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0

    第25章

    架子床上的姜青野迷迷糊糊睁了一下眼, 一片迷蒙的视线里只有站在他身侧正同旁人说话的萧悬黎。

    姜青野见怪不怪,只当她又是寻常入梦,却还是伸手抓了一下, 以为会抓散这一团幻觉, 而后从梦中醒来,却意外地抓住了萧悬黎衣袍的一角。

    姜青野轻轻捻了捻被他抓住的布料,丝滑的手感让他眉心蹙起, 头上的钝痛阵阵袭来, 姜青野不甘心地缓缓闭上眼睛。

    “该是青色的。”像是一句呓语, 又像一声闷哼,除了一直将眼神投在姜青野身上的邓奉如, 没人注意到。

    英王在建归云庄时,特意辟了一处院子给悬黎,悬黎指挥着人直接去了那里。

    府医已经拎着药箱候在屋外。

    萧悬黎简明扼要地向他说明了症状,但又两点让悬黎格外在意,“一直未醒不说,现在仿佛还惊厥了。”

    那本该是孩童才有的症状。

    架子床匆匆朝里抬, 悬黎慢一步同府医细说病症。

    嘶啦一声,萧悬黎上衫一角的金鱼随着姜青野进了屋。

    长淮郡主那件风靡汴京的生辰礼,随着金鱼离水,四分五裂了。

    萧悬黎当着秦照山和邓奉如的面淡定地捂住了可能露出肌肤的上衫裂口。

    “今日是长淮招待不周, 要贵客受惊,隔壁花厅备了茶点,贵客不妨用些茶点压压惊。”

    话音才落, 候着的婢女便迎上来给贵客引路。

    悬黎的衣服都在屋内,只得叹口气跟进去换。

    幸而长淮郡主住惯了大屋,还讲究排场, 走到何处都有仆妇相随。

    机灵的小丫头得她一个眼神,转身便去内室给她取了衣衫。

    小丫头掀帘的时候,悬黎朝里头看了一眼,府医已经开始施针,方才被她细细摸过的头,扎成个刺猬样。

    姜青野仍旧双目禁闭,但眼皮下的眼珠在动,好像陷在噩梦里出不来,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一角金鱼,肥胖的鱼已经被捏成了皱巴的鱼干。

    她这是踢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了?

    怎么能痛苦成这样?

    悬黎怕打扰府医行针,没贸然出声询问。

    恰好小丫头已经取了衣衫来,她轻手轻脚地退去偏室换衣。

    这衣服还是去年做的,明令九年的萧悬黎钟爱深沉颜色,这太师青的衣服,莫名叫悬黎觉得眼熟。

    换了衣衫她也没再出门去,静静候在内室帘前,静听府医回禀。

    “郡主,被蹴鞠踢到本不应如此,但小将军头上有旧伤,这一次的磕撞牵动头部旧伤,这才惊厥昏迷,看着格外凶险。”

    “旧疾?”悬黎努力地想了一遍她那些年看过的军情奏报。

    “是有这么一回事,”悬黎缓缓回忆着,“明令八年,契丹不时派人劫掠北境边镇,姜青野主动请缨驱赶,被对方头目用骨朵偷袭,砸了头盔,他是挺到回营才倒下的。”

    北境奏报写得细,事关北境,她也看得细,“小将军回营后,躺了三天才下地,许是那时落下的旧伤。”

    屋内没镇冰,所以四面窗户都开着透气,长淮郡主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晰地传到窗外候着的二人耳中。

    一时之间,心思各异。

    邓奉如掐紧了手里的帕子,陈年旧伤,她竟如数家珍。

    秦照山却想,这应当才是元娘真正的脾性吧,温和有礼为人周到,前头种种针对计较,大抵是为了自家阿娘才装出来的张牙舞爪。

    其实她和段瑛阿姊,骨子里还是很相像的。

    各自正胡思乱想着,英王殿下赶过来了,身后跟着那个陪郡主派出去的小姑娘。

    朝廊下二人微微颔首,叩门三声便推门进去,“悬黎,情形如何?”

    悬黎有些六神无主,声音轻而柔,“府医说无大碍,但还未有苏醒迹象。”

    “宾客不知此处情形,蹴鞠场我暂封了,一切都有条不紊,你不必担心。”

    悬黎怎么可能不担心,“小姜将军被扎成刺猬了,还没醒来,我会不会把他踢坏了?”

    小将军姜青野被她踢成枢密使姜庾楼。

    “不会。”云雁拍拍她的肩,违心地安慰她,“你脚下能有多大劲。”

    他被踢中过,他知道那有多疼。

    “再过一个时辰,他若再不醒来,我便传信给元帅府,通知姜家大郎和阿嫂过来。”悬黎尽力摒除杂念,理智地安排。

    云雁看着她攥在一起,骨节青白的双手,没说话。

    “花厅里还有两位客人,一会儿你一并带回正宴用饭,备些礼算压惊,也请他们代为保密,莫要外传。”

    一应事宜,云雁莫不应好。

    云雁领着秦照山和邓奉如离开的时候,翠幕也带着太医走小门进来,双方打了个照面,翠幕点了下头便带着太医进屋了。

    邓奉如频频回首望着屋内,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

    “娘子安心,赵太医是太医署资历最老,医术最高的,定能药到病除。”云雁温声唤得奉如回过头来。

    云雁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来了归云庄的客人,必然没有挂彩受伤归家的道理,小王有一不情之请。”

    秦照山闻弦歌知雅意,颇为识趣地率先表态,“王爷放心,某人不会向外多说半个字。”

    奉如也略一福身,“我亦不会多言今日之事。”

    她也的确什么都不想说,“若是姜……将军醒了,烦请王爷告知,也免了我与这位郎君挂心。”

    “这是自然。”得了自己想听的保证,云雁好说话地很。

    姜青野还陷在梦中,他带着萧悬黎的灵柩归京,却发现京城一片缟素。

    萧悬黎心心念念的大娘娘,与她同日而逝。

    他揣着那对玉镯找到了被萧悬黎藏起来的温照楹。

    那位名动大凉的第一美人,面容大不如前,鬓边已经生了许多白发,瞧着老了十岁不止。

    她一身缟素,是在为萧悬黎服丧。

    “你可知,她是何时立起来的?”温照楹握着那对镯子,泣不成声。

    姜青野摇头,心里却有了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是你回京受审的时候。”温照楹将他不知道的那些事一股脑说给他听。

    “你被皇城司关押在诏狱里受刑,陛下满心收回兵权的喜悦,连她的面也不肯见,她在大娘娘跟前跪了两个时辰,好话说尽。”

    可惜,大娘娘有自己的考量,不肯明旨。

    “她派人传了信给你那位心上人,连同自己的腰牌。”

    可是他那心上人顾忌太多,负累太多,连面都没露,只是将腰牌还了回来。

    “最后她自己冒着天大的风险去了诏狱。”

    彼时陛下治他于死地的心何其强烈,谁都不愿意在这个当口惹得陛下不痛快,姜青野晓得这究竟是件多危险的事。

    彼时父兄同袍战亡,他是存了死志的,心里也是有些怨恨的,浴血杀敌的尸骨不全,怯战保命的却安然无恙。

    这就是他誓死保卫的臣民和君上吗?

