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愚人 这也是他报复的一环?
没有人敢再出言安慰, 门轻轻地关上,将一人一尸隔绝在内。
纯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一尘不染,挂了一半的点滴还悬在床头。他打开电视, 不堪入目的画面开始播放, 不堪入耳的声音冲击着鼓膜,在这间素雅安静的病房中显得如此突兀。
正对着镜头,他失焦的眼神虚虚地锁着相机的方向。高清的摄像头记录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 每被撞一下眉尖就跟着抖动,像是触电一样抽搐着,连咽口水的间隙都没有。
Silver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段录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观察自己的样子。恶心, 太恶心了, 怎么会恶心成这样,最恶心的是这副身体听见自己的叫声也会发扫, 能在自己母亲的尸体前面,把自己□□的视频当成普通黄片来发情,真恶心, 恶心得想吐。
“呵呵, 呵呵呵……”Silver癫狂地笑起来,一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直到笑出眼泪,“呵呵……母亲啊母亲, 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会这么差,呵呵呵呵……要怪就怪你从来不知道你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你又怎么会看到这个就吓得要死了……呵呵……呵呵呵……”
他像疯了般对着病床解开裤子岔开腿,“看见了吗?就是这里, 那一天,就是这样……唔!”
伴随着那段录像,他飞快地动作着,“啊……哈哈哈哈!看见了吗?就像是这样,一直,一直……哈哈哈哈,看见了吗?而且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哦,哈哈哈哈哈!”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他怎么胡闹也一动不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分毫变化。她看见了。她看不见了。
视频里的他向上反折成接近九十度,随后是记者的惊呼,“天……天呐!他……”
压抑到极致的眼泪伴随着高峰,轻而易举地来临,脑海中的弦绷紧,拉断,像烟花一样沿着脊柱炸开,双腿在空中胡乱地蹬,触及床头柜的杂物,哗啦啦散落一地。滚烫的液体喷薄在手心,热辣辣地、肮脏地沿着掌纹流淌下去,黏腻而恶心的触感,鲜明得像是有一只软体动物在爬。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身体轻飘飘地像空中飘去。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内心深处却丝毫没有这么做的悔恨或羞耻。对着自己的录像和母亲的遗体疯狂地自卫了一回,他只觉得释然:终于,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也知道了他的肮脏,他再也没有什么需要矫饰的了。
再也没有了。
等到喘息慢慢平复,他平静地抽了一张纸,把手掌和下身擦干净。平静地将掉落在地的物品收拾好,重新摆在床头柜上。平静地看了母亲最后一眼,再度为她蒙上白布。
他打开门,医生和护士们都满脸焦急地围在门外,乌泱泱的,他们或许听见了刚才的动静,或许没有。Silver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抱歉,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的,麻烦你们了。”
他们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般,突然忙了起来。这样那样的文件被递到Silver面前,需要他的签字。他不知疲倦地、机械地、一遍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Silver……就如同……这窗外连绵的阴雨天。厚厚的云层遮天蔽日,就连一丝微光也透不进来。
Silver平静地办完了所有手续,直到尸体推入焚化炉,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那之后,医院赔偿给他一笔巨款,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医院的人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在那之前,唯一来访过的人是“他的朋友”。“唉,其实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可是,病房里的电视机是不联网的……”
一切都太凑巧了,藏也不藏,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想过很多种Ivory不辞而别的可能。如果Ivory真的出了什么事,媒体一定会比他更早知道。可是没有,那个光鲜亮丽的Ivory仍旧每天出现在新闻里,只要他想,就随时可以看到。
Silver自嘲地想,这也是他报复的一环?
其实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从面对一箱白骨,到面对一箱白骨加一盒骨灰。Ivory不辞而别,那他也可以当作白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从此两人之间再无关系。
只是觉得不甘心。只是不想承认。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确认,那样才能彻底死心。
几经周折,Silver找到了安德鲁。他现在担任一个闲职,Silver找到他时,他正叼着烟,慢吞吞地拼着一个字谜游戏,原本圆润的脸庞瘦削得几乎凹下去,胡子拉碴,满脸颓唐。
“啧,我真没想到,你们还在相互纠缠。”安德鲁呼出一片烟圈,“要我说,他之前就骗了你,聪明如你,却一次又一次被耍得团团转,呵,他那狐媚的本事可真是屡试不爽。”
“安德鲁先生,请不要忘了,把我骗进老宅的人,是你。”
安德鲁毫不在意地轻笑起来,“哼……倒忘了这茬。他当时确实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假如没有他从中牵线,我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地和你‘合作’呢?他现在倒是成为了德拉克家族的红人,殊不知一旦丧失了利用价值,就会变成像我一样……不……比我还惨……他可比我走得要深得多……”
Silver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一个以前从未问过的问题:“当年……那场鸢尾游戏之后……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呵,那场游戏啊……”安德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要知道,我当时可是在他身上下了不少注。他单纯无害的外表太完美了,在那样一个勾心斗角的环境里,他永远是最后一个被怀疑的。当时你们结盟了吧?你作为当事人可能不清楚,可我们在上帝视角却看得一清二楚,在背地里,他可是替你解决了不少麻烦。”
安德鲁叹了一口气,“结果到最后,你们两个竟然决定用翻牌的方式来决定胜负。他输了,任由你捅向他的胸口。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生气,因为我输得血本无归……
“所以我就找到了他的尸体,结果他竟然还没死,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你离开的方向。真是个倔强的孩子,看得我都有点心疼。
“我心想他害我输了那么多钱,就得帮我赚回来。当时将军正搂着你的肩膀,看起来对你很满意,我看着奄奄一息的他,直觉这孩子以后会派上用场的。所以,我救活了他,并培养了他,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讨得了德拉克老爷子的欢心,可我没有想到,他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安德鲁的这些话勾起了Silver久远的回忆。他总是逃避这段回忆不去想,此刻骤然掀开,却还是清晰的,血淋淋的。
那场游戏,勾心斗角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们都累了,厌倦了相互残杀,所以,干脆采取最简单的形式来决定胜负,让运气来决定他们的死活。
规则很简单,两人各拿一副大阿尔克纳牌,谁摸到的牌面大,谁就赢了。
大阿尔克那是塔罗牌中的王牌,一共22张,中世纪的炼金术士认为,这22张牌中包含了天地万物运行的奥秘和原理。Silver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狗屁炼金术,他在牌堆上做了手脚,两人的牌堆顶都是同样的,第21号牌,“世界”。
这是大阿尔克纳中最大的牌,代表着“达成”。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些权贵会突发善心或出于迷信放他们一马,让他们不用接着分个你死我活,他们就不用翻开第二张。但如果他们还是要翻开第二张,那么,他的那一张是15号牌,“恶魔”,而白的那一张则是12号牌,象征着“牺牲”的“倒吊者”。
他必须得赢,不择手段地赢。为此,其他的所有人都只能成为他的牺牲品。
他率先翻开了自己的牌,是“世界”。白忽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白翻开了自己面前的牌,并不是他动过手脚的那张牌,而是第0号牌,“愚人”。
翻开的牌面上,一个年轻男子高高地仰着头,右肩扛着一个朴素的背包,左手拿着一朵白玫瑰,脚旁一只小狗朝他吠叫着。可他只是仰望着天空,愉悦地迈开步子,好像丝毫没有发觉自己面前是万丈悬崖。
永远忘记不了白当时的表情,有些害怕,有些难过,有些欣慰,有些不舍。白张开双臂拥抱他,他手中的匕首没入他的胸膛。白闷哼一声,温热的鲜血慢慢溢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渐渐整个视野里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隔着手心能感觉到溢出鲜血在慢慢变凉。他们两人同时轰然跪倒在地,一个是因为惊恐无措,另一个则是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当他再度站起来时,就成为了这场鸢尾游戏唯一的胜利者。观察室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还有因为押错注而悔恨的叹息。
过往的回忆,还有回忆里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细节,通通压在心头,压得他无法呼吸。这场鸢尾游戏对于他来说是梦魇,多年来他一直逃避着,却从没办法真正忘记。因为,那是他亲手杀死的……无论过了多久,这一条命都永远是他欠下的。
他不死心般问道:“可是,我后来重新遇见他时,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疤。”
安德鲁呵呵笑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愚蠢,“男娼身上怎么会留有那种东西呢?我送他去的可是那种专门的学校,在那里他们每一处都要经过专业重塑,变成最完美的样子。区区一个伤疤算什么,他们每一寸皮肤都要泡一种特殊的药水,原理就是让皮肉溃烂,然后重新生长出来的皮肤就会像婴儿一样光滑,连一丝毛孔都看不到……”
砰!安德鲁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记重拳打在侧脸,口中烟斗飞了出去,太阳穴嗡嗡作响。Silver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个人渣!”
安德鲁捂住自己迅速肿胀起来的左脸,啐出口中鲜血,冷笑道:“呵,我是人渣,那你呢,你数得清你杀了多少人吗?最起码我救了他的命!”
Silver揪紧他的领带,将他勒得满脸通红,“别他妈以为你救了他的命,他就成了你的东西,可以任你摆布了!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如果早知道他是这么过来的,我情愿当时是我亲手杀了他!”
“放开我!你他妈朝我吼有什么用?”
目眦欲裂地僵持了一会儿,Silver放开安德鲁,最终无力地颓然坐倒在椅背上。捂住额头,闭紧眼睛,睫毛不住地颤抖。
Silver不敢想,该有多痛。明明最开始认识时,白还是很娇气的,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就眼泪汪汪的。他把手伸到Silver面前让他吹,等他吹完后,明明还是痛,却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怎么受得了那种非人的调教与折磨。怎么会变成后来那种好像怎么玩都不会坏掉的样子,被掐住脖子、窒息到满脸涨红的时候,也只会艰难地、乖巧地、温柔地,用他毛茸茸的脑袋来蹭你的胸口。
那些经历,Silver连想都不敢想,可那些都是白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就算他现在把安德鲁掐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样的他,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安德鲁看着他几近崩溃的样子,语气嘲讽:“你今天来找我,难道只是来回忆过去的么?”
Silver抬眼,眼神逐渐执拗起来,“不,我要见他。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他。他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要报复我也好,把我一脚踹开也好,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么?”
