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山洞被油灯的光芒镀上一层暖意,石壁上人影幢幢。


    竹床狭小,上面别扭地卧着一具高大的身躯,半截小腿伸出床尾悬空着。


    床头边,王清正拿着帕子,给床上的男人擦脸。


    男人犹在昏迷,两眼紧闭,脸上的血渍和污泥擦净后,他的容貌也全部显露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轮廓分明,下颌方正,两道眉毛又黑又浓,鼻梁高挺。


    这是个非常英俊的帅哥。


    然而这帅哥并不简单。


    王清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这人外面浑身是血,可去衣之后,全身上下总共只有三处伤,应当是刀伤,伤口长而浅,并未伤及要害,当然也不算轻,但远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出血量。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血是别人溅到他身上的。


    那他是什么人,杀人犯?强盗?


    也可能是自卫伤人,就像她拿柴刀反击色狼一样。


    不论如何,既然遇上,那就先救了。况且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这里医疗条件简陋,王清的行李箱里只有碘伏、酒精棉、云南白药、创可贴和绷带,给他清理伤口用的是凉开水。


    没有抗生素,没有双氧水,没有破伤风疫苗,没有静脉输液,她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其它的只能看老天爷了。


    王清拾掇完,正要端盆去倒污水,可此时,昏迷中的男人嘴唇微动,发出声音。


    那声音太微弱,王清倾身,将耳朵贴近他干裂而苍白的唇间。


    “水……”


    王清忙去给他冲了碗红糖淡盐水,放在床边的行李箱上,然后轻轻扶起他,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以抬高上半身,又将他的头偏向自己一侧。


    “醒醒,喝水了!”


    王清拍他脸颊,然后舀起一勺糖盐水,送到他嘴边,缓缓倾斜。


    喝进去了。


    太好了!


    一勺一勺喂下去,最后,碗见了底。


    王清把碗放到一旁,拿纸巾给他擦嘴。


    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王清不由愣住。


    真没想到,那样一副硬朗的面容上,居然长着这样的一双眼睛。


    大大的,湿漉漉的,就像是受伤的小鹿。


    很快,“小鹿”又闭上眼,昏睡过去。


    王清却还在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嗐,发什么呆呀。


    话说这新买的竹床给伤号了,自己又要去打地铺了。


    倒霉催的。


    *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周围黑漆漆的。


    阴曹地府?


    前方出现一片刺眼的白光,驱散了黑暗。白光里,一个女……女鬼?


    女鬼的长相看不清,但穿的衣服好奇怪,她走过来,俯视着他,脸上带着笑容:“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不是鬼?


    他眨眨眼,要起身,被对方按住:“别动,你身上有伤,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


    “这是哪里?”开口后,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十分沙哑。


    女人说:“这是我家,在山林里,我看到你昏倒在外边,就把你救回来了。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嗯声。


    于是王清去倒了碗水,端来放到床边的箱子上,又扶男人半坐起身,然后把碗递给他。


    被子从男人肩上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身体,可他却全然顾不得,只抱着碗按头驴饮,没几下便喝了个精光。


    王清接过空碗:“还要再喝吗?”


    他点点头。


    王清又去倒了一碗,回来时,却见他正手忙脚乱地拿被子往身上裹,应该是扯到了伤,疼得呲牙咧嘴。


    王清:“水来了。”


    男人看也不看她,冷冷道:“你出去,叫你家里的男人来。”


    “没有男人。”王清说,“方圆几十里,可能就我一个人,最近的县城,在一百里开外。”


    男人一僵,然后僵硬地转头看她:“那,我的伤是……”


    王清:“我治的,衣服也给你洗了,晾在外面还没干。”


    他额角狠狠一跳,咬牙道:“你……”


    王清:“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命都要没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对方紧抿着嘴,不言。


    王清:“还没问呢,你是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了,要我替你报官吗?”


    “不用!”


    “好吧。”王清把碗放在床边,“你喝完就休息吧,我去做饭。”说罢转身往外走。


    身后人却叫住她:“我的剑呢?”


