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负责(双更合一) 小姑娘闹情绪无可厚……
柔兰国统共六座城池, 但只有乌城与溟城适宜百姓居住,其余四城都以矿石开采为主,只在气候适宜的季节,才有商会集结工人去那里进行开采。
如今已快要入冬, 那四城皆如死寂一般, 荒无人烟。
水土相对丰腴的溟城, 是柔兰的第二大城,以发展农耕业为主,每年产出的粮食供给乌城及周边某些未开化的小部落。
自柔兰成大梁属国后, 西北几支驻军的粮草亦有部分来自溟城。
相应的,西北军也对其提供帮助, 一旦发生天灾便会组织部队前去支援。
白瑶儿此前假传镇北王命令,将派驻在乌城的五千将士调往溟城,便是打着赈灾的名头。
如今柔兰王室更替,乌城沦陷, 溟城倒是一直无人侵扰。
赤羽军将领罗成率当地一千驻军,及从乌城调遣来的五千镇北军, 牢牢守着城墙不允许外族进犯。
心寒的是,守城已不知为谁而守。
起初宣睿只是怀疑,白王未在攻入乌城后接着去打溟城, 是埋伏在附近等前来驰援的镇北军, 打算与喀尔亲王里应外合摆自己一道。
但如今来看,乌城陷落完全是蓄谋已久,故意做给陛下跟皇室宗亲看的。
义父跟白王这两方势力已经瓜分了柔兰, 从此再无天子的那杯羹。
可叹的是,为了不让皇室对柔兰的陷落产生怀疑,他们竟不惜牺牲五千守城将士的性命。
权势的诱惑, 真能使人丧心病狂至此。
回到寺庙,便接到溟城守将罗成的求援信。
自本月初开始,溟城许多小村庄便相继有村民病倒。
刚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发热,但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传染范围也越来越广,大家终于意识到是发了瘟疫。
短短十几日,溟城十多个村庄都笼罩在瘟疫的阴影之下,百姓们人心惶惶。
消息传回乌城,亟待朝廷派出救援,新王却诸多顾忌,始终未有动作。
罗成奉命驻守溟城多年,对当地百姓感情深厚,在信中言辞恳切求宣睿派人支援。
产粮受影响是其次,重要的是,溟城距大梁边境线不远,若任由瘟疫肆掠,怕是会波及到边境上生活的大梁百姓。
“新王就是个重利轻义的小人,成日只守着一堆金银过日子,让他从国库拿出钱财治病救ʟᴇxɪ人,怕是要了他的命。”潇子戚面色愤慨,说道:“这事王爷必不会置之不理,就是不知道百姓等不等得了。”
宣睿未将从白瑶儿身上套来的信息告诉任何人,将士们皆以为柔兰事变,是白家封锁消息造成的。
西北三支驻军尽受镇北王管辖,统帅要见兵符而动,否则便是谋反。
无论如何,他要先一步赶去溟城。
他眉目收敛,面上已看不出分毫情绪,沉声道:“天灾当前,本将军即刻动身前往溟城,你回营地装几车医药物资,并让公孙猛领三千精兵,尽快随我而来。”
潇子延不疑有他,正要先一骑回营,忽逢一丰神如玉的少年郎迎面而来,不禁好奇多看了几眼。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穿一身淡蓝色绸缎衣裳,脚蹬簇新的鹿皮高筒靴,身量较一般男子显得小些,整体气质温柔可亲。
宣睿已经转身往庙里走,被少年温厚的声音唤住:“敢问阁下可是七爷。”
周围几个正在收拾行装的将士,以及尚未走远的潇子戚几人具是一怔。
何人这样大胆,竟敢公然来寻七爷。
要知道,清和舞坊最初的创立者便是七爷。
当时乌城的经济命脉和消息情报,皆把持在镇北军手上,柔兰皇室都要对其避让三分。
只两年前,舞坊的幕后主子忽然换成白家,便鲜少再听闻七爷出来主事了。
世人都以为七爷是个人物,但那其实是镇北军的一个部支,由他们将军指定七人专门打理乌城各项事务。
少年身后带着几大车物资,手上还拎着个圆圆的包袱。
“我不是。”宣睿淡淡瞟了他一眼,一只脚迈入门槛。
少年忙下马追了过去,急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宣将军,在下名叫白刹,有很重要的事想单独跟将军谈。”
少年一自报家门,周围气氛立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潇子戚勒转马头,来到少年面前,拔出佩刀怒斥道:“你们白家吃里扒外当了卖国贼,爷暂且没空找你们算账,今儿上赶着来找死,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见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白刹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便镇静下来。
双手把包袱抱在怀里,指节暗暗发力发紧。
眼看宣将军头也不回的踏进庙门,白刹再顾不得许多,解开包袱用力往地上一滚。
“将军且看!”他嗓音清脆响亮,透出一股自信。
上一刻还在放狠话的潇子戚,亦被眼前场景惊住了。
这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怀里抱的竟是一颗死人头。
宣睿垂眸,见头颅缓缓滚落到自己脚边。
死者宽眉深鼻,唇色乌黑,看上去像中毒而死。
他转身看向少年,淡漠道:“人是你杀的?”
少年单膝跪地,以柔兰礼朝他下拜,言辞恳切道:“白家庶子白刹,今日携着兄长的头颅,以及十车医药物资前来,想与将军共商抗敌大事。”
话未落音,旁边便传来将士们的嗤笑声。
这人一副小身板,偏偏行事大胆,说话口气还不小。
开口就敢唤“七爷”,平地炸开一声惊雷不说,割了自家长兄的头来献宝,最后还声称要跟将军共商大事。
潇子戚一改先前愤慨之色,身子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道:“将军你听听,这小子说的是人话么。”
说罢,蹲下身朝那颗头仔细端详了会,待确认其身份,抬脚狠狠踩了上去。
佛祖门前,顿时留了一地脑浆。
“将军,你可千万别信了这小白脸。”潇子戚站起身,才发现面前早没了将军跟白刹身影。
但看门口余下的十车物资,他便缓下回营地的事,跟进去欲看个究竟。
宣睿刚进东厢,便见一道淡粉色裙摆从转角处闪过,那人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接着又马上不见了。
他目光闪了闪,让白刹先去茶室里等候,提步跟了过去。
娇小的身影跑得飞快,他几大步赶上同她并肩,沉声道:“大清早咋咋唬唬跑什么。”
却见少女穿一身柔兰民族服饰,俏生生立在小院里亭亭如盖的人参树下,眼神有些怔忪的望向自己。
青翠欲滴的枝丫,与她身上淡粉色的流苏长裙相得益彰,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俏可人,明妍不可方物。
他曾在柔兰年末的祭祀活动中见过所谓的神女,觉得不过尔尔,这一刻却觉得,若真有神女大抵就是眼前这模样。
李幼卿清早收到方丈送来的这套衣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好,特别是额上的一整套银饰,出来前对着镜子调整了好久,总感觉是不是戴反了。
见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有些懊恼的摸了摸额间的玛瑙坠子。
他见过那么多柔兰美人,肯定在心里笑话自己连额饰都戴不好。
“这些东西真麻烦。”她小声嘟囔了句,恨不得把那坠子扯下来。
可它跟头发两侧的珍珠扣皆连着,款式繁复,一扯就头皮生痛。
“别乱动。”宣睿抬手替她把额间的玛瑙坠子扶正,随着距离挨近,鼻端又飘进几缕甜香。
墨色暗纹的袖袍轻轻拂过面颊,李幼卿感到些许刺痒,稍稍缩了缩脖子。
宣睿默默放下手,听她娇声抱怨道:“将军天未亮就没了人影,该不是又去看白姑娘了吧。”
这是哪儿跟哪儿,他一时错愕,眉心微微拧紧。
见他神色冷肃,似懒得回答自己,李幼卿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咬着唇不说话。
“白瑶儿是镇北王的人。”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这句,但是看她这副表情,胸口无端有些不舒服。
却发现她面色越发难看,不止双颊失了血色,整个人都有几分摇摇欲坠。
“到底怎么了。”他心头已隐隐有些燥意,突然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李幼卿此刻简直欲哭无泪。
昨日在清和舞坊,她便猜到宣睿与白瑶儿关系匪浅,后来在别院里见他二人相处,更加觉得白瑶儿与他此行要在乌城调查的事情有关。
现如今听他亲口告诉自己,白瑶儿也是镇北王的属下,只感到五雷轰顶。
整件事都怪他——
若非他步步紧逼,迫使自己与白瑶儿相认,她又怎么会暴露身份,陷入危险的境地。
见她身子轻轻晃了晃,宣睿欲扶她一把,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他脸色一沉,道:“出什么事了,还不肯说。”
李幼卿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一步步往后退,却不慎踩到裙摆,整个人顿失去重心往前扑倒。
宣睿刚抬起的手臂,又放了下来,冷眼望着她扑到自己身上。
李幼卿结结实实将人撞个满怀,抬眼对上男人阴冷沉肃的眼眸,心里憋着口气道:“宣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望着少女跑开的背影,宣睿双拳都握紧了,眼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转身见白刹及潇子戚等人都在,他扯了扯嘴角:“回去后到演武场上轮着来,本将军要看看,是不是都长本事了。”
一听闻这话,方才看热闹的人皆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连带着八卦的兴致都少了许多。
白刹定了定神,忽然一本正经的道:“将军难道没看出来么,方才那位小娘子是吃醋了。”
宣睿还未有回应,潇子戚率先耐不住了,与其一唱一和道:“吃醋?吃谁的醋?”
白刹见将军也看了过来,更加认真的分析道:“小人眼拙,却也能看出那位小娘子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可见她定是倾慕将军。”
“其次,将军实在不该……咳咳,在与人温存一夜后,立马转去找别的女子,既找了也不能承认啊,否则便是方才那样的结果,任事后再如何解释,小娘子心里都会留下阴影。”
潇子戚跟着点了点头,随声附和:“说得在理,听上去确是咱们将军不对。”
白刹感激的朝潇子戚笑了笑,最后道:“将军有所不知,天下间女子碍于脸面皆喜欢说反话,尤其这一句‘我讨厌你‘,意思其实是……咳咳,反正将军按字面意思反着理解就对了。”
宣睿面色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往前走了两步,侧目看他:“不是有话要说,还不跟上。”
白刹知道自己赌对了,长抒一口气,疾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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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壶里的水已经煮沸了,小沙弥见客人进来,识趣的退了下去。
室外阳光充裕,可窗边架着一扇山水画大插屏,将光源稀稀疏疏的打散在地上,显得室内越发阴冷。
白刹端坐在案边,一整ʟᴇxɪ套奉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像是专门学过中原的茶道。
这几年中原文化日益渗透到柔兰,许多姑娘家都开始争相学习茶道,但男子始终崇尚孔武有力,鲜少有去接触这些的。
茶几过于矮小,宣睿坐着略显局促。
一双长腿只得从两边分开,即使膝盖弯曲着,亦很难不侵占到对面空间。
白刹悄悄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在男人审视的眼光下下,额心逐渐渗出一层细汗。
宣睿端起茶杯浅浅啜了口,眸色淡淡的,隐隐透出几分冷厉:“说吧,找本将军想求什么?”
