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清水镇(3)

    和妻子同床共枕,宁久向来睡得很好,整宿都不会醒一次。


    今夜是个例外。


    可能是白日里葡萄吃多了,半夜她被一股憋涨感唤醒。


    熏香沿着香插缓缓升腾,香气比平时更加浓郁,熏得她头脑昏沉,颅内一阵阵发晕。


    “吱吱——”夏夜闷热,窗外传来聒噪蝉鸣。


    半梦半醒间,宁久想跟老婆贴贴,伸出手,往旁边摸索一阵。


    却没想到,被褥又冰又凉,手边空落,竟然没有人。


    奇怪。难道说,老婆也吃了很多葡萄?


    可是白天好像没见她怎么吃……


    躺在床上默数一分钟,屋内毫无动静,院外却隐隐传来两道模糊人声。


    睡意瞬间清醒大半。


    宁久心跳骤停,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她顾不上点灯,匆匆披上外衣,踩着鞋履,径直往外跑。


    穿过前屋,穿过小院明亮的水塘,边跑边大声呼喊:“成泠,成泠——”


    喊到第三声,宁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今日是农历十六,极好的满月夜。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尽歇。清水镇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徒留月影万千,依依徘徊。


    天边洒落月光,温柔照耀着世间,就连她们小小的院子里,也落满如霜的银白。


    这景致无比美好。


    而她的妻子成泠,穿一身白衣,正站在小院里,挂满花苞的茶树下。


    抬起头,静静遥望那轮无法触及的月亮。


    墨发雪衣,遗世独立,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寂寥。


    这般情态,几乎有点不太像平时的老婆了。


    盯着妻子的背影看了半晌,宁久犹豫片刻,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她动了动嘴唇,正打算开口,打破这种奇怪氛围,妻子却忽然转过了身。


    “哗——”


    夜风轻拂,送来一阵清幽茶花香。


    月光清浅,映照无边夜色,墨发白衣的女子瞳目冷清,眉间含笑。


    青丝随风飘扬,她浑身洁净,一尘不染,亮得像是落了雪。


    却抬手,指向天边,眉眼微弯,对她一笑。


    “阿久你看。”


    宁久愣了下,抬起头,顺着妻子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


    明月高悬,不染纤尘。


    “……”


    虽然,但是。


    敢情老婆是专程出来看月亮的?半夜三更的,这也太扯了吧。


    不过还好。


    瞧见妻子安然无恙,宁久长舒一口气。


    头皮泛开的麻意逐渐消褪,心跳也恢复如常,面上不自觉绽开笑意。


    还好,她的珍宝还在。


    宁久快步走过去,牵住成泠的手。


    刚握住,便忍不住询问:“泠儿,怎么突然跑到外面来了?”


    “做梦做醒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便想出来赏月。”


    成泠眉目温和,回握住宁久的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好吧。”


    虽然有点无厘头,但老婆没事就好。


    宁久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为了缓解气氛,开了个玩笑:“还好只是赏月。”


    “方才看见你站在那儿,袖子到处乱飘,还以为我家泠儿终于渡完情劫,要变成神仙飞升上界了。”


    对于古代人而言,这笑话显然并不好笑。


    成泠却笑了,捏了捏宁久的手:“哪来的这么多奇怪念头。”


    当然不可能说是看仙侠小说看的。


    宁久岔开话题,抬眼望向天边,纳闷道:“月亮真有这么好看?值得泠儿特意出来看。”


    成泠笑容温柔,走近几步,恰好挡住黑衣人藏匿的方位。


    “刚才没有很好看,但现在阿久在这儿,便十分好看。”


    这话她爱听。


    宁久有被撩到,嘴角不自觉翘起。


    却板着脸,故作严肃:“那你今晚不准看月亮,只准看我。”


    月色朦胧,明亮皎洁,犹如洒落漫天梨花瓣。


    成泠紧扣住宁久的手,含笑回应:“不止今夜,我一直都只会看你。”