    “剑?”王清茫然道,“我没看到什么剑,昨天傍晚,我只看见你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草丛里,别的没有注意。”


    男人不再说话。


    王清也出去了。


    洞外,炉子上的粥正咕嘟沸腾着,热气不断往外涌。王清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坐到旁边的石礅上。


    不远处,大橘正卧在树荫下打盹。


    王清看看它,又转头看向洞口,神色凝重起来。


    他不让报官……


    不过,就官府那德行,他这反应也说得通。


    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过了一会儿,粥煮好了,王清盛到碗里,端着走到洞口。


    “哎!饭好了,我给你送进去!”


    里边没动静。


    “不作声我就进去啦!”


    王清端着碗走进去,见床上的男人把自己裹得跟蛹一样。


    她莫名想笑,但忍住了:“我把粥给你放床边了,记得吃。”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你是汉人?”男人问道。


    “是。”


    “一个女儿家,为何孤身一人住在这荒郊野外,你家人呢?”


    王清:“你都没回答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顿了顿,说:“我是从广州来的商人,姓马,单名也。”


    王清:“马……也?!”


    “怎么了?”


    “……好名字,一听就很惊人。”


    马也接着道:“我们商队来邕州做生意,路遇强盗劫货,我被他们所伤,倒在路旁。”


    王清:“那你的同伴呢?”


    “不知道,失散了。”


    “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生意的?”


    “……药材。”


    似曾相识的情景,王清不禁脱口而出:“是跟西边的舍炎部?”


    刹那间,男人眼中杀机毕现,但随即被压下去了。


    “不是。”他说,“该你了。”


    王清:“啊?哦。我叫王大丫,是柳州人。家乡被蛮人入侵了,蛮人到处杀人放火,连衙门都烧了。我和家人一路南逃,投奔邕州的亲戚,半路上失散了。


    “我好不容易来到邕州,没找到亲戚,还差点被人贩子抓住了,呜呜,他要把我卖到窑子里……最后我逃到这里,暂作栖身。”


    她边说边吸鼻子,同时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可不知是这番根据水生小桃真实经历改编的身世有漏洞,还是眼前人天生凉薄。


    面对王清的卖惨,他非但未表现出半分恻然,反而关注点是——


    “你入过娼门?”


    难怪如此轻佻,果然不是良家。


    淡漠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如此不加掩饰的轻蔑,顿时激怒了王清。


    她冷笑道:“你问这个干嘛?哦,你不会是瓢虫吧?”


    马也:“什么?”


    王清:“烂瓢虫,一天不嫖-娼就难受!”


    男人脸色一黑:“我才不嫖,脏!”


    “脏?”王清反问,“你说的是拿妓女泄欲的嫖客,还是拿妓女挣钱的老鸨,或是某些自恃清高的伪君子?”


    马也:“你说什么?”


    “我说,伪君子,真小人!”王清翻了个白眼,“踩受害者一脚,来标榜自己的高洁,yue——”


    马也:“你……你竟敢……”


    王清:“你竟敢对救命恩人无礼,知恩图报不懂吗?”


    马也:“我何时说过不报答你?我给你的,凭你几辈子都够不着。”


    王清:“哦哟~照你这么说,救你是我的福气,我得好好供着你喽?”


    马也:“你知道就好。”


    王清:“我……”


    去你大爷的!


    这是继冯老三之后,她见过的第二不要脸的人。


    “这福气,我配不上!”王清朝他伸手,“被子给我。”


    马也抓紧被子,冷斥:“不知羞耻!”


    “哈?”王清气笑了,“这是我的被子,你霸占着不给我,到底谁不知羞耻!”


    两人互相瞪视片刻,还是男人妥协:“那把我衣裳给我。”


    王清:“在外面,自己去拿。”


    马也:“莫要欺人太甚!”


    王清:“这句话送给你更合适,我能救你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你还指望我伺候你?现在你也醒了,赶紧走!”


    然而对方却是裹紧被子,一动不动。


    忽然,他动了,裹着被子躺回去,两眼一闭。


    王清:“……”


    好不要脸!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救他。


    王清无能狂怒道:“想当爹你就硬气点儿,想占便宜你就得装孙子,又想占便宜又想当爹,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方占了便宜,却不装孙子。


    他装死。


    而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拉得跟驴一样。


    王清看得血压飙升,气鼓鼓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退回来,端走了床边那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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