白刹准备了半肚子的说辞,忽然就被憋了回去。
他自以为是来找对方合作,互相是平等的关系,但看对方强势的态度,明显不可能实现。
且在男人锐利眼光的逼视下,他心情越发慌张起来。
好不容易争到家主的位置,单单凭着兄长的头颅,和十车物资便找上镇北军统帅谈条件……
对方必是一早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可是眼下已没了退路——
“将军想不想独占溟城。”他抬起头,神色严肃的问道。
话一出口,便听见男人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宣睿上半身往前探去,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颔。
眼前少年细弱得像只老鼠,他一只手就能捏死。
但又实在有趣得紧,让人忍不住想慢慢逗弄,再决定他的生死。
前一刻才准备动身前往溟城,后脚他便送了物资来,可见这是只聪明的老鼠。
“除了那十车物资,还有什么?”宣睿抬了抬下巴,手指摩挲青色的胡渣。
外面日头又升高了些,几缕光打在他面上,明灭参半间透出十足的悍气,以及三分残忍。
白刹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加大筹码:“另还有十五车粮草,随时可以送往镇北军营地……至于金银珠宝那些俗物,小人已存放在几处绝对安全的库房里。”
宣睿挑眉,听那半大小子信口道:“小人倾尽所有支持将军大业,除了仰慕您的威名之外,但有一事相求……请将军引荐小人入王府,在镇北王身边谋一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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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溟城需要两三日,到了深夜丑时,宣睿宣布在路上安营扎寨,车队休整一个时辰再出发。
潇子戚等人不禁有些惊讶,往常再远的路途将军都从来不会心疼他们,该怎么熬就怎么熬。
这次竟破天荒让他们半路歇息,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再一看停靠在大树旁边的那辆马车,整日将军都骑马跟在边上,一时又什么都明白了。
白刹从没跑过这么远的马,一听说可以休整,赶紧找了块平整的地方,钻进睡袋两眼一闭,天塌下来都不管了。
潇子戚拿着干粮过去,见他蜷着身子像只松鼠似的,大剌剌坐在旁边往他屁股上一拍。
白刹本来快睡着了,被他这一拍立马惊得蹦了起来,双手本能的抱在胸前,一脸防备瞪着萧子戚。
“这是做啥,叫你起来吃东西,娘们兮兮的。”萧子戚递了干粮过去,目光盯着他紧紧护着的前胸,疑惑道:“咋了,那儿有宝贝么。”
白刹被他一问,方如梦初醒,双手无力的垂放下来,闷闷的道:“宝贝都没了。”
“是吗?”萧子戚歪头凑过去打量他,贱兮兮的道:“说说,什么宝贝。”
白刹双指抵在他前额,用力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些,一手接过冷馒头啃了一口。
萧子戚还想再问几句,见少年忽然目露凶光看过来,悻悻然闭了嘴。
他摸了摸后脑勺,暗道不就是自己早上嗓门大吼了他几句,后来在将军面前也给够他面子了,怎么还在记仇呢。
白刹啃了几口冷馒头,见不远处燃起一堆篝火,香味飘散而来,有些怔忪道:“他们在那烤肉呢。”
萧子戚顺着他目光看去,立马站起身道:“等着,俺去给你撕个兔儿腿。”
白刹发现他说话口音真重,不由抿嘴笑了笑。
中原人虽然都说汉话,但也有各种各样的口音,每次一听到正统的北方话,都觉得十分有意思。
夜里实在冷的很,他缩手缩脚的躺回了睡袋中。
一时又想起娘亲在时,总念叨等她离开白家后,最好寻个北方汉子下嫁。
可那些人怎会娶柔兰女子做正妻。
更别提,自己还是这样一副残躯。
自五岁起便开始服用秘药,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除了私密处,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女性特质。
休息了干刻,兔肉的香味飘散在鼻端,勾得她不住吞咽口水。 !
正在起与不起之间挣扎着,就听见潇子戚扯着嗓子喊道:“兔腿儿来了,再不起来,我可就全部吃了哈!”
白刹坐起身来,不由怔愣了一瞬。
眼前除了潇子戚,还有早上跟宣将军发脾气的那位小娘子。
他生平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方才抬头一瞬,竟好似见到了神女。
只这小姑娘看着面色不善,正负手站在一旁,神色冷淡打量自己。
那眼神,就像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剥开来看,令人十分不舒服。
据他所知,这几年宣将军身边单是镇北王府赐下的女人便不计其数,更不消说由各部落进贡来的美姬。
眼前这位,应是不久前额尔海部落送去将军府的贡品。
夜晚的温度极低,少女依旧穿着上午那条淡粉色长裙,只不过身上加了件黑色大氅,不消想也知道是穿得谁的。
白刹只失神了片刻,眼里便堆砌起惯有的温柔笑意,冲少女点了点头道:“请问小娘子找在下有何事?”
李幼卿看着她,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古怪。
听说此人是白家庶子,杀了长兄夺得家主之位。
一路上但凡遇到查验的官兵,他便亮出白家族徽,再搬出赈灾那套说辞,便能畅通无阻。
她想在蛊毒除尽后立刻离开,眼下这车队无疑是最好的掩体。
无边夜色中,远处的篝火映照得人面上忽明忽暗。
她忽然微微笑了笑,一改先前的傲慢姿态,对白刹道:“我想问问你这儿可有干净的水。”
眼下这几辆车都是满的,等他离去的时候便剩下空车,到那时她再选一辆藏身。
白刹似乎松了口气,温和道:“小娘子请稍等,在下这便去取来。”
正要离开,忽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同时后脊背一凉。
转身见宣将军拿着水囊走近,他着急忙慌的拉上潇子戚,低着头避到远处。
宣睿刚听清他们之间对话,心里已有些不悦,一言不发递了水囊过去。
李幼卿跟他置气一整日,本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他这次竟意外的有耐性。
刚刚吃了烤兔肉,实在是口渴得厉害,她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悻悻的道:“多谢将军。”
“无妨。”宣睿看她一眼,又不自在移开了目光。
那个小白脸说,女为悦己者容。
谁叫她今天打扮成这样,勾了他一整天。
难道她不知道,再过几日两人就该分道扬镳,从此后再无关联。
在这节骨眼上,她竟然先对自己动了情——
他眼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怜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尚且不知晓天高地厚。
李幼卿感觉篝火那边数双眼睛看着自己,有些着恼道:“快走吧。”
宣睿牵了马过来,正预备扶她上去,却见她一个俐落的翻身,已不理会他率先策马行去。
少女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篝火边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喝彩,更有不怕死的朝他喊道:“老大,还不去追吗!”
宣睿双拳紧了紧,上马风驰而去。
李幼卿自小跟太子学习骑射,更时常去皇家猎场游玩,马术在贵女中亦是数一数二。
但在宣睿跟前,则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见他轻而易举追上自己,李幼卿又赌气的一扬鞭,驱使马儿跑得再快些。
宣睿始终跟她保持相同的速度,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姑娘闹情绪无可厚非,他年长对方五岁,应把持得住才是。
两人离开营地有一段距离,马蹄踏到粗糙的沙砾,脚掌深深陷进去,步子开始变得磕磕绊绊。
李幼卿烦躁得又要猛抽一鞭,手臂突然被人握住,一瞬间的功夫,已被男人一把拉至他的马上。
后背甫一贴上男人胸膛,她便用力挣扎起来,又被他铁臂紧紧箍住。
耳畔是他呼出的热气,但他语调却泛着些微冷意:“要闹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本将军对你负责不成?”
因为早上的事,竟发ʟᴇxɪ了一整日的脾气。
就算是喜欢自己,也不能这般无法无天,搅得人不得安宁。
李幼卿不禁一怔,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见她沉默不语,宣睿就当她是默认,无奈道:“我早已立志此生驻守西北,便是将来战死在这里也是有的,你这般少不更事,该找个更加稳妥的人家托付终身。”
见她眉心越发蹙紧,眸色沉了沉:“你原先想的那门亲事,怕是不成,回京亦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若是你担心寻不到好婆家,本将军倒是可以替你牵线——”
本想说,亲自替她择一门好亲事。
但话到嘴边,心里却无端涌起一股酸涩胀痛,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将军不必为小女亲事操心。”不说她当朝三公主的身份,便是凭借这张脸,亦不愁嫁不出去。
京都那么多眼高于顶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对她百般讨好,只是她从来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宣睿本已不想再就这件事说下去,却见她神色坦荡看着自己,一双美眸亮如天上星辰:“小女将来的夫君,必定要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绝不可能将就!”
“是吗,天下最好的男子——”他忽然气血上涌,语气里染上几分薄怒,箍在她腰上的手禁不住发力:“你是说,那个叫做锦城的公子哥么。”
忽然想起那封未曾寄出的信,字里行间,她对那个男人的倾慕之意都快要溢满纸张。
今日这套衣服,真的是为自己而穿的么,清晨那番话又真的是因为吃醋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整日的心思简直分外可笑。
竟真会相信她对自己有意,方才甚至还想,若她真因此嫁不出去,自己亦并非不能负责到底——
作者有话说:白天还有一更,等着我! 感谢在2022-10-22 12:28:14~2022-10-25 00:0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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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气(三更~) 怎么抱?
宣睿深吸了一口气,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策着马缓缓的往前行去。
“丑时已过,你身体都未出现异常,说明恢复得不错——”他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 语气里透出一股冷意。
再过两天, 将人送回京都, 便彻底省却这一堆麻烦。
谁知话音将将落下,少女便侧转过身,同时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去寻找他身上的热量。
“好冷啊。”她皱起眉,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双手反客为主缠抱住他的胳膊。
大氅虽然暖和,但当她手伸出去后,正面还是会有风灌进来。
李幼卿素来是个会享受的,干脆把他手臂拉进大氅里面, 不止能够取暖还能挡住风。
她才得了一丝满足,紧接着又觉哪儿还空了一块, 急需得到填补,有些焦躁的唤道:“宣睿,宣将军……”
“别来这套。”宣睿咬着牙将人推开, 面上却抑制不住泛起一层薄红。
李幼卿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哪儿管得了那么多,整个人更紧密的依偎过去。
为了讨好他,还用面颊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又来了——
宣睿眉心一跳, 用手指尖压了压,眼中露出一片晦暗之色,如同山雨欲来。
这女人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从头至尾, 仅仅只是解毒的工具,还是逃出生天的爬梯。
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李幼卿意识虽模糊,倒还记得几句方才的对话,迷迷糊糊问道:“将军到底为什么要生气?”
