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寂静在耳中嗡鸣扩散，格温怔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空落落地问：“……你想怎么做？”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抬起眼帘，冷静地开口：“你想改变‘织网事件’，但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被命运之网允许的吧，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


    理查德微顿了一下，旋即微笑，


    “不得不承认，你的担忧完全正确。我只不过是因果的一种投影，也没有改变‘织网事件’的能力，就连在现实世界中拥有实体，也是依靠蜘蛛图腾的权能。”他耸了耸肩，“但反抗这种事情，总要试试，不是吗？”


    “但你现在可是蜘蛛的‘后裔’，你要背叛命运之网吗？”格温反问。


    被图腾赋予的能力怎么想都不可能用于毁灭图腾。


    “所以啊。”理查德放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所有的‘蜘蛛’都不可能违抗生命与命运之网的选择，我也一样不可以。所以这次的蛛网战争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能够毁灭蛛网的不是我。”他微笑着摇了摇手指，“而是蜘蛛的天敌。”


    “战争……”格温恍然大悟，“原来是靠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世间的一切都有运行的规则，这是宇宙自诞生之初就存在的铁律，谁也不可能违反，但是面对有些事情，就算是命运之网都无能为力。妈妈，还记得我们聊过的命运三女神吗？”理查德说，“在神话传说中，诸神的黄昏即将来临，当掌管命运的三位女神停止纺织丝线，主神奥丁才明白神明的末日已经无法阻止，就连他也不能改变，只有率领十万英灵，踏上不归的战争之路。”


    “神明有不能违抗的命运，图腾自然也有。”他轻声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坚不摧的。弱肉强食是宇宙中不容改变的法则。继承者是蜘蛛的天敌，就算是关联起所有宇宙的生命与命运之网，会被继承者家族蚕食掉，也是理所当然。”


    格温一时没有出声。


    理查德一边笑着，一边将收好的雨伞递到格温的手里。


    “这就是终结‘织网’诅咒的办法。”他缓缓说，“最重要的三个图腾足以决定战争的走向。换句话来说，此刻我们就是命运之神，当我们对命运做出宣判的时候，蜘蛛之神也无法违抗。”


    “所以这就是我可以选择的机会，对吗？”沉默了良久，格温说。


    “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理查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睛里的执着更盛了一些。


    “想要改变我早逝的宿命，就必须要让蜘蛛侠的覆灭吗？”格温轻声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理查德不置可否，“你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掌控命运是一种很奢侈的权利，只有少数人可以拥有。当你拥有这种权利的时候，就会有别人被剥夺这种权利。”


    格温收回了目光，默默地望向天空里的落雨。


    人类只会有一次活着的机会，也仅有一个死亡的时刻。


    自从知道自己未来将会以何种方式死去，她就忍不住去思考死亡的过程。


    从高空坠落，脊柱断裂，腹腔出血，锥心的疼痛……将指向那一个结局的过程细致地想象出来。


    但到最后，或许只会剩下一种感觉。


    很冷，也很轻。


    宛如坠落在空中的冰冷落雨。


    “你觉得这才是我能做的选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但如果我选择拒绝呢？”她问。


    在她得知了自己将会死亡的时候，求生的念头超过了一切，自顾自地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就此死去。


    “如果我是自己选择死亡呢？”她放轻了声音，“我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面前的男孩停住了，她转过身，看向彼得的身影。


    少年清澈的瞳仁是明亮温暖的琥珀般的浅棕色。一如她初见他的那个晚上，他垂眸向她祈祷时，她看到的那双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正坚定地望着她。


    “……不管最后会不会因此死去。”她说，“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也就是说，你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终结蜘蛛的诅咒咯。”理查德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头疼。


    “我不认为蜘蛛图腾的力量是一种诅咒。”格温说。


    既不算是祝福，也不是诅咒。


    而是……一种责任。


    “或许像你说的，我其实并不喜欢蜘蛛侠。”她说，“但我爱着彼得·帕克。”


    “他注定会成为蜘蛛侠，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会选择肩负起这个责任。这不是命中注定，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未来会以何种方式死去呢？


