“因为”裴泽景揽着他肩膀的手摸上他的下颌,满意地感受到对方的紧绷,随即转了话锋:“你长得挺有明星像的,那天耀星娱乐的吴总还说你有着什么有着一张电影脸,要不别做医生,我让你进娱乐圈?”
沈霁笑了笑,知道他是开玩笑的,裴泽景很讨厌娱乐行业讨厌明星,便说:“没兴趣。”
“哦那可惜了。”裴泽景没有再说话,沈霁则安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心里却希望这胶片在放映机里熔断,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帧。
【作者有话说】
宝们久等了,小霁和小裴谢谢宝们的等待(′▽`)
第18章 温情瞬间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厨房,沈霁站在料理台前,面皮在他指尖翻转后裹住饱满的馅料,再轻轻一捏,动作十分娴熟。
“沈医生。”保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忍不住开口:“要不我来帮你?”
沈霁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在家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保姆讪讪地笑了笑:“这馄饨包得可真漂亮,比外头店里卖的还标准。”
沈霁笑着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去三楼叫裴先生下来吃饭。”
保姆连忙应了声:“好。”
三楼健身室的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器械的声响,保姆刚要敲门,就见裴泽景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裴先生,早餐好了。”保姆说。
裴泽景“嗯”了一声,回卧室洗完澡后才往楼下走,转过楼梯拐角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厨房里,沈霁正俯身查看锅中的馄饨,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围裙带子在腰后即使随意地系成一个结,依旧衬得腰线劲瘦,
他走过去,在沈霁还未察觉时,双臂突然从背后越过他的身体撑在料理台边缘,紧实的胸膛紧贴着男人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沈霁肩膀一僵,手里的筷子差点滑脱,但很快又稳住,微微侧头:“饿了吧?马上就好了。”
裴泽景没回答,只是低头将鼻尖抵在他后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沈霁身上有沐浴露留下的玉兰花香的味道,此刻温暖得让人心头莫名有些软。
他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后脖颈那片皮肤,满意地感受到怀里人瞬间绷紧的背脊。
“嗯”沈霁的手攥紧了筷子:“馄饨要煮过头了。”
裴泽景却恍若未闻,手已经顺着围裙边缘滑进去,隔着衬衫布料摩挲他的腰线,沈霁呼吸一滞,刚要转身,却被裴泽景就着这个姿势抵在台边,身后人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烫得他心跳加速,锅里翻滚的馄饨浮浮沉沉,就像他此刻紊乱的思绪。
“叮——”
门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暧昧。
保姆快步走到可视电话前,屏幕上映出两张男人的脸,其中一人说自己是赵国正要见裴总,保姆说了声“稍等”,又去厨房问裴泽景。
沈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赵又言怎么出来了?”
裴泽景从身后把他放开,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不知道。”
“那”沈霁把馄饨盛进碗里,解开身上的围裙:“我先去二楼。”
可刚走没两步,手腕却被裴泽景扣住,拉了回来:“你就待在这里。”
沈霁愣了几秒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也没动,等裴泽景松开他后走到厨房最里侧,背靠着冰箱。
门开了。
“裴总!哎呀裴总!”
赵国正人未到声先至,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袋进门,赵又言跟在他身后。
裴泽景坐在沙发上,没起身:“坐。”
“好。”赵国正忙不迭地把礼品堆在茶几旁,有意把赵又言往裴泽景那边的单人沙发推了一把,坐到离他近的沙发一边。
沈霁在厨房透过玻璃隔断看着赵国正那张谄媚的老脸,眯了眯眼。
“裴总,那天又言和你吃了饭之后回来可高兴了。”赵国正一边讨好,一边用手肘碰了碰赵又言,后者赶紧笑得乖巧:“裴总什么时候有空”
“网上消息说”裴泽景突然打断他:“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派出所吗?”
赵国正和赵又言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赵国正干笑两声:“哎呀,就是小孩子玩闹,派出所那边打了声招呼教育几句就好了。”
厨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沈霁没有控制住,放碗的手用力了些。
赵国正转头往厨房那边看,以为是保姆在里面,说:“怎么毛手毛脚的,做事不利索,这”
“赵总今天来什么事?”裴泽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是来我家教育人的吧?”
