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顺眼

    少女的表情太过明显,凌砚淮一眼便猜出她的小心思。


    他不喜欢笑,可看着她眼神飘忽,又怕又忍不住盯着琉璃灯的模样,他竟感觉有些好笑。


    所以,他笑了。


    虽然这个笑容转瞬即逝,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嘴角扬起时的那份轻松。


    “云姑娘不用担心,这盏琉璃灯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凌砚淮走下马车,把琉璃灯放到她怀里:“我对这些东西无甚兴趣,不如赠予姑娘赏玩。”


    云栖芽疯狂心动,不过理智尚存:“皇后娘娘赐的东西,你转送给别人会不会不太好?”


    “别担心,皇后娘娘不会在意。”凌砚淮还记得小姑娘御花园无人时气呼呼踢石子的模样。


    见她现在抱着琉璃灯笑得开心,觉得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此物贵重。”云栖芽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忍痛把灯还了回去:“郎君好意在下心领,无功不受禄,你把它收回去吧。”


    她连对方真实身份都不清楚,又怎么敢收如此贵重的礼。


    不是她不心动,是心不能乱动。


    她是经常有吃软饭的心思,但没想把自己撑死。


    什么宝贝都不比她宝贝小命更重要!


    怀里被云栖芽还回来的琉璃灯冰凉入骨,凌砚淮没想到云栖芽会拒绝。


    他点燃琉璃灯中的蜡烛,烛光透过琉璃灯罩,落在地上变成一颗颗碎裂的星辰。


    提灯的手微微晃动,它就变成一道小小的移动银河。


    “夜色黯淡,此处离云侯府尚有一段距离。”他把灯再次递给云栖芽。


    “郎君。”云栖芽眼神怀疑地打量病秧子,往后退开两步:“在下的祖父跟大伯父心系朝廷百姓,不为他事而转移。”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墙上,张贴着衙门画的防骗警示宣传语。


    天上不会掉馅饼,莫贪便宜要牢记。


    吱嘎,吱嘎。


    不知道是谁家窗户年久失修,在寒风中发出嘈杂刺耳的声音。


    凌砚淮与云栖芽被这声音吸引到注意力,齐齐扭头看去,墙上那排红色的字,排山倒海般挤进他们视野。


    云栖芽尴尬地收回扭过头,与凌砚淮的目光对上,挑着眉移开视线。


    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她的眼神,好像什么都说了。


    “上元灯节快要结束了。”街上的行人已经渐少,凌砚淮道:“刚好我想下车四处走走,我们家与云家交好上百年,我送云姑娘回去。”


    云栖芽看了他身后的朱轮马车,非公侯家不得用。


    与荣山公主是亲戚,又能让皇后把原本留给洛王的琉璃灯赏给他。


    他不可能是卢氏子弟,卢氏一族没这么大颜面。


    “多谢郎君。”云栖芽接过琉璃灯,笑容体贴又狗腿:“琉璃灯笨重,我帮郎君提一段路。”


    “有劳云姑娘。”


    手中的重量消失,好像心头也跟着变轻了一点。


    琉璃灯在云栖芽手里晃晃悠悠,凌砚淮看着灯,原来这盏灯如此精致美丽,难怪娑蓝国拿它当贡品。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被云栖芽手里的琉璃灯吸引了目光,时不时有人偷偷望过来。


    云栖芽仰着漂亮小脑袋,骄傲得像只巡视全村的霸道白鹅。


    瑞宁王府的随侍默默垂首,在殿下身边伺候好几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张扬过,他们还有点不适应。


    “凌郎君。”云栖芽把自己的灯送给病秧子:“这个花灯很轻巧,送给你。”


    手柄略带余温,凌砚淮提着灯,掌心一片发烫:“谢谢。”


    他没有反驳“凌郎君”这个称呼,看来真的与皇室沾亲带故。


    凌家确实与云家交好上百年,从她老祖宗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那辈算起。


    只不过凌家是君,他们云家是臣。


    “这是谁家?”路过一座府邸,云栖芽发现这家门口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垃圾,甚至连纸钱都有。


    大门上张贴着封条,封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说明这座府邸被查抄的时间并不久远。


    随侍小声回答:“姑娘,这里原来是荣王府。”


    “荣王?”云栖芽立刻想起这里原来的主人是谁,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毫不掩饰的厌恶替代:“原来是废王那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寡廉鲜耻、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她也想砸东西了!


    荷露不知从哪里捡来两块石头:“小姐,给你。”


    谁说她家小姐才华不足的,瞧这短短一段话,用了多少个典故?


