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蒙头大睡后的迷糊不清被顾重珉几句话击退得无影无踪。
顾重珉顺手将灯打开，房间内顿时光线大亮，彼此得以看清对方脸上每个神情变化，无处可避。
时析抿了抿嘴唇，也没想到一觉醒来，等着迎接自己的是这场质问。
能说什么呢？
时析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解释不了，暂时只有沉默。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怀孕这事是瞒不住的，不管是要将孩子留下或流掉，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应对的。
而隐瞒不管放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是个好办法。
时析都知道，他都知道。
可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有的选，他也希望自己是能期待欣喜地将这件事告诉顾重珉，然后他们共同迎接这条小生命的到来，从此幸福圆满。
可他能吗？
真确定自己怀孕那一刻，时析当然也开心，他知道自己能怀孕，可当真正拥有自己跟顾重珉的孩子时，还是有种不敢置信的雀跃。
但之后呢？
他真能生下这个孩子，跟顾重珉组建理想中的一家三口吗？
“……为什么不说话？嗯？”
见时析久久没有反应，顾重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
时析捏着掌心，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松开掌心，从心底深处叹出口气。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非要说的话，顾重珉主动发现也是最好的，省得时析开口，跳过了对他来说最难的那步。
虽然被顾重珉发现的后果明显更严重些，但也算有失有得吧。
时析换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是故意想隐瞒你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但顾重珉不认这样的理由。
“不就四个字吗，你怀孕了，你说出来，我就知道了，这很难吗？”
“可说了，然后呢？”时析看着顾重珉，“然后我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虽然将“我们”放在前面，但时析真正想问的，是“他”该怎么办。
顾重珉也不傻，听懂这点含义后，就能明白时析对于怀孕的态度了。
顾重珉喉结滚动：“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吗？”
时析眼眶有些发热，轻轻呼出口气：“不是我不想要，是我没办法要，我们……”
顾重珉心里那些时不时就冒出来为非作歹的不安，在听到时析这句话后，尽数破土而出，再无法视而不见，自我隐瞒，只能任其撕裂，全部暴露到阳光之下。
顾重珉皱紧眉头：“你想说什么？我们怎么样？”
时析避开了视线：“我是男人，在这个世界，没有男人生孩子的事情，我一定会被当成异类……”
顾重珉忙道：“我会找靠谱保密的医生，绝不让这件事泄露……你要是不放心，我们还可以出国，去个完全没人认识的地方。”
“可是这样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哪步有问题了？”
时析说：“就算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呢？孩子出生之后呢，他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身份……万一，万一跟我一样，也是个omega呢，他怎么生存？”
“那又怎么了，怎么就不能生存了？”
顾重珉难以控制地加重嗓门：“你可以，孩子自然也可以，何况还有我们陪着他，他会跟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平安长大，没哪里有区别啊。”
“可是你会陪他多久呢？”
绕来转去的话术落不到重点，都被顾重珉想方设法化解。
时析只能用残忍无情地方式说出来，终于问出来：“万一将来哪天，你嫌弃孩子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你不喜欢了，你讨厌了……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
“孩子不是一时兴起就能生下的，这是一辈子的责任。”
随着时析话音落下，顾重珉觉得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也一并落下，狠狠将他开膛破肚，乱箭穿心。
千言万语，说穿了就是时析不信任他，不觉得他们之间能有未来，所以不想让孩子来当无辜的炮灰。
顾重珉心里担忧过，猜测过，时刻警惕着，可还是没想到，当时析真用嘴巴说出来时，表达方式能如此伤人。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信任我！就是不相信我是认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顾重珉语气颤抖，时析的心也跟着颤抖，满嘴的苦涩。
伤人尖锐的言词仿佛淬着毒，要把他先毒死了。
时析只能快速眨眼，压下眼眶泛热的湿意。
“……我们之间，很难有一辈子吧。”
“……”
又是这话。
果然还是这句话。
顾重珉自嘲地想着，原来即使他们在一起了，即使能过得甜甜蜜蜜，可实际时析心里从未真正接纳过他，一旦发生现实的意外，时析立刻就会放弃他，理智清醒地抽身而退。
“……为什么不相信我？”
可让顾重珉最难受的，是每当这种信任危机出现时，前科罪孽的他都给不出有效的事实证明。
“我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为什么对我说放弃就能放弃？！”
顾重珉的控诉也让时析心疼，他并不想放弃顾重珉，也没想过要放弃顾重珉，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就是做出了看似放弃的行为，难以辩解。
眼前有些模糊，时析努力缓平情绪：“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是我们，我们之间，差距就是太大了……”
“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父母也很难同意我们在一起吧？更别说，还要让一个男人生下你的孩子……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我们……”
“我才不管这些！”顾重珉打断，“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就行了，关我父母什么事，你又不是跟他们结婚生小孩，我——”
激昂话语猛地停顿，顾重珉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时析差点趁机接上话前，又更激昂地说了下去。