经她这么一提醒,宣睿本就岌岌可危的心态直接崩塌,将人拎起来横放在马背上,俯身便咬下一口。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他精准的找到那个位置,利齿穿透肌肤,心中涩意总算稍稍减轻几许。
很快鲜红的血渗出来,在她胸前开出一朵色泽艳丽的花。
李幼卿浑身僵硬了一会儿,很快就适应了,双臂软软的勾住他的脖颈。
除了轻微的刺痛感,更多是一种发自骨髓的依恋,想要跟他贴近再贴近。
他却突然间拉开自己的手臂,不许去触碰到他的身体,这种绝不对等的情形,让她心情更加焦躁。
凭什么这么霸道,她奋力挣脱开,赌气似的两只手再次去搂他的脖颈。
她的手腕那样细弱,一点力气都没有,圈着他其实毫无存在感,但偏生让他感到近乎窒息的憋闷。
过了半晌,宣睿抬起身子,发狠的将她推开。
李幼卿慌了,直觉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知道如何去挽回这一切,让他和从前一样配合自己。
只得厚着脸皮再次贴靠过去,猫儿似的不断用脸往他怀里蹭,轻声嘟囔道:“将军别生气了。”
见他这次没再抗拒,似是态度有所缓和,又补了一句:“要抱抱。”
“你说什么?”宣睿简直被她气笑了。
捏着她下巴将人送远些,垂眸盯着她雾霭迷蒙的双眼,一字一句问:“要怎么抱?”
李幼卿当然是想让他如昨晚一般,由得自己随意攀附在他滚烫的躯体上汲取温暖,但此刻两人都在马上,怎么抱都显得有些别扭。
想了想,干脆抬起一条腿,打算跨过去跟他面朝面坐着。
“做什么!”宣睿眼疾手快握住她的小腿,阻止她下一步动作。
李幼卿最讨厌被人管东管西,此刻受着蛊毒支配,更加忍不了无法去靠近这具身体。
然而刚伸出去的小腿便被他大手禁锢,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她不耐的扭了扭身,前额不慎撞到了他肩膀上。
她揉了揉额头,懵道:“好硬。”
“住口!”宣睿连耳后跟都染上一层红晕,恨不得立时将她扔下马去,好落个耳根清静。
但这一分神的功夫,竟让她逮着空子,成功调整了坐姿。
终于能跟他面对面坐着,感觉比刚才好了一点,但还是有些别扭。
她臀部又稍微往前送了送,两条腿抬起来搁在他大腿上。
终于找着个最舒服的姿势,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满头满脑都扎进他怀里,甜甜的道:“看到了吗,就这样抱。”
犹如置身修罗场的宣睿双手死死攥住缰绳,咬紧了牙关。
初冬酷寒的晚上,他额上却不断有汗珠滴落。
许是感觉缰绳勒住脖子的力道加重,马儿突然撒欢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力道带有种激烈的节奏感。
宣睿闭了闭眼,手伸入大氅搂住那一截纤腰。
李幼卿之前被额上坚硬的玛瑙石撞到,后来便记挂上了,偏着头一个劲的用手去扯,固执得非要将这套头饰扯下来不可。
“不要这额饰了,刚才撞得我疼死了。”她边扯边埋怨,抬眼见男人正襟危坐着,一脸无辜道:“将军怎么傻看着,不帮帮我么。”
宣睿竟耐着性子,力道轻缓的帮她把两侧乌发上的珍珠扣解开,继而摘掉那副头面。
见她终于放松下来,更加肆无忌惮用前额去蹭自己,喉结动了动:“可以了么?”
虽然他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但李幼卿直觉他此时的气息有些可怕,默默缩了回去,不敢再造次。
宣睿压着火气,直接扔了头饰。
见她目光还流连在那堆东西上,五指插入她发缝中,沉声道:“那不是最好的宝石。”
李幼卿似懂非懂,只略有些遗憾说了句:“是啊,不过是一时新鲜。”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宣睿心里一沉,掬着他发丝的手不自觉用力。
“啊——”她不由痛呼出声,抬头鼓着腮帮子瞪向他,神情有些委屈的道:“怎么还生气呢,大不了,我照你说的做就是。”
反正回到京都后,他再也管不到自己。
“你要怎么做。”他抬起下巴,神情有些恶劣的睨着她前襟那抹嫣红。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她提出来,自己是会负责的。
此时此刻,她身上披着自己的大氅,整个身子都被他拥在怀里,身上最隐秘的地方被他触碰过……就在昨夜,她还像一株柔软的藤蔓一般缠磨着他,求着他不要走。
他们这样,与恋人又有何不同。
但接着她说出来的话,便如一盆冰冷的水彻底将他的热情浇熄。
“等蛊毒解了就回家寻个正经人家嫁了,彻底忘记这段过去,绝对不给将军添麻烦。”李幼卿语焉乖巧,甚至连自己都被感动了。
这下,他总该满意了吧。
“ʟᴇxɪ寻个正经人家嫁了?”宣睿语调里透出几分狠意,俯身往她肩膀上咬了一口,嗫嚅道:“若是那些正经人家里知道你被本将军这样抱过呢。”
“你——”李幼卿正要回嘴,左肩传来的刺痛感令她微微失神。
忽然就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上半身往后仰去,恰看见他遒劲的后颈曲线,整个血脉喷张。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要发起进攻。
李幼卿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怕了,道:“将军,你做什么——”
他抬起头,眸子里一片残光凶影,俯身逼视着她:“回答我。”
回,回答什么……
李幼卿脑子有些发懵,搞不懂他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操心自己回京之后的事。
温暖厚实的大氅之内,对方大手牢牢把持着她的腰身,仿佛只要她回答得不够满意,就要用力将其折断。
他此刻的模样,真的好骇人——
李幼卿脑海里持续闪过好几个念头,思虑到底该如何回答他。
但对方又俯身过来,在她肩膀上细细啃咬,仿佛要吃掉她似的。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恨不得立刻逃离,但身体又割舍不掉那温暖热源,一垂眸见自己胸前衣料上绽出的血花,不由感到头晕目眩。
衣服被他弄成这副样子,待会回到营地要怎么办,那些士兵们一定会更加笑话她。
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倏然收紧,明白男人耐性已所剩无几,李幼卿字斟句酌的道:“闲言碎语扰人,我便干脆不嫁了,出家做姑子去。”
肩膀上疼痛消失,男人大手也收了回来,过半晌,他轻飘飘问了句:“还冷么。”
李幼卿即使贪恋他的体温,也不敢再贸然贴过去。
只摇了摇头说道:“不冷了,我们回去吧,将军不是还要赶去溟城么。”
溟城二字,唤回了他残存的理智。
可溟城和她,他都要。
旷野里严酷的风吹在脸上,宣睿替她仔细拢紧了身上大氅,取出小瓷瓶递过去:“自己上药。”
刚才还一副恨不得弄死自己的样子,偏生这时还记得给她擦药,李幼卿轻轻叹息,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被他咬过的地方结了薄薄一层血痂,她默默解开前襟,用手指蘸取了药膏涂抹上去。
他没再逼问,也没再发怒,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擦药。
“衣服弄脏了,怎么办。”李幼卿仰起脸看他,眼神颇为幽怨。
“去马车上换。”宣睿大手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李幼卿感觉他像在安抚一只小猫小狗,涂好了药把瓶子还给他,感觉身子有些虚脱无力,忍了忍,最终只小心翼翼将头靠过去。
宣睿勒着马缓缓回走,一路平复着心绪,同时将体内翻涌着的情潮压下。
较之从前几个晚上,李幼卿也安分了许多,静静靠在他身上休息,手轻轻抚弄着马背上的鬃毛。
快到营地的时候,宣睿让她转过去坐,等到了马车前,再下马将人抱了进去。
照她往昔的德性,不缠他到天亮绝不会罢手,今晚这般表现,应该是毒素已清除得差不多了。
李幼卿只是凭借趋利避害的本能,不敢再去撩拨他。
此刻缩在冷冰冰的马车里既委屈又可怜,手指甲禁不住轻轻抠着马车壁。
听到那细细碎碎的声音,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
虽然胸部擦了药,但肩膀还在隐隐作疼。
外面传来他号令整队的声音,音色沉郁冷肃,跟在自己耳边威胁时简直判若两人。
他怎么会这么恶劣,仗着力气大,净欺负自己。
李幼卿愤愤回想他今夜每一项恶行,外头忽传来一声“驾”,马车缓缓的驶动了。
与此同时,马车帘被一只手掀开,夜幕中男人身手矫健的一跃而上,沉默的递给她一个包袱。
里面装着的是干净的衣服和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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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更衣 竟这般难养么。
马车壁龛上灯火通透, 宣睿目光落在她微微瑟缩着的身体上,不禁皱了皱眉。
北方昼夜温差大,初冬时节正是滴水成冰,只不过干冷没有南方的冬天那般令人难受。
宣睿刚一坐下来, 便见她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看来是之前把人给逼狠了, 自己已然被她看成了豺狼虎豹。
敛去眼神里的侵占欲, 他放缓了声调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先把衣服换了。”
“嗯。”她点了点头,却未有其他动作。
马车速度很快, 李幼卿有些头晕目眩,双手抱着膝盖, 尖削的下巴轻轻搁在上面。
这副恹恹的模样,越发让他胸口憋闷。
难不成是骑马时伤了风——
西北气候酷烈,而她就像是一株娇弱的兰草,在粗粝的土壤里必是难以扎根。
李幼卿见他情绪恢复正常, 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但有了前车之鉴,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又要发火, 决定还是躲远些好。
她身子冷的像冰窖,而旁边的他正像是热源,不断吸引着她去靠近。
李幼卿清楚的知道, 那具身体是多么的暖, 晚上将手脚都放在他身上,舒服得能让她一觉睡到大天亮。
许是毒性真的清除得差不多了,今夜她并未像以往那样强烈的想要靠近, 像此刻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捱得住。
这时,一只水囊递到她眼前,只听他语气淡淡的道:“先喝点水。”
李幼卿接过来喝了口, 意外发现竟是热的,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进去。
热水下腹,身体终于渐渐热和了起来。
再看向他时,就不再那样防备和小心翼翼。
李幼卿甚至还不着痕迹的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地方。
真的很想从他身上取暖,尤其是他的下腹部,坚实而滚烫,脚踩在上面舒服极了。
小时候曾在东宫跟太子同榻而眠,但碍于他的身份,得一直扮演乖巧懂事的皇妹角色,从不敢这般造次。
跟温润如玉的太子相比,这人如同悍匪,反而更让她无所顾忌。
瞥见她细微的小动作,宣睿薄唇抿了抿,从旁边矮柜里拿出一床羊绒毯,抖开盖在她身上:“等身上暖和些后,记得把衣服换了。”
毯子厚实温暖,且上面还有股阳光混合着松木的香味。
李幼卿见他转身像是要走,忙说道:“等等。”
宣睿停住,转身对上她的视线,不禁有些意外。
那双干净纯澈的眸子里,竟透着几分关切……或许是他看走了眼。
李幼卿脱了身上厚重的大氅还给他:“外面冷,将军把这个穿上吧。”
只是心里还有些别扭,敛着眉不看他。
宣睿接过氅衣,闻见上面沾染了少女身上的甜香,不声不响披在身上。
正在这时,壁龛里的灯忽然熄灭,大概是没了灯油。
“将军——”李幼卿再次急急的唤住他,伸手扯住了一角衣袍。
“我在。”他匆忙停下,回头去看她。
黑暗中,少女睁大了双眼,其中掺杂几许惊恐的情绪,似在到处寻找他的踪影。
原来她除了怕冷,还会怕黑。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种极强烈的情绪,想要拥她入怀。
想好好抱住眼前这个人,正儿八经问一问她,可愿等他戎马半生,最后再一起归隐田园。
这般娇嫩的小人儿,可会亲口说愿意?