“我可以联系上他,但也要他愿意见你才行。”安德鲁上下打量着Silver,“罢了,算我欠你的。”
第42章 恶魔 这是你欠我的
终于Ivory又站在了他的面前。长身孑立, 只是脸庞的线条明晰了许多,黑色的瞳仁看着人的时候,恍惚带着冷。
他与长沙发上坐下, 侧倚着扶手, 纤细的腕子支撑着脑袋,慵懒眼波微顿,公事公办的语气, “来找我,有什么事?我的时间有限。”
他冷言冷语的态度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Silver忽地哽住, 早已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质问他为什么突然玩失踪、突然联系不上?质问他是不是和母亲的死有关?Silver忽然不知道, 自己是以什么立场站在他的面前。他甚至不知道, 自己正在面对的这个人是谁,三度相遇, 从白到Ivory,他越来越认不清他。
“为什么你连离开都不肯告诉我一声?”
Ivory轻笑起来,一双眸子黑得吓人, Silver试着在其中捕捉昔日的清澈光芒, 可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那是纯粹的恶魔的眼神。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每天都有无数人想要买我的行踪, 如果他们每个人都如愿的话……”Ivory凑近一步,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手指比出枪的形状,放在太阳穴边,枪口轻轻一抬,“砰……就会像这样,我的脑袋早就开花了。”
Silver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Ivory在公共场合时一直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要就这样将他划了出去,划到陌生人的范畴。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管你是什么意思,但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吧?Silver,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不要总是活在幻想里。陪你演那些幼稚的戏码,我早就受够了。”
Ivory明明很清楚怎么说伤他最痛,可他还是这么说了,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他真的……
“不……明明前几天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当时我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个Ivory,一定不是假的……”Silver冲上前抓住Ivory的手,“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即便我不能为你做什么,最起码你也可以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
Ivory条件反射般重重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Silver僵在原地,怔怔地收回手。
他的动作充满讽刺,“……为我分担?你不觉得可笑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可怜的寄生虫,你还能做到什么?”
Silver突然笑了,轻声道:“你何必贬低我,如果贬低我,那也是在贬低你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是,我承认我和你是同类,但这让我感到屈辱。我们不都是为了把自己恶心的一面包装得更加光鲜,才会拼了命地往上爬么?”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么?
Silver盯着Ivory的脸,仿佛骤然从巨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以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并不这么觉得。从情感上,我仍旧会忍不住为自己感到耻辱,可我并不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就是低贱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Ivory的眼睛,掷地有声:“□□就是低贱么?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利益,用身体换和用别的换,又有什么不同?更何况,有些时候根本就与利益无关,那只是一种病而已,也许叫「性瘾」,或是别的什么,谁在乎?没有人会用自己得的病为自己命名。”
Ivory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说道:“你真是一点也没变,经历了这些事,竟然还是这么高傲……”
Silver自嘲般地笑了,“当然不是。你们都把我想象得太强大了,可没有人是不会被击垮的。”
“那件事发生后,原本我已经低贱到了骨子里,所有人都在说,看啊他就是个连路边的狗都可以操两下的家伙,我觉得他们说的真对。我照着镜子,看见自己的脸就想吐,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一拳打碎了洗手间的镜子。鲜血沿着玻璃碎片淌下来,我只觉得真解气。”
Silver定定望着眼前的人,Ivory的眉眼与昔日的白重合,Silver的神色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可是你知道吗?即便是这样的我,还是有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地抱住我,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我是他的,让我什么都不用想,乖乖地做他的所有物。好像无论我是什么样的,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
Ivory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神色恍惚,但他还是以讽刺的语调说道:“Silver,你真是傻得可怜。你难道不知道,那人其实是个变态?他就是要打压你,好让你彻底丧失尊严,沦为他的玩物。”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相信我的心感受到的。他让我觉得,我还是有价值的,他让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Silver垂眼浅笑,“或许我也是个变态吧,所以用变态的方式来对待,正好。”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变态折磨么?”Ivory沉默了一会儿,笑了,“那好啊,变态复仇完了,你可以滚了。”
Silver执着道:“我不会滚的,除非你告诉我,你突然抛弃这个所有物的原因。”
“玩腻了,不行么?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一早就告诉你了,我接近你,是为了报复。我就是要玩弄你啊。光玩弄身体怎么够,玩弄你的感情,才是我最想做的。看着你绝望,然后重获希望,然后,我就可以把你的希望再度摧毁。那样诞生出的绝望,会更诱人吗?”Ivory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对了,你应该去过医院了吧,令堂喜欢那份礼物吗?”
连笑眼的弧度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可好像哪里都变了。在此之前Silver一直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Ivory做的,可是此刻眼前这个人太陌生,他竟然真的有点怀疑了。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难道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报复,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在自己蒙骗自己么?
凉意从脊柱一点一点攀上来。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更何况是Ivory。他真的,太蠢了。可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愚蠢地选择相信,因为那些美好,他曾经真实地感受过,哪怕Ivory是在骗他。
Silver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你不要告诉我,那真的是你做的……不,就算是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Ivory恶魔般盯着他,步步紧逼,“是我,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不不,不可能……”Silver拼命摇头,“你以前也有很多机会,可是你并没有……”
“只是时机未到,”Ivory微笑,“既然要做,不妨直接做到底。”
“做到底……”Silver踉跄道,“好一个做到底……如果你恨我,那一切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要……”
“你会在乎么?”Ivory眼含戾色,逼视着他,“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对你的伤害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击垮你。”
Ivory太了解他了,所以当这些细微入骨的熟悉最终化为了刺向他的利刃时,会比任何人伤害他都要疼。
在来找Ivory之前,Silver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坚强,可以从容地面对一切真相。可是如今,那些防线还是节节溃败。
“所以,所有的那些,全都是假的,是吗?从最开始,你来到我的身边,就是为了报复我。你和他们联手,将我骗进老宅,让摄像机清楚地拍到那些画面,让我和将军的关系彻底败露。但即便这样,你仍然觉得不解恨,连我唯一的亲人也不肯放过!你要亲手让我丢掉所有的尊严和廉耻,像一个动物一样活着,彻底成为你的奴隶。”
他颓然后退两步,“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我现在只能依附你活着了,除了当你的玩具,我什么也做不好。”
Silver凄惨地笑了。
“可是为什么这样还不够?为什么你还要再一次丢下我?”他卑微地抓住Ivory的衣摆,绝望地乞求,“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
Ivory掸去他的手,就像掸去衣摆上的一片灰尘一样轻松,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因为我恨你。Silver,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永远生活在地狱里。”
Silver浑身僵硬,恍若被抽走所有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Ivory甩下他走了出去,没有再回一次头。
第43章 回忆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 不……这一切,一定都只是一场梦。
再度回到伊丽西姆酒店顶层,Silver仍旧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明明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啊,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在这张大床上温存啊……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白说不定还好好地躺在他的旁边。
无论白怎么说,他都无法相信那件事真的是他做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可是, 太残忍了。
Silver并不害怕死亡,不过是在宁静中睡去,从此超脱于俗世的病痛与纷扰。可是, 在惊恐于羞愤中死去的她, 真的能获得安宁吗?无论是与不是, 他都没有办法改变结果。就像画上句号以后,一切就结束了。
活的人还得活下去, 不知缘由,浑浑噩噩。
最可笑的是,如果不是Ivory, Silver早就崩溃了, 或许他会由此选择自杀,来进行自我解脱。Ivory强逼着他站起来, 又要亲手将他的腿打折,真残忍, 在报复这件事上,他的天赋与生俱来。
厚厚的窗帘终日拉着,黑暗的环境让他觉得安心。像将头埋进沙土的鸵鸟,反正什么都看不到,就可以麻痹自己。
他每天做的只有吃饭、睡觉、□□。
又一天结束了, 又或者是一天的开始,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他累了,该去睡觉了。
叮咚——
突兀的门铃声划破空气,像是勒住心脏的细弦。他伸展着麻痹的四肢,披上一件外套,走出房间。
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期待?害怕?复杂滋味交织。
握上门把的时候,Silver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打开门。
心脏停滞半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陌生的面孔。
是酒店的服务生,白衬衫加马甲,训练有素的标准微笑,“先生,您这间套房三日后就要到期了,请问您还要续住吗?”
服务生的话语如天外弦音般回荡在耳畔。他恍惚在想,Ivory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这一天了。
Silver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蓬头垢面,满脸灰败,坏掉的提线木偶,连转动一下关节都显得滞涩。面对这样的他,服务生脸上的笑容弧度分毫不变。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Silver用尽全身力气回答道:“不用了。”
服务生公式般地微笑点头,“好的,那么这边就不打扰您了,您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
关上门的瞬间滑坐在地。身下的木地板是冰冷的,背后的门板也是冰冷的,寒意丝丝入扣。
Silver捂住眼睛,躬身将头埋入膝盖。
该醒来了吗。
不妨当作白早就死了,在那场游戏中被自己杀了也好,死在那场大火中也好,把白和Ivory当成两个人。那个微笑起来像恶魔的人是Ivory,不是白。
“可是,”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也切切实实地和Ivory纠缠过,不是吗?”
你沉溺于那种感觉,不是吗?
你对他不仅仅是出于愧疚和对旧情的留恋,而是全身心地沉沦其中了不是吗?
你们的初次相遇不过是年少时的牵绊,第二次相遇不过是各怀心事的欲望游戏,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第三次,你真的爱上他了,不是吗?