    这么甜,太犯规了。


    宁久眼神一滞,嘴角疯狂上扬,俨然受到了暴击。


    她被撩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缓过神,注视妻子的眼睛,柔声回应。


    “我也是,我会一直爱你。”


    宁久伸出手,轻轻捧住成泠的脸颊,迎着纯白月光,和妻子缓慢交换了一个吻。


    她闭上眼,吻得忘情。


    成泠的回应,亦是极尽缠绵。


    待到逐渐动情,成泠紧扣住宁久的指节,凑近耳畔,柔声低语。


    “外面冷,待久了会着凉,我们先回房。”


    宁久不假思索:“都依你。”


    但就在转过身,牵着妻子回房的刹那,她的余光悄然瞥向角落。


    一片黑色衣角,贴着墙角极速掠过,遁入黑暗。


    *


    “宁妹妹,你是说,你家里闹鬼了?”


    宁久揉了揉酸痛的关节:“只是模模糊糊瞧见一道影子而已,但我总感觉,有点像个人。”


    苏轻大惊:“什么人?竟然半夜三更出现在你家院子里,这也太大胆了!”


    昨夜的情景犹在眼前,宁久欲言又止,内心无数个声音在替妻子开脱。


    她和泠儿成婚两年,相处和睦,情意绵绵,在床笫间亦是愉快合拍。


    除了穿书这件事,她对泠儿有所隐瞒。


    其它方面,她以真心待泠儿,泠儿亦以真心待她。


    虽然泠儿的行为偶尔会让她感到困惑,可是和她们的情谊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与泠儿生出嫌隙。


    无论如何,泠儿始终是她的妻子。


    宁久的左右脑打了一架,最终恋爱脑成功战胜理智脑,缓缓吐出一句。


    “大抵是进贼了……轻姐,我先观望观望,若是以后还敢再来,便去衙门报官。”


    “嗯,好!”


    苏轻仍有些不放心,切切嘱咐,“宁妹妹,你要多加小心,也要保护好成泠妹妹,她身体不好,人又柔弱,碰上这种事情,该是比你更怕些。”


    宁久点点头。


    是啊,泠儿如此善良,平日里连杀鸡都有些不敢,绝无可能认识那种人。


    一定是她想多了。


    *


    茶坊顶层,暗室。


    周遭光线昏暗,唯有墙面亮起几盏微弱灯光。


    狂风刮过,烛影摇晃,层层轻纱随之飘飞。


    “哒,哒——”


    一阵清脆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伴随狂乱飞舞的风,在空旷屋室回荡。


    仿佛穿行于楼阁殿宇,成泠眉目淡漠,步履轻缓,慢悠悠步下台阶。


    如雪衣摆垂至身后,柔软的衣缎纤尘不染,一级一级拂过踏跺。


    那件素衣未曾装饰任何珠玉华彩,普通至极。


    但她姿态从容,闲庭信步,却像是从话本里走出的矜贵王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


    “啪嗒。”脚步停顿。


    鞋履踩在最后一级踏跺,成泠眼睫微垂,自上而下,俯视眼前僵立不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仿佛被药物操控,气息尚存,身躯却一动不动,僵直如死尸。


    唯有那张剧烈颤动的嘴唇,暴露出他的恐惧。


    “殿下!属下知错,属下真的知错了,求您饶了属下一命吧……”


    哀求声回荡在耳畔。


    成泠神情温和,语调却平静寡淡,毫无起伏:“可你犯了死罪。”


    “殿下——”黑衣人脸色惨白,嘴唇翕动,讲出求饶之语。


    成泠却蹙了蹙眉,她的耐心有限,懒得理会黑衣人的哀求,从袖间抽出一柄短刀。


    刀刃藏锋于鞘间,只看外表,看不出有多锋利。


    但那刀鞘样式玲珑,表面錾刻的青鸟纹无比繁复,想来应该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好刀。


    瞧见这把刀,可怕的记忆涌上心头。


    尾指早在几年前就断了,此刻却再度隐隐作痛。


    黑衣人嘴唇泛白,瞳孔骤然紧缩,不断向成泠求饶:“殿、殿下,求您发发慈悲吧!属下家中还有老小,不能就这么死去……”


    成泠看在眼里,宽慰般冲黑衣人笑了笑:“别怕,本宫的刀很快。”


    “叮!”