    那时他昏昏沉沉,只听见一句,姜青野,你若死了,姜氏一门的功过是非全由他人评说,你愿意你父兄背负骂名,死不瞑目吗。

    活下去,无论多难,给他们翻案。

    原来那是萧悬黎啊,那么多年撑着他活下去的一束微光,原来是萧悬黎啊。

    温照楹将那对镯子重新用手帕包好,塞回姜青野掌心,“小姜将军,好好活下去,带着悬黎的那一份,为北境,为大凉,为你已故的亲人,为萧悬黎。”

    “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姜青野像是被人从梦中驱赶出来似的,骤然睁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入目是一张从没见过的男人的脸,肥圆但严肃,看他醒了喜形于色,张口朝外喊,声音里都带着喜意,“郡主,郎君醒了,醒了!”

    郡主?

    姜青野审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这男人身上扫了一圈,是太医的服制。

    又打量了两眼这屋子,纱帐,黄花梨木的床,百蝶穿花的被面,床头摆着妆台,这明显是女子的闺房。

    他下意识握紧的掌心里,是一截碎布,布上那条金鱼已经干干瘪瘪。

    然后充作内室门的纱帘被掀开,一身缀珠青衣的萧悬黎完好地站在那里,胸口没有血迹,头上不是重冠,整张脸上满满的生机,是活着的,灵动的萧悬黎。

    萧悬黎看向他的眼神有藏不住的欣喜,还有一分探究,她想藏没藏住。

    探究?是要探究他吗?为何探究他?

    姜青野的头又是一阵刺痛,他捂着头低下去,额头碰到了那百蝶穿花的被面。

    倒是吓坏了悬黎。

    “不是醒了就没事了?这又是怎么了?”

    太医也没见过这症状,搭郎君的脉,的确是没事了,反而比寻常人还要更健硕些。

    “许是起得太急,这才头痛,头部受创,总得养上月余,郡主不必过于忧虑。”

    悬黎已经站到了床头,伸手想探探他头上那个被他砸出来的包,人多眼杂,又觉得有些失礼。

    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半空。

    姜青野却向后脑长眼似的精准握住了她的手腕。

    轻轻一拽,悬黎就坐到了他对面。

    “放肆!”悬黎被惊了一下,下意识便喊,抬眼去瞧,府医和太医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姜青野的记忆回笼,头已经不疼了,他看悬黎的眼神叫悬黎心惊,如蛇吐信,如蛆附骨。

    “萧悬黎。”姜青野一瞬间收起了那有侵略性的眼神,“你用球砸我的头。”

    还是那个勇往直前的乐天小将军。

    悬黎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真心实意地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的。”

    朱帘端着药碗进来,“主子,太医说,这药要趁热给郎君喝下去。”

    青瓷莲口杯不再盛酒,而是盛着浓黑的药汁。

    朱帘放下托盘,手脚麻利地退了下去。

    姜青野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我手疼,端不动药碗。”——

    作者有话说:姜庾楼:是我,是我来了啊萧悬黎[彩虹屁][加油]

    预收《承谙》,下本开

    大凉卫国公府姜家,三代掌权北境军,是大凉矗立不倒的一块国界碑,这块碑下的第三代,满满当当一十三人,只留了一个在长安。

    姜承谙,就是那个留在长安城里的烫手山芋。

    上有皇后姑母贴心护着,下有纨绔好友肝胆相照。

    秦观南很多时候都在想,他这样一个归附而来的南蛮子,究竟怎么才能越过重重人海入得这人的眼。

    熬到红衣换了袈裟,熬到这颗天上星、山尖雪沾了满身的泥。

    秦观南更多时候去想,入不入得姜承谙的眼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更想让这颗星星重新闪到天上去,做那全大凉最耀眼的少年郎。

    光风霁月少将军vs闷骚妖孽南蛮僧

    第26章

    悬黎也不忸怩, 端起碗来体贴道:“我给你灌进去吧。”

    小勺喝苦药,是凌迟一般的酷刑。

    悬黎已经闻到药味了,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快喝吧, 凉了更难喝。”

    姜青野眼睛盯着她,看西洋镜似地从头上的如意莲花玉簪看到耳垂上的白玉南瓜耳坠,最后直直望进那双比宝石贵重的茶褐色瞳子里。

    确保那双眼里头有个自己, 才偏头就着悬黎的手一口气将那碗药喝了。

    悬黎从腰间香囊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 打开是几颗雕花梅球和蜜冬瓜鱼儿。

    “压压苦味, 顺便尝尝是不是比上次分你的更好吃。”

    萧悬黎的神色坦荡又自然。

    姜青野随意在她掌心里拿了一个塞进嘴里,那梅子都快嚼碎了才慢吞吞说:“你何时与我分过蜜饯?”

    悬黎将那油纸包重新包好, 整个塞进姜青野手里,“你再歇歇,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改日再登门致歉。”

    姜青野顺从地躺下,也不纠结她没回答分蜜饯的事,“改日是何日?”

    并拽住了她新衫子的袖口不依不饶, “丰乐楼里,长淮郡主口口声声要与北境军结盟,言犹在耳,可你的北境盟友往毅王府递帖子你却连见都不见, 只是送了一匣子点心和绢花来敷衍。”

    绢花他用不上,可送给大嫂又舍不得,还成匣摆在他的书案上当摆件。

    他晃了晃萧悬黎的袖子, “谁知今日说的改日登门不是萧悬黎的另一句外交辞令呢。”

    就算是,也没人会当着正主的面明明白白地指出来。

    萧悬黎已经没有另一包雕花蜜饯堵他的嘴了,于是抿了抿唇, 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拿蹴鞠砸你的时候,邓家小娘子就在旁边,她很担心你,你要见她吗?”

    “我可以以我的名义将她请来与你见上一面,绝不败坏她的——”

    “你果然是故意拿球砸我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悬黎做了个拿线缝嘴的动作。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

    “我为什么要见邓娘子?”

    又是异口同声,悬黎与姜青野视线撞在一起,一触即分,匆匆别开视线,一个窗外,一个看向另一个人。

    他说不想见邓娘子,是现下形容狼狈才不想见的意思吧,悬黎默默地想。

    才躺好的姜青野爬起来坐正,“我头疼,谁也不想见。”

    悬黎从善如流,“那我——”也正好离开,让你好好休息。

    话还未说完便被姜青野打断,“横竖你闲来无事,与我聊聊结盟的事吧。”

    姜青野重新捉住了萧悬黎的袖口。

    悬黎往回扯,根本没扯动。

    “男女授受不亲,小将军既然能顾及邓娘子闺誉不肯相见,自然也应顾及我的。”

    这般拽着人家袖子算怎么回事!

    “在英王的地盘,你不想流出去的消息,没有人能知道半个字吧,我说的对吗,悬黎?”

    秦照山也在回味萧云雁曾与他说过的那句,“有人不想你的愿望实现,所以你从此刻到离京,都不会再见到你想见的人。”

    自己一个人沿着小路走,不知不觉地走到后山去,一片青绿之中一抹淡淡的赪尾色。

    他望着溪边伞下垂钓的那抹身影,都有点不可置信,元娘小郡主这是认可他了?

    段瑛的鱼咬钩了,出水的大草鱼有五斤重,不用人伺候她自己就收线逮鱼,解了鱼嘴上的钩子,鱼篓适时地出现在手边。

    段瑛放好了鱼才朝旁边看一眼,给她递鱼篓地是前些日子惹她和女儿拌嘴的秦照山。

    段瑛钓到鱼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半,“前些日子是故人经年未见,这才与你一叙。今日你见着女眷在此就该远远避开,怎么还能上前来?”

    这要置二人清誉于何地?

    段瑛扯鱼篓,却没扯动,不解地看向他。

    “段瑛。”秦照山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决绝道:“你知道我进京到底是来做什么吗?”

    秦照山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这严肃的口气让段瑛的心也怦怦加速跳起来。

    她想说你该喊我阿姊,出口却是,“来做什么?”