赵国正尴尬地回过头,立刻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前倾:“裴总您可得帮帮我,你肯定看到新闻了,我在瑞国那边的一个康养中心出了点问题,你在瑞国那边有个生物研究团队,与当地的高官关系不错,能不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去找裴志远。”裴泽景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合作。”
赵国正脸色变了变,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他确实去找过裴志远,但他不能完全放心:“裴总,我算是看清了,裴家以后还是得你来做主。”
裴泽景沉声笑了笑没说话,他看多了这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头倒的墙头草。
“这样”赵国正突然拍了下大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只要你这次帮我度过难关,之前谈的疗养院合作,我多让二十个点出来!”
“不,二十五个点!”赵国正见裴泽景不说话,急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当时是我不识大局贪了点小利,我就不该”
“沈霁。”
裴泽景突然朝厨房叫了一声,赵国正说得快声泪俱下时忽然被他叫的名字愣住了,嘴还保持着半张的状态。
沈霁?沈霁怎么会在这里?!
父子俩同时转头,朝裴泽景的声音方向望去。
厨房里,沈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迈步走了出来。
赵国正瞪大了眼睛,脸上谄媚的笑容彻底僵住,赵又言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沈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泽景靠在沙发上看着赵又言,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对沈霁说:“你告诉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霁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赵又言那张扭曲的脸,又掠过赵国正惊愕的神情,坐到裴泽景身边,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腿上,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又言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视线在沈霁和裴泽景之间来回扫视,心里有太多疑问,明明他是裴泽景身边的人,当初为什么还要给他推荐裴志远的药?
他和赵国正面面相觑,但又无从问出口。
不过赵国正到底是老狐狸,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回过神来,脸上试图挤出笑容:“原来……原来沈医生是裴总的人啊!哎呀,怎么不早说呢!裴总,你们挺有情趣的,哈哈……”
他的笑声干巴巴的,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滑稽。
裴泽景没有理会赵国正的尴尬,突然想起沈霁之前为了裴志远不惜出卖色相去深市周旋的样子,而现在,裴志远那个蠢货摊上了个麻烦,赵国正也像条狗一样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忽然起了一丝恶劣的兴致。
“沈霁。”男人开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试探:“你说,我要不要帮赵总?”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静得连墙上时钟的指针跳动都清晰可闻。
赵国正猛地抬头看向沈霁,眼里充满希冀和紧张。
沈霁没反应过来侧头去看裴泽景,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但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荒谬的讽刺,数十年前,赵家间接地握着他父母的生死,年幼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推进太平间,而现在,赵家未来的繁华与落败,好像都系在他的只言片语之间,突然想起《增一阿含经》里说的:“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虽百千万劫,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沈霁开口,声音平静,字字清晰:“裴先生现在没必要趟这滩浑水。”
赵又言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沈霁:“你玩我呢?那你当初在深市为什么”
“现在可以请你们出去了。”
裴泽景突然打断了赵又言,手搭上沈霁的后腰,沈霁垂在身侧握紧的手才渐渐松开,生怕他下一句说出自己介绍裴志远公司药的事,这个细微的变化被裴泽景尽收眼底,故意揉捻着他的腰窝。
赵国正慌忙起身拉住儿子,赔笑时嘴角都在抽搐:“裴总,真的还请你……”
“赵总。”裴泽景说话时手心仍在沈霁腰际流连,像个玩弄猎物的猎手:“难道不知道早上九点前上门是很失礼的行为?”
“裴总,我以为这样显得有诚意。”赵国正脸色青白交加,精心打理的鬓角渗出冷汗:“而且实在是情况紧急,美康那边……”
“刘姨。”裴泽景突然扬声呼唤:“送客。”
保姆快步走过来,赵又言还想说话,却被父亲狠狠拽了一把,年轻人踉跄着撞到沙发扶手上,只得闷哼一声。
大门合拢的瞬间,沈霁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转身时已经调整好表情,手自然地搭上裴泽景的手臂:“馄饨已经凉了,我再去……”
“不吃了。”