捧在双膝之间的脸颊上,嘴角慢慢咧开。爱?太荒谬了,他们这样的人,怎么配谈爱。
*
本就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要搬,又何须等到三天以后。停留的时间越长,不过徒增痛苦。
他自己的东西装起来不过一只旅行袋,他提着所有的东西离开了伊丽西姆大酒店,正午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压低帽檐,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一排排装潢精美的门面从窄窗中闪过,街边行道树吐出新芽,点抹翠色连缀成线,有爱美的姑娘已经在大衣里换上色泽鲜丽的短裙,跃动裙摆似花火。
Silver这才惊觉,冬天好像已经快过去了。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衣服只勉强称得上整洁,怀中的行李袋表皮瑟缩,边缘泛白,仍是一派灰寂景象。
不由苦笑。
回了公寓楼一切照旧。离开前收拾得还算齐整,此刻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脱了外衣鞋子在床上躺下,这床单被套很旧了,反复摩擦成了熨帖的磨毛质感,泛着淡淡的洗涤液的清香。Silver还记得临走前他们一人抓着被子的一角将它铺平的画面。此刻被柔软包裹着,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Silver觉得很累、很困,抱着被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座公寓的气味太过熟悉,记忆碎片的洪流很快将他包裹。
儿时的他和母亲一起挤在这张小床上,那时候屋里还没装暖气,可是被窝里还是很暖和。母亲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唱着歌,她只有一时兴起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好像突然抓到了一只布娃娃,玩起了过家家。
You are m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
My only sunshine(我唯一的阳光)
You make me happy(你让我感到快乐)
When skies are gray(当我的天幕低垂)
You'll never know dear(你永远都不知道)
How much I love you(我有多爱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请不要带走我的阳光)
可是唱到这里她就开始哭,放在他背上的手颤抖着,肩膀耸动得厉害,含混不清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胡话。那样陌生的人让他害怕,让他不知所措。等到她平静一些了,又会忽然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唱起这首歌的后面一段。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的,如泣如诉。等到这个时候,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手,在她怀里闭上眼睛。
The other night dear as I lay sleeping(又一夜我陷入沉睡)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梦见你正在我的臂弯)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当我醒来发现一切都成空)
So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我只有低头哭泣)
Silver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来自于这首歌,gray(灰色)再点亮一点点,就变成了silver(银色),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变成她的sunshine。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去哪了。尽管那时候他还年幼,却也能明白这是某种不能触碰的禁忌。他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就是那个陌生的男人让母亲变成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疯疯癫癫的,尽管他并不那么认为。
她只是受伤太深了。就像他和巷子里那些小混蛋打架划伤了腿,就会一个星期没法好好走路那样。
记忆中两个虚无缥缈的歌声重合,另一个少年的声音逐渐在脑海中响起。一眨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当时白烧得很厉害,皮肤滚烫,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耷拉着,黯然无光。Silver背着他走,怕他睡着了,就一直给他唱歌,可惜他没什么音乐细胞,一时只能想起这一首。
趴在肩上的小脑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哥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唱歌跑调?”
Silver一时语塞,背后的人儿就伏在他的肩上唱了起来,沙哑的歌声伴着窸窣的脚步声,轻飘飘地回荡在雪地里。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咳咳咳……”没唱几句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热气凝成白雾,很快消逝在冷空气里。
Silver连忙说道:“你别唱了,保存一点体力。”
“可是我想唱呀,”白说,“你背着我走了一路,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这里是一处远离城市的私人度假区,没有人造光的污染。大雪封山,月光如瀑,自两侧山脊流泻而下。Silver眨了眨被雪地光反射得干涩的双眼,看了一眼指南针的朝向。虽然看不见道路,但是走出这条山隘,应该就要到达终点了。不知道其他人到哪了,他们能不能赶得上……他得再快一点了,白也需要躺下来休息……
头顶无人机默默跟随,睁开漆黑的眼,直播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一头是开着地暖的室内,柔软的沙发,名贵的酒品。他们就像是老虎机轮盘上的图案,素未谋面的人拉下了摇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停在哪里。
不知走了多久,天穹渐亮,夜幕退隐,山隘的尽头迸射出一股曦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背后的歌声却逐渐虚弱下去,断断续续,好像快要睡着。
Silver将他往上托起一点,加快了脚步,板着脸说道:“不要睡着,你要是敢睡着,我就立刻把你丢下去,我不需要一个没有价值的同伴。”
背后人儿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却还是勉强说道:“我不会睡着的,不要丢下我……”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了。看,太阳出来了,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再坚持一会儿,知道吗?”
背后人儿滚烫的脸蛋紧紧贴着Silver的脖颈,“嗯,我看到啦,好亮啊。放心吧,哥哥,我不会死的。我还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呀,等到我好起来,就不会拖你的后腿了,然后,我也可以帮到你了。”
帮你清楚障碍,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呀,哥哥。”
可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呀。
……不,所谓的胜利者,从来都不存在。
回忆疯狂倒带。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真的吗?太好了!因为你一看就很可靠呀。”
“哥哥,你不害怕么?……可是我好害怕,我想抓着你的手,可不可以?”
“哥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了。”
“哥哥,不要害怕。他们会死,这不是你的错。”
……
“白天的时候,你对哥哥出千了,对吧?这点小计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从他那里赢走了什么,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
“嘘……小点声。他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吵醒他。”
“你说我们之间都是敌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哼……你不会懂的。”
“抱歉啦,如果你成为了他的阻碍,那我就只能……”
……
“哥哥你看,我在房间外面发现了这个!我们今天可以吃一顿好的啦……哥哥,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哥哥,你早就知道的呀。我从来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白兔,天真的人,是你呀——
作者有话说:经典老歌一首大家应该都听过[猫头]由于本人特别喜欢所以忍不住拿来一用[奶茶]歌词还是很配的对吧
第44章 躯干 亲手养大的怪物
哥哥, 你早就知道的呀。我从来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白兔,天真的人,是你呀。
梦里Ivory漆黑的瞳孔在视野中逐渐放大, 将他渐渐吞噬。
骤然惊醒。
拉开帘子, 初春的日光似柔软的绸缎般撒进来,但还是冷的。
这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已经快中午了。扫了一眼手机, 全是不相干的通知,打开通讯录,竟然连一个可以闲聊的人都没有。
他正对着通讯录上的一串串名字发呆, 忽然铃声响起, 屏幕上闪动着卡伊的名字。
“喂, 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去上次的那家酒吧喝一杯?”
“抱歉,今天可能不太方便。”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卡伊坏笑一声, “怎么啦,你俩要约会?”
“没有,”Silver恍惚了一瞬, 喉咙里有些哽住, “我们已经完了。”
“啊?!”卡伊大叫一声,“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逗我吧?”
Silver攥紧了手机, 指尖微微发颤,“本来就是上个床, 玩玩而已……分了也很正常。”
卡伊沉默了片刻,说:“你骗骗别人就算了,骗我干什么。你要是一点也不在意他,当时对那些照片那么紧张干什么?而且,你现在的语气简直糟糕得要命, 就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Silver苦笑一声,哑声道:“是么?”
卡伊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说真的,要不要去喝一杯?姑且不管是谁的错,骂他一顿,总归心里好受点嘛。”
谁对谁错,事到如今,好像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轻声道:“算了。”
几天前,他仍然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可如今他却觉得就这么算了吧,不想再追究那些过去。他们之间的纠葛太多,而真心总是经不起磋磨。
母亲的死,他仍旧不相信是Ivory所为。人死不能复生,他好像连报仇的力气都没有了。该怪谁呢,归根结底,是他自己做出了那种肮脏的行当,才会让她受惊而死。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他自己。
卡伊道:“好吧,那你别太难过了。要是碰到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千万别自己憋着。”
“嗯,不用担心,我没事。”
Silver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他确实有一件在意的事。上次在那场宴会上,他和Ivory碰见了雷蒙德,当时雷蒙德问Ivory,「钥匙」在哪里。
雷蒙德所说的「钥匙」,听起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Ivory听见雷蒙德说出这个词时,立刻做出了警戒的反应。然而,Silver却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连一丝影子也捉不到。
“对了,卡伊,你知道雷蒙德最近在找什么东西么?”
“找东西?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最近好像挺忙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
“我想我有件事需要和他谈谈。”
“嗯……那要不,我帮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再好不过,多谢。”
等待的时间里,Silver给自己久违地做了一顿简餐。尽管毫无胃口,他还是逼着自己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他需要补充能量,最起码,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吃完收拾完,便收到卡伊发来一个定位,说是雷蒙德会在那里等他。位置有些可疑,在偏远的市郊,不过他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立刻启程前往。
到了定位的地方,看起来是一座私人庄园,被高高的铁栅栏围起,上面缠着锋利的铁丝网,闪着阴冷的光线。透过紧锁的铁门,是一座三层高的哥特式建筑,斑驳的外墙上爬满枯藤,犹如干涸的血管,扭曲地扼住整座建筑。
一个看起来像管家的人早已在此处等待,朝他鞠了一躬,“Silver先生,少爷正在等你,我来带您过去。”
管家为他打开了一扇侧门。庭院里四处透着荒芜的气息,杂草丛生,灌木疯长,中央的喷泉早已干涸,只剩下锈迹斑斑的圣母塑像。
Silver不由皱眉,但还是跟着管家走了进去。
他开口询问:“这里是?”
“这是早些年瓦格纳老爷送给雷蒙德少爷的一处庄园。”
“雷蒙德住在这儿?”
管家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走进建筑,就连里面的空气都比外面要阴冷一些,铁锈味、血腥味交织在一起。
Silver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与阴冷的外形相比,建筑的内饰与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相符,华丽至极,家具和地板都呈暖色调,巨大的水晶灯自穹顶垂落,光芒与四周的彩绘玻璃交相辉映。只是水晶上蒙了厚厚的灰尘,而家具和墙纸也都老化褪色,但仍然能看出往昔的奢华派头。
管家领他在一扇门前停下,“Silver先生,就是这儿了。您自己进去吧。”
Silver点点头,沉吟片刻,按响了门铃。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雷蒙德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首先闻到的是比外面还要重数倍的血腥味。里面的光线要昏暗一些,起初只看见沙发上的一个人影,等到眼睛逐渐适应才看清里面的景象。饶是Silver多少已经设想过可能会看见的场景,此刻也忍不住停住了呼吸。
雷蒙德半倚在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一条长鞭,目光向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温柔得有些残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的皮靴下正踩着一颗脑袋,毫不留情地将那人的脸在地上碾压,几乎能听见颧骨碎裂的声音。脑袋上连着伤痕累累的赤裸身体,深浅不一的血液凝固在小麦色的皮肤上,能看出是被折磨了很久,新伤旧伤层层叠叠。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他的全部身体,而是他的躯干。他的四肢全部被砍断了,断处黑洞洞的血口狰狞可怖,与地毯上红黑血迹连成一片。而在旁边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半人高玻璃瓶,上面贴着大写的标签,“左小臂”“右小臂”“左手”“右手”……对应着的,无色透明的液体中,泡得发白的断肢像一尾尾无所事事的鱼儿,漫无目的地在液体中漂浮。
它们已经不属于那个人了,自然感受不到痛。
与可怖伤口相对应的是,那人身体上的某一部分被穿了十几个银环,顶端凝固着浑浊的液体,此刻无力地歪倒在一旁。胸口也穿了乳钉,暗红色的乳首被迫充血挺立。
那人咬着牙关,表情因痛苦和恨意而扭曲,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尽管那个人的脸埋藏在阴影中,被银灰虬结的乱发挡住,但透过缝隙,仍能看见鹰隼般的眼睛迸射出灰蓝色的冷光——
只消一眼,Silver就认了出来。
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是瓦格纳将军。准确地说,他已经不是将军了。他甚至……不像个人。
“看,父亲,”雷蒙德蹲下身,轻柔地拨开瓦格纳脸上的发丝,“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瓦格纳冷笑一声,“呵,又来一个。雷蒙德,你为了折磨我,什么手段没用过,你以为我还会怕?啊……还记得你们小时候是多么乖巧么?呵呵……我叫你往东,你绝不往西,可惜大了,就翅膀硬了……”
Silver深吸一口气,因震撼而疯狂加速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父亲,”Silver说,“您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瓦格纳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哈哈哈哈!咎由自取!是,我只恨,没有早点折断你们的羽翼!”