    “我带着聘礼千里迢迢从岭南赶来汴京,是来求你嫁我为妻的。”

    段瑛手一松,加在鱼篓上的力气撤了一股,秦照山猝不及防后退,退了两三步才站定。

    “不许胡说,”段瑛回过神来,看向秦照山的神色冷下来,满脸防备,“本宫有夫君有女儿是毅王妃!”

    “可毅王已经死了,生者就该朝前看!”秦照山拎着那鱼篓往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紧紧锁着段瑛,不错过她脸上每一个表情。

    “元娘一早知道我的心思,而且我听说,她不想让我见到的人,即使我用尽手段也不能成功,可今日我见到了你,那就是说,她是乐于成全你我的。”

    段瑛抬手甩了他一耳光,“什么成全,什么你我!我是看在幼年情分才与你好声好气,你不要信口开河毁我清誉!”

    段瑛的心跳失了常,一瞬间将所有事都想通了,怪不得元娘听到她提秦照山的反应是那样的。

    原来关窍在这里。

    段瑛看向秦照山的眼神里多了两分嫌恶,“我警告你,这样的话不许再说,这样的心思也不许再说,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连官家都能娶孀居妇人,我恋慕你堂堂正正,又不曾插足你的婚姻,哪里见不得人,段瑛,我秦照山待你是一片真心,你扪心自问,真的厌恶我吗?”

    段瑛听不得这污言秽语,转身便走,脚下踉跄一下,秦照山伸手去扶却被狠狠甩开,而后走得更急了。

    徒留秦照山一个,盯着段瑛离开的身影挪不开眼,落寞地背都要塌下去了。

    这话她不喜欢,他可以不说了,可他这些年都抱着这个心思再撑,该如何不去想。

    若他能控制自己的心,这会儿早就儿女成群了,怎会孤寡至此。

    *

    “悬黎,”姜青野还在不依不饶,“是不是啊悬黎?”

    这种感觉很奇妙,悬黎两个字磨在唇齿间,好像他们两个已经有了很深刻的世俗的羁绊。

    其实,也的确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共同的秘密。

    萧悬黎,你就是前世那个用命绊住我后半生的,萧悬黎。

    终于,又见到你了。

    见她始终不语,眉头微微蹙起,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耍赖的总角孩童。

    于是他直接却笃定地说道:“你想借这个消夏宴,成全秦照山是不是?”

    悬黎的袖子被抓住了,走不了。

    只能直面这个问题,她淡淡道:“什么成全不成全,只是给他个机会而已。”

    能不能打动她阿娘,不是她说了算的。

    “那就让他滚,渭宁还未起事,不用顾及秦家这块滚刀肉。”

    毕竟前世没有秦家助力,大凉也没亡国,契丹和突厥的铁蹄,连高阳关都没迈过去。

    是他,带着北境旧部一路朝北打过去,收回了被契丹侵占的永夜关,与突厥瓜分契丹。

    所以不必对秦家客气。

    “我还是那句话,”悬黎长睫微颤,“世间事没有这么容易,段瑛先是段瑛,之后才是我阿娘,如果她心属秦照山,那我不能做她奔向前路的绊脚石,我无法陪她一世,那有个能知冷热的人护她爱她,没什么不好。”

    姜青野不爱听这话,长指轻点在悬黎眉心,替她捻开眉间的结,纠正她:“什么你无法陪她一世,你一定会长命百岁,陪在你在乎的人身边,长乐无忧。”

    今生有他在,必不会让她走上前世的老路,他还有很多事都不清楚不明白,要悬黎好好说与他知道呢。

    北境军还没倒下,便不用女子和亲,若是需要,送官家去和亲!

    “元娘,你还没吃”饭吧!

    端着托盘兴冲冲走进来的云雁一见二人几乎耳鬓厮磨的这情形,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托盘。

    未出口的半句话戛然而止。

    悬黎迅速起身,姜青野握着她袖口的手没松开,在场三人都清楚听见了一道裂帛之声。

    哪怕姜青野回过神来立即松了手,那袖口也被扯开了一条缝。

    悬黎捂着那条口子,镇定道:“小将军也没吃,先给小将军吧,让他用饭。”

    不容置疑地从云雁手里接过托盘搁在床头小几上,拉着云雁出了卧房。

    “我胳膊还抬不起来。”姜青野轻轻喊了声,只有被掀动的帘子还在随风微摆,却没有那人的回音。

    被拉出门外的萧云雁率先表态,“我什么都没看见!”

    而后说小话,“花厅里也备了饭,照楹抽不开身过来,我陪你吃。”

    悬黎摇头,视线透过半开的窗与姜青野对上,姜青野冲她扬起了个笑脸,澄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朝阳春风。

    那托盘还搁在小几上,他一口都没动。

    转身去花厅时,小声道:“去给少将军递个信儿,将他的情形说严重些。”

    云雁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

    “有些事,还是验证了才能放心。”悬黎的语气叫云雁听了心惊,总觉得仿佛有事要发生。

    可姜青野都醒了,还能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姜二:感谢蝴蝶振翅,让她回来了,我也回来了[红心]

    第27章

    萧云雁手下的人, 大多都沾了点儿群山先生夸大其词和一惊一乍的特质。

    姜青源来的时候,冠都跑歪了,官服上溅的都是泥, 连和悬黎云雁寒暄都没顾上, 径直冲进了屋。

    “二郎!”

    姜青源猛啸一声,蒲扇似的大掌抓着弟弟肩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重点看了他的头, 确认人还是囫囵个地才放下了心。

    “最近练武偷懒了是不是?怎么连蹴鞠都避不开?”姜青源松了一口气后狠狠锤了下弟弟的肩。

    姜青野看着如老和尚念经喋喋不休的大哥, 募地红了眼眶。

    年轻力壮, 运筹帷幄的姜青源,他也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

    皇城司诏狱之后, 入梦都是他大哥那副残破不全的铠甲和被断成数截的枪。

    还有传旨内侍官那句,罪人姜青源延误战机,未能尽早驰援庆州,致使大凉军民田地损失惨重,今晓谕天下,剥其军职, 明其恶行,上有善德,准其入葬。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姜青源,成了庆州知州怯战和官家政令有误的替罪羊。

    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洁白无垢一心为国的好兄长,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连好生入葬都成了官家恩赐。

    姜青野那只在被子里的手已经掐出了青筋才堪堪忍住没露出半分破绽,努力仰着头去正视兄长的担忧。

    悬黎叩了叩门框, 领着婢女进来上茶。

    兄弟两个都朝她看过去,大郎青源只看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二郎青野好像是那双眼睛终于找到了归处, 直勾地像是要把人家姑娘看化了好融进自己眼睛里。

    悬黎恍若未觉,笑着同少将军寒暄:“家中小厮传个话都笨嘴拙舌地传不明白,叫少将军担心了,喝些茶压压惊吧。”

    婢女把茶盏敬上去,悬黎又道:“府医和太医都诊过了,没有大碍,少将军不必担心,都是本宫不好,脚下没轻没重,带累了小将军。”

    姜青源也客客气气将茶喝了,“郡主哪里话,二郎自幼习武,该避得开才是,搅扰了郡主的宴席才是二郎的过错。”

    姜青源这般说,让悬黎心里更过意不去,“太医说,小姜将军头上的伤还需静养,我与英王商议过,让他在此处修养,直至痊愈。”

    “这如何使得?”姜青源张口便要拒绝。

    “贸然挪动更不利于恢复,从前都没养好的伤,再挪恐怕会伤上加伤,哪怕小姜将军铜皮铁骨,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养好了身体才能上阵杀敌,少将军说是也不是?”