顾重珉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双手捏住时析的肩膀，大声说：“那我们现在就结婚！马上领证，现在就去！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就能相信我是真心要跟你过一辈子了！”
“……”
听完这些，时析看上去呆住了。
好像被顾重珉这番惊世骇俗的发言震到了，眼眶里的湿意没了，心脏不刺痛了，人也傻了。
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顾重珉很快接上：“你说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没错！我承认！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但你要因此否认我们在一起的可行性，还要否认我想跟你过一辈子的决心，我绝对不认！”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证明，我唯一能想到的证明办法只有婚姻！从此我们成为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你合情合理地享受我的一半财产，一切都有法律保障！这样还用担心孩子的问题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顾重珉越想越觉得可行，心情激动起来，给自己都说得越来越自信了。
怎么才想到，他还有婚姻这项手段啊。
虽然也没人能保证一段婚姻就能维持一辈子，但至少眼下这一刻，最能证明他对时析的真心。
之前没能想到这点，是因为顾重珉也没往这方面想。
就算潜意识里认定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迟早会有结婚这天，但现实恋爱关系还没开展太久，就会觉得似乎操之过急，这是以后的事。
直到时析展露真实想法，还拿出了顾重珉父母作为反对理由，而顾重珉顺口说到“结婚”两个字后，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办法可以提前拉上安排了。
有孩子就有了一生的牵扯。
而婚姻或许就是能让时析安心生下孩子的保证。
顾重珉恨不得给自己脑袋梆梆来上几拳，他怎么才想到结婚呢！他早该想到的！
顾重珉给自己想美了，觉得时析也没拒绝的理由。
结果时析十分果断地回绝：“不行。”
轮到顾重珉傻眼，几秒后才敢信：“……为什么不行？哪里不行？”
时析深呼吸：“你听我说，你现在有些冲动，可能没想太多，等你冷静下来，你也许就会后悔了……我，我不想看到你后悔……”
顾重珉压根没耐心听完：“你别想这想那，你只告诉我，你愿意跟我结婚吗？其他什么别管，只用遵循你的真心，你想跟我过一辈子吗？”
“……”
时析看着顾重珉，各种复杂混乱又激烈的情感在心头错综交缠，眼前瞬间泛起大片模糊，紧接着眼泪串珠似的滚落出来。
如果能抛开所有现实条件都不顾，他想跟顾重珉结婚吗？想跟顾重珉在一起一辈子吗？
时析抽抽鼻子，拼命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怎么都憋不住，连话都说不出来。
用力点了点头后，才停顿地蹦出几个字：“我当然愿意，我以前就想，就想跟你……”
而“以前”这两个字，又总是能精准集中顾重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指腹抹去时析脸上的泪水，顾重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脏都安定下来。
“这样就可以了，就够了。”
伸手将时析紧紧拥入怀中，顾重珉换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就去领证，还来得及，民政局还没下班，正好能赶上末班车。”
时析还怕他后悔，顾重珉真是不敢说，实际是他才怕时析会后悔。
所以必须在时析还上头的时候将事情办好了，否则之后想办只会更难。
顾重珉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只有五年前像个迟钝的傻子，还是个胆怯的傻子，没看懂自己的真心就算了，竟然还落荒而逃……”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后悔呢？”
“我想了你五年，好不容易找回了你，我巴不得跟你纠缠一辈子！你竟然还不想要我？你凭什么不要我，你不准不要！”
抱了时析好一会儿，顾重珉才舍得松手，但要将时析抱起来时，没想到时析又退缩了。
“……不行，我想了想，这样真的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就领证了。”
“为什么？”
又来？
刚才那些话是不是白讲了？
好在这回不是怀疑顾重珉的真心了，时析只是说：“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你不能擅作主张就这么干了。”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父母，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很生气很伤心的……这种事情是不能隐瞒他们的。”
时析这些话就更没错了。
但顾重珉听完，还是差点又气笑了。
没脾气了。
伸手去捏时析的脸：“……你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想想？嗯？”
“都说了要你别考虑其他，只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怎么不担心我后悔了，这会儿又担心上我爸妈了？”
“……”
“是你跟我结婚啊，你知道我名下多少资产吗？换个人巴不得捆着我去民政局，就只有你会在这里扯东扯西，巴不得把我甩了。”
时析吸吸鼻子，小声地说：“……我没想把你甩了。”
“嗯，我知道，你也不在乎我有多少资产，你不要很多很多的钱，你只要很多很多的爱。”
时析红着眼眶跟鼻尖，听到顾重珉这句话，还是没忍住笑了：“……什么啊。”
但时析笑了，气氛就好了，一切不再那么糟糕，顾重珉心头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伸过双臂再次将时析抱紧，顾重珉道：“好了，你别想东想西的，现在开始一切都听我的，我们先去领证，然后我找靠谱的医生做检查，看看宝宝的情况……父母那里不用担心，我会搞定，从这一刻起，你只要安心养胎就好。”
“非要想点事情的话，你可以想想宝宝该叫什么名字，婚礼在哪里举行，婚后该怎么管我，以及怎么挥霍我的钱。”
“……”
顾重珉叹气：“还有多想想自己，多为自己考虑，你得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老想着别人算怎么回事？”
时析埋在顾重珉怀里，小声嘟囔：“……我又不是笨蛋，我也想过的。”
“想过什么？”
“测出怀孕的时候，其实我很开心……我也想过，是不是能用孩子绑住你，以后你就不能离开我了。”
时析顿了顿，声线依旧带着些哭腔：“就算，你还是要离开我，我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还有个孩子……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坏啊？”
顾重珉却只有更加心疼。
还敢说自己不是笨蛋，他觉得时析真是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