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奇莫名想起了一个旧友，托尼·斯塔克。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托尼甚至算不上是朋友，因为他和托尼只认识了几个小时。


    ……不对。


    应该是托尼·斯塔克只认识了他几个小时。


    他与托尼相处的确切时间应该是一千四百万零六百零五个不同的几个小时……或许在有些时间分支里还要更长，长到他已经衡量不清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拥有时间宝石。


    他可以通过时间宝石的力量，去往无数的未来，作出不同的选择，探寻无限的可能性，也能从无数的失败中从头再来，找到成功的道路。


    他就是用这招成功击败了多玛姆。


    但让他绝望的是，在无比强大的萨诺斯面前，不管他怎么回溯时间，他都只能看到一种结局……失败与毁灭。


    除了那唯一的一次胜利。


    整个世界似乎正在无可挽回地死去，铜黄色和褚褐色的尘土构成了泰坦星的全部，并将这种荒芜传递扩散到整个宇宙。


    在回溯了时间后，他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他望向围向他的伙伴们，艰难地开口：“我去往了未来，看到了这场战斗的所有结果。”


    “你看到了多少种结果。”星爵问他。


    “一千四百万零六百五个。”


    “我们赢了多少回。”这次问出问题的人是托尼。


    寂静在废墟残垣里沉淀了下来，不断堆积，只有败落的枯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漫长的沉默后，他才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压抑的声音里翻滚着艰涩的哽咽：“只有一回。”


    是的，只有一回。


    就是托尼·斯塔克用自己的机甲骗过了萨诺斯，夺走了无限手套上的五颗宝石，并成功打响了响指的那一回。


    旺达说，他代替了所有人，作出了那个他认为的那个最正确的选择。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至少他没有代替托尼做出牺牲自己的选择。


    在无数的结局里，他都在纠结。


    在回溯的时间中，他也尝试过数不清的可能性，比如让美国队长史蒂夫打响响指，又或者让雷神索尔打响响指，让惊奇队长卡罗尔打响响指……甚至是他自己。


    但只有托尼能成功。


    他知道这对托尼来说意味着什么，绿巨人浩克在使用无限宝石都会失去一条手臂，有着超越常人体魄的美国队长，雷神或者惊奇队长还有可能存活下来，但是对于完完全全就是凡人之躯的托尼来说，在打响那个响指之后，迎接他的只会是死亡。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选择牺牲托尼，也不确定托尼自己是否愿意并主动走向这样的结局。


    毕竟托尼·斯塔克只认识了他几个小时，而他认识了托尼一千四百万零六百零五个不同的几个小时。


    在他将时间宝石主动交给萨诺斯后，在他即将化为齑粉，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看到的那次唯一的胜利迈进之时。


    他还是忍不住隐晦地提醒了托尼，告诉了他，他即将面临这样的命运：“托尼，我们别无选择。”


    除了你来作出牺牲，别无选择。


    那一刻，他确信托尼应该明白了他的意思。


    托尼·斯塔克只认识了他几个小时，而他认识了托尼一千四百万零六百零五个不同的几个小时。


    他足够了解托尼。


    他将选择权交给了托尼自己，并相信托尼会做出那个唯一正确的选项，带领大家走向那个唯一胜利的结局。


    而现在，时间流回现实，流回这个万物如镜面般错位破碎的镜像空间，他对面前的少年英雄说出了同样的话：


    “彼得，我们别无选择。”


    危险的不只是逐步逼近那个少女的死亡，她身上那股不可控的力量也正在不断连接着其他多元宇宙。和其他多元宇宙联系过于紧密的后果，就是导致这个次元逐步失序，最后发生维度虹吸的惨剧。


    所以……斩断她与这种不可控力量的联系，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不仅是在拯救那位少女自身，同时也是在拯救这个宇宙的所有人。


    彼得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呆滞状态。


    他连呼吸都觉得极其艰难，更别说思考。


    斯特兰奇望向他的双眼。


    他发现那双眼睛太过虚无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浅棕色现在没有任何鲜活的色彩可以捕获，瞳孔之中的漆黑如同黑洞，无节制地吞噬着所有光芒。