    不愧是她家小姐,骂人都骂得这么好听。


    云栖芽把琉璃灯塞给病秧子,拿起石头就砸,把荣王府台阶砸得咚咚作响。


    “姑娘。”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拖着竹筐过来:“姑娘还砸吗,我这里有石头,三文钱十块。”


    他怕云栖芽不买,又道:“这些石头都是慈幼院孩子们捡来的,您买石头花的钱,也都会用在慈幼院孩子身上。”


    说到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平时这里有士兵把守,今晚街上行人多,卫兵都被调派到街上巡逻,过了今晚您再想砸,可就不能了。”


    “买!”云栖芽掏出十文钱给男人:“先来个十文的。”


    一块,两块……


    荣王府门前的台阶被砸得哐当作响,有路人见了,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不一会儿门口就围了不少人。


    凌砚淮与他的随侍们站在愤怒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也想砸?”云栖芽连砸十几块石头,才缓解一些怒气,见病秧子盯着自己手里的石头,从自己那堆石头里找出两块最小的分享给他:“给你。”


    “废王一家已被关进宗正寺大牢,砸这里对废王毫无用处。”


    “我当然知道对他没用,可是对我有用。”云栖芽又朝台阶砸了一块石头:“至少我解气了。”


    凌砚淮沉思片刻:“云姑娘言之有理。”


    哐当一声,他在随侍惊骇的眼神中,把石头砸在了大门上。


    殿下啊,您终于还是在病痛中疯魔了吗?


    “哎!”云栖芽赶紧拽住他袖子:“砸台阶,别砸门!”


    “为何?”


    “废王被抄家,现在这里一切都属于朝廷。”云栖芽又挑一块小石头给他:“台阶砸不坏,大门砸坏了你要赔钱的。”


    解气可以,不能伤钱。


    “你很恨废王?”凌砚淮在人群中看到无数张愤怒的脸。


    “当然。”云栖芽反问他:“你呢?”


    “我也一样。”凌砚淮看着手里的石头,把它扔了出去,眼神沉如浓墨:“恨入骨髓。”


    听到这句话,云栖芽觉得这个病秧子好像突然顺眼了很多。


    两人刚合力把石头砸完,身后传来一声:“金甲卫来了!”


    人群四散而开,卖石头的男人背着箩筐跑得飞快。


    “我们也赶紧走!”云栖芽拽着毫无反应的凌砚淮钻进人群,朝诚平侯府一溜小跑。


    凌砚淮回过头,石头泥巴垃圾还留在荣王府门口,巡逻的金甲卫站在原地,并没有追赶跑走的百姓,也无人当着他们的面继续砸东西。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砸的是废王就好了。”云栖芽用手帕擦干净手,又把漂亮的琉璃灯拎回自己手上:“可惜废王被关押在宗正寺大牢,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爹爹与娘亲也不会担惊受怕这么多年。


    “如果你有机会报仇,想对他做什么?”凌砚淮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不知道是跟着云栖芽跑出来的,还是砸石头累的。


    “天天想法子折腾他,让他到死都后悔得罪我。”


    “他已下大狱,再行报复不怕别人说你睚眦必报?”


    “别人是谁?别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报复他肯定会让自己心情好。”云栖芽侧头看病秧子:“你跟废王是什么仇?”


    凌砚淮语气淡漠:“仇深似海。”


    云栖芽眼神一亮,心里有了主意:“你是皇室宗族子弟,可以进宗正寺大牢。”


    宗正寺专门审理皇亲国戚之事,她进不去,凌郎君可以啊!


    瑞宁王府随侍看到云小姐亮晶晶的眼神,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你都跟他仇深似海了,就没想过往他食物里加一点小小的料?”


    “再找一些可爱的老鼠陪伴他,往他牢床上加冰块替他降温,在他睡觉时多提醒他注意睡姿,少吃对身体好,三天吃两顿就行。多睡不益思考,两天睡一个时辰足矣。”


    云栖芽说了一长串磨人又不会死人的手段:“最好是求陛下降恩,赐他死罪。”


    “废王作恶无数,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凌砚淮眼睑微动:“陛下已经打算一月后,降旨判废王绞刑。”


    “一个月后……”云栖芽眼神炙热地望着病秧子:“凌郎君,留给你照顾废王的时间不多了。”


    去吧,加紧折磨他,收拾他,让他痛哭流涕满地爬。


    她的眼神实在太好懂。


    凌砚淮避开她的视线:“嗯。”


    “凌郎君,砸石头也砸累了吧。”云栖芽热切地摘下腰间的荷包,殷勤地奉上:“来,吃点糖!”


    他都跟她同仇敌忾了,这点糖必须要请他。


    “芽芽?”云洛青从国子监出来,眼看快要到家,却发现自家妹妹正对一个男人笑得满脸殷勤。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妹妹手上那盏价值连城,一看就知道是皇家专用的琉璃宫灯。


    妹啊,当初咱俩说好是吃软饭,不是吃断头饭啊!


    你上哪搞来的皇室御用?


    云栖芽朝他飞了一个眼神。


    麻溜地走,别耽误我找报仇解恨的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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