    姜青源在这话音里听出了一丝指责,指责什么?指责他没照顾好青野?

    少将军如豹般锐利的眼扫过自家弟弟的脸,心里有了计较,顺从地接了悬黎的话茬,“郡主说的是,那青野就在这里叨扰英王了。”

    悬黎点了下头,便带着人走了出去。

    从她进来到她出去,她没往姜青野那边瞧一眼。

    你还是太心软了,萧悬黎。

    姜青野盯着那绣满了茉莉的轻缦,不知是上头哪朵花憨态可掬,逗得他轻笑出声。

    明明是特意找他大哥来试探他,明明只消再添一把火就能知道她想知道的答案,最后却又不肯拿这件事往他心上扎刀来戳穿他。

    这样隐秘曲折却又体贴的心思,他怎么没能早早察觉呢。

    直到肩膀被撞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人家娘子都离开好久了,莫要这般失礼!”

    难不成真是言出法随?

    造了二郎养外室的谣之后,二郎真的朝着那个德性去长了?

    才要坐下去,屁股还没沾到床沿便被二郎大力挟制着两条胳膊被迫站直了。

    姜青野认认真真解释:“人家小娘子的床,你不要坐上来,那边有凳。”

    向来只有他能噎住青野的份,今日被青野噎住了。

    你就不是外男了吗?

    小郡主的宅院借出来给你住了?

    结果大郎一张口成了:“你成郡主外宅了?”

    恨不得自打嘴巴。

    “自然不是。”那语气竟然还有些遗憾。

    “萧悬黎洁身自好,才不做这些事。”姜青野重新躺好,“咱们姜家大好儿郎,自然是要有些追求,要做自然是做人家正头夫君。”

    做什么外室,丢列祖列宗的脸。

    这块滚刀肉让少将军咋舌,半晌磨出一句,“可真有追求。”

    “大哥。”姜青野轻轻唤一声。

    姜青源没好气应他 “干嘛?”

    “大哥!”姜青野眼睛已经合上了,声音却亢奋起来。

    姜青源照着他肩膀又锤一拳,“要睡便睡。”

    瞎叫什么。

    姜青源想到方才二郎红了一圈的眼眶,声轻下来,“兄长守着你。”

    暮色四合时,英王与长淮郡主的消夏宴也终于接近尾声。

    而长淮郡主也终于露面了。

    身后一排婢女,一人捧了个精致的木盒,算是她这个主人一整个宴席都没露面的补偿。

    送邓奉如兄妹时,悬黎压低了声音跟走在后面的奉如说:“小姜将军已经醒了,邓娘子莫要忧心。”

    悬黎又换了一件衣裳,莲瓣红的褶裙像是天边的云霞,甜白色的对襟短衫上缠枝莲曲曲折折,清雅恬淡,却又生机勃勃。

    朝天髻上别着琉璃双股钗,发间别着白玉梳和珍珠。

    天家贵气,一览无余。

    二人离得近了,邓娘子还能闻到悬黎身上的香气,不知是哪种香,淡淡地,有莲荷味道,很好闻。

    邓奉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直到坐上马车,奉如还是闷闷不乐,邓闳轩见状,温声问她:“怎么了,在京中也没能遇上能谈得来的小娘子吗?”

    奉如摇头,声音有些低沉,“郡主的蹴鞠踢得极好,我若与她切磋,也未必十拿九稳地赢。”

    说起这事,邓闳轩也觉得有些奇怪,“英王封了蹴鞠场,这事与你情绪低落有关吗?”

    奉如指了指桌上的木盒,“礼都收了,就是拿人手短勿要多言的意思,有那么一言半语从咱们这里流出去,会给阿姐惹麻烦吧?”

    邓闳轩会意,那这就是有关系了。

    邓闳轩揉了揉奉如的头,“即便如此,邓家的女儿也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奉如头上一暖,觉得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消夏宴微瑕,伤了人,因而不仅伤患留在了归云庄,罪魁祸首与其母也留在了归云庄。

    伤患还睡着,穿花蝴蝶一样飞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长淮郡主转头去和母妃用膳。

    照楹和云雁贴心地给了她与阿娘相处的机会,偌大一张桌案,只坐了她阿娘一个人。

    孤灯之下,踌躇独坐,段瑛失魂落魄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山溪涧的事,她已经听说了。

    悬黎挥了挥手,朱帘翠幕合力端着一碟烤鱼放在桌案中央。

    鱼香气飘起来,唤回了王妃的心神。

    凝神一看,悬黎已经坐在她对面。

    “元娘,我——”段瑛想开口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说我不知道秦照山怀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她这当娘的还没法坦荡地和女儿说这个。

    说她已经把秦照山打跑了?

    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阿娘亲自钓的鱼,厨娘加了鲜荔枝,说是岭味,阿娘尝尝与京城的烤鱼有什么不同。”

    悬黎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是段瑛自己心里有鬼,听到荔枝听到岭南,脸色都变了。

    “元娘,”王妃坐过去,将悬黎搂进怀里,“这种时候你该生气的,你就该发脾气使小性子歇斯底里声泪俱下,说我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不准动旁的心思,不许想除你阿爹以外的人。”

    悬黎有些贪恋这一刻,母亲的怀抱,阿娘喜欢玫瑰,身上都是玫瑰香气还掺杂了些礼佛之人沾染的檀香。

    她往王妃颈项贴了贴,吸了下鼻子才开口,“毅王妃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不准动旁的心思,只能想着我阿爹一个人。”

    听她话音有颤,王妃心里也不好受,元娘知道秦照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之后,肯定偷偷哭过,自己一个人偷偷瞒着,什么都不敢说,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但你在是毅王妃之前,还是你自己。”悬黎平复了心情,“我相信阿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困在毅王妃这个身份上,孤苦一世。”

    悬黎伸长了胳膊,用力抱住了王妃,“不管其他,你只问你自己的心,若你想,那我告诉你,秦照山此人可嫁,我与大娘娘查过他所有的过往,这人值得托付。”

    王妃都要哭了,“萧悬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竟然劝你娘亲改嫁?”

    还和大娘娘一起查外男?

    果然她当初就不该让悬黎随段瑜进宫去,段瑜带坏了她的女儿。

    “我姓萧,是西南驻军的遗孤,被绑在这里是我此生逃脱不开的责任,但这不是你的。”

    悬黎还能冲她阿娘笑笑,“阿爹在时,你与他举案齐眉,生我育我,阿爹亡故,你为他服丧守灵,已经足够,你不欠他,也不欠我。”

    悬黎捏捏阿娘的掌心,“不是要你嫁给秦照山,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人生还长,你有得选。”

    王妃气得拂袖而去。

    她这是与萧常皓生了个段瑜出来!