“你放心好了,”雷蒙德用长鞭拨弄着那些的银环,瓦格纳的胸口随之剧烈起伏,“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造下的孽太多,总是要还的。落在自己的儿子手中,总比落在外人手中要好,对吧?毕竟,我是多么爱您啊,「父亲」。”
雷蒙德刻意将“父亲”两个字咬得极重,狭长双眸中满是偏执与疯狂,似碧蓝汪洋中卷起层层海啸。
Silver忽然发现,雷蒙德的眸色似乎与瓦格纳不太相同,瓦格纳的眼睛是蓝灰色,而雷蒙德的眼睛更偏向于绿色。
瓦格纳忽然放声笑起来,笑声逐渐变得森然。
“呵呵呵呵……雷蒙德,你可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瓦格纳这句话如同惊雷,Silver立刻转头去看雷蒙德,却见他只是垂眼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早已了然。额前的碎发垂落,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
雷蒙德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知道啊,可惜,知道得太晚。不过现在正好,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爱您,不用再顾忌外人的眼光了呢。”
瓦格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怪物——
作者有话说:终于啊……终于可以揭开这层关系了……我憋得好辛苦[爆哭]
一个心理扭曲的人注定会养出心理扭曲的孩子,而他也必须得反过来承受这份扭曲的后果[闭嘴]
第45章 亲情 父慈子孝最终弹
“呵, 亲爱的父亲,您还记得么?在我十五岁时,您将这个庄园送给我。当时我欣喜若狂, 还以为我终于像我的弟弟那样, 能得到您的注视了。可是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就是您培养的棋子,到了十五岁, 就可以开始发挥我的价值了。”
雷蒙德冷笑一声,缓缓转向Silver,“你知道么?其实他对我们的培养, 从来就是一样的。所以, 我也会像你一样, 陪其他的男人上床,以此来谋求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们唯一不同的地方在哪吗?”
这句话是在问Silver, 可雷蒙德却双目发红地逼视着将军,高耸的声调微微发颤。
“我和那么多人上床、取悦他们。可是,我最想取悦的人, 是您啊……”雷蒙德的声音放低, 轻柔的呼吸吐在瓦格纳脸上,“多么令人心碎啊, 我原本还想要让您检查一下学习成果呢,可是, 您却一脚把我踹下了床。我折断了两根肋骨,躺了一个多月才好。您应该很后悔吧?因为,我躺着的时间里,您该损失了不少利益吧。”
雷蒙德的眸色转深,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可叹啊,那么多年我一直无比困惑。明明大家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我和他就截然不同。明明,我和他们一样爱您、敬您……不……我远比他们要爱您啊,甚至,为了得到您的注视,我比他们努力一百倍、一万倍!可是没有用……您连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给我,为什么?”
“呵,好在现在,您必须好好地看着我了……”雷蒙德捏起他的下巴,“我亲爱的父亲,你哪里都不能去,呵呵呵呵……这么多年,我终于有机会这么做了,而我也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和他不同……”
他站起来,阴暗疯狂的目光逐渐转到Silver身上。
Silver脑海中“嗡”地一声巨响,世界像被按下了慢动作开关。因紧张而加速的呼吸和心跳,此刻变得无比明晰——
一步,两步,雷蒙德走到他面前,忽然揽住了他的肩膀,按着他一起在瓦格纳面前蹲下。
他捏住Silver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毛、鼻梁、嘴唇,喃喃道:“以前就有人说过,我们两个长得很像,那个时候我很讨厌这一点。凭什么一个养子会和我长得像,甚至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爱?”
Silver震惊于他的疯狂:“雷蒙德,你真的……”
“呵呵呵,是啊……我受不了看到你们父慈子孝的样子……所以我逃了……没想到你们竟然闹得这么不像样,真是天道好轮回……”
Silver神色复杂,说:“我从来没有想抢你的东西,我只是想好好生存下去。”
“呵……”雷蒙德狭长双眸微眯,脸上的笑意略带讽刺,好像在笑Silver和将军,更像是在笑自己,“不重要了,你还是想想该怎么面对自己吧。”
Silver呼吸一滞,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两个长得像只是巧合吧……”他用力地捏住Silver的肩膀,将他推至瓦格纳的面前。
Silver望着瓦格纳空荡荡的躯干,不由浑身僵硬。
雷蒙德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啊。”
这句话宛如惊雷,
“你说对吧,「父亲」?”
浑身血液转凉。
Silver难以置信地望向雷蒙德,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的笑意冰冷刺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什么意思?等等……你刚刚说你不是将军的儿子,那你是……”
雷蒙德扯起一边嘴角,“我确实不是,可是……你是啊……”
Silver双腿瘫软,几乎站不稳,“不,这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你不妨问「我们的父亲大人」。”
鞭子划过瓦格纳躯干的各个部位,尽管皮肤有些衰老松弛,其下干练的肌肉线条却更加明晰,随着鞭子的动作阵阵紧绷。但失去了四肢的他根本无从挣扎,只能无力地在地上蠕动,就像一块煎锅上的肉饼。
他的眸光射向Silver,带着阴狠和快意,“呵呵呵呵……你还不知道么?Silver,你的身上,可是流着一半我的血啊!而且,安西雅也知道这一点!”
“不……不可能……”像是有一条毒蛇顺着脊背慢慢爬上去,阴冷黏腻的感觉扼住了Silver的呼吸。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在俱乐部里、在老宅的书房里,无数个白天或夜晚……光是那些模糊的画面就让他头晕目眩,他甚至不敢擦去那层毛玻璃,真正回忆那些淫靡而耻辱的场景。
而且他说……安西雅也知道这一点……
大脑钝住,几乎无法思考。
安西雅……安西雅……安西雅是……他的母亲……所以……她在临死之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
恶心……好恶心……
“呕——”胃里一阵翻滚,他直冲往一旁的洗手台,酸腐的气味直冲鼻腔,未消化的食物和粘稠的胃液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不住颤抖,眼前一片模糊,直吐得生理性泪水不断涌出,热辣辣地黏在脸上。
“唉,我可怜的「弟弟」。都说虎毒不食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竟然真的有人能狠毒到这种地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钦佩您啊,父亲。”雷蒙德站起身来,从一旁抽了张纸巾递给Silver,“擦擦吧,Silver先生。要我说,你根本无需介怀这份血缘关系,反正他也没把你当儿子看吧?不如把他当成个畜生,都要好受一些。”
Silver接过纸巾,扶着洗手台平稳呼吸,手指不住攥紧,“你说得对。”
“哈哈哈哈——”背后传来瓦格纳癫狂的笑,“我确实没把你当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因为——你和安西雅,长得是多么像啊,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以前,你还那么听话——”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胃里腥气翻涌,Silver死死扶住洗手台,大喊道:“住嘴!”
“不,我要说。你不是很想知道,安西雅是怎么死的么?没错,是我做的,我出狱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看看,她的儿子,那张和她九分相像的脸,是怎么在我的身下□□失禁的。可惜,她连这也受不了。要怪就怪你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她的儿子一直在帮她还债。”
“她欠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Silver转头冲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咳……欠了什么?她是,你也是,你们都是……咳,咳咳咳……我能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可你们却不肯接受。那么由此导致的结果,只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呵……咎由自取……”他双目赤红,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看着那张他恨透的脸逐渐青筋暴突……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他冷冷地说,“你落到这个地步,才是咎由自取,你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吧。”
瓦格纳急速喘息着,眼里涌动着快意,“呵,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固然恨我,但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
“可惜你错了,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Silver说,“哪怕是狗,也有反咬的一天,更何况是人?”
“是,我是被自己养的狗咬了,而且咬得很惨。可是你们,也没一个好过了,不是么?想让我下地狱,这倒也很容易,不过我会拉上你们所有人。”
他的眼中涌动着火焰,“想想安西雅,她的一生如此恰如其分,她爱的那个懦夫死在我的手里,她自己被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她的儿子给我当狗,任我玩弄。最后你背叛了我,这也无妨,你又怎么想得到,你以自己为诱饵、孤注一掷的背叛,会成为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呢?杀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啊,Silver。”
“不,不是这样的……”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那间病房里的情景了。她睁大双眼瞪着前方,屏幕里播放着不堪入目的画面,而他却在这种情形下自卫。
恶心……好恶心……
将军的话语字字敲击着耳膜,声声闷响在脑海中炸开。一个沉在心底的声音逐渐浮了起来:她确实是因为看见了你才死的啊,如果你没有做那么肮脏的事,她就不会……
“喂,你清醒点,别被他绕进去了!”雷蒙德皱眉道。
残躯在地上扭动着,他翻了个身,转向了雷蒙德,眼中窜起兴奋的火苗,“还有你,雷蒙德。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是令我刮目相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和对其他人不同么?因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投机取巧、头脑简单的蠢货,而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啊……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像我……对,就是这样,冷酷无情、杀伐果断,把一切都踩在脚下的表情……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像我,超过其他任何人……”
雷蒙德神色冰冷,但他的声线隐隐发颤,“你别忘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Oh, my boy. 尽管你是安西雅和那个懦夫生的,但我得说,环境对一个人性格的塑造可比血统大得多。你是我亲手培养的,又怎么会不像我、不爱我?噢,看啊,你的手都在抖了。My boy,放下那鞭子,砍断我手脚的时候,你一定比任何人都难过,对吧?”
哗——颤抖发白的指尖松开,黑色长鞭掉落在地,成一条盘踞的死蛇。雷蒙德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
“对,就像这样。过来,让父亲好好看看你的样子……哦,小淘气,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你把父亲的手脚都砍了,我还怎么抱你呢?”
