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孟浔住的是两居室的老房子, 这里隔音不好。
偶尔能听见林秀扇在隔壁房间咳嗽、翻身的声音。所以当电话还在拨通时,林秀扇的声音就从隔壁传来:“浔浔,那么晚了, 你在和谁打电话啊?”
她的手机不是最新款的苹果, 而是一千多买的安卓,从高中用到现在, 有时候会很卡顿, 孟浔立刻捂着手机的音响, 对着隔壁说道:“我给我辅导员打电话,有些事情线上说不清楚。是不是吵到你了, 妈妈。”
林秀扇:“没有,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不会。”孟浔说完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已经显示通话中了, 她好小心的拿起来喂了声, 把手挡在嘴巴旁边道:“Keith,有什么事吗?”
“没关系,你可以喊我辅导员。”
孟浔有些尴尬,他刚刚应该是把她和母亲的对话听完全了,她边说话, 边偷偷看了眼隔壁:“隔音不好,我妈妈在隔壁。”
兰濯风很轻的嗯了声, 没有继续打趣她, 问道:“回去了?”
“对阿,回来过年。”
孟浔又问:“辅导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喊辅导员时,心有些虚, 声音却更大,应该是故意说给隔壁的母亲听。
兰濯风轻笑。
孟浔咳了咳, 低声提示对面的人收敛些。
可他非但没有,还继续说:“你和你妈妈说我是你的朋友就好了,何必瞒着,还是你妈妈很霸道,不让你交朋友?”
“什么关系的异性朋友会晚上打电话?肯定是有猫腻的。”孟浔急啊,心焦,怕林秀扇听见,什么话都没过脑就出来了。说完后才后悔,却来不及了。
他哪能放过她,调侃:“那你就是说我们有猫腻咯?”
他们?何止是猫腻。
孟浔承认自己被他这么一说,心思就跟着有些歪,她低声道:“所以,你是打电话来取笑我的咯?K——辅导员什么时候、那么闲了?”
兰濯风笑声里带着些许的放松,细听下还有淡淡的愉悦。
“我好不容易闲下来打个电话给你,你总问我有什么事,”他学着她,与她玩笑:“孟浔同学,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孟浔同学。
辅导员。
他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孟浔不与他去说这些昵称。只是没想到他是忙到现在,有些意外:“我知道你忙,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忙。”
忙到两个人这段时间从未联系,她还以为他是生气,生气她说的那些话。气她不知好歹、然后不作联系的决绝。
但偶尔也转念一想,生气又如何?不联系又如何?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须要联系的关系。
他在那边似乎点了烟,火柴盒划过的声音,然后是他深沉的呼吸。
她好像能幻想出他抽烟的样子。修长的手夹着烟,烟雾弥漫向上,绝美浓颜在烟雾里缥缈,如他的眼眸那样,褐色的瞳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又像旋涡,轻易牵扯她的神经。
所以她总是不敢,看他太久,怕久了,就坠落了。
孟浔把眼皮垂下来,哪怕幻想里的她都不敢再看。
又一道吐烟的声音,伴随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港城外地国外几头跑,各种账单年会,总之我不是故意不给你去电。”
“我又没这层意思,你不用和我道歉。”
孟浔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的讲话方式,她甚至都没抱怨过,他便先把责任揽到身上。
她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晚安。”
他简单的晚安,也很爽快,她先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孟浔陪着母亲去了墓园看了外婆,照片上的老人家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孟浔没见过,她的印象里,外婆总是穿着简单的花衬衫,来回两件换来换去,还有外婆总是把她说成拖油瓶。
可不就是拖油瓶吗?
如果不是她,母亲可以改嫁,何苦过得如此悲哀,还落得了一身病。
孟浔把花送给了外婆,尽管她总骂她,但是她对外婆,却恨不起来。
每个人对爱的表达方式不同,哪怕被外婆从小骂到拖油瓶,外婆也没真的不要她,不弃养,是她给孟浔最好的爱,得知她因为学费不愿去A大,外婆气恼、把她骂了一顿。
后来她工作的工厂出事受伤,去到医院抢救回来时,还心心念念着,让孟浔一定要去读大学。千万不要因为A大的学费贵而放弃。再后来,外婆得到了一笔赔偿款,如愿以偿去到了A大。
没有在墓园久待,孟浔和母亲坐车往山下走。
林秀扇道:“你大学还适应吗?有没有去香山澳附近逛逛?”