    刀锋出鞘。


    如同在即将断裂的绳索上起舞,那截雪白刀锋,在空中慢悠悠转了一圈。


    旋即猛地调转方向,扎入黑衣人的脖颈。


    不必急于给予死亡,女子手持刀刃,漫不经心,一点点加重力道。


    支使刀尖,戳往血肉更深处。


    她的力道极其克制,未曾割破血管,黑衣人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声音犹如从嗓子眼里挤出,彻底变了调:“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属下知错了!属下真的知错了,我会悔改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腥气飘入轻纱,成泠面露怜悯,割喉的动作却并没有停,甚至还有心思跟对方闲聊。


    “本宫在民间待了两年,已经学会了杀鸡。”


    “杀鸡之前,得先把刀伸进喉咙,找到血管,一截截割断,这样血才能流得干净。”


    在血衣使做事的人,不可能听不懂主子的弦外之音。


    黑衣人完全听懂了,瞬间出离恐惧:“殿下,我不想死!”


    “属下虽然一时失手,放走了许敬峰的儿子,但今后一定会将功补过,不会再让您失望!”


    成泠挑了挑眉,那弧度冷清优雅,讲出来的话语,却充满残忍。


    “本宫知道,你不想死。”


    “可你与叛徒里应外合,放走许敬峰的幼子,该怎样饶你不死?”


    完了,全完了。


    黑衣人面如死灰,瞬间明白,主上已经知晓一切。


    就算此时临时反水,供出许敬峰幼子的下落,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事已至此,黑衣人咬咬牙:“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属下罪无可恕,不敢奢求您能放我一马。”


    “但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清楚。许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殿下如何折磨我,我都不会吐露许少爷的行踪半分!”


    成泠微微扬眉:“是吗?”


    黑衣人言辞铿锵,仿佛下定决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许少爷还活着,许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他会长大,会替枉死的家人报仇,到时候,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听完这番话,成泠非但不恼,唇畔弧度反倒更盛。


    她俯身,含笑注视黑衣人的眼眸:“好一个主仆情深,本宫都快被感动了。”


    “但你似乎没有想过,他的香火倒是续上了,那你的呢?”


    一个时辰后。


    陵阳城上空阴云密布,飘落细雨。


    烟雨朦胧间,青衫女子撑开油纸伞,缓步走下驴车。


    雨脚如注,鞋履边很快聚集起一滩水洼。


    宁久抬起头,瞧了瞧茶坊上方悬挂的那块乌木牌匾。


    “忘忧阁!好名字啊。”


    身侧的黄衫女子赞叹不已:“宁妹妹,成泠妹妹就在这里面当乐师吗?”


    “……大概是这样。”


    宁久盯着眼前这座高华气派的建筑物,眼角有些抽搐,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陵阳城这种不怎么繁华的地盘,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茶坊了。


    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穷苦地方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宁姐姐,苏姐姐,是你们!”


    宁久抬眼望去,只一眼,便愣在原地。


    穿碧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满脸惊喜,提裙走下台阶。


    脚步轻快,踩着水洼一路跑过来,一下子窜进她的伞底。


    顾不上擦去发顶沾染的水珠,女子仰起一张芙蓉面,语气笑盈盈:“是我呀,若岚,宁姐姐不认识我了?”


    徐若岚,清水镇徐秀才家的女儿,她当然认识。


    不仅认识,还差点成了她的未婚妻。


    因着这段孽缘,宁久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


    完全没注意到,茶坊顶层站着一道雪白身影,就这么立在高楼上,一言不发,目光深静地盯着她们看。


    想了一会儿,宁久终于组织出语言。


    她指了指茶坊檐角边,嗓音温和,但杀人诛心。


    “我这伞小,落不了脚,要不你还是去那边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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