如果不懂英文的人光听语气,一定觉得这是一个慈爱父亲的呼唤。然而,配上扭曲的话语和森然的眼神,却显得分外诡异。
雷蒙德像是被蛊惑般,赤红的双目紧紧盯着瓦格纳,身体像不受控制般又向前走了一步,在瓦格纳面前蹲下,将他的躯干慢慢抱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说:要素过多,写得我头晕想吐了[化了]
第46章 钥匙 迟来的真相
“雷蒙德, 你!”
Silver有种不详的预感,本能想要阻止,然而来不及了。
不知何时, 外面下起了暴雨, 隐隐雷鸣传来,天幕忽明忽暗。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鲜血四溅,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人像被定格了一般,而他们周遭的一切不断扭曲。新鲜的血液顺着地板缝隙流淌, 膨胀发白的断肢在福尔马林里漂浮, 窗外阴云涌动, 它们似在浪里沉浮。
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半球形的天穹亮如白昼, 照亮雷蒙德惨白如纸的脸。飞溅的鲜血点染在他的面颊上,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直直地刺入瓦格纳的心脏。而瓦格纳的脸上, 慈爱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变成惊恐。
雷声如擂,细细密密的雨幕落下, 窗外雾气升腾。雷蒙德松开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将军的遗体平放在地。他闭上眼静立在他身侧,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像在祷告,像在诉说。在那一分钟里,Silver并不知道雷蒙德闭上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怎样的图景。
将军就这么死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并没有复仇的快慰,反倒觉得迷茫。
“下雨了,你先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片刻后,雷蒙德睁开眼,那里面所有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平静得有些吓人。
Silver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他的遗体……你准备怎么办?”
雷蒙德微笑,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也泡进福尔马林。”
“这件事……卡伊知道吗?”
雷蒙德的神色冷下来,“Silver,你问得太多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卡伊和雷蒙德之间的事,他不该过多干涉。但以卡伊的单纯个性,他多半根本不知道在这个庄园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道雷蒙德和将军之间的纠葛。
“对了,这里有一份资料,你该看看。”
Silver接过厚厚的档案袋,“这是?”
“你看了就知道了,里面大概会有不少你感兴趣的内容。原本我是打算直接告诉你的,可惜今天消耗了太多力气,大概,我们都没有心情再谈下去了。”
“多谢,”Silver道,他的心里确实还有很多疑问,但现下不是适合谈话的时候,“那么,我先走了。”
雷蒙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仍旧停驻在脚边的尸体上。血液已经开始干涸,逐渐被氧化成深色。
Silver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走出房间。
管家领着他坐上车,雨水不断敲打着窗玻璃。汽车发动,连绵的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这片庭院仍旧荒芜,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发生的血案。
回去后,Silver仔细看了雷蒙德给他的档案袋,那是几份调查报告,看完后,他大致捋清了事情始末。
Silver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曾经有过一个丈夫,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以前母亲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件事,现在她死了,Silver才真正走近她。
这故事说来也很老套。
安西雅的丈夫名叫克里斯,是落魄贵族的后代。价值连城的「王子之眼」,正是由克里斯家里的传家宝。
婚后,克里斯投资失败,散尽家财,以至于不得不把传家宝拿去变卖,而他找到的买家正好就是瓦格纳。在这个过程中,瓦格纳和安西雅意外相识,说不清是谁开的头,两人迅速开启了一段婚外情。
后来,克里斯发现了这件事,悲痛欲绝,甚至以死相逼,而安西雅也感到后悔愧疚,发誓再也不和瓦格纳来往。
瓦格纳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强行横刀夺爱,逼死了克里斯,「王子之眼」也被他收入囊中。
至于雷蒙德,他实际上是安西雅和克里斯的孩子。他一出生被瓦格纳夺走,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孩子留在安西雅身边。
那时候安西雅刚生下雷蒙德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克里斯的死更是让她悲痛万分,郁郁寡欢。对于瓦格纳来说,爱而不得让他感到疲倦,再加上家族的压力,他便离开了F城,回到了帝都。
然而,瓦格纳并不知道安西雅已经怀孕了。在这样的状况下,安西雅诞下Silver,她的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从此一病不起。
等到瓦格纳知道的时候,Silver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过了这些年,瓦格纳对安西雅的情意早就消磨殆尽,只剩下了恨意。更何况,安西雅早就精神失常,和一个疯子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瓦格纳就将所有的爱和恨都倾注到了这两个孩子身上。
这些错位的爱与恨最终导致了两段扭曲的关系。
所以,Silver和雷蒙德实际上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他捏着那份报告,内心翻涌。下午雷蒙德说他们是兄弟的时候他还觉得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狭小的公寓空空荡荡,他喃喃道:“母亲,你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
这份真相来得太迟,当他明白一切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平静。毕竟,他已经无法再挽回什么,只剩下被命运捉弄的无力。
调查报告里还提到,「王子之眼」最初有两枚,但现世时,却只剩下了一枚,另一枚不知所踪。或许是在克里斯祖上就已遗失,也有可能是在后来的动荡中遗失了,但已经无从追溯。
他呆站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后,继续翻下一份调查报告。这一份报告,是关乎蛛网。
蛛网的一切仪器都由主脑计算机控制,所有数据都存储在主脑计算机中。即便是控制了蛛网,如果不能操控主脑计算机,那里面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没有安全防护措施。
主脑的密码只有将军一个人知道,而以Silver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说的,那些严刑逼供对他根本算不了什么。别说雷蒙德把他的四肢全砍了,就算再把他大卸八块,他也能连哼都不哼一声。
但除了密码外,还有一种进入主脑的方法,那就是密码盾。那实际上类似于一枚芯片,只要将它插入主脑中,就能启动恢复程序。密码盾的形态不详,接口不详,尽管德拉克家族正在着手拆解研究,但进行得很困难。他们顾及到里面的大量数据,不得不慎之又慎,以免这个价值难以估量的主脑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德拉克家族的人多次试图潜入莱茵家,但都没有找到密码盾。所以,即便他们已经占领了蛛网,他们也无法使用里面的武器和仪器。
根据雷蒙德的调查结果,这个密码盾到底在哪里,就连莱茵家族中也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就只有将军一个。
难道说,蛛网里的力量真的已经无法被动用?虽然确实免去了一场纷争,也不会有新的受害者,可是面对这样一块肥肉,他们真的能就此放弃吗?
不对,有哪里不对。
千头万绪中,记忆闪回——
拍卖会结束时,王子之眼失窃,大厅穹顶之上,璀璨烟火组成蛛网图案。
回去的路途中,白捧出那枚宝石,他的眼睛比宝石还要澄澈,“主人喜欢什么,就帮他叼来,这是小狗的职责。”
莱茵偏宅大火,随着白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枚王子之眼。那是Silver把他迷晕之前亲手交给他的,用来买他的命。
重逢后,他轻抚着Ivory的睡颜,描摹着记忆中的轮廓。澄澈宝石坠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随胸腔鼓动而起伏。
——它见证了太多事情,所以它对于Silver来说很重要。
或许,对于将军来说,也亦如是。否则,为什么要以王子之眼为饵,费尽心机举办那场游戏。在激发了一个人的狼性以后,再把他慢慢驯服成一条温顺的狗。将军知道他和安西雅的儿子不会是孬种,那场游戏也证明了这一点,正因如此,才要把他亲手毁掉。
像“王子之眼”这样的宝石,将军其实不怕把它给出去,也不怕它丢失。因为这种级别的珍宝,很难真正销声匿迹,无论流落到了哪里,总会传出消息。而将军有那样的自信,无论它到了哪里,最后都会再回到他的手中。
记忆再次流转——
在宴会厅旁窄道,天花板上吊灯忽明忽暗,他穿着裹身女式礼服,小心压低帽檐上的黑面纱,因为害怕被认出来而提心吊胆。Ivory和雷蒙德相互对峙,言语间暗流涌动。
“「钥匙」,在哪里?”
“你去了那场拍卖会,也去了那个孤儿院,而且,还‘恰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一次拍卖会上,「蛛网」偷走了王子之眼,可那一切,真的是「蛛网」所为么?”
“有的时候,危险并不来自你防备的人,而来自于你最信任的人。”
「钥匙」,在哪里?
钥匙……在哪里……
「有的时候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便它看起来很荒谬。」
如果所谓的「钥匙」不是「王子之眼」本身,最起码也和它有关。
回忆里好几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如一团乱麻,他费力地一点点、一点点把它们捋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贫穷的兄妹,仙女告诉他们,青鸟是象征幸福的鸟儿,只要找到传说中的青鸟,就能得到幸福。于是他们踏上了旅程,可是,每次找到的青鸟,不是改变了颜色,就是死掉。他们失望地回到家中,才发现,原来自己家里那不起眼的斑鸠就是青鸟……」
小时候,母亲总是拿着那只木头小鸟给他讲故事,那是另一个人送给她的礼物。
故事的后半段,是什么来着?
Silver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抓住了答案,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验证的机会。
而另外一枚「王子之眼」在哪里,他好像也知道了。
第47章 请求 想再和你共度一夜
「Silver, 你的猜想是对的。德拉克家族那边的人拆解了一部分蛛网的主脑,发现密码盾的形态应当是某种光学器件。他们现在正在找可能的“钥匙”,要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联想到宝石上。」
「蛛网的存在, 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我无意参与家族之间的纷争,但也不希望有更多的悲剧发生。雷蒙德,如果, 我能拿到“钥匙”,你会怎么做?」
「呵,蛛网么……我固然需要权势, 但是以正当的形式。蛛网, 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我也更不可能让它落入德拉克家族手里。」
「我赞同你的观点。所以,这一次,我愿意帮你。」
「你能确定Ivory的立场吗?如果失败了, 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失败了, 他们应该不会再留我的性命。对于我来说,死算不了什么,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那如果成功了呢?」
「那或许就要拜托你帮我准备一张去因提的机票, 和一个新身份。」
「为什么是因提?」
「在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跟我讲一种叫“斑鸠”的鸟,我很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样子。」
「……我会准备两份的。」
「谢谢。不过……大概是用不上了。」
*
计划已然成型,而最重要的一环,便是Ivory。
Ivory现在是德拉克家族的红人, 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要找到他的住处,并不是一件难事。
尽管早已下定决心,但Silver在敲门前,还是踌躇了。
现在的Ivory,会怎么看待他?他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身份,去求他和自己共度一夜?