“还可以。”
孟浔回答完,手机就响起了,她低头看,是兰双发来的信息。
兰双:【在国外给你寄点东西,把你地址给我。】
孟浔:【不要破费啦。我不用的。】
兰双:【快点!不然我打电话骚扰你了。】
“你在和谁发信息啊?”林秀扇的眼神往这边看来。
孟浔说:“我做家教人家的孩子,说是出国玩,要给我寄点礼物。”
“那你就收了,然后在这边买点特产还给人家,”林秀扇说:“我晚点去给你买,顺便带给你舍友尝尝,搞好关系,万一大二的时候要出去住,你就不用重新找舍友了。”
孟浔思考了一会儿,也觉得林秀扇说得有理,也真怕兰双会打电话来,万一说漏嘴了怎么办?林秀扇要是知道她在外面兼职给人当厨子,她肯定不愿意。
她把自己的地址发给兰双。
林秀扇和孟浔又去趟商超,买了些瓜果零食、还有对联、灯笼,林秀扇去打称,孟浔在原地再挑一些她想吃的糖果。手机又响起了,她一手抓糖,另只手拿着手机。
打开一看,是兰濯风打来的电话。
孟浔瞄了眼林秀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至于虚什么,她也不知道,明明两人什么关系都没,她大可以坦坦荡荡的说这是朋友。
孟浔摁下接听键,商超里的好消息好消息比她先对兰濯风打了招呼。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在外面?”
孟浔嗯了声,一边拿糖果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边。
“在干嘛?”
“在买年货。”
孟浔想了想,说:“快新年了。”
那边淡淡的嗯了声,然后应该是有人把文件送进来,签字响起沙沙沙的声音。
“都快过年了,你还那么忙?”
孟浔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他却喜欢正经做回答:“现在相信我真的忙了吗?”
昨晚她的话里,多少几分不确信。
但兰濯风的确是没有空闲的时候。
“我可没有怀疑过你,你不要胡说。”她也没什么资格怀疑吧。只是有误会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再去提昨晚的那通电话。
便道:“那三少既然这么忙,干嘛还要打电话给我。”
昨晚他说的很明白了,闲下来所以就给她打电话。
她今天又这么问,不是故意是什么?
还喊他三少,是什么意思,就是故意的咯。
存心告诉他没事就挂。他是忙人。
兰濯风笑了,好无奈,直戳了当道:“也得允许忙人想人吧?”
这下他不信她还能装糊涂,闲下来打电话给她,不是想她,是什么?
那句想,传到耳朵里,暖暖的,令她耳根一红,应该是不好意思的,她死命的塞糖果进去,回复:“谢谢你这位忙人抽空想我,轮到我了,给我来电。”
什么叫做轮到,她真是会说话。
他说明白了,是闲下来想她打电话,她不装糊涂了,就来污蔑他。
能把他气的半死,也算是独有的本事。
“天地作证,”又是这句话,用神明来保证,她都想象出他又举起三根手指,闲散发誓的模样:“我的心还没浪荡到这个地步。”
林秀扇提着袋子走回来,孟浔眼尖瞄到了。她犹豫片刻,怕被林秀扇看见,心跳加速,又想起等下说的话,心跳也更快:“那就谢谢三哥。谢谢你、想我。”
她在林秀扇来之前,挂断电话,不做停留。
连着两次的电话,她忽然找不到平衡点。
人就是这样的,远了想,近了怕。
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
回到家后,孟浔把家里大扫除了一边,锅碗瓢盆、窗户和柜子那些都擦得透透亮亮,然后把对联那些贴到门口,又把那些糖果放在茶几上。
林秀扇坐在沙发,她就是这样,身体不行,也不能多动,更不能有任何的感染。
“过两天我们得去医院看看。”
孟浔把药递给了林秀扇,后者接过,却摇头:“没什么大事,你别老是想着要我去医院,这也不是手术就能好的,你安心读书就行,我还能活几年,为你打算才好。”
孟浔不想去接这些话,她默默的走开了,可偏偏刚走两步,就想起了兰濯风的那句话,她又回头,对着林秀扇说:“不要活的那么累好吗?”