    悬黎也没去追,一汤匙插在鱼上,将那鱼剖出个巨大的口子。

    她狠狠一剜,剜下一大块肉来,还没到嘴边就被截胡了,不知何时来的姜青野咬着她的汤匙不松口,黑亮的眼珠里带着他特有的张扬——

    作者有话说:悬黎:还好我是个高能量女生[加油][彩虹屁]

    第28章

    “草鱼刺多, 当心扎嘴。”见汤匙抽不动,悬黎便想松手。

    姜青野快她一步,双手握住萧悬黎执着调羹的那只手, 不许她放。

    “萧悬黎, ”他含着那块鱼肉也不影响说话,与挑衅的表情不同,说起话来小意温柔, “这时候你应该说, 你凭什么要吃我的鱼, 表情可以凶一些。”

    不必到了这时候还替抢她食物的人考虑。

    “甚至你可以打我一巴掌,把这盘鱼端起来, 砸我脸上,恶狠狠地说,既然你想吃,那就让你吃个够。”

    姜青野将那鱼肉吃了,没吃到什么刺,把悬黎手里的调羹也放下, 却没放开悬黎的手。

    “王妃不领你的情,这也是好事,可以让秦照山滚蛋了,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去, 京城不用他添乱。”

    明明心里有气,却只是在一条熟了的鱼上划一道口子剜一口肉,她从前世走到今生的这么多年, 应该都是这样过来的,忍得喜行不于色,忍得谁都拿她当软柿子当救世主。

    凭什么要委屈自己, 她就该在惹她不高兴的人脸上心上划道子剜口子,让他们也尝尝这切肤之痛。

    “我不让你吃这鱼你也吃了,既然都是要被抢的,干脆告诉你如何不辜负这条鱼,不是更好?”

    看似是在说鱼,实则——

    “你自然是要告诉我如何不辜负,”姜青野夹了满满一碗鱼肉,细心地剃了刺,将那一整碗鱼肉淋上酱汁推到悬黎跟前,“因为我会将鱼身上最好吃的那部分鱼肉送给你。”

    姜青野又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壶酒,“比生闷气更好的消遣,自然是借酒浇愁了。”

    白嫩嫩的鱼肉配褐色的酱汁,还有她喜欢的触感温润的青梅釉酒瓶,悬黎忽然就有些饿了。

    “我酒量很好的。”悬黎慢吞吞地夹碗里的鱼肉吃,温热的食物下肚,她的话匣子打开了,“大娘娘烦心事多,我从进宫开始便陪着她小酌,最开始只有一杯底,给我尝尝味儿。”

    后来是一杯,三倍,五杯,一壶,一壶半,就这么着一点一点地把酒量练了出来。

    过了约摸一刻钟,那碗鱼肉见了底,青梅釉的壶里滴酒不剩。

    酒量很好的长淮郡主,已经酒劲上头,满脸通红,像熟透了的石榴,摇摇晃晃地要把石榴籽撒出来的似的。

    “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说,”她拉着姜青野的手,不吐不快,“谁家女儿会希望阿娘改嫁啊。”

    哪怕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但悬黎依旧口齿清晰,条理分明,“还不是从前她没改嫁,过得不好,阻她姻缘的不孝女在家国之间选了后者,如她的丈夫一样选了后者。”

    丧夫又丧女,想也知道阿娘这样的软心肠一定是痛不欲生。

    “我不能侍母终老,”悬黎抹了一把脸,口脂顺着她擦过去的方向自唇角蔓延出去,带出好长一道印子。

    她有些颓丧道:“我会英年早逝的。”

    姜青野不知从何处摸出块帕子给她擦脸,一边认真回答她的醉话,“你不会的,你有我,我不让你死。”

    悬黎眼里这才有了对面这个人,凑过去认真看了两眼,身上的荷香充斥在二人中间,荷香染着酒香,叫姜青野滴酒未沾,却闻之欲醉。

    “我就是为你死的,你自然不应该让我死,你该结草衔环,报我大恩!”

    悬黎往自己手腕上摸了摸,没摸到自己那对镯子。

    “我那对玉嵌金莲花镯都给你了,你得完成我的遗愿。”

    悬黎不知想到什么,脑袋一沉,低落下去,声音轻轻地,“那是我的嫁妆。”

    姜青野托她下巴给她擦脸的动作顿住,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一阵钝痛时候,血液才重新流向四肢百骸。

    他耳膜鼓噪,只能听见自己那愈演愈烈的心跳声,“你说,”他好像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了,“那是你的嫁妆?”

    悬黎点点头,“我以为自己无缘婚嫁,所以日日戴在腕上,准备给你”看看。

    萧悬黎后面这两个字被姜青野吞进肚子里了,姜青野扣着她的后脑生涩地吃她的嘴巴,牙齿碰到悬黎的嘴唇,疼得她嘶一声。

    姜青野无师自通,温柔地用舌尖舔舐悬黎唇上被他撞疼的地方,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悬黎被吻得头脑发涨,没着没落的双手只能圈住姜青野的脖颈,这是落水的她唯一能攀的一截浮木。

    她身上的莲香都要被他吞吃殆尽,撕咬研磨不够,他一点一点地啄吻她唇角被蹭掉的口脂。

    不知是何种花制成,甜甜的,香香的。

    这个吻不知道维持了多久,等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结束的时候,桌上的鱼已经不冒热气了,泛滥的油脂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膜。

    悬黎埋进姜青野颈窝,尽力平复呼吸。

    姜青野的情形也不比悬黎好到哪里去,眼泛桃花,呼吸时稳时不稳。

    姜青野一手揽着悬黎的腰,一手晃了晃被悬黎喝空的酒壶,“错认水怎么能跟北境烈酒同日而语啊我的郡主。”

    北境的酒连熊都能放倒,自然不是悬黎这三瓶果子露的酒量能比的,会醉是情理之中。

    悬黎已经呼吸平稳,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这一天也是让你提心吊胆够了,好好睡吧。”姜青野低头吻了吻悬黎发顶。

    门外去而复返的王妃就差撸着袖子冲进来了,团姑在她身后拼命抱住她,小声宽慰王妃,“许是误会误会!王妃此去将郡主唤醒,那这事不就板上钉钉了吗?这岂不是太便宜了姜二郎!”

    王妃立刻冷静了下来,对!绝不能便宜这个登徒子!

    王妃又往一边藏了藏,看着里头姜青野抱猫一样把悬黎抱起来往外走。

    只得再往一旁藏一藏。

    姜青野抱着悬黎出门的时候,目光朝王妃藏身的地方瞧了一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大步走了。

    王妃看得真真地,悬黎窝在那姜二郎怀里不省人事。

    这不就是占她女儿便宜吗?!

    王妃眼里能冒火,这还不如在段瑜身边呢!

    悬黎第二日醒的时候,朱帘翠幕都守在旁边,头顶上没有山茶花的纱幔,而是宝相花的丝帛。

    她才有动作,朱帘翠幕立刻就醒了。

    “主子头疼不疼?王妃吩咐熬了解酒汤,主子趁热喝一口吧。”

    那碗褐色的汤汁照出悬黎的脸来,她才后知后觉:“我为何会在马车上?”

    朱帘翠幕,你碰碰我,我碰碰你,谁都不肯先说话。

    悬黎皱着眉头把那一碗解酒汤喝了,“我昨日喝酒了?”

    头的确是有些疼。

    但是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记得昨晚她和母妃吃烤鱼,母妃被她气走了,然后姜青野来了,吃了她的鱼,还了她一碗鱼。

    再然后……

    再然后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这是要往哪里去?”悬黎揉了揉额角,这好像是王府最大最软的那一驾马车。

    这么急出来,难道出事了?

    “主子,王妃说要带你去省亲。”朱帘脸埋得低低地。

    省亲?段家哪儿还有亲可醒?

    宫禁内,垂花殿。

    这里的确还有一位毅王妃能看望的段家长辈。

    悬黎还以为以她阿娘对大娘娘多年的畏惧,绝不会再踏足垂花殿了。

    下朝回来的大娘娘坐膳桌上首,左侧是宿醉才醒强打精神的悬黎,右侧是扭扭捏捏不敢抬头的段瑛。

    大娘娘轻咳了声,悬黎有眼色地递了一碗素汤过去。

    大娘娘打起精神喝了半碗。

    段瑛看自己女儿这殷勤模样,忿忿不平,小时候使唤她,长大了使唤她女儿,段瑜永远都这么霸道。

    悬黎又递了一碟水晶脍给大娘娘。

    三人无声吃了一顿朝食。

    悬黎看两位长辈有事要谈,体贴地退了下去。

    “真是稀客啊,毅王妃贵步临贱地,到哀家这垂花殿来了?”