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默默忍下了这句话,只是打开壁龛,用打火石重新点燃灯芯。
灯油马上就要燃尽,光影忽明忽暗的,随时都可能会熄灭似的。
李幼卿怕冷,拉着他的衣摆不肯放:“将军能不能多留一会儿。”
“别怕。”他温声安慰道,同时反握住她的手。
明灭的光线下,他冷硬的下颔似都变柔和了些,眼中情绪深浅ʟᴇxɪ或许连他自己都辨不清楚。
自来便是凭实力夺取任何想要的,但刚才竟然会犹豫,到底该不该掠夺。
李幼卿被他平静的表象迷惑,即将羊入虎口而不自知,又巴巴的凑到男人身边,身子挨着他取暖。
宣睿忽而笑了笑,眼里的光晦暗不明:“我去给你找个暖炉,顺便拿些灯油,很快就回来。”
李幼卿深吸了口气,恋恋不舍放开他的衣服。
马车里只剩她一人,突然间仿若失去了热源,显得孤寂又冷清。
她其实是宁愿他陪在这儿的。
尽管他今晚表现得十分恶劣,但毕竟在这蛮荒之地给了她一份安稳。
李幼卿怔怔想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恢复了几分清醒。
宣睿护着的不是自己,而是相府的十三小姐杨芷。
尽管那日白瑶儿未将她身份说破,可等到派去京都的探子带了画像回来,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在他眼里,自己最终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又想起初见那次,他狠狠踹自己的那一脚,至今在心里都有阴影。
若非当时编造了这个假身份,恐怕当天就被他扔进荒漠喂狼了。
以他狠厉的个性,绝不会对自己心存怜惜,更不会在知道自己身中情人蛊后,一次又一次耐着性子替她解毒。
曾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传言,每晚从他府中抬出来的女子,皆是遍体鳞伤,难有生还的余地……
再想起他今夜疯狂的举动,李幼卿脸色白了白,肩膀和胸口都不禁隐隐作痛。
或许,今夜露出的才是他本来面目。
虽然马车被遮挡得密不透风,身上还盖了一床羊绒毯,但她只觉得更冷了。
现在想想,画屏也没对自己说真话。
倘若将军府真的没有女人,怎会有那些现成的衣服和首饰。
难不成,都是以前他宠幸过的那些女人留下的——
她摇了摇头,摒弃头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借着微弱的灯火,李幼卿打算先把衣服换了,可刚解开第一粒扣子,油灯便彻底熄灭了。
这条长裙她早上穿都费了好大功夫,如今置身一片黑暗中,更是难脱。
解了一会腰间的绑带,实在不耐烦,手指笨拙的将其绕成了一团麻花。
用力扯了几下,却只让衣服缠得更紧,更加难以脱下。
以往在宫里,都是宫女内侍侍奉她穿衣,哪里需亲自做这些。
李幼卿挫败的靠在马车壁上,尽量让自己心态积极些,不去想此刻糟糕的处境。
没有人可以倚靠,反而让她不再那么怕黑了。
疲累一天的身子渐渐的滑下去,她闭上眼,放任意识堕入黑沉。
过了一会儿,车帘再次被掀开,寒风灌进来,令她猛然惊醒。
紧接着一股热量靠近,车厢内倏然亮了起来。
她看见男人冷峻的脸近在眼前,他在小案上放了些吃的,然后探身去换壁龛里的灯油。
李幼卿装作没看见他,继续抱着毛毯睡觉。
宣睿拾起散落在她脚边的衣物,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确定她体温正常。
李幼卿头往后一缩,悻悻的睁开眼,正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怎么还不换衣。”他坐在榻尾,凝视毯子里缩着的那小小一团,耐着性子道:“那条裙子太单薄,换这件棉服。”
李幼卿看他此刻还算关心自己,想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后又该是怎样暴怒,闷闷的道:“太累了,不想换。”
不想看见他,连头都缩进了柔软的羊绒毯里。
马车晃晃悠悠的催人睡眠,她闭了眼,感觉自己逐渐与这个世界隔离。
在一片黑暗里,她想象着父皇并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生病,母妃没有把所有宠爱都给予黎媛,太子也并未将她卖给镇北王。
她依然是大梁最受宠的小公主,每日无忧无虑,有数不尽的乐子,享受不尽的美食和锦衣华服……
突然,一只大手将她捞出毛毯,同时也打碎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做什么啊,好冷!”李幼卿有些恼,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取暖。
但紧接着,怀里便被塞了个小手炉,一股热度霎时间充斥了全身。
宣睿才看见她上衣已脱了一半,歪歪缠在身上,而腰上绑带全部扭成了死结。
长裙也皱皱巴巴包裹在臀和腿上,简直不成体统。
竟然是脱不下来了。
他不禁摇了摇头,心道她怎么比三岁的小孩儿都不如,这些年到底怎么长大的。
实在看不过去,问她:“裙子不要了吧。”
“当,当然不要了。”李幼卿虽不明就里,仍是点头应道。
穿过一次的裙子,自然是不能再穿了的,何况还脏了。
宣睿看了眼打成死结的腰带,直接撕开。
耳边骤然响起刺耳的裂帛声,割开夜的静谧。
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撕她的衣服,极易让人误解。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俱是一怔。
“你别,别撕了——”李幼卿脸都红透了,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又指了指厚重的车帘,小声道:“车夫听得见呢。”
即便有厚重的帘幕遮挡,车轱辘声也能盖住他们的说话声,但像刚刚那种奇怪的声音,车夫必定是注意到了。
本来两人之间关系就很奇怪,现在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再试试,应该能脱下了。”宣睿对此倒是满不在乎,瞥见最里层的雪色缎子露出来,默默移开目光。
李幼卿费力的将裙子褪下,直接扔在了地上,身上仅仅只着了套雪白的里衣。
可是上衣也染了血,穿不得了。
薄薄的雪缎在灯火映衬下质地通透,轮廓与肤色一览无余。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肩膀上一处淡淡的痕迹。
看清那是什么,宣睿眸色暗了暗,捡起地上的裙子团起放到一边,拿了新的里衣递给她:“先换上再睡。”
李幼卿见他已自觉的背过身去,这才开始换衣服。
却不知,灯光又在马车另一边的墙壁上,拉长一道婀娜的影子。
高耸与纤细,饱满与修长一览无余。
宣睿闭了眼,听着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双拳握紧了又松开。
其实,方才车夫听见又如何。
这些天他们每晚在一起,军中部下也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难道他沾手了的东西,还要拱手让人?
他克制着不让情绪泄漏一分一毫,心中却在不断计量,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李幼卿终于笨手笨脚的换好衣服,瞥见桌上的食物,皱着眉头道:“将军把吃的拿走吧,我吃不下。”
休整的时候在篝火旁吃了几口烤兔子肉,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这种硬邦邦的干粮,简直是让人难以下咽。
自从离开皇宫,她就从未好好儿吃过一顿饭。
看着她一脸挑剔的神情,宣睿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过无可奈何。
京城里来的娇花,竟这般难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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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入城 他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到第二天正午, 一行人找了户农家简单吃了顿饭,稍作休整后便又开始赶路。
李幼卿在马车里闷得有些发慌,到了下午日头出来,天气好了一些, 便提出要跟他们一道骑马行进。
宣睿之前见过她的骑术, 在女子里还算精湛, 便允了她自己单乘一骑。
只不许她跑得太快,且必须跟在他身边才行。
西北边陲天高地阔,走半天都杳无人烟, 还时不时能听到狼嚎,李幼卿比他更害怕自己会迷路。
一路只紧紧跟在他身后, 时不时两人交谈几句,其他人都刻意避的远远的,十分识趣的不去靠近。
越临近溟城,宣睿面色越发沉郁。
期间有北方来的信使赶来与队伍会和, 他们更加快了行进速度,到夜间亦没有再整队休息。
骑了半日的马, 李幼卿浑身都快被颠簸得散架了,上马车后围着毯子倒头就睡,简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冥冥中, 她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自己穿着件薄薄的纱绸裙子, 躺在硌人的沙砾上,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头顶盘旋着几只老鹰,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它们绕着她飞了一圈又一圈, 似乎早把她当作一具尸体,琢磨着该从哪里ʟᴇxɪ下口。
李幼卿害怕极了,匆忙想要爬起来, 却发现自己正陷入流沙中,双腿越使劲却越往下陷。
而那几只老鹰看准了时机,一齐从四面八方朝她俯冲而来——
眼看就要成为老鹰的口中食,她绝望的闭起双眼,浑身血液都停滞了。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啸。
同时,有个巨大的身影扑在她身上,差点将她五脏六腑都压碎。
庞大的阴影笼罩住她,心悸的感觉如临在渊,李幼卿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
可是过了一瞬,身体又缓缓的复苏过来。
睁开眼,天空中再没有老鹰的踪迹,似乎被这后到的巨兽给赶跑了。
可那竟是一头比老鹰更可怕百倍的野狼!
一双冷厉的眼泛着幽光,正露出尖利的獠牙,爪子贴着她身侧的皮肤步步逼近。
巨大的狼爪按在她的大腿上,令她整个人动弹不得,恐怖的是,这畜生垂下头来,不断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等到它终于嗅够了,那长着倒刺的舌头,就开始一下下舔食她的皮肤。
一样是将她当作了盘中餐。
身上被他舔到之处泛起细密的疼痛,李幼卿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
浑身每一寸肌肤都被激起细小的颗粒,不断的在颤栗着。
而那巨兽眼中还充斥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残暴,仿佛正期待要将她吞吃入腹。
“不要,不要——”她禁不住挣扎起来,手不断的去推拒,想要让它离自己远一点。
可这些反抗的举动对野狼而言,无疑是微乎其微。
最终,那尖利的獠牙最终贯穿了她的皮肤,开始围着一处不断的啃咬。
想到自己即将被这畜生活生生吃掉,李幼卿眼里不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一时间哭得无法自抑。
野狼的动作顿了顿,锋利前爪忽然贴上她的脸颊,然后再用舌尖去舔她的眼泪。
李幼卿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刺激,在梦中被吓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外头传来人潮的喧嚣声,提醒她此行的目的地快要到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间坐起来,低头朝自己胸口看去。
衣物并没有破损的痕迹,但之前她前襟随手打的结,明显被人解开过。
现在系着的这个结,看上去更加规整,也更加的牢固。
难怪过了一整日,蛊毒都没有发作,原来他昨晚已经悄悄的来过。
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连他进来脱自己衣服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她恍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噩梦。
很明显,宣睿便是梦里欺负自己的那头恶狼。
赶走盘踞在头顶等待将她分食的老鹰,却要用一种更加凶残的方式将她吃掉。
忍不住想,这个梦,是否预示着将来。
当他发现自己说谎,会不会真的用这般残忍的方式来折磨自己。
先将自己生吞活剐了,再将尸体残骸扔到荒漠里喂秃鹫和老鹰。
想起梦中野狼的舌头舔舐在身上的触感,她皮肤上不禁泛起阵阵颤栗,面上也泛起红潮。
这个变态,疯子——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体其他地方,未发现有什么异样,才逐渐放下心来。
脸上却是最来越热,她一把掀开车帘,迎面一阵冷风扑来,带着些微的潮气。
溟城距离大梁边境线不远,气候比其他地方更适合农作物的生长。
虽说西北驻军为数不多的几个粮仓都建在边境线附近,但若真正打起仗来,还得要靠中原运输过来的粮草。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会儿,风里渐渐开始透着些腐坏的味儿。
她目光往道路两边看去,发现草里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皆是口吐白沫而死,画面简直触目惊心。
等宣睿骑着马过来,她不禁问道:“将军,这些都是柔兰的百姓吗?”