Ivory是会答应,还是会嘲讽他、驱赶他……甚至,连一面也不让他见?
他们上次的相见还历历在目。Silver永远忘不了Ivory说出那些话时,整个身体逐渐麻木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直觉都在逐渐远去,只能看见他冰冷的眼神、微讽的唇角,无一不昭示着自作多情的他,是多么可笑。
指尖抵住门铃,却迟迟无法按下。
“最后给我一次机会,求你。”Silver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轻声呢喃道。
让我再看见你,听见你、拥抱你,触碰你温暖的皮肤,铭记你炽热的心跳。我知道你厌恶我、不想再见我,可是我只想在离开之前,再重温一次那些美好的瞬间。就当是再陪我做一次梦,好么?
咔!门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打开。Silver来不及反应,身体丧失平衡向前倒去,双膝重重磕在门框上,疼得像是骨头碎裂了一般。
面前出现一双白色居家拖鞋,十个指头圆润白皙,往上是两条纤长的小腿,裹在雪白睡袍中央。
Ivory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冰冷的眼神在他全身上下扫过,抱手而立,没有丝毫要扶的意思,“是你?”
设想了那么多,结果相见却是如此难堪卑微。膝盖骨疼得他冷汗直冒,Ivory的审视更是让他无地自容,Silver几乎抬不起头来,“抱歉,没有和你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Silver用手扶住门框,站起身来,但左脚一个踉跄,差点就要再次失去平衡的时候,Ivory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大臂,皱眉道,“你既然知道是打扰,就不要再给我制造更多的麻烦。”
Silver有一瞬怔忡,“……抱歉,我没想这样的。”
“算了,来都来了,我也没有没人性到把一个伤员丢在外面,”Ivory打开一旁的鞋柜,甩了一双拖鞋在他脚边,“进来吧。”
Silver一时未动。
“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穿么?”
“抱歉,膝盖还是疼,可以再扶我一下么?”
“旁边的墙难道不能扶?”Ivory闭了闭眼,无奈伸出手,“算了。”
望着浴袍下的一截小臂,Silver将手攀上去,苦涩一笑,“谢谢。”
Ivory似乎刚洗过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发丝微湿,散乱地垂在额前,浴袍在腰间松松散散地打了一个结,走动间,微微发红的皮肤在浴袍下若隐若现。
这一小段路好像有些漫长。在沙发上坐下后,Silver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Ivory住处的环境。
这里的装修是古典欧式风格,堪称奢华。背景墙是一整面天然紫水晶,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深色胡桃木茶几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英式骨瓷茶具,里面的茶水冒着氤氲热气,旁边则整齐地摞着厚厚一叠文件。
Silver只觉得自己和这里的奢华格格不入。他有权有势时,也不喜欢过分奢华铺张,更何况如今落魄,全身上下的价值加起来估计也抵不上Ivory手中那一只茶匙。
他知道以前的白对物欲并没有太大的追求。但或许……他真的变了。所谓的“告别”,不过是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个事实。
Ivory泰然自若地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拿起茶碟轻抿一口,举手投足间倒像真正的贵公子。Silver这些年也接触过不少所谓“名流”,所以他很清楚,这副派头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出来的。
“腿,怎么样了?”
Ivory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Silver掀开裤腿,左边膝盖稍微有些发青发肿,仍旧有些隐隐作痛,但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最多只是软骨受到些挫伤。“应该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抽屉里有药,你自己搽一点吧。”Ivory俯身去拉茶几下的抽屉,浴袍的领口敞开,露出大片微湿的皮肤,漂亮的胸中缝上,一抹幽蓝一闪而过。
Silver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接过药膏,目不转睛地往撞到的地方涂药。
Ivory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Silver停了手上动作,把药膏放回茶几上,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望向Ivory的眼睛,“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Ivory眸光轻颤,似有石子投入水潭,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在一起的人才有告别一说,我们早已分开,所谓「告别」又是何意?”
Silver摇了摇头,垂眸轻声道:“我准备离开这个国家了。”
“去哪儿?”
“南美的一个小国。那里的交通、网络都不发达,科技水平底下,人们也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所以……”
Ivory打断他的话,微笑,“那很好啊,恭喜。”
什么东西闷闷地堵在胸口,“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
Ivory的眉间微微蹙起。
“Silver,坦白地说,你要去哪,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们的恩怨已经结清,你要去南美,那是你的事。对于我来说,只要你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去哪都随便,明白了么?”
Ivory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也浇灭。Silver撑住膝盖,双手止不住颤抖,“这个国家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如果不是还有令我眷恋的人,我早该离开了,”他惨然抬起头,“母亲死了,而你——”
“你恨我,厌恶我,不希望我出现在你面前,是么?”
Ivory慢吞吞地旋转着手中的茶匙,“你觉得呢?”
“曾经有一个人说要我当他的宠物,要我乖乖听他的话、依赖他,永远只能属于他一个人……”Silver的声音低哑下去,眼睛酸胀得发痛,“可是现在他不要我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我该怎么办?”
Ivory垂眼,茶叶在杯中无序飘动,“这世上的流浪狗千千万,没听说哪只离了主人就活不了的。”
“嗯,你说得对。”Silver用力地扯起嘴角,“所以——失去主人的狗,也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在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有多么丑陋。我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再依附任何人,也不再是作为一条宠物狗,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活下去。这样好么?”
Ivory抬眸反问,“这样不好么?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吗?”
身后大片的紫水晶衬得他肤白胜雪,浑身气质凛然。
Silver轻轻垂下头,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又闷又痛,“或许这样也很好。可是你知道么?我始终有一种感觉,离开了这里,我不会幸福的。”
他双眼发酸地望向Ivory,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眼前的这个他浑身上下都是那么陌生,拼尽全力也找不出曾经的痕迹。每多看一眼,心中就痛一分。可是,还是要看,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离开了这里,我不会幸福的。我一直都清楚这点。
你不知道的是,其实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尽管常常自厌自弃、心怀不安,但我仍然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可是,如果那些对于你来说都是讨厌的回忆,那么我选择离开。
只是,让我再放纵一次,好么?
“在离开前,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了,可以答应我么?”
“你说。”
“我想再和你共度一夜,就像我们曾经那样,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两个宝宝也团圆啦[奶茶]
第48章 共度 他对Ivory的行为,是欺骗。……
“我想再和你共度一夜, 就像我们曾经那样,可以么?”
Ivory手上动作一滞,茶匙划过杯底拖出刺耳杂音, 他的眼睛掩映在氤氲水汽背后。一瞬间, 空气有些安静,他似乎斟酌了一下Silver的用意,淡淡道:“共度一夜是什么意思?睡觉, 还是干些别的?”
“我只是想待在你的身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如果你问我的话……”
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想再遮掩自己的真心。Silver心一横, 抬起眼, “如果你问我的话, 我想和你做/爱。”
Ivory只是静静抿了一口茶。
Silver有些尴尬地垂下头盯着自己青紫的膝盖,可是他并不后悔剖白自己的心迹。如果早些时候他们都对彼此再坦诚一点儿,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不知道这段沉默持续了多久,他握紧拳头,抑制住肌肉的颤抖, 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失态。
Ivory撇了一眼他的伤处, 冷冷道:“我没有兴趣和一个伤员□□。”
心脏重重地沉下去。
他慌不择路地开口,“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我……”
“你要去南美,是么?”
Silver一愣, “是……”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难道准备拖着一条伤腿就去么?”
Silver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Ivory放下手中茶盏,“我答应你。”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Silver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
Ivory垂眼一瞬,再度抬眼时,眼神倏地变了。阴翳的云雾散去,薄冰融化,清亮的黑眸里盛满春水,一湾柔情缓缓流淌。
温柔地、专注地望着他,一如往昔,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
然而,最深处的那一抹黑,却依旧让Silver看不真切。Ivory总是对他有所保留,可他此刻的应允已经让他欣喜若狂。
Ivory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修长的五指缓缓张开。
“Silver,在你能自由走动之前,就住在我这里吧。等你腿好了,再去南美。”
Silver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原本以为能与他再共度一夜已是幸运,却没想到一切会远超他的奢求。
“嗯……”
他慢慢地伸出手,放在Ivory的手掌上。Ivory的手不算宽大,却温热有力,慢慢地回握住了他的。
手掌相接处生出无数细线,酥酥麻麻地钻入皮肤,沿着血管一路蔓延至心脏。Ivory微笑着握住这只手,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细线骤然收紧,勒得心脏喘不过气,好像随时都要四分五裂,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谢谢……”Silver顿了顿,眼前Ivory的面容骤然变得迷糊,“你能答应,我真的……很开心。”
“你怎么哭了?”Ivory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下眼睑,“时间不早了,睡吧。”
Silver飞快地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擦去,扬起笑容,“嗯,睡吧。”
自从发生了一系列事之后,他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原先他是一个冷静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现在却好像越活越回去,又敏感又情绪化,还动不动就有点想哭,真的很没出息。
眼前这个人总是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其实Silver不得不承认,在他还冷酷又麻木的那段时间里,他对他也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的。
Ivory拉着他走进卧室,拿出一套睡衣让他换上。Silver将缀着银丝的袖口举到鼻翼下,是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栀子花香,清新幽雅。
Ivory说不和他□□就真的不做。深紫色天鹅绒窗帘缓缓合上,四根床柱上层层叠叠的纱幔依次垂下,层层叠叠的,像飘逸的流云。他们并排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两人的呼吸声分外明晰。
他的体温近在咫尺,他的心跳快如擂鼓。Silver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乱作一团,他听见自己轻声问,“我,可以抱着你么?”
“当然。”
Silver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揽住他的腰。他的腰只薄薄一片,隔着睡衣有温热体温传来。Silver不想让他觉得抵触,并未用力将他揽住,只轻轻把手臂搭在他的腰窝上。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忽然传来Ivory的轻笑,“你的手一直举着,也不嫌累。”
Silver的手一时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原地。原本他不觉得手酸,被Ivory这么一说,却好像突然酸得立不住。
“好了,别傻傻地举着了。”Ivory双手裹住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好像真的能感受到他的胸腔在随呼吸起伏,还有他的心跳。
可是Ivory一直是背对着他的,他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后脑勺,还有领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
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光听他的语气,分辨不出他的温柔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是否……只是忽然同情心泛滥,才会陪他演这最后一出戏。
无论Ivory是怎么想的,现在这样,他很知足。
Ivory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白?Ivory?”