林秀扇没想到素来乖巧的女儿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愣在原地。
“明明外婆的赔偿款,加上我再去凑一点,就可以找到合适的肾移植,为什么就是不肯去。”孟浔说:“明明这个钱可以治病,你不要,偏给我读书,我会读的安宁吗?”
林秀扇呼吸抬高又落下,最后轻声道:“那你想,只是因为我治病,让你连大学都读不成,把你一辈子毁了,我会开心吗?我活着都不安宁。”
“不读大学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孟浔把抹布晾在厨房的窗户上,然后说:“要是我现在手上有钱,我是一定要给你治病的。”
其实她们都没错,只是都为对方着想了。
但到底是孟浔先服了软,没办法,她不能气林秀扇,她生怕她情绪激动,又或者哀伤,她洗了洗手,岔开话题道:“今天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
年到了,除夕夜当晚,孟浔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林秀扇开心的拿起手机拍下来,然后发了个朋友圈,寥寥几个亲戚点赞,林秀扇的社交圈,比她还要广些,到现在她的微信里就那几个人。
她干脆也让自己的朋友圈有点年味,拍了张年夜饭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没想到刚发,兰双就点了赞,然后她就收到了兰双发来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中式风格的大餐厅,十来个人坐在餐桌,因为是偷拍,看不真切,但骨相的轮廓,倒是一眼能辨出是谁。他穿着西服坐在一位老人身边,玉质金相,沉稳内敛。
兰双:【我们也在吃年夜饭。】
孟浔这才注意到餐桌上的食物,丰富程度无需多言,她以为那晚烟花秀的宴席已经是天花板,但远远不足照片里的,相对于她发朋友圈的,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孟浔对兰双倒是没那么拘束,回了个:【好丰盛,想吃。】
她对待兰双倒是没那么拘束-
照例年初二的时候要走娘家亲戚,但是孟浔和林秀扇都不想动,一来是因为母亲抱病,去了亲戚家怕被人说晦气,二是因为一夜之间,外面下了厚厚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林秀扇不能冷到感冒,怕吃药,所以只能窝在家里。
三来,是因为——
“你记得买鸡蛋,生日要吃鸡蛋的。”
林秀扇对着准备出发去菜市场的孟浔说。
孟浔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围脖,脚踩雪地靴,这些衣服都是放在老家的,香山澳冬天不下雪,根本用不到那么厚的衣服。
刚走出去,太阳已经快要下山。风呼呼就扑面而来,她把围脖拉上来一些,只露出双眼睛,抵挡了风寒。去到菜市场,孟浔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带。
还好身上有点现金,她把钱给了老板娘,提了一板鸡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孟浔把鸡蛋放进水里煮,然后把自己带回来的雪拍落,又把年夜饭还多的肉菜给热了,炒了点新菜,就又是一天晚餐。
林秀扇给孟浔买了个新书包,“你的生日礼物。”
孟浔接过来,笑了笑,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也会给我送生日礼物。”
以前每年生日,她都没有收到过母亲和外婆的礼物。
鸡蛋吃完,就是生日过了。
蛋糕也没有。
“那时候穷啊,我的劳动力又不够,手工做到死也才一两千,光靠你外婆一个人的收入,还要养家治病,”林秀扇叹气:“现在你外婆不在了,临走前还给我们留了钱,我想你书包都背了那么久了,我也该给你买个,不然你都舍不得,就当生日礼物了。”
孟浔很开心:“谢谢妈妈。”
她吃完饭、收拾好了碗筷,把书包放回房间,林秀扇在看电视。
孟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她拿起充电器充,过了半分钟后开机,打开手机才发现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打开来一看,全是兰濯风的。
几条,那么多?
她没有犹豫给回拨了过去,好在林秀扇追的剧电视声音够大,没有听见她在屋内的电话声。
孟浔等了会儿,那边终于接了电话。
还没等孟浔问怎么了,就听见电话那边的人道:“孟浔,下来。”
孟浔愣住了,几秒后反应过来,立刻趴在了窗户往下看。
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拿着手机问:“你在哪里?”
兰濯风报了个楼下的招牌,然后孟浔也顾不得那么多,拿起外套就往外跑