“有柔兰的,也有我们大梁的。”宣睿语气有些凝重,见前方城门处有人前来接应,策马迎了上去。
罗成出城看见这十大车物资,面上便是一喜。
率先下马朝宣睿礼节性的一拜道:“宣将军,这次真是有劳您了。”
宣睿从马上下来,面色端肃道:“现在城中情形怎样了,为何沿路那样多的尸体,无人收拾。”
须知瘟疫有很强的传染性,若不及时将死者尸体火化焚烧,更容易扩大感染。
罗成无奈道:“守城的将士中也有一部分人被感染,我们人手实在是不足,这些都是想逃出城去的灾民,有些病得厉害的,路上没撑住就死了,我们收尸都收不过来。”
“事态既已这般严重,为何还不封城,任由瘟疫肆掠。”宣睿眉宇间已染上一层怒气,见对方不答话,一扬鞭直接进入内城。
罗成正要追上去解释,却被紧跟而来的潇子戚唤住:“罗将军,请问这边负责派发物资的人是谁,我好跟他接头。”
“哦,是我的手下刘问。”罗成忙去跟他引荐。
车队刚走到城门口,便听见一声整齐的号令。
接着,上千名士兵的声音一齐响起,气势直贯天际。
男子中气十足的嗓音道:“镇北军驻乌城守将许涛,拜见将军!”
如此大的阵仗,倒让罗成吓了一跳。
从天不亮时候起,那些从乌城来的镇北兵便开始有纪律的集结在一起。
起初他还没当一回事,以为是他们临时演兵鼓舞士气。
这会儿才会过神来,那些平日里从不听自己号令的兵混子,是在准备迎接他们的大将军。
他本身是赤羽军的一名副将,几年前柔兰被攻破后,王爷派遣五千镇北军驻守乌城,一千赤羽军将士驻守溟城。
当时这样的安排,在军中便颇具争议。
有许多镇北军官都认为,他们拼命打下来的柔兰,凭什么要将主产粮食的溟城管辖权交给赤羽军。
只是宣将军一声不吭便接受了,其余人也就不再吭气。
且后来罗成每年给镇北军运输粮草也十分积极,两支驻军隔得较远,也从未发生过什么冲突。
这次乌城事变前,镇北王亲自下令,让那五千兵士前来溟城赈灾。
可是有三名守将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坚持要留在乌城,最后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兔死狐悲,罗成听闻这个消息亦十分不忍,且时刻准备着为国捐躯,为守住溟城战斗到最后一刻。
许涛更是悲痛万分,当即便想带兵再杀回去。
只是后来又收到将军指令,命他们安分待在此地,以防止白王的大军再次来袭。
将士们皆是人心浮动,若不是听闻将军即将到来,怕是早耐不住要去报仇雪恨。
此时城墙下,将近五千战士分成两侧整齐列队,神情皆是激动万分。
看着宣睿骑马缓缓进去内城,罗成隐约有种感觉,他这趟来意不纯。
宣睿目光扫过麾下那一张张脸,最后轻轻落在罗成的面上。
感觉到一股如渊庭岳翅的压迫感,罗成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宣睿目光移开,继续往前行去。
这人若是识时务,便也罢了。
跟战功显赫,令西北各族闻风丧胆的镇北军来说,赤羽军不过就是义父所豢养的一条狗。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给什么骨头就吃什么骨头,唯一的缺陷,便是咬不死人。
他们拿下乌城后,之所以不再攻打溟城,也因为这里的一千兵马并不堪用。
本就是一条丧家之犬,给大梁皇帝看不了家,却可以做镇北王的马前卒,替死鬼。
三军之中,唯有他所统领的镇北军最为彪悍,也是最难掌控。
既然义父已经先起了反心,他自然要为自己,以及那些忠心耿耿跟随他的部下作筹谋。
这次死的三个,已是令他痛心疾首。
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他不怕白王的十万大军来攻,既然是合伙演戏给皇帝看,还不知其中会有多少水分。
他不是谁的傀儡,也绝不会留给任何人拿捏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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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责任 表里不一的小娘子
宣睿抵达溟城之后所做第一件事, 便是宣布封城,不允许再有任何百姓出入。
罗成站在旁边,忍不住道:“将军,这样恐怕会让百姓们更加惶恐, 激起他们的反抗。”
“溟城这么多守军是ʟᴇxɪ摆设吗?”宣睿看他一眼, 沉声道:“你在信中既说担心边境上大梁百姓被感染, 为何不早早封城,阻止瘟疫蔓延。”
罗成感受到对方眼中重如千斤的压迫感,讷讷的低下头, 不敢再多言。
早听闻镇北军统帅宣睿性情乖张,打起仗来更是犹如疯狼, 十几岁便闯出些名气,被王爷收为义子,立下赫赫战功。
这样的人,本就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然而他天性乐观, 并没有继续自怨自艾下去,而是加入了派发医药的队伍。
适才宣睿已经按受灾严重的村庄多少, 将驻军分成五队,并从中指定了五个得力的人带队前去分发药物,以及给予村民适当的救助。
他亲自带了一队人马, 去了瘟疫肆掠得最严重的一处村子。
按照他的命令, 以户为单位,所有人必须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得肆意出门走动。
粮仓米铺和市场, 全部由士兵们统一接管,每日挨家挨户派发食物和所需药品。
不过半日的功夫,适才还乌烟瘴气的村子, 已经空旷而安静,只有士兵们在有条不紊的工作。
罗成自叹不如,他既没有宣睿的手腕,也弄不来这么多物资,只能跟着打打下手。
忽然间,一道纤丽的身影出现在乡间混杂的瓦屋旁边,显得极为不和谐。
厚厚的毡帽下,露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雪白的尖下巴格外惹人怜爱。
之前没注意,这时他才发现宣将军此行身边竟然还带了女眷。
只是这名女子姿色过于惹眼,方才仅仅是惊鸿一瞥,已令他心旌动摇。
他不好上前搭话,转身避让开了。
李幼卿找不到宣睿在哪儿,自己随便在村子里转了转。
看村民们的症状,跟两年前皇城附近的村子里爆发的黄热病差不多。
人先开始发热,吃什么都会呕吐,继而浑身虚脱,全身发黄而死。
那次京郊出现瘟疫,是太子亲自带了医官过去,在那里一住就是半个月,等到疫情完全控制住了才回宫。
可是当天夜里,太子就发起了高热,据太医整断是被传染上的黄热病。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那种紧张的心情,担心皇兄会像父皇一样,突然间一病不起,只能成日躺在床上喝着各种苦药,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分明。
幸运的是,太子到底年轻,喝了几天的药,身体便恢复如初。
“这病八成是从大梁传过来的。”在屋檐角遇见白刹,听他有些不满的说道。
李幼卿抬眼看去,见他穿一身浮夸的绛红色狐裘,宽袖里露出纤小的手骨。
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极为不合时宜。
她垂眸看去,总觉得那不该是一双男子的手。
只有宫里的小太监,因为年幼时被割了□□,身段才会生得如女子一般纤细。
而且西北各族的男子普遍身强体壮,她这几日到处奔波,从未看见像他这般的。
白刹见她不回应,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在中原人听来,有些不妥,又仿若自言自语道:“不过凡事皆有利弊,正因为与中原交流融合,我们柔兰才变得更加繁盛。”
李幼卿神色仍旧淡淡的,仿佛从未听过他说话。
白刹面色温和的笑了笑,侧身让到一边。
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小姑娘。
时而对自己表现得傲慢无礼,时而又文文弱弱的惹人怜惜。
他亦从未想过,像宣将军这般冷硬的男人,有一日夜会为美色迷惑。
可是也说不得,眼前这张脸连自己看了都犯迷糊,试问又有哪个正常男子能抵挡得住。
这小娘子的样貌,貌美近妖,叫人看一眼便无法忘怀。
在外面闯荡,若没有强有力的人保护,怕是瞬间就会被分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李幼卿见他暗地里打量自己,心中冷笑,语气清清冷冷的道:“你身上有夜罗花的香味。”
有一度,她十分喜欢这种来自异域的冷香,还曾用来熏过衣裳,弄得整个旒裳殿和东宫都是。
可眼前站着的是个男人,他缘何会用这种香。
白刹听她这句话,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无奈,有些不自在道:“小娘子也知道,在下是做生意的,平常需走南闯北进货,各种各样的香自己都得亲自试一试,这次恰好沾上了这一种,下回恐怕身上又是另一种,小娘子若喜欢,待会在下送你一盒夜罗香。”
他话说得很圆融,表情也是不露丝毫破绽。
李幼卿一直在考虑,该如何混进他的车队逃走,此刻点了点头道:“好啊,那你去拿给我吧。”
这人不止长得像太监,给她的感觉也像。
白刹却是一愣,心道,这小娘子还真是不客气。
转去自己的马车里取了一盒香膏来,呈给李幼卿。
“这是什么。”男人冷沉的声音传来,白刹手抖了抖,差点将手上包装精美的夜罗香摔在地上,幸而对方的手很稳,很快将盒子接了过去。
听宣将军的话音,像是隐隐有些不快,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来招惹是非。
他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解释赠香的来龙去脉,却听见少女娇软的嗓音道:“将军,是白公子刚刚给小女送了一盒夜罗香。”
她献宝似的将盒盖打开,特意举起来放在宣睿面前,语调天真道:“你闻闻,这个香味是不是很别致。”
宣睿跟白刹的面色几乎同时一沉,各怀心思看向对方。
眼看宣将军脸已经板了起来,白刹却已经百口莫辩,对方虽有故意将话带偏的嫌疑,偏偏叫他挑不出任何错处。
再要解释,只会更加的欲盖弥彰。
只暗暗决定,日后必定要躲着这个表里不一的小娘子。
最后干笑了两声,转身退下了。
宣睿凝视她手里滑如琼脂的香膏,觉得这味道跟她身上的香味有些相像,想到白刹也用的这种香,心里更加不舒服。
“将军,你忙完了吗?”李幼卿踮起脚尖,看着冷淡的眸子,神情诚恳道:“其实小女以前也照顾过得了黄热的病人,且那个人还康复了,不如让我去挨家挨户的看看,生病的村民恢复得如何,若有病重不治的,最好早些抬出去火化,不然还要交叉传染的。”
宣睿不由觉得诧异,她是个闺阁小姐,哪里会有机会照料得了黄热病的人。
可一想她的庶女身份,和在鹿鸣山出事后相府对她的态度,难道说,她过去日子真的过得很不如意。
方才心里的不快,又转化为一股怜意。
“你就不怕被传染吗。”宣睿垂眸,落在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觉得这一点红分外可爱。
她整个人就像只怯生生的小白兔,需得垫着脚仰望他,两人才能对话。
就这样一个小人儿,竟然敢主动提出,要去照顾那些得了瘟疫的人。
怕是她一进屋,便要被那股酸腐的味道逼哭。
李幼卿思及过往,莫名有些分神,怔怔道:“之前没被传染,这次应该也不会吧。
而且那时她每日亲自给皇兄喂药,从不肯假手于人,也没见身体出现什么状况。
“不许去,否则病倒了又是麻烦。”宣睿斩钉截铁的拒绝,转身又要走。
李幼卿正欲追上去理论,另有个穿着直襟长衫,气质淳朴的男子急匆匆走来,对宣睿道:“宣将军,把还活着的人抬去火化,恐怕不妥。”
李幼卿凉凉看了这人一眼,暗想当年京郊瘟疫时,为防止病毒蔓延,被老臣们评价性情温厚仁慈的皇兄,亦是直接下令,将那些濒死救不活的病患抬出去烧了——
温厚,仁慈?