    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不需要去改变，不需要去纠正。


    因为早在那个风暴将至的夜晚，她就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命运的声音，并做出了选择。


    一切都不重要了。


    雨滴从她的睫毛上滑落，视野好像模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晰。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我也一样，不管经历多少次，不管是在哪一个平行世界，我都会被他吸引。这并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命运不断循环，每次都重复既定的路线。不管在哪一个平行宇宙，只要她和彼得·帕克扯上关系，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是格温·史黛西。


    “没有人左右我的决定，我的选择是有意义的。”她咬了咬唇，最后轻松地笑了起来，“尽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即使死亡会如影随形，但如果要坚守住重要的东西，面临死亡也没关系。


    “所以我的答案……”她缓慢地说，“是彼得。”


    对面的男孩不再说话了，只是久久看着她，而她也执拗地不肯退让。


    就这样，他们遥相对望，安静地对峙了许久。


    过了很久，男孩忽然笑了出来，一时间他愉快的笑声在安静沉重的氛围里回荡。


    “玛利亚，我早就说过，她不会那么轻易就妥协的。你看吧，和我意料的一模一样。”理查德勉强止住了笑意，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


    格温不解。


    可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她就蓦地感觉手中一空，那把理查德交给她的雨伞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蜘蛛，掉在了她的脚上。


    是在蛛网空间见过的那只蜘蛛。


    好在这次她没有上次那么狼狈，只是惊慌了片刻，就很快稳住了心神。


    理查德弯下腰，那只蜘蛛就顺着他的手指爬了上去。


    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之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彼得忍耐着怒火问。


    “当然不是玩笑，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们的想法。”理查德偏头逗弄手上的小蜘蛛，低笑着说，“毕竟我们谁也不可能退让，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但我对你们可是很了解的。”


    “别忘了，命运之神都有三个，要决断宿命，只凭我们两个当然也不行。”他对格温淡淡地说，“还需要第三个人才行。”


    “第三个人？”其他人面面相觑。


    “好啦，别看了，那个人不在你们中间。”理查德懒懒地说，“既然现在票数是一比一，就去把那个人找出来好了。”


    “三个……你是指三个特殊图腾吗？‘新娘’，‘后裔’，还有‘他物’，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最后的‘他物’？”蜘蛛格温很快明白了过来。作为最早加入蜘蛛联盟的人，她对于蜘蛛图腾的了解显然要多于其他人。


    理查德点点头：“‘他物’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是对于你们，还是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无论如何，我和玛利亚都会帮你们找到‘他物’。”


    “去哪里才能找到他？”本也提出了疑问。


    闻言，理查德眉梢一挑，露出了微妙的眼神。


    “你确定要我来解答这个问题？”他意味深长地打量本，“你不应该是最清楚这个问题答案的人吗？”


    “你说我？”本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物’是蜘蛛的镜像，原本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理查德似笑非笑地说，“他不是作为人类降生的，却拥有人类的身体，同时还拥有蜘蛛的内心。换句话来说，他既不算是人类，也不能算是蜘蛛。所以他才只是他物（theother）。”


    “不是作为人类降生的，却拥有人类的身体……”蜘蛛格温喃喃地重复。


    “是克隆人。”彼得说。


    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因为他看到他的蜘蛛兄弟露出了少见的阴沉表情。毫无生气的眼底黯淡无光，整个人像是被低冷的气温凝固住了一样。


    “你早就猜到了答案，但你却拒绝承认，因为你不想回到你原本的世界。”男孩继续悠悠地说，“你早就应该回到你自己的世界，但你没有。明明应该是肩负责任的超级英雄，是什么让你选择一直停留在别的世界呢？那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愿意面对？”


    “不要再说了……停下来，不要再说了……”本发出了痛苦沙哑的声音。


    他身上所有鲜活的颜色都萎靡了，和落雨一样灰蒙了下去，最后变成空洞极致的空白。


    停顿了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对不起，彼得。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能告诉你。”


    他颓然地苦笑。


    “当时被克隆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他说，“还有……我的格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