裴泽景抽回手臂,目光与沈霁对上,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眸此刻专注地望着自己,仿佛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他一人,可刚才的两人提醒了他沈霁的身份,胃里突然泛起一阵腻烦:“早上看到他们,晦气。”
沈霁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裴泽景转身走上楼梯,过了一会儿,男人下楼时已经换上西装三件套。
“晚上你……”
沈霁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有应酬。”
裴泽景拿起茶几上的文件,经过沈霁身边时,乌木香气里混着剃须水的冷冽。
大门再次关上时,沈霁转身回厨房,把早上起来包的馄饨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
第19章 暗恋
日落将郊区的群山染成黛紫色,沈霁独自爬上最后一段陡坡,山风掀起米色风衣的下摆,他倚着一棵枯瘦的老松坐下。
对面的远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一片不整齐的墓碑,而在东南角的方向有两块并肩而立的青石碑,沈霁看不清,但他知道碑前已经很久没有鲜花,没人祭拜。
突然,他起身对着东南方向深深鞠躬,腰弯得很低,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久到像是要替所有缺席的日子补上迟来的歉意。
“今天赵国正已经被带到机场。”他摸出手机,指尖滑动着页面,念给他们听:“美康集团面临欺诈罪的刑事指控,并且赵国正非法转移资产达十二亿,被判无期徒刑”
念到一半时突然呛住,咳嗽声惊起树枝上几只山雀,他望着扑棱棱飞远的鸟影,忽然想起父亲最后那个春天教他认的灰喜鹊。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他发梢,像某种无言的抚慰。
沈霁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声音忽然沉下来:“不够…我知道这还不够,那些害了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坐了一会儿,等到最后一线夕阳沉入山脊时,他才站起来,风衣下摆扫过石缝里的野山丹,花瓣虽颤抖了几下却依旧顽强地朝着日出的方向盛开。
下山的路上,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对面看不清的墓地轻声说:“我现在不能来看你们,但很快就能带着花来了。”
沈霁上车后刚发动引擎,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是许岑打来的,他划开接听。
“沈医生。”电话那头说:“裴总还在电视台接受采访,他让你过来找他。”
沈霁有些意外对方会让他去,但没多问,只关心道:“他是不是在电视台待了很久?”
许岑说:“嗯,采访比预定时间长了些。”
“我现在过来。”
电话挂断,沈霁先开车绕道去一家精油店买了一瓶佛手柑味的精油,然后才到电视台楼下,在前台登记后上了十二楼。
“叮—”
电梯门打开,他刚走几步就碰到从走廊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裴志远,对方盯着他手上的袋子:“这买的什么?”
沈霁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走廊空旷,暂时没有其他人。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风头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吧。”裴志远不满:“而且赵国正坑了我,我现在得找补点回来。”
“嗯,那我先过去了。”
沈霁没再看他,往许岑说的房间号走。
门推开,裴泽景正靠在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微微皱着眉,听到脚步声后才抬起眼,沈霁走过去将袋子放在桌上,把里面的精油拿出来:“是不是头疼了?录影棚待久了就这样,这个,你闻一会儿会舒服点。”
裴泽景正准备接过棕色小瓶子,门再次被推开,裴志远走进来:“不是我非要进来,是暂时没地儿去。”
裴泽景的视线极轻地掠过裴志远,然后落回沈霁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点罕见的,慵懒的拖沓:“这个还没有你手管用,你帮我按一下头就不痛了。”
沈霁递瓶子的手顿在半空,裴泽景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暧昧,就像恋人间的一点撒娇。
“呵”裴志远眯缝了下眼睛,随即低笑:“男人是好玩点?”他语调轻佻,目光却沉得很:“够新鲜。”
裴泽景握住沈霁悬在半空的手直接往太阳穴按:“你要玩吗?”
“什么?”
裴志远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沈霁的脖子上,想象着这截脖颈后仰时绷出的弧线,还有那挺得笔直的腰折下去会是什么骚样,想到这,喉咙不受控地滚了滚,但很快挪开眼,嗤笑道:“不了,没你这嗜好。”
裴泽景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闭上眼睛,享受着沈霁给他按摩:“还有半场采访,等下在观众席等我。”
采访开始,台上的聚光灯像一轮冷白色的月亮,精准地笼罩在裴泽景身上,他坐在丝绒沙发里,长腿交叠,剪裁精良的西装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微微侧头听主持人采访的那个姿态既是对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也是对周遭目光的漠然疏离。
沈霁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阴影里,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在两个世界。
台上的人太耀眼,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沾染着星辰的光辉,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个人身上移开,恍惚间,刺目的灯光扭曲变形,褪色成了数十年前破旧的学校礼堂同样灼人的钨丝灯。