她突然心惊,觉得自己过去对太子的认知究竟有多可笑。
或许可以用很多词来形容太子李景这个人,其中却唯独不会有温厚二字。
宣睿被这无用又啰嗦的守城官弄得不厌其烦,正欲开口训斥,便听女子清澈的嗓音道:“这位军爷可知,得了黄热病的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罗成怔了怔,发现是宣将军带来的那个美姬在说话。
他不习惯跟女人打交道,只有些木讷的摇了摇头。
李幼卿看了宣睿一眼,见他未制止自己,接着道:“先是咽喉溃烂,无法呼吸跟正常进食,之后再从头部开始坏死,瞧着他们只是皮肤发黄,实际上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他们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如若还能说话,那必定是……只求一死。”
罗成看小姑娘说话的表情,淡定老成,简直不像是个女孩子。
“这,我没有经验——”他被少女的气场镇住,呆呆的立在原地。
接着,宣将军目光沉沉压下来,逼得他浑身冷汗直冒,再不敢多待下ʟᴇxɪ去,拱了拱手离开了。
宣睿目光落在对方柔软的发梢,不禁对她的过去更加好奇起来。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养成了这般会趋利避害的性子。
初见时便着意讨好自己,在逆境中能屈能伸,好话坏话都说尽。
昨晚被自己“欺负”过后,亦是过于平静说出日后不会给他添麻烦的话。
此刻回想起那时的情形,宣睿心里仍觉得十分不舒服。
“将军,不如就让我去挨家挨户搜集情况吧。”李幼卿仍不死心,软语求着。
做这些事本,就是她身为皇室公主的义务,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没理由看着士兵们跑前忙后,她独自闲坐一旁。
宣睿见她神色倔强,终于首肯,但要她必须戴面纱,防止被传染上瘟疫。
李幼卿极干脆的应了,然后挽起衣袖,去分发物资的地方领取面纱和记事簿。
宣睿起先还不放心,跟着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心思其实非常缜密,做起事也很有耐心。
她从村头开始一家一户的挨个进去,按照门房上的编号,在记事簿上写上里面有几口人,用圆圈代表病情的轻重,如若病情较轻,就在编号后画上一个圈,若病得重的则画两个圈,已经濒死了的,画上三个圈。
比起分发药品,照顾病人以及喂药,她所做的其实更加残忍。
罗成是个大男人,都难以去抉择人的生死,她一个小姑娘竟能如此淡定的做这些事。
有看到烧得满脸通红的孩童无人照料,她那张始终没什么情绪的漂亮眼睛,亦会流露出丝丝怜悯。
无论那孩子形容有多不堪,亦或是马上就要死了,她都会用柔兰语轻言细语的跟他们说话,再将他们搂在怀里轻声的念诵佛经。
宣睿听出来,她所念的是柔兰的藏兰法华经。
看到这画面,他不禁想起自己曾经亲手杀掉的那个女孩子。
当时她趴在自己脚边卑微的祈求,想要一死了之。
见她已痛得神智不清,他亲自结束了对方性命,再将她尸体投进焚烧的火焰中。
柔兰的男女老少皆信奉火神,他们觉得若能死在火中,那么转世便能投生成圣洁的人。
他突然无法淡定的再看下去,转身去寻了两个机灵的小兵去,照着她的法子去另一片区挨家挨户的排查,记下每一户人家的病情。
一整日,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忙碌,直到深夜,宣睿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村里已没有空置的房子可以住人,唯有祭祀用的宗庙里打着通铺,这些日子,罗成等人便睡在这里。
除此之外,便只能露宿在寒冷的外面了。
第28章 好眠 你可真是个祖宗。
李幼卿今天当了一天义工, 心里那种流落异乡的空虚感,也因此被填补了些。
当时没觉得有多累,晚上去浴房洗澡,蹲着冲完水站起来那一瞬, 差点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为了不耽误其他人, 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了。
将长头发挽到头顶, 穿上厚厚的棉裙,手里抱着一堆换下的脏衣走出浴房,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滑稽的小丑。
若是让黎媛见到她现在的样子, 定然会笑得直不起腰来。
朦胧月色下,众人眼里的李幼卿, 布衣钗裙难掩其风姿,静美如一尊观音。
回去路上,几个年轻士兵自发替她打灯笼照路,遇上她投去的目光, 皆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李幼卿不禁想起京都那些只知斗鸡走狗的富贵公子哥儿们,以及太学里满身书卷气, 受名门贵女们追捧的清贵少年郎,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恍如生活在两个世界。
她倒不是瞧不起文官, 历朝历代的辉煌, 都离不开文官和武将的互相成就,只不过她在京都见过太多只知纸上谈兵的贵公子,此番亲历这些事, 不禁觉得那些人有些可笑。
那年京郊爆发黄热病时,她前去规劝太子不要以身犯险,结果从来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过的皇兄, 头一次板着脸训斥了她。
她还记得太子当时敲打自己的每一个字:皇族凌驾于万民之上,并非是什么尊荣,而是莫大的责任,妹妹贵为公主更需时刻谨记,黎明百姓的安乐才是你立身的依托。
李幼卿现在虽恨极了他,但私心里也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
只是她的两个亲舅舅,年富力强野心昭彰,一心扶持年幼的四皇子上位。
这两方关系势同水火,无论将来是谁斗赢了,另一边都将不得善终。
李幼卿曾觉得太子性情温厚,担心他不是司马家的对手,可随后不久,太子便与镇北王联手攻打黎真族,给予了母妃他们重重的一击。
可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一定要牺牲自己么。
他说,贵为公主,需以百姓的安乐为先。
难道,这便是他选择将自己卖给镇北王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心中黑洞渐渐扩大,在屋廊下站定,眼神里透出一股驱散不尽的阴暗情绪。
忽然身后传来男人沉定的嗓音:“站在这吹风很舒服么。”
天都黑了,屋檐上挂着一排灯笼,照见她茕茕孑立的身影,看上去有几分寂寥。
如云乌发用一根簪子随意别着,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可那簪发的人手法显然欠佳,少部分发丝零散的垂落着,风儿一吹在夜色里乱舞起来,有几缕竟调皮的撩拨到了他面上。
宣睿冷硬的神情渐趋和缓,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李幼卿皱了皱眉,收敛好方才冷不丁冒出的情绪,回道:“不舒服,而且很冷。”
宣睿刚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又被她侧身躲开,嫌弃道:“将军还没洗澡更衣吧,身上有股味儿。”
宣睿要给她披衣的动作一顿,神色有几分尴尬。
见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小手在面前轻轻扇了扇,像是要把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儿扇走。
白天她在那些病患家中,无论给孩子喂药抑或是询问他们病情,面上都未流露出一丝嫌恶。
现下这般,倒显得他比瘟疫更遭人嫌。
宣睿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去洗浴,又被她出声叫住。
小姑娘像是忘了方才的嫌弃之举,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宣将军,不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我有些困,想早些去休息了。”
宣睿一怔,想到此番处境,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村民的屋舍没有消毒,不能过夜,唯有宗庙能睡人。”
见她愣愣的,似懂非懂,又补充了句:“今晚你就跟士兵们一起睡通铺。”
李幼卿仔细消化完这句话,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见他这般不为自己考虑,抑制不住心火,怒道:“这怎么行,宣睿,你不要太过分了!”
此刻正是士兵们去洗澡的高峰期,潇子戚端着面盆出来,见将军铁青着脸站在廊上,不禁有些奇怪。
正要过去看看,忽然被一股大力拉走。
他满心不悦的抬头,对上白刹那张温和阴柔的脸,忽然间就没了脾气。
“白兄弟,你拉我做什么?”两人拉拉扯扯来到墙角,行迹颇有些鬼祟的样子。
白刹见那两人正专心致志的争吵,未注意到这边,不由松了口气。
又朝潇子戚翻了个白眼:“没见他们刚才在做什么,上赶着去触霉头,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潇子戚这才看见,将军身侧另有道娇小的身影,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正踮起脚朝他们将军嚷嚷什么。
而将军的面色也随之越发沉下去,阴郁得有些骇人。
不由奇怪道:“之前他们不是还如胶似漆的,又出什么事了。”
“好了,你别过去就是,我去洗澡了。”白刹正巧经过,才会顺道拉了他一把。
潇子戚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白兄弟,你走错方向了吧,浴房在那边。”
白刹懒得回头,举起一只手摆了摆,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怎么了,难道不是去洗澡么。”潇子戚愣了愣,最后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
廊上,李幼卿见宣睿毫不留情转身走了,一口气梗在胸口要上不下。
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别以为本小姐离不开你,今晚我就算冻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去找你的!”
不远处,男人脚步顿住,侧身冷冷撇下一句:“随便你。”
李幼卿脸色一白,气愤的跺了跺脚,转身拼命跑回到马车上。
入冬之后,一日比一日冷,晚间北风呜咽咆哮ʟᴇxɪ着,驱赶着路上行人全都匆匆往宗庙赶去。
李幼卿独自蜷缩在马车榻上,冷得身子不断打颤,裹紧了毛毯也没有一丝暖意。
水囊的水也早已经不热了,她喝了口,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结冰。
可他竟敢让自己跟那么多男人一起睡,简直可恶!