又静静躺了很久,估摸着Ivory应该差不多熟睡了,Silver支起一点身子,小心翼翼地分开Ivory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Ivory还是没有醒。
Silver轻轻地提起他的领口,顺着那根银链,勾出了那颗冰蓝色的宝石。
它只用一根银链坠着,锁扣是最简单的那种款式。要调包它,并不难。
Silver从怀中摸出另一颗宝石。两枚宝石看起来如出一辙,即便是放在一起仔细观察,也未必能看出它们的不同。
这另外一枚王子之眼,是他在家中找到的。甚至,一直在他的床头柜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依旧能回想起母亲给他讲青鸟的故事时的样子,眉眼低垂,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轮廓映得柔和,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伴随着幸福的微笑,将故事娓娓道来。
“那对兄妹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回到了家中。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青鸟,他们都垂头丧气的,妹妹嘤嘤地哭起来,说,哥哥,我们是不是再也找不到青鸟了呀?
“哥哥抱着她,也很沮丧。妹妹扑在哥哥怀里哭了很久,终于安静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哥哥忽然看见一道美丽的蓝光,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他彻底呆住了。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蓝色,每一根尾羽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如满匹华光的锦缎,如北极天际的极光,绚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妹妹看见哥哥的神情,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看。起初,她也呆住了,随即,她发现了什么,大喊起来,哥哥,这不就是我们家那只老斑鸠吗?
“哥哥仔细一看,竟然还真是那只斑鸠。它稀稀拉拉的灰色羽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崭新闪亮的青蓝色羽毛,在碧空之下显得那么高雅美丽。”
“你看,”故事讲完了,母亲忽然拿过床头的鸟儿木雕,轻轻抚摩着鸟羽的纹路,目光温柔得令人心惊,“我的鸟儿,就在这里。”
那天从雷蒙德的庄园回来,看完那些调查报告,他走进房间,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这只栩栩如生的木雕。那一瞬间,母亲的声音冷不丁地浮现在耳畔,“我的鸟儿,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他细细端详那只小鸟,果然在鸟羽上找到了一处机关,转动后鸟肚子忽然从中间裂开,另一枚王子之眼,赫然躺在中央。
或许这是克里斯送给安西雅的礼物,但Silver已无从得知。
很快,从雷蒙德那里又传来一些消息,印证了他关于蛛网密码盾的猜想。
所谓的密码盾,就是王子之眼本身。每一颗宝石的密度、切面都不尽相同,即便两颗宝石是从一块原石上切割而来,也做不到完全替代彼此。
那个检验装置会发射若干道激光,周围是一个球形的光感应器,激光进入宝石,会经历一系列不同方向的反射和折射,最终在感应器上留下光斑。
这光斑,便是独属于每一颗宝石的指纹。即便是孪生兄弟,他们的指纹也不会相同,而两枚王子之眼,在这个机器上投出的光斑,也会有所区别。
虽然骗不过机器,但要骗过人眼,却完全足够了。
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很简单了。从Ivory那里拿到王子之眼,用另一枚宝石调包,Ivory是不会发现的。然后,将蛛网毁掉,从此之后,再也不关心这个国家所发生的事,远走高飞,在地球的另外一边,作为一个全新的“人”,重新活过。
他对Ivory的行为,是欺骗。但他想和他再共度一夜,想好好和他道别的心情,却是真实的。
原定的计划,只有一夜而已,等到破晓时分,雷蒙德便会来接应他。趁着Ivory熟睡的机会的机会,他本该拿了宝石就走的,以免之后横生事端,但此时此刻,望着Ivory宁静的睡颜,他犹豫了。
所有的锐意和戾气都消失不见,柔软的脸颊上露出安宁的浅笑,鸦羽般的长睫轻垂,看起来就像一只乖巧蜷着的小动物,没有任何防备,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他。
我又何尝不想待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是再长一点点,再长一点点就好。
反正,他还会在这里住上几日。总还会有机会的,恐怕真的要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才舍得离开吧。
他将银链重新放回Ivory的领口,另一只手攥紧那枚替代品。
他克制地伸出手,轻抚Ivory熟睡的脸颊,但因不曾拥有过,所以一举一动都小心到了卑微。
抱歉……
最后一次了,就让我……再小小地自私一下。
他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给雷蒙德发去:-
情况有变,原定计划推迟-
要推迟多久?-
现在还不能确定-
明白,但你要记得,我们能想到的东西,他们也随时可能会想到,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一旦有了进展,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我会尽快。
你看,时局如此。就连想要再和你温存一会儿,也是不被允许的。
第49章 一夜 我爱你。
Silver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吊坠放回睡衣里面, 重新在Ivory身边躺下,闭上眼睛。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他要珍惜。
从未觉得夜晚如此短暂。
梦里好像有人在轻轻抚摩着他的脸, 又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的脸明明离得很近, 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像是接触不良的老式电视,满屏雪花噪点。
翌日清晨,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探,却只触到微凉的薄被。Silver猛地坐起,才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周围一切如昨, 告诉他昨晚的事不是一场梦。
他飞速地抹了把脸, 只摸到干透的泪痕。
白呢?
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他拨开层层纱幕,连鞋也顾不得穿, 急匆匆地冲进客厅。
客厅环顾无人,厨房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他转头望去——
白正系着围裙做事, 细绳在后腰处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居家服褶皱处勾勒出薄且韧线条。晨光穿过透亮的玻璃,在他周身描摹出柔和的金色轮廓。
Silver轻舒了口气。
白转身, 视线定格在他身上,眼眸骤亮。
Silver轻声道:“早安。”
白放下手中木勺, 将锅中浓汤倒入碗里,骤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啊,我正想去叫你呢,没想到你先起来了。”
Silver自嘲般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见你不在, 还以为……”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食言。明明是你说要和原来一样,既然如此……”逆着光,白轻轻地笑起来,“我们也都放下身份、立场,还有其他那些顾虑,好么?”
Silver愣了愣,缓缓答道:“嗯,是我多心了。”
他刚想走过去,地板的冰凉却透过脚底传来。
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蹙了蹙眉,快步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椅子上按:“怎么连鞋也没穿?地板这么凉。”
Silver刚想说点什么,白已经从旁拿了一双新拖鞋,动作自然地蹲在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脚踝,将鞋给他穿上。
“以后不许这样,”白抬头看他,语气带着一点无奈的责备,“着凉了怎么办?”
Silver低头看着他,视线在他微微垂下的睫毛和被晨光晕染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忽然有些不知该把手放哪里。
“……好。”他应了一声。
两人简单地用过早餐,屋里弥漫着奶油蘑菇汤的浓香。白收拾碗筷时,Silver有些无所适从,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来洗。”
白歪头看他一眼,眉眼里透出几分笑意:“好,那就交给你了。”
吃饭时嘴没闲过,洗碗时水声没停过。等到早餐也吃完,碗也洗完,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想做些什么?”白轻松开口,“你的腿伤没好,也不方便出门。看电影?下棋?打游戏?”
“你今天……不用工作?”
“推了。”
是为了他,还是……Silver不敢问。
其实他们以前很少有这样长段的时间待在一起,总是有工作、应酬,或是其他杂事。Silver原本以为,白还是会和以往一样早出晚归,未曾设想过他们的整个白日也会属于彼此。
“那……就按照你说的。看电影,下棋,打游戏,一件一件做,可以么?”
“当然。”
“嗯,那就先看电影。”
“想看什么类型的?”白打开电视,随意翻着片单,“悬疑?科幻?爱情?”
挑来挑去,最后竟然挑了一部合家欢的动画电影。
画面缓缓亮起,片子里的动画小人载歌载舞,Silver的心绪却不住地飘远。
白正专注地盯着屏幕,微垂的长睫时不时轻轻眨动,他的肩膀就在他旁边,温热的体温透过空气微微渗透过来,让他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电影播到一半,白忽然偏过头看他:“无聊了?”
Silver怔了怔,摇摇头:“没有。”
“那怎么一直看我?”
Silver移开目光,掩饰般地抬手去拿茶几上的杯子,低声道:“……没有。”
白也不拆穿他,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样,会看得专心一点?”
大概……不会。
他的脑袋乱糟糟的,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进去。
说要好好放纵一回的人是他,他不能做那个扫兴的人。
影片结束,白歪头问他,“好看吗?”