    被长姐臊了一句,段瑛别扭地转了方向坐着。

    “怎么,毅王妃这是在佛堂念经念久了,香篆把嘴都糊住,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大娘娘一年到头也见不得段瑛一面,如今见了,自是嘴上不肯饶人,“从前的至交好友从岭南追来汴京,打通您的任督二脉,叫您想起您还有个姐姐了?”

    段瑛别别扭扭地,“长姐,姜家那二郎轻薄悬黎,您可得给悬黎做主啊!”

    “什么?”大娘娘又把茶盏搁回桌上去了。

    “消夏宴上出事了?”大娘娘一言即中。

    王妃派人去打听了,“悬黎踢蹴鞠的时候踢到姜二郎头上去了,还留了人在自己闺房里养伤,你说这成何体统!”

    就这?

    大娘娘这般想的,也这般问了。

    的确还有,但段瑛脸皮薄,她说不出口。

    “反正不能再让悬黎见他了,那不是个好郎君!”趁姑娘醉酒轻薄的,能是什么好人。

    大娘娘不置可否。

    悬黎头疼,在庭中坐下了,翠幕在后头给扇扇子,朱帘端了冰果子和冰饮子过来。

    悬黎拿了个桃咬了一口,“打听了吗?这几日可出了什么事?”她看大娘娘的神色不大好,好像碰上了很棘手的事情。

    “听说是有人弹劾了詹府尹,说他结党营私,今日早朝议的便是这个。”

    朱帘顿了顿,补充说:“弹劾的官员是吕相手底下的人,在支持詹府尹的和吕相公手底下的,在朝上吵得很凶,闹得官家和大娘娘心里都不舒服。”

    原来如此。

    那件事,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段瑛:我给我姐当仆人,我女儿还接着给我姐当仆人,这都是什么世道。

    第29章

    明令七年, 大相公将还任天章阁待制的詹璟文挪到开封府尹的位置上。

    汴京这地方,扔块石头都能砸到四五个贵戚,盘根错节, 少算一节都能得罪人, 大相公走这一步的心思昭然若揭。

    结果詹璟文不同一般酸腐儒生,在这位置上如鱼得水,各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大相公一时反而奈何他不得。

    坏就坏在他将开封府的诸般琐事处理得太过游刃有余了, 做好份内事时也没忘了向给他一记痛击的大相公还以颜色。

    詹璟文凭着从前被陛下信重的情分, 进言于陛下, 说大相公吕宿任人唯亲,卖官鬻爵, 顺吕宿者生,逆吕宿者亡。

    更坏地是,他末了提了一句,陛下莫学汉成帝,被人蒙蔽而不自知。

    大娘娘隐在帘后,非军国大事不发声, 已经被陛下视作蔽日大山,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尽早剜去。

    更何况是这样直白谴责他色令智昏,昏聩无能的臣子。

    于是从前的君臣情谊尽数消弭在这一封奏折之上。

    陛下火冒三丈却无处发泄, 想处置詹璟文却又没有正当理由。

    经有心人提醒,定了个越职言事和荐引朋党之罪。

    将与詹璟文同科取仕的至交好友一并列了出来御示百官。

    而犯首詹璟文,贬兖州知州。

    这一政令, 在大朝会上一宣,引起了轩然大波。

    与詹璟文交好的臣子自不必提,台谏官员, 清流之士皆上书直谏,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悬黎记得,与詹相公同为清流的好几位日后的朝中肱骨,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贬谪,可见帝王雷霆之怒。

    包括那位简在帝心的韩相公和深受陛下喜爱的宋相公。

    被黜兖州的詹相公改知延州,也就是姜元帅如今所在之处。

    而原本的延州知州赖志忠,被挪到了庆州。

    基于这件事的结果,悬黎本不需要插手,她只需要静待即可。

    等调令下来,传信给北境,让姜元帅参赖志忠,彻底将赖志忠从知州的位置拉下来,押回京中受审。

    但恐防有变,悬黎还是决定去垂拱殿探探口风。

    朱帘翠幕一人捧一个甜瓜,正吃得津津有味。

    悬黎也不欲带着她们两个一同去垂拱殿受气,便自行进殿去请示大娘娘。

    进殿时,段氏姐妹正无声对峙,没有剑拔弩张,因为大娘娘单方面碾压自家幼妹。

    “姨母,”悬黎坐在大娘娘身边,冲她眨眨眼,“我的蹴鞠服被撕破没法穿了,你能不能再给悬黎做一身?”

    “好。”大娘娘接过悬黎递过来的茶,只是闻了闻茶香气,用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向悬黎,“只是火浣布那样的料子,怎么会破呢?”

    悬黎将食指竖在唇上,狡黠地答:“您不想问。”

    “哀家为什么不想问?”其实不问也知道了,她知道地要比段瑛多上许多。

    “因为悬黎要去垂拱殿打探消息去了,您比较想知道这个。”

    大娘娘点点头,只嘱咐了一句,“凡事不必太忍让,尖利些也无妨。”

    悬黎捻了块澄沙团子,吃净了才同两位长辈告辞离开。

    段瑛黑着脸控诉:“你在与我女儿打什么哑谜?”

    大娘娘一口茶水噎在嘴里,不上不下。

    哪句话是哑谜?

    “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姜青野看着不请自来的秦照山,一点用朝食的心思都没有了。

    “昨日你见到我时,分明还没有这么大的敌意。”秦照山笑得妖魅,十分碍眼。

    秦照山吃光了姜青野的红丝馎饦。

    “段瑛阿姊带着元娘走了,连夜走的,你做什么了?”

    秦照山还要吃另一碗羊肉粉,被姜青野一筷子打开。

    秦照山手上红了一片,他浑不在意地揉了揉,“按理说咱们才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人,你何必当萧家的狗。”

    姜青野嗤一声,“谁乐意当萧家的狗,南疆女子千千万,二公子怎么不成婚生子呢?”

    之前见姜青野,虽然也不是个多温厚的郎君,倒还有些少年人的朝气,今日没有元娘在场,姜青野整个人身上都漫着淡淡的死气。

    于是他忍不住问了:“你平日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骗元娘的吗?”

    “秦家想与北境修好?”姜青野不乐意听他兜圈子,一句比一句直白,“秦家首鼠两端,还想拖北境下水,二公子,白日梦还是别做了。”

    前世秦家就态度暧昧,哪边都不得罪,周遭乱成什么样子都不肯出兵,打着谁笑到最后就投靠谁的主意。

    他瞧不上这样的人家。

    “渭宁的动作,小姜将军也不想知道了吗?”秦照山学悬黎,叫他小姜将军。

    姜青野神色一凛,眼光如钢刀一般把秦照山剐了一遍,“你如果只有这么个筹码,那就没聊下去的必要了。”

    秦照山耸耸肩,从姜青野手边的碟子里摸了个山海兜吃,“你应该不想元娘知道你私下里是这副样子吧!”

    姜青野手里的筷子擦着秦照山的脸颊飞过去,插进了他身后的柱子里。

    好好一根木筷,只剩半截露在外面。

    秦照山的脸颊一片火热,触手一片温热,他心下一冷,木筷子都能给他划出道口子来,北境可真是人才济济。

    还是姜元帅会教子。

    姜青野阴恻恻道:“你敢对悬黎多说一个字,这筷子会直接插进你嘴里,我不介意与秦家为敌,因为我会亲自送你那缩在龟壳里的兄长下去与你团聚。”

    秦照山识趣地闭了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你真的是我在丰乐楼见过的那个小姜将军吗?”