难道,她出宫之后所受的侮辱还不够多吗。
记得他之前说过,情人蛊要连续七日才能完全解除,如若他今晚真的不管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犯不着,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只要挨过了今日,她就能远远的离开他,再也不用看见那张讨人厌的脸,也不用再受那份气了。
半刻钟后,一道娇小纤丽的身影抱着毛毯,怯怯推开了宗庙的门。
壁龛上点了一排蜡烛,犹剩下几根未熄灭,光影重重,将内里的情形映照得清清楚楚。
眼前是能容纳五六十人的大通铺,分为六排,士兵们整整齐齐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无一人交头接耳说话。
目光来回逡巡了几遍,都没有找见宣睿。
但在最东头的角落里,用屏风特意隔开了一小块地方,一看便是留给她的。
宗庙里只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李幼卿稍稍心安了些,踮起脚尖猫着腰,轻快的往那边走。
说是屏风,其实只是一面简陋的木头架子,把一整块不透光的厚绒布搭在上面作遮掩。
里头空间刚好能容纳她一人,床铺也已经整理好,枕边还放着个热水袋。
李幼卿钻进去后,又往周围看了眼,发现在木架旁边还有个空的铺位,面颊微微的红了。
外头风声那么大,他到底去了哪里。
李幼卿抱着热水袋缩进被子,留心听着周围动静,渐渐又有些犯困。
不一会儿,听见宗庙的大门开合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脚步声走近,她精神一紧,感觉对方在旁边那个铺位上躺了下来。
之前他态度那样恶劣,李幼卿不愿主动找他。
但一直过了许久,她都连续打了三个呵欠,都未见对方有任何表示。
李幼卿有些急了,加上旁边传来轻微的鼾音,似乎人已经睡着。
不想再干等下去,她轻轻吸了口气,悄悄的将搭在架子上的布掀开一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英气的脸,五官深邃立体,下颔锋利得如刀削斧裁一般。
李幼卿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想起之前曾听士兵聚在一起讨论,说宣将军今日将附近五六个村落都巡视了一遍,才惊觉他今日应是累极了才是。
那她该怎么办——
时辰已经不早了,虽然她身体目前没什么异样,但错过了今晚,会不会余毒未清。
李幼卿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挪到他身边,悄悄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男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香和一身温暖的潮气,她刚刚从寒冷的地方过来,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双手捂着嘴,有些心虚朝他面上看去。
见他连睫毛根都没颤一下,李幼卿放了下心,翻过身背朝他,伸手想去够架子里的热水袋。
男人英挺的眉皱起,侧身将一条胳膊搭在被子上,将正在乱动的小人儿牢牢锁在身前。
隔着被子,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立道,李幼卿确定他已经醒了,不禁尴尬得五指扣地。
耳畔传来男人被扰了好眠后低哑的嗓音:“别催,我再睡一会儿。”
‘啪’的一声轻响,李幼卿指甲抠断了一根,痛得她小脸皱成了一团浆糊。
谁催了,到底是谁催了——
她手指紧紧抓住被子,抠得边缘都磨毛了,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良久,耳畔传来男人一声轻叹:“你可真是个祖宗。”——
作者有话说:男主:你可真是个祖宗
小公主:有你磕头的时候! 感谢在2022-10-28 22:10:54~2022-10-30 11: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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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怪你 咬人都没力气。
李幼卿顿时羞愤难当, 正想推开他的手臂,回自己的铺位上去算了。
可某只大手已经探了进来,且动作熟络的挑开了她衣服前襟的带子。
一道火热气息烫着她的侧脸,跟她纤细的身形比起来, 宣睿高大的身躯简直就像是堵厚实难摧的墙。
发现他意图从后面来, 李幼卿没多说什么, 不用跟他面对面,倒是避免了因刚才的事而尴尬。
可他身体一贴上来,李幼卿便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宗庙里还亮着呢, 难保暗处没有眼睛盯着这里,他怎么敢——
男人粗粝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 低声道:“耳坠能否借我一用,改日给你买最好的。”
李幼卿被铺天盖地的强势气息裹挟着,怔怔点了点头。
耳上一轻,珍珠坠子已被他取走。
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转瞬间这宗庙里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真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而他就像是一头蛰伏的兽, 趁这夜色逐渐包裹了她。
~
五根手指被他相继掰开,一根根的摩挲过去。
黑暗中,这种行为显得尤为私密, 李幼卿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
真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却在被摸到那根光秃指甲时,听见他喉间溢出了低低的笑声。
李幼卿赶紧凑上去捂他的嘴,小声道:“你笑什么, 别把他们吵醒了。”
宣睿看了眼周围,个个都睡得横七竖八,呼噜打得震天响, 拿开她的手道:“跟行军打仗的时候比起来,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已经不易,放心吧,他们都睡得很熟。”
李幼卿眨了眨眼,欲收回被攥着的手,反被他握得更紧。
“疼不疼。”宣睿拇指轻轻抚过指甲断掉之处,想她之前的窘态,不禁觉得好笑。
李幼卿面颊发烫,闷闷的道:“这是我留了好久的指甲,断了一根,剩下的全都要绞掉了。”
本来就已经够烦了,他竟然还记得拿这事取笑自己。
宣睿好半天没说话,仔细想来,她这番答话应是不疼的意思,便不再管指甲的事了。
又见她躺在旁边,一会摸摸指甲,一会又摸摸空荡荡的耳垂,像只小仓鼠似的,不禁有些迷惑,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还不睡?”因身畔实在闹腾得厉害,他忍不住皱眉道。
李幼卿一愣,不明白对方是让她就睡在这儿,还是准备赶她回自己的床铺去了。
一个人睡在那边的话,会很冷的,过了这么久,热水袋也早该凉了。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为何还不睡呢。”
“本来睡了的,被某人吵醒。”他语气漫不经意,侧过身枕着自己手臂。
是谁在旁边一直闹腾,还真是毫无自觉。
瞥见她胸衣带子又松开了,宣睿抿紧了唇,只得又俯身去给她系上。
“我之前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只是——”李幼卿被他怼了一句,心里有些不服气,仰起头就要和他争论。
却没留意,对方也正低下头来,双唇不慎轻轻划过他的下巴。
硬硬的,有些胡渣。
“只是什么?”他像是浑然未觉,一边给她系好胸前的绑带,状似随口一问。
李幼卿气焰瞬时就弱了下去,红着脸小声嘟囔:“只是我怕冷,还不行么。”
宣睿薄唇抿了抿,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偏巧这时她头往旁边一侧,彼此的唇又堪堪擦到——
两人面上俱是一怔,然而,谁都没有先一步动作。
宣睿拽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头忽然间沉下去。
李幼卿睁大双眸,瞳孔里闪过挣扎的情绪,然而很快就被一股强势乖张的气息所淹没。
转瞬间,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方才那股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厌烦她的情绪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她脸红心跳的强烈的热情。
他悬起身子,孜孜不倦亲吻她的唇角,唇珠,接着用舌去撬开她的双唇。
“将军——”含混的一声,尽数被堵了回去,热源包裹着她,令她全身发热发烫。
李幼卿不堪承受,感觉腰肢马上就要被折断了,然而他很快拿来一只枕头垫在她腰后,搂着她继续深深吻了下去。
男人强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头,五指深深插入她的发端,这种巨大的压迫感令她暗暗感到心惊。
唇舌同时被翻搅着,整个人像是已天翻地覆。
“呜呜——”她只能发出奶猫儿一般ʟᴇxɪ细弱的呜咽声,两只手抓住他的衣服,目光逐渐呈现出水色空蒙。
他身子始终半悬着,唇舌狠心的在她唇上肆掠,像是梦里的那头大野狼,要生吃了她似的。
但与梦里不同的是,她此时竟并不觉得恶心,甚至被他的情绪所带动,还主动的微微去迎合。
奇怪的是,这种亲密感油然而生,就如同水到渠成一般,让她情不自禁的将舌尖奉上,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一处。
宣睿脑子里一根神经猛然断裂,置于她头顶的手顺着发丝滑下,捧着她的脸吻得越发深入。
黑暗中,能听见彼此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唇舌吮搅的啧啧水声。
宗庙内忽然响起年轻男子惊怒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李幼卿被吓了一跳,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的想踹开他。
最后不知踢到了哪里,宣睿身体骤然一僵,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腿肚,额头顶抵在她的前额半晌没说话。
李幼卿还要挣扎,耳畔忽而传来对方深深的粗喘,嗓音低哑得令她心惊:“别乱动。”
“可是有人来了!”李幼卿语调里已带了哭腔。
她是受正统教养长大的公主,尽管私底下行事反叛了些,可明面从来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如今却与这么多男人睡在一个屋檐下,还跟个说不上有多熟悉的男子,无缘无故抱在一起亲吻。
这事将来若传出去,不仅将父皇的脸都丢尽了,皇后娘娘九泉之下都要骂死她。
却又听那声音继续说道:“来打我啊,信不信小爷抽死你个蛮蹄子!”
这人梦话说得又急又猛,跟打雷似的,李幼卿身子颤了颤,害怕得往他怀里躲去。
只要能顺利回京,这些人应该都再见不到面了吧。
可明天她还在这儿呢,若刚才真的有人看见了——
李幼卿哽咽着道:“都怪你。”
宣睿没搭腔,待平复过来,安抚性的在她额上亲了亲。
说梦话的士兵闹了一会儿,最后经身边被吵醒的人推搡几下,也消停了下来。
宣睿放开她的小腿,唇从她前额一路往下,亲她的鼻梁,脸颊,最后落到她唇上,轻轻的啄吻。
李幼卿被弄得心痒痒的,牙齿也在他唇上磨了磨,然后惩戒性的咬下。
宣睿两手捉住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问她:“没吃饭么,咬人都没力气。”
李幼卿盯着他幽深的眼睛,借着里面的亮光,攀上去又在他下颔上重重咬了一口。
宣睿揉揉下巴,一时间又开始口干舌燥。
李幼卿软软的趴在一旁,目光里自然流露出几分骄纵,说道:“我渴了,要喝水。”
宣睿没犹豫,起身去给她拿水。
不一会儿,便带回一只温热的水囊。
李幼卿喝了几大口,满足之后,颇为慷慨的递过去:“你喝吗。”
他接过水囊,却没去喝水,而是一言不发的吻了下来。
唇上才沾湿的那点水分,瞬间被攫取了个干干净净。
不止如此,对方像要将她口中,喉咙中的水份全都吸干似的,舌探得越来越深入……
尽管有黑暗和此起彼伏鼾声做掩护,但交融着的呼吸声和水声,仍听的她自己面红耳赤。
不过是一个吻,她竟已受不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身子变得软绵绵的,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住。
最后求饶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表示不要了。
宣睿双手一松开,李幼卿便像条鱼似的滑进他怀里。
见她双眼微微闭着,长睫上还沾着泪痕,显然是早已经累极,宣睿在她唇角留恋的啄了啄,哑声道:“还好吗?”