那个缩在最后一排,几乎要被自身重量压垮的瘦弱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用悲痛对抗着父母离世,养父家暴带给他的绝望,世界是灰暗的,没有尽头的囚笼。
然而,一道清越的声音透过人群传来。
他抬头。
舞台中央,从省里重点中学来的大哥哥正在发言:“人们总说生命的力量很浪漫,其实它并不浪漫也不是赞歌,而是一种本能,就像草木破土,不是为了证明它有多顽强,只是因为不长出来就会死,人也是如此”
少年穿着崭新的校服,身姿挺拔如松,没有慷慨激昂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但足以劈开阴霾的锐利和明亮。
那一刻,死水般的心湖被巨石砸穿。
咚。
咚。
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是沈霁以为自己早已失去的,对生的感知。
当时演讲结束后,到了省里中学的大哥哥大姐姐礼物捐赠的环节,沈霁阴差阳错地被老师安排到了与裴泽景一组。
少年走到他面前,神情依旧平淡,把准备好的书给了他。
动作干脆,没有多余的问候。
可沈霁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双手接过,那是梭罗写的《瓦尔登湖》。
后来,在每一个喘不过气想要放弃自己时他都会拿出那本书,一遍又一遍地看,看到封皮磨损,内页发软,几乎能背下每一个段落。
这本压在枕头底下的书成了他黑暗里唯一能触摸到的,带有温度的光亮,而这光亮来自那个告诉他“生命是一种本能”的少年。
为了那个少年,他努力地争取到了省内中学的保送名额,又考上少年所在大学,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固执地追随着那道光。
在网球场的铁丝网外,他看着裴泽景如何挥网扣杀掌控全场,在学校礼堂最后一排,看着作为学生会主席的裴泽景怎样意气风发,在毕业典礼的人群中,望着身穿学士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致辞的裴泽景。
甚至,在裴泽景出国留学后,通过大洋彼岸传来的零星讯息和模糊视频,看到为普林大学参加比赛的他在国际舞台上演算复杂精妙的金融模型
台上主持人的笑声将沈霁猛地拽回现实,电视台的logo在背景板上闪烁依旧。
裴泽景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好侧过脸,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台下的人,然而,那散漫的目光却在某一刻骤然定格。
四目相撞时,沈霁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烫得他心口猛地一缩,几乎是仓促地垂下眼。
那场长达数年的,无声的凝视从未停止,他从泥泞里挣扎而出,褪去一身尘埃,终于能坐在离他最近的光影之下,可依然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
心跳声重重地敲在耳膜上,与当年礼堂里的轰鸣,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为了小裴和小霁更好,我目前随榜单更新,隔日更,之后会调整成日更。希望宝们理解也谢谢宝们的等待()**
第20章 故意让他看
采访继续,主持人又抛给裴志远一个问题,裴志远笑容满面,侃侃而谈,台下掌声稀稀落落。
主持人顺势转向裴泽景:“裴总,你这边呢?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公司接下来的重点战略?”
“宇安下一阶段的重点将是与承锋科技深度合作,共同打造新一代智慧疗养系统。”
裴泽景说完,坐在一旁的裴志远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裴泽景又继续说:“我们不局限于传统的管理,而是要构建一个前置干预,数据驱动,并能对接临床试验的数字健康闭环。”
裴志远颧骨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试图夺回话语权:“数字化概念听起来挺前沿的,但医疗的核心是安全性和有效性,泽景,步子迈得太大,当心变成对患者不负责任的试错,这不是炒作的风口。”
这话一出,台下的摄影师赶紧捕捉两人暗流涌动的一幕。
但裴泽景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你们公司难道只靠有偏差的旧数据?”他微微侧头,看着裴志远瞬间煞白的脸:“医疗需要创新,不光要用前瞻性研究来支撑,还要拿出能明显改善需求者预后和生活质量的解决办法,当然,我也能理解你的意思,毕竟创新和保守之间有时只隔着一层遮羞布。”
这番毫不留情的反击,精准地戳中了裴志远刚被坑了的痛。
台下传来几声窃窃私语,镜头更是对准了裴志远那张憋着气的脸,他想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主持人见状赶紧打圆场:“哈哈,两位裴总真是为我们展现了医药行业在稳健与创新之间的深刻思考,都是为了让患者受益嘛,那么我们接下来…”
台下阴影里,沈霁看到裴志远吃瘪时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抵住鼻尖,试图压下忍不住要翘起的嘴角,泄露出一点真实而鲜活的快意。
采访结束,裴泽景先离开去了休息室,沈霁后面跟上,却在走廊的拐角被一股力猛地拽了过去,后背重重撞上墙壁。
“数字医疗养护?和承锋的合作?”裴志远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在他身边待着,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沈霁吃痛地蹙眉,试图挣脱未果:“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到了能分享公司战略,让他对我掏心掏肺的地步了?”
裴志远审视着沈霁脸上不像作伪的淡然,松开他的手,随即拍了他腰一把:“那你就再卖力点,床上把他伺候舒服了,我被老爷子骂”
“沈医生?”