    回应他的是姜青野手里的另一根筷子。

    姜青野的筷子都甩出去了,只剩一把勺,白瓷的勺,不自觉便想到了昨晚悬黎一勺一勺认真吃鱼的样子。

    八面玲珑的小郡主,一口一口地吃饭,有种笨拙质朴的可爱。

    大娘娘哄小姑娘,几瓶果子露就叫她以为自己酒量极好。

    一瓶罗浮春都扛不住。

    “我扛得住。”悬黎临行前这样安慰要与他同去的朱帘翠幕。

    但听着殿内时不时传出来的陛下的吼声,心里有些没底。

    她凝神去听,一双妙目也不忘往四周扫去,垂拱殿的荼靡落了,开败了的花不会留下碍陛下的眼,已经换了开得正盛的紫薇和木槿。

    满目花团锦簇,悬黎还能分神去想,希望思芃能看透看开。

    叫思芃放弃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正分神,垂拱殿的门开了,朱相公走了出来,高眉深目,神色尚好。

    朱庭徽,是大相公的副手,也是大相公择定的接班人,不为人知地是,他与詹璟文私交甚笃。

    重活一世也有一重不好,悬黎如今看这些人,生卒年仿佛都写在脑门上。

    她也不知该拿何种神色去看这位大人,略微低了低头。

    却听得朱大人说了一句,“殿下怕是要触霉头了。”

    悬黎诧异抬头望去,朱大人已经离开了,只留给悬黎一个背影。

    正好高德宝出来唤她:“郡主,陛下唤您进去呢。”

    高德宝笑得比哭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来这情形不太乐观。

    垂拱殿内一片凌乱,折子散落一地,陛下怒目金刚似的,看向悬黎的神色也极其不善。

    好似在说,你最好会说些让朕开心的话。

    “悬黎来请罪。”悬黎恭恭敬敬给陛下行礼,不等陛下询问,自己全部交代清楚,“昨日在蹴鞠场上,臣女一脚将小姜将军踢伤了,蹴鞠会没办下去,实在有负陛下所托。”

    踢伤了?

    陛下蹙起的眉头消下去些,一转念也不知想到什么,还颇为好说话地与悬黎有来有往,“也不算坏事,你留人休养,再登门致歉,一来二去,不就熟识了吗?”

    “怎么这也要朕教?”方才没撒出去的邪火,好像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手一抬就要指责。

    悬黎又行礼,“陛下,这恐怕不成了。”

    悬黎面露难色,委婉道:“大娘娘知道了这事,要给姜家一个交代,说要禁我的足,一早就将我召进宫来了。”

    寻常一句话,陛下却揣摩出了旁的意思,不过是无心之失,怎么大娘娘忙不迭地给姜青野出头?

    大娘娘向来是向着自家人,罚萧悬黎,这还是头一遭。

    陛下一个眼神,高德宝立刻捧了个凳子请悬黎坐,还给悬黎上了茶,看悬黎接过茶盏,陛下循循善诱,“太后只说了这个?”

    “也不只是这个,”御赐的茶,悬黎不能不喝,“大娘娘心绪不佳,说原本都好好地,赖卿也得用,偏我这头出了岔子,北境心中不定要结多少疙瘩。”

    “朕知道了。”陛下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地面的折子上,不知在琢磨什么。

    高德宝见状,一份份地给拾起来摞好。

    悬黎见火候差不多了,缓缓开口说:“今日回宫的路上,听见道旁孩童都在念着一首诗,说是天章故国三千里,学士深宫二十年。殿院一声何满子,龙图双泪落君前。”

    不必询问,陛下自己便会多想,他听了这首诗,果然大怒,才被高德宝拾起来的折子,又被他一袖子扫了下去,“真是岂有此理!”

    “这是质疑朕的政令有误了?”说他赏罚不分,说他的朝堂吃人?

    “朝上离了他詹璟文,还能乱了套不成!”——

    作者有话说:姜二:其实悬黎做什么都很可爱。

    第30章

    悬黎在心底对詹相公道了声歉, 站起身来向陛下行礼,例行公事一般劝陛下息怒。

    没走心的劝诫,根本飘不进陛下的心里, 他笔走龙蛇, 寥寥数语改了对詹璟文的处置,将人从富庶的兖州,挪到荒凉的北境去了。

    陛下想再掷一个茶盏的动作就这样被悬黎陡然行礼的动作给打断了。

    萧悬黎头上的玉插梳泛着清冷的光, 黑亮的发盘成复杂的发饰。

    他记得萧悬黎是及笄了。

    “元娘, 你始终要记得, 你我同为萧氏血脉。”

    悬黎抬头,清冷的眼与陛下对视, 仿佛照见了他那未及启齿的算计。

    “陛下说什么呢,臣女自然记得臣女的出身。”萧悬黎自诩修养良好,轻易不与人动怒,可是和这污泥里爬出来的□□说话时,总是忍不住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悬黎眼里带上嘲讽,被她掩盖了过去, 换成一副受伤的神情,“若非萧氏血脉,臣女之父怎么会战死沙场,若非惦念与陛下同宗同源, 也不会在陛下拆解我父旧部将他们散若参商时以大局为重,顶着西南旧部叔伯的谩骂一言不发了。”

    “还有——”悬黎摆摆手,“罢了, 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是觉得谁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若非顾念血脉,我堂堂毅王独女, 何须与那北境蛮子接触!”

    悬黎稍一福身,怒气冲冲地告退了。

    悬黎的声音不算小,当面顶撞陛下,垂拱殿内外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纷乱地跪了一地。

    陛下却没再暴怒,单手抓着茶盏缓缓放下,不想接触那北境蛮子?

    这是为何?

    陛下单指叩了叩桌案,高德宝应声而来,“去查查,他们昨日的宴席出了什么事。”

    萧悬黎可从来没发过脾气 今日来这一出,怕是遇上什么事了。

    北境蛮子,萧悬黎从不将这些带有侮辱性的字眼加诛人身。

    悬黎功成身退,深藏身与名。

    只是她没想到,多年未见的段氏姐妹忽然就热络了起来。

    王妃晚膳后也没有出宫的意思,领着悬黎在垂花殿的后花园里消食,廊下风灯流光溢彩,映得王妃神色忽明忽暗。

    合着夜幕熏风中传来的零星丝竹之声,王妃艰难地向悬黎说出了她的决定。

    “你说我们要,”悬黎五官一起皱了一下,仿佛学语的婴孩在学什么拗口的话,“小住?”

    她阿娘要在姨母处小住,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特别新鲜,她现在都有些好奇秦照山究竟都同她阿娘说了些什么了。

    怎能叫她阿娘畏惧至此。

    “难道我们要住到贺完陛下乾元诞吗?”

    秦照山无论如何也会给陛下贺完寿再走,而陛下的寿诞在八月初,那也就是说,她阿娘要在垂花殿住上月余。

    她实在不觉得阿娘能和姨母和平共处那么久。

    王妃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不要动摇我。”

    悬黎忍俊不禁,她没有亲姐妹,瞧着阿娘这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于是有段家血脉的两代女子,时隔将近二十年重新住在同一屋檐下。

    与段瑛预料地不同,重新和段瑜同住的日子,没她想得那般难熬,大娘娘要出席大朝会,回来匆匆用饭便要再去召见臣子,一天之中,没多久是在殿中养尊处优。

    悬黎好似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多次吩咐厨房给段瑜炖补汤掐着时间打断段瑜议事,借机劝她休息片刻。

    明明都是一路耳濡目染过来的,悬黎学了个十成十,她却连段瑜的半分雷厉风行都没沾上。

    垂花殿不设佛堂,段瑛只好改诵经为刺绣,她不能输给段瑜,她也要给悬黎做件衣服,慈母手中线,悬黎身上衣。

    定是比什么蹴鞠服好上许多!