Silver尽量笑得自然,“嗯,好看。”
尔后下棋、打游戏也一样,在这种需要注意力与脑力的事情上,他表现得很糟糕,糟透了。下棋时连犯低级错误,他能看出白在让他,但他还是输了。打游戏时,他没完没了地死掉。所幸这款游戏的设定是,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另一个人就能不断复活,于是磨了一天半,也终于通关了。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的。
膝盖上的肿块已经消退,只是仍旧有些淤血,但时间很快会将这点青色也抹掉。
更重要的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怎么了,在看什么?”白转过头,神态温柔。在他的背后,银灰色的城市托起火红霞光,天际片片碎裂。
Silver将闪烁的手机藏在身后。
屏幕上是雷蒙德发来的消息,时间在一分钟前-
我们不能再等了。
Silver定了定神,望向白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灵动出尘,眼里的专注与忠诚,从未改变。
Silver的心陡然一颤。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从白到Ivory,他好像变了,变得彻底。可是那双眸子分明告诉他:白从未改变。
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白趴在他的腿边,「主人,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小狗。」
可是,他们身处不同的立场,都有各自要完成的事。这种二人之间的主奴游戏,太渺小了。
不要想太多,白只不过是在陪他演戏而已。
这场戏,也到了不得不落幕的时候了。
Silver扭过身,搂住白的脖子,轻声道,“白,我的腿已经好了。”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他们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照不宣。
白温热的呼吸像羽毛般落在他的耳垂,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如雨滴般落下,耳畔、下颌、脖颈、锁骨,每一处裸露的皮肤都受了骤雨的洗礼。这雨是热的,潮的,黏的,顺着皮肤的纹理,慢慢渗进身体里,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悄然将他融化成泥。
两人像初尝情事的少年,急急地剥去对方的衣服,胡乱丢在床下。发丝交缠,唇齿相接,心跳听着心跳,皮肤贴着皮肤。
在白扶着他进去之前,Silver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有没有哪一瞬间,有过真心?”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Silver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个问题真的很土,像是周六晚18点档苦情剧。但是,他真的很想听白亲口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很想再一次确认他的真心。然后,他就可以把这份回答藏在心里,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体味这份苦涩。
白的眼神闪烁片刻,坚定说道:“有。”
这就够了。
Silver用力抓住Ivory的肩膀,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放下了任何顾虑,不怕抓痛他,也不怕抓伤他。甚至,他自私地想,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再多一点,再久一点,才好。
他抓着他,动情地说,“那么,我也想告诉你,我爱你。”
白一愣,他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我爱你。”Silver重复道。
汗珠沿着额角下颌滚落,胸口的皮肤紧紧相贴。Silver放开了自己,在昏暗中,他调动着自己的所有感官,全情投入。以往他总是下意识地压抑,这是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的皮肤有多敏感,对方的呼吸、心跳、以及细微的肌肉紧绷,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颤抖着吻着白,不断重复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副禸骵习惯了髪情,这颗心习惯了欺骗,它们无法给出任何忠诚的承诺。但是现在,他想告诉他这件事。
到后来,他已经无法再吐出一个完整的语句,却还是执拗地一遍遍重复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
“!!”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终于,他可以不再压抑自己,他可以放肆地哭,放肆地喊,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与快意。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口干舌燥。
一次,又一次,脊背紧绷,头皮发麻,深植于心的情感疯狂地涌了出来,冲碎了所有理智。
*
两人相拥着躺下时,还紧紧抱在一起。
Silver用最后的力气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他还不能睡着。
听着Ivory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他从枕头底下取出一颗药丸,先在嘴里含化,再吻上Ivory的嘴唇,将药液渡入他的口中。Ivory在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是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以防万一,他不能太早醒来。
Silver像第一天那样,慢慢取出Ivory胸口的吊坠,取下上面的宝石,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枚宝石安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慢慢地,慢慢地,滑动自己的下半身,逐渐抽离开来。
这很难。如此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离开,只能自己贴着自己,空虚得要命,寂寞得要命。
他快要疯掉。
蹑手蹑脚地下床,从床下随意捡了衣服披上,遮住遍身红痕的自己。大腿肌肉格外酸软,几乎站也站不稳,合也合不上。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已是满头冷汗。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白的睡颜如此恬静。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如刀割,但离开比预料中平静。
大概是,想做的都做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Silver静立半晌,最终笑了——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人…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这章真的很纯爱…
第50章 装睡 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
夜色深沉, 空荡荡的街边,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在静静等待。Silver拉开车门坐进去,雷蒙德将剩下的烟头扔出窗外, 橘红色的亮点逐渐被黑暗吞噬。
雷蒙德扫他一眼, “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Silver裹紧外套,靠着坐垫,垂眸道:“不用, 直接去F城,越快越好。”
“不必如此着急……”
Silver打断他,“如你所说, 我们不能再等了。等的时间越久, 就越容易发生变故。我现在只想亲眼看着蛛网毁灭, 然后乘最近的班机去因提。”
雷蒙德发动汽车,“……好。”
他望向窗外, 所有的窗子都是一片漆黑,他分不清白在哪里沉睡。反倒是那一栋高楼的外边缘,就好像在发光一样。
这光并不来自高楼内部, 而来自高楼背后。它并不是现实里会出现的那种为人熟知的、充满温情的灯光, 它来自天外,带有浓烈的魔幻色彩, 摄人心魄。他感到惊奇,心中升起了未知的、难以名状的恐惧。
汽车启动, 那道光晕也随之移动,从高楼背后逐渐显露了出来。他这才发现,原来它竟是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
那一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边缘分明可见。在所有人一抬头就能望见的夜空中,它就那样骄傲又忧伤地袒露出自己的全部。在恒长的时间里, 它的身体千疮百孔,遍布灰色的疤痕,旧伤好了又叠新伤,从来没有真正痊愈过。可即便如此,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它仍旧执拗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线,将夜晚的一切笼罩在薄辉之下。
轿车在路上行驶,它就静静跟在后头,月光洒下来,像是落了一地的雪。
这是这一晚他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他们同病相怜。此刻他终于一半悲哀、一半释然地发现,他可能要永远记得这一晚的情形了。
他收回视线,裹紧外套,蜷缩在后座。车里开着暖空调,可他还是不住地发冷。
身上残存的感觉愈加明晰。
这一身皮肤,时常让他感到污秽。他痛恨它的敏感,被随便撩拨两下,就自顾自地发情。
而此时此刻,他却因拥有它而感到幸运,因为它们让他从头到脚地属于他,每一次或轻或重的爱抚,都如此明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沿着神经,深深地刻入身体。
他留给他的印记太深。Silver很清楚,从今往后,即使没有了Ivory,当他在和别人乱/性,或是难耐地滋味时,都会想起此时此刻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悲哀得难以自禁。
*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有一个人在窗前看了一夜的月光,直到夜幕隐退,曦光漫天。
要珍惜这样看着月亮的时间。明天它再升起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圆了。
Silver,可惜你不知道,安眠药对于我来说,几乎没有作用。
否则,我早就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了。
从遇见你开始,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已经分不清楚是爱多一点点还是怨多一点点。我知道那些事不该归咎于你,但我也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大概会很不一样吧。
到最后我也还是恨,恨你又把我丢下了。
可是听见你一遍遍说爱我,我好像忽然觉得,凭着这份谎言,我也可以活下去。
哥哥,你不要我也没有关系。
你可以大步地往前走,只要你还有一点点需要我,我就不会被落下的。
*
突发!F城女巫山脉发生剧烈爆炸,疑似恐怖组织据点被摧毁!
(本台记者综合报道)当地时间今日凌晨,F城女巫山脉内部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震感波及周边数公里,爆炸发生地疑似为恐怖组识“蛛网”的据点。爆炸发生后,安全部队迅速封锁现场,并展开调查。目前尚不清楚爆炸是由内部意外引发,还是由外部打击所致。爆炸发生地没有当地居民,但可能有该恐怖组织的人员在爆炸中死亡。此外,警方向记者透露,F城每年都有数量可观的儿童失踪案,如今看来,这些案件也可能与该恐怖组织有关。
铺天盖地的报告席卷了整个联邦,小小的F城挤满了警车、记者和骚动的民众。爆炸现场拉上了明黄色警戒线,但周围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与之相对的是,Silver早已登上最早的班机。
“先生,请问您要喝些什么?我们有咖啡、红茶、冰水。”
透过狭窄的舷窗,连绵云层反射着晨曦的辉光,铺展成一片无垠的金色海洋。在这片汪洋之上,这架小型客机恍若一艘静止的小船,但Silver知道,他正以九百公里的时速永远那个地方。
“先生?……先生?”
“抱歉,”Silver回头微笑,“冰水,谢谢。”
九百公里每小时,也就是每秒二百五十米,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又是好几公里疾驰而过。
透明冰块在纸杯中悄然融化,十个小时的飞行,足够将他隐没在人海之中。而南美烈火般的的阳光,也足够让他将所有过去都忘记。
*
硕大的落地窗前,白披上一件黑色夹克衫,这是Silver来时穿的。他将略微磨毛的袖口举到鼻翼下,淡淡的皮革味道。
Silver,你走的时候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外面风很大,你会不会觉得冷?
不过因提是个温暖的地方吧,在白的想象里,那里的空气永远跳跃着火一般的热情,你也一定会被那种热情所感染,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
微凉的日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开指尖,似乎是在轻轻触碰空气中的浮尘。
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那些人的到来。他被送进俱乐部培养的时候,身体里就被植入了定位芯片,他是跑不掉的。
从他拿到王子之眼起,或许就注定有这么一天。
最初王子之眼会出现在拍卖会,只不过是雷蒙德在和将军耍性子而已,否则又有谁能轻而易举地突破藏品室的层层防卫呢?雷蒙德故意拿走了将军最珍爱的宝物,还堂而皇之地将它卖给了拍卖行,目的就是挑衅将军。只不过彼时雷蒙德也不知道,王子之眼有这么重要的作用。
那个时候安德鲁他们就怀疑「蛛网」和将军有关,所以,干脆演了一出「蛛网」盗走王子之眼的戏码,以此来试探将军的反应。果不其然,第二天莱茵家族内部就爆发了一场小型内乱,但很快被将军的铁腕摆平。
后来,这枚宝石对于他和Silver来说有了别样的意义,他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在家族中慢慢地往上爬,本以为拥有了权力就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但伴随着更大的权力而来的,是更大的危险。站的位置越高,就越不能有软肋。
让Silver以为自己恨他,让Silver离开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有自己的计划,但他的力量太渺小,想要撼动根深蒂固的家族,无异于蚍蜉撼树。他跟有相似想法的雷蒙德有过一次密谈,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对于雷蒙德这种出身的人来说,很多东西对他而言理所应当、唾手可得;但对于白来说,他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如履薄冰,他是没有退路的,行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甚至会殃及身边的人。
Silver忽然找上门来,他不会傻到以为真的只是告别那么简单。可是他也是自私的,他想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再拖得久一点才好。
白的睡眠很浅,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闭上眼睛后没过多久,微凉的指尖就伸进了他的领口,勾出了那一条项链。
那一瞬间,他忽然很害怕。他害怕Silver拿上宝石,就这么走了。他们连躺在一张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一觉,都不能够。
他的内心在大声嘶喊,不要走。他想要立刻伸手抓住他,抱他,吻他。
但是不可以。
他不会让自己耽误Silver的计划。
他只能装出熟睡的样子,一丁点儿的感情也不能流露。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浑身的肌肉僵硬麻痹,周围的空气凝固成冰。他感受到Silver松了手,重新在他身侧躺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能够呼吸。
一只手穿过他的腰侧轻揽,两个人的距离又贴近一分,Silver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
原来你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
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也不会留有遗憾。
在最后那个夜晚,情到浓时,白一直在想,Silver,这几天,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或许这一次就是结束了吧。
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很不甘心,觉得很可恨,遇见你,我的人生好像就全完了。
我的世界忽然变得好小,除了你的身边,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原来到头来,我想做的只是一条小狗而已。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默默支持你。请你一定要幸福下去,无论是否有白的陪伴。
装睡,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
晨光撕破天际线时,那场爆炸将F城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哥哥,你做的比我想象中更好,更绝。
白很为你骄傲,也很为你高兴——
作者有话说:同一条小狗不能被骗睡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