李幼卿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吻,一时间又想起长公主平时如何对她府中那些面首,她亦不愿在这种事上输了气势,沉吟片刻回道:“挺好的。”
宣睿眼中流露一丝笑意,一只手托着她的背,又再给她喂了些水进去。
李幼卿实在没有力气,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想想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补了句:“将军放心,小女明日便会把这些事全都忘了的。”
气氛忽然变得沉默,久到她歪在对方怀里都快睡着了。
半晌,宣睿在她耳畔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十三小姐,此话是何意。”
李幼卿困得不行,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哄人的话却是张口就来:“宣将军,小女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您这样的大英雄,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像这般了——”
宣睿适才心里翻起的怒火,又被她这番话冷冷浇熄。
原来,她只是顾忌彼此的身份高低,而非厌恶他杀人如麻,手上沾满鲜血。
“不会的。”他轻轻接了一句,嗓音是连他自己都未发现的温柔,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我会亲自送你回家,然后向你的父母郑重求娶你。”
话已至此,对方却毫无回应,他垂眸一看,见她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睡熟了。
他不由自嘲一笑,将人小心翼翼的放下,然后躺下扯过被子将人搂入怀中。
人是他的,谁也带不走——
作者有话说:上一秒,我要求娶你
下一秒,给我把这个女人关去暗室严刑拷打
开玩笑,不会滴,男主还是很怜香惜玉的(专对卿卿)感谢在2022-10-30 11:02:35~2022-10-30 21: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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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欺骗 牛嚼牡丹似的。
气温一日比一日冷, 北方的冬天,简直是呵气成冰。
宣睿清早就出去了,大概是今天去的村子比较远,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李幼卿接着昨天的事情做, 且积攒了经验, 做起来更加顺手, 一整天依然过得很充实。
刚给一个不肯吃药的孩子擦了半天泪,她就想躲会清净,顺便把手帕拿进浴房清洗了下。
她披着宣睿留给她的大氅, 在浴房里哆嗦着将手帕上的水拧干,感觉指甲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浴房的门虚掩着, 隐约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由远及机。
她仔细分辨了下,像是白刹跟潇子戚。
偶尔有一两句传进她耳中,李幼卿怔了怔,走到门口默默站定。
潇子戚语气里带着几分气愤, 急道:“已经给了你一天时间考虑,将军眼看也快回来了, 你最好现在就去解释清楚,之所以要女扮男装的缘由。”
昨晚他便觉得十分可疑,哪有人大冬天洗澡放着热水不用, 专往小树林里去的。
考虑到他是白家人, 又有白瑶儿的前车之鉴,潇子戚满心狐疑的跟过去,打算看看对方到底在干什么。
来到溪水边上, 他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亲眼看见对方脱光了上衣,露出一身细白的皮肉, 这才确定了他真是来洗澡。
潇子戚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不想被嘲这如白斩鸡一般的身材,才宁愿洗露天冰水浴,而不愿跟他们去淋浴房。
但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又让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白刹这货,竟然是个——
他没当场戳破,悄无声息的回到宗庙,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最后在廊下坐了一夜。
到了早上,才恍然意识到这事绝不能瞒着老大,否则真让对方钻了空子,不止自己万死难辞其咎,更对不住镇北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是以,他大清早便去找了白刹,言明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让对方早日去将军那儿坦白。
白姹情绪亦有些激动,回道:“潇子戚,你是否觉得女人就不配做一家之主,就不配跟你们将军一起谋事,所以不管我为你们付出多少,只因为我是女人,就活该背上居心剖测的骂名,活该被你威胁!”
“所以,老子才要你去跟老大解释清楚啊!”潇子戚无奈的道,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自己并非这个意思,怎么就跟她说不清楚呢。
“假如我今日放过你,万一今后再被将军发现,你可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潇子戚虽是地地道道北方糙汉,心思却十分细腻,他从军多年,比谁都清楚了解宣将军的脾性。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想眼睁睁看着白刹作死。
他缓了缓情绪,说道:“老大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去年曾有女人冒名顶替军中遗孀,想从将军府捞点好处,结果身份败露之后,将军直接下令将那女人倒吊进冰窟窿,最后拉起来时,整个人都成了冰棍。ʟᴇxɪ”
白姹感到十分不解,道:“那女子许是处境艰难,只想借遗孀的名头上门来打打秋风,实在罪不至死。”
“是想打秋风,抑或是敌方派来的奸细,谁知道呢,将军最厌憎人说谎,一直是宁可错杀一晚,也不会放过万一。”
潇子戚看着她,横了横眉:“你若还想活命,晚上自去找将军坦白,否则到了明早我必去揭发你。”
李幼卿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瞧见白姹娇小的双足,心下已经了然。
直到那月白色的袍子被风吹得翻动飞舞,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她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浴房中走出。
怪道之前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奇怪,还当他是被净过身的,没想到真是个女孩子。
跟白刹的身份比起来,她更在意潇子戚方才说的另一桩事。
欺骗他的话,会被倒掉起来,浸冰窟窿吗?
单单是想到那个画面,她就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冷。
那女子不过是来打个秋风,就下场这般凄惨。
可是自己,不止花了他的钱财,这一路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不止如此——
那日白瑶儿抢先一步识破自己身份,必会去跟镇北王汇报,这么一对比,倒显得是宣睿体察不严,容易受人蒙蔽。
自己凭白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浸冰窟怕都是轻的。
李幼卿一路上怀着心事,走得极慢极慢。
路过宗庙时,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小羊的惨叫声,不由停住脚步。
只见一只婴儿般大小的羊崽,被人手起刀落——
刹那间,纯白的羊毛上沾了血迹,小羊羔的头一动不动耷拉下来,那双眼睛像死不瞑目似的,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炊事兵抬头看见她,提着剔骨刀跟她打了个招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啊——”李幼卿再压抑不住,尖叫一声跑了。
不行,她必须得赶紧离开!
隐约感觉到身后还有人在追,她毫不犹豫脱了带有那人气息的大氅,一路失魂落魄的往前奔去。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来不及闪避,整个人直接撞了过去。
若不是双肩被人稳稳扶住,她鼻子怕是就要遭殃了。
抬头,见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冷冷审视着自己,李幼卿整个人如遭雷击,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冒冒失失做什么,也不怕摔着!”宣睿今日巡视了好几个村子,处置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兵,正带着一身煞气回来。
见面前的人是她,面色才微微缓和。
但在此刻惊魂甫定的李幼卿听来,这句话的语气仍然是太重了。
想到那名被冻成冰棍的女子,以及被残忍宰杀的小羊,她眼圈儿渐渐红了,再望见眼前这张堪比恶鬼的脸,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她的哭声,宣睿便觉太阳穴开始胀痛,正要问个究竟,见一个炊事兵抱着他的大氅追了过来,脸色骤然一沉。
这小兵方才正在宰羊,听忽然见女子的尖叫,怕出了什么事,这才一路追赶而来。
此刻见他们将军站在这儿,一脸要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神情,而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直觉忽然不太妙。
幸而他是个机灵的,生怕惹祸上身,立正站直一口气道:“禀告将军,这位小娘子大概被属下杀羊的场景吓到了,也是属下不对,宰羊的时候忘记关门关窗——”
被杀羊吓到?
宣睿皱了皱眉,看向双眼哭得通红的李幼卿,露出询问的眼色。
见她一脸委屈的点了头,神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
走过去接过大氅,给那士兵使了个眼色,放他先走了。
目光落在眼前还在哭鼻子的小人儿身上,他虽脸还板着,心里却早已软化得不行。
李幼卿素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用根玉簪将乌发挽起,为了方便做事,腕上连个镯子都没带。
偏生她一张脸生得矜贵又明媚,肤色又跟雪一样白,在这雾蒙蒙的冬日里显得格外亮眼。
目光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唇上,宣睿下腹一紧,走过去给她披上大氅,压着声气道:“怕什么,该吃还不是要吃。”
李幼卿闻见他身上炽热的气息,便如浑身坠在冰窟窿里,拼命摇头道:“你别管,反正我不吃。”
情绪通过眼泪发泄出来后,她反而没那么慌张了。
幸而他此时还不知真相,自己还有机会从他身边逃走。
宣睿给她抹了把眼泪,好气又好笑道:“不吃哪来的力气,瞧你浑身软绵绵的,本将军都怕把你碰散架了。”
李幼卿往旁边躲了躲,不让他挨着自己。
她本来年纪就小,脸又生得嫩,这副闹别扭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显得更加可爱。
整张脸都哭皱哭红了,他纵使想欺负也得忍着。
宣睿笑了笑:“怎么胆子这么小。”
李幼卿怕自己再抵触,会露出行迹惹他怀疑,闷闷的道:“反正我今天不想吃晚饭。”
“先不说这个。”宣睿一把拉过她的手,温声道:“走,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他们在溟城不止待一天两天,不仅要防治瘟疫,还得警惕敌军攻来,需做好长期备战的准备。
虽说身侧多了个累赘,徒增许多麻烦,但于情于理,他也该对人家负责。
男子汉大丈夫,没得占了便宜就扔下不管的道理。
宣睿已将照顾她纳入自己的本份,莫名其妙便为她做了许多事。
李幼卿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心情无异于赶赴刑场。
忽然余光瞟见不远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看清楚那月白色的袍子,原来是白刹——
她不禁心中一动。
本就想借着他的车队离开来着,如今两个人同病相怜,不如哄着他带自己一道逃走。
“将军,我们要去哪儿啊?”她说话还带着哭音,听起来格外软糯,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宣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压着心里的小火,沉声道:“到了就知道。”
走到宗庙附近的一户人家,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前头种着蔬菜,后头相邻的两间青砖瓦房正冒出袅袅炊烟。
宣睿推开其中一间屋子,领着她走进,只见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靠窗放着一张窄小的床,被褥和帐子看得出来都是新换的。
屋子正中还有张木桌,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还有一只熟悉的水囊。
宣睿略有些不自在,冷着脸道:“屋主张婶是中原人,她女儿去年嫁入了隔壁村子,所以这间屋便空了出来,昨天就给你找好了,只太忙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今天起你便住这儿吧。”
李幼卿心情不禁五味陈杂,抬起头怯怯的问他:“那将军你睡哪儿。”
要是能跟他分开是最好的,否则半夜说不定还会被吓醒。
宣睿见她简直半刻都离不开自己,唇抿紧了又松开。
这小东西,未免也太孱弱了些。
不止晚上睡觉要哄,白天杀猪宰羊还能把她吓哭。
就看她平时自己穿衣胸口系的那死结,离开自己,怕是生活自理都有问题。
可是他有责任在身,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
他更要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否则军心溃散,日后如何御敌。
最后只得硬起心肠道:“我不住这儿,但你无需担心,张婶会照料你日常起居,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寻我。”
李幼卿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又讨好的对他笑了笑:“多谢将军了。”
宣睿见她乖巧听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道:“不必跟本将军客气。”
李幼卿只觉得他这手有千斤重,正欲找个借口推他先走,男人突然又低头来吻她的唇。
“呜呜——”她身子被抵在门板上,腰身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箍着,半点不能动。
这次,心中满满都是抵触——
这只手杀过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之前曾想过,危急时刻是不是只要说出三公主的身份,就能捡回一条命。
可适才听潇子戚说,他向来最厌恶别人说谎,一旦发现就绝不姑息。
宣睿感觉她全身都在抖,停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压着声音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今日他奔波了一天,又跟罗成那个老狐狸啰里八嗦的绕半天圈子,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但满身的煞气,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消解了。
可她究竟为何如此害怕——
因为自己晚上不能留下陪她么。
漆黑一片的时候都还好,此刻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突然就不好了。
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就像一把羽扇挠着他的心房。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大老粗,只知ʟᴇxɪ道牛嚼牡丹似的,完全就不懂如何让女人舒服。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李幼卿摇摇头道:“没有,是我现在心情不好。”
“还在想那头羊仔?”宣睿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下。
只得收敛起那份心思,耐着性子劝慰她道:“过度的仁慈并非是件好事,今日你见人杀羊便心生不忍,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如若将来遇上歹人呢,对那些敢当面欺瞒于你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要滥施同情么。”
李幼卿脸色白了白,气息越发微弱道:“将军说得对,我记住了。”
宣睿还有事要忙,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