    游廊底下,母女两个各忙各的,王妃才选好了料子,一抬头便见了个眼生的小娘子。

    “元娘,这位娘子是来寻你的吗?”

    悬黎搁了笔回头看去,思芃一身浅碧青衫,俏丽如兰,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掐烂了。

    “元娘,”思芃朝前迎了迎,挽住了悬黎的胳膊,小声与悬黎咬耳朵,“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入宫。”

    “陪我走走吧。”思芃带着恳求,叫悬黎不忍拒绝。

    悬黎是预备往藏书楼去,正好和她一道。

    结果思芃带着悬黎绕了大半个御花园,瞧她再抬脚的方向,是要去太液池。

    悬黎不解道:“干嘛走这条路?”

    这是最远最绕的一条。

    悬黎眼瞧着她手里那块帕子被她搅破了个洞。

    思芃笑得极不自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恰此时,二人行至太液池旁,悬黎温柔地按住了她的手。

    “思芃,你被太妃保护的太好了,根本藏不住事。”

    悬黎微笑的模样叫思芃觉得陌生,甚至后脊生凉。

    “咱们回去吧,我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一直知道我想嫁给陛下的。”

    她抽了抽自己的手,根本抽不动。

    “陛下与邓韵如相遇那日,我在场。”悬黎却给思芃那几近浇熄的恶念添了一把火。

    “邓韵如本就是去桑家瓦子寻我的,我被绊住了脚,她才阴差阳错地结识了陛下。”

    悬黎能感觉到,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已经开始发冷发抖。

    “甚至可以说,我是他们二人的媒人。”

    悬黎紧紧盯着思芃,不错过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思芃面上一白,看向悬黎的目光添了五分怨怼和三分不可置信,“原来杨思危说得都是真的,那日你真的在场!”

    思芃的眼泪簌簌落下,“我那般恳求你,你也答应了我的。”

    “不管有没有邓韵如,你都当不成萧风起的皇后。”

    悬黎不留情面地将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剖给她看。

    “你胡说!”思芃用尽全力抽出自己的手,又反手重重一推。

    悬黎落入水中的时候,还能听见思芃在哭 “明明你与我更亲近,你为何要偏帮他人!”

    悬黎在往下沉的时候,还能分神去想,陛下与思芃这二人其实还是很般配的。

    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明令二十二年,五月。

    陛下气势汹汹地到藏书楼寻萧悬黎,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当初姜青野待审,是你去求了大相公?”

    陛下神色郁郁,不住怪萧悬黎多管闲事,受伤的雀养成了害人的鹰,成了他施政的另一个阻碍。

    “是。”萧悬黎不卑不亢,没被他一身酒气熏得变脸。

    “姜家是否无辜,官家与满朝文武心知肚明,何必为难个失怙的郎君。”萧悬黎没有了平日里的装傻扮痴,唯唯诺诺地讨好,锋芒渐显。

    官家这才发现,养在太后身边的满身污点的小郡主,其实是标准的萧家人的长相。

    “失怙郎君?萧悬黎,你看不见他如今有多嚣张跋扈吗?”陛下骤然拔高了声调,满满的怒意无处宣泄。

    看向萧悬黎的眼神也藏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眼中的孤苦无依的失怙郎君今日在朝上逼着朕赐死了朕的老师!”朝上大半数人都站在站在那佞臣一侧了!

    “大娘娘尚且要得官家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臣女如何能知。”她的姨母殚精竭虑看顾官家长大,心性再坚韧也被这一句伤了心,萧悬黎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但即便她说再多,官家也根本看不到,官家看不到姨母的拳拳爱子之心,他只知道他与姨母并非亲生,他也看不到这些年姨母替他挡了多少风雨,只晓得年岁得当就该娶妻夺权,让姨母退至一旁。

    “明明你与朕才是同宗同源,却偏帮小人,你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吗?”官家今日愁苦烦闷,又喝了些酒,说起话来不管不顾。

    “是吗?”萧悬黎也被指责出了火气,“官家此时知道与臣女同宗同源了?”

    “从前收归我父手中兵权的时候怎么不惦念这一份亲缘?岭南来人求娶我母的时候,陛下怎么不惦记我这一份同姓之谊?”

    “前几日轻飘飘将我挚友许出去和亲番邦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你与我同宗同源?”

    她的照楹,与云雁两情相悦,都合八字了,吉日都掐算好,明年便喝到这两位挚友的喜酒。

    “官家不仅忘了与我同宗同源,更枉顾了与云雁的兄弟情义。”

    “你大胆!”官家酒气散了散,帝王威压便上来,哪怕是权倾朝野如姜獠,也不敢当面指责于她。

    萧悬黎梗着脖子难得强硬,“悬黎小心翼翼活了半生了,今日突然觉得厌烦了,索性大胆直言一回,陛下看不过眼便赐死。”

    朱帘翠幕上前求情却被悬黎眼神制止。

    “悬黎此生最大胆的事,是保下了姜青野,最不后悔的事也是保下了姜青野,陛下您呢?您可以指天誓日说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没有您在其中推波助澜吗?”

    执刀鬼被刀砍伤了手后方悔当初不该炼出这样一柄杀器。

    他不觉得太晚了吗?

    “一个姜青野把你迷得找不着北了吗?这些年你窝在太后身边,什么洋相没出过,装得粗鄙愚昧贪图享受,今日为了他倒是锋芒毕露。”

    官家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明明该是他与萧悬黎更亲近才对,怎么这人就一心向着外人,还是个企图颠覆朝纲的恶人。

    见势不妙,朱帘悄悄退了出去去寻救兵。

    萧悬黎深深叹口气,“官家,我曾见过一人打马擎苍过金明池,飞扬恣肆,粲然热烈,从此以后,心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官家与思芃两情相悦,总该是明白的。”

    这样的鲜活,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都不曾具备的,哪怕她识得的人各个出身高贵。

    “你醒醒吧萧悬黎,你在他背后为他筹谋了一切,他却连你是谁都不知,不过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陛下不知怎的,厌恶听她说这些,一双大掌不由自主地抓着萧悬黎的肩膀,企图摇醒她。

    萧悬黎吃痛,眉头深深蹙起,挣扎起来想摆脱这种桎梏。

    陛下却更加发狠地抓着她的胳膊。

    萧悬黎没想到他会这样,心底闪过一丝不妙,挣扎的幅度大了起来,翠幕见势头不对也上来帮忙。

    “萧悬黎你——”陛下那不耐的语气好似在教训不听话的猫狗,只是话说到一半便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在他背后,站着劈了官家一记面沉如水的姜青野。

    悬黎陡然睁开眼睛,面前是放大的姜青野的脸,他在给她渡气。

    那副神色,那蹙起的眉眼,叫悬黎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作者有话说:姜二:我决定贴身保护。
新书推荐: 蒋贵妃传 我轻轻地尝一口 捡了国舅爷以后 林五爷的玻璃城堡 忠犬攻略 挚吻 小叔总想弄死我 黑月光拿稳BE剧本 引你纵情 沙雕替身和大佬协议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