许岑的声音从走廊另一侧传来。
裴志远瞬间松开手,退后几步,沈霁快速整理被揉皱的衣领和袖口,侧身从裴志远与墙壁的缝隙间走过,径直走向卫生间,洗了手后,用纸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才出了卫生间朝许岑那边走。
推开休息室的门,裴泽景已经换下采访时的西装,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正背对着门扣袖扣:“你刚才去哪儿了?”
沈霁走过去:“在卫生间。”
裴泽景转过身,慢条斯理地系上腕表:“刚才采访时,我和他,你觉得谁的理念更好?”
“你的。”沈霁没有犹豫,抬眼看他,目光清棱棱的:“从专业角度看,数字疗护是未来患者全周期管理的大势所趋,而固守传统疗效评估和营销渠道缺乏数据前瞻性布局,无异于”他顿了顿,选了一个谨慎的词:“刻舟求剑。”
裴泽景低笑一声,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毯上虽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将沈霁逼得后腰抵在桌前,他伸手撑在沈霁身侧的桌边,将人困在方寸之间。
“哦?”男人尾音上扬:“是因为在我面前,才挑我喜欢的话说?”
“不是。”沈霁被迫微微后仰,露出脖颈线条:“我就是认为你更好。”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管得住的执拗。
“你的方向和战略更具有社会价值。”他又补充。
“嗯。”
裴泽景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越过他,划过对面并未关严的门缝,那里,裴志远去而复返,正僵在原地,透过缝隙盯着里面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
不过一瞬间,裴泽景的视线下移,突然毫无征兆地俯身,温热的唇贴上沈霁的耳廓,用一种门外难以捕捉的气音命令:“我现在想要。”
沈霁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从耳廓麻到脊椎,脸颊腾地烧起来。
“别”他声音发紧:“这里很多人。”
“怕什么?许岑看着,没人会进来。”裴泽景的目光又划过外面裴志远那张模糊的脸,故意用指腹捏着沈霁泛红的耳垂:“再说,这里是贵宾休息室,没什么人经过。”
他另一只手,暗示性地按在沈霁的皮带上,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沈霁还想拒绝,手腕却被裴泽景一把攥住:“不听话?”
沈霁睫毛剧烈地颤抖,犹豫了几秒,抬手伸向自己的衬衫纽扣,蝴蝶骨慢慢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门外那双贪婪的眼睛里。
裴志远看着沈霁那截微微弯下,显得脆弱又诱人的后颈,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一时竟看失了神,没注意到裴泽景投来的冰冷而玩味的目光。
就在沈霁解到第五颗纽扣时,裴泽景却突然按住他的手,把褪下去的衬衣拉回肩膀:“算了。”
门外的裴志远猛地惊醒,倏然对上裴泽景那双锋利的眼睛,他像被狠狠抽了一耳光,脸色由红转青再变白,立刻转身离开。
裴泽景看着门外的身影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抬手抚上沈霁滚烫的脸颊。
“真乖。”他语气莫测,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
沈霁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为何开始又为何戛然而止,只听裴泽景又说:“后天我要飞香洲。”
香洲?
这两个字像一枚细针,猛然扎进沈霁心口不设防的角落,他抬起眼,看着裴泽景没什么表情的脸,缓了片刻,试图抹去所有异样才问:“去香洲干什么?”
裴泽景帮他把衬衣纽扣扣上:“去找孙家谈些事。”
孙家,沈霁当然知道是哪个孙家。
从南港移到香洲,黑白两道都能染指,与裴家关系不错却又有几分微妙的那个孙家。
而且,也是当年害死他父母的刽子手之一。
沈霁垂下眼睫,看着大理石地面上两人的倒影,再抬眼时,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裴泽景有些意外他的主动:“为什么想去?”
“因为”沈霁突然偎进他的怀里,仰头看他:“前段时间受伤,张院长让我可以休年假,这几天也没有手术,我没去过香洲一直挺想去的,想和你一起去。”
裴泽景盯着他看了半晌,想到这次去的目,忽然抬手抚着他的后颈:“好啊,那你把刚才的继续。”
“嗯?”沈霁愣了一下,难为情地低下头:“现在吗?”
“嗯。”裴泽景的声音在他耳边,是命令,也更像蛊惑:“让我看看你有多想跟着。”
沈霁执行着他的指令。
裴泽景稍稍退开半分,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仰起脖颈时喉结难以自控地上下滚动,欣赏着他眼尾那抹嫣红愈发浓烈,欣赏着他淡色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喉咙里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气音,一声声。
自己的衬衣下摆又被沈霁在慌乱间扯住,这无意识依赖的小动作取悦了他,伸手握住沈霁的手:“你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