    这让他想起了托尼看到他化为齑粉并获悉自己未来命运时的绝望眼神，那片同样澄澈的瞳色也被沉重的暗色彻底笼罩，原本有神的眸光涣散到没有丝毫明确的聚焦。


    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眼神。


    他绷紧了满是伤痕的指节，攥紧手中的项链，龙骨那光润冰凉的质感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一股绵长而尖锐的痛楚在他的心底逐渐滋长，并深刻地蔓延到了他的血液里，愈演愈烈。


    他曾经发誓要照顾好剩余的伙伴，珍惜托尼用生命拯救下来的这些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眼前这个少年，和他一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但他没能做到，他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旺达已经在黑暗神书的影响下被内心黑暗吞噬。


    一时间，内疚和不忍几乎淹没了他。


    他疲惫地叹息着，慢慢地摊开掌心。


    “这块龙骨……我可以给你。”他咬着音节，皱着眉头，做出了一个妥协。


    彼得错愕地盯了他半秒，原本死气沉沉的神情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的声音沙哑又结巴，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真的吗？你真的愿意给我？”


    “不仅仅是生命能量。”斯特兰奇说，“最重要的是，有着平衡和调和功能的神龙之力应该可以压制她身上那股失控的力量。”


    他停顿了下来，等到胸口空荡荡的抽疼稍稍缓解，才冷酷地对面前的少年下达另一个残忍的判决，扼杀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但是这个项链中的神龙之力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也是我之前不想把它交给你的原因，因为……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


    刚刚凝聚的希望轰然崩塌，彼得直愣愣地凝固着，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番话冷透。


    他的瞳孔震颤着再次濒临绝望，回归虚无的空洞，迷茫和失落占满了他全部的面部表情。


    “是……因为那次吗？在我们离开奥斯大厦的那次？”他恍然地想到了原因，说话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连带着身体也是，束缚在他身上的纤细蛛丝不断发出震颤。


    被手合会夺走了铁拳之力的丹尼尔在奥斯大厦的时候偶然感应到了这条项链中的神龙之力。


    他使用了那股能量，在毁灭大厦后逃离了那里，却也几乎将项链中的神龙之力消耗殆尽。


    他断断续续地摇头，很想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解决办法。


    失控般的崩溃压向了他。


    斯特兰奇还是将项链交还到了彼得手中。


    即使他很清楚，这只是一个缓期徒刑，最后的结局仍然不可避免。


    “我不确定里面剩余的能量还能坚持多久，彼得。”在心软的短暂迟疑后，他对少年说，“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作出选择，离开那个女孩。”


    他的语气冰冷到恐怖，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就像是变回了那个还未涉足魔法世界，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对无可救药的病人下达死亡通知的目中无人的高傲外科医生。


    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你做不到……在那之后，我会代替你做出选择。”


    他竭尽所能地放柔了声音，给了少年充分的缓冲和思考的时间，但还是足够刻薄残忍。


    少年颤抖地僵硬在那里，就像一团随时可能崩溃的烟尘，快要被他的这些话压垮溃散。


    旺达说对了，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在托尼面临选择的那一刻，他也曾颤抖而坚定着，朝他比出了一个手势，一根竖起的食指。


    只有一回。


    能战胜萨诺斯的结局只能有这一回。


    需要你牺牲的这一回。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他在逼迫托尼尽快作出抉择。


    他当然知道托尼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了，甚至都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知道托尼完全可以选择不那么做，甚至不打败萨诺斯，他才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无疑是在逼迫托尼放弃他最珍贵的东西。


    而这次，轮到他逼迫彼得了。


    “彼得，有时候，为了选择做正确的事情，我们必须放弃最珍贵的东西。”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彼得涣散的双眼，嗓音沙哑而晦涩，“你明白吗？”


    托尼放弃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就连他也不例外，他放弃了深爱的克里斯汀，放弃了他的一双能够恢复健康的手和引以为傲的医术生涯，只为履行至尊法师的职责。


    旺达，幻视，史蒂夫，索尔，克林特……所有的人皆是如此。


    这就是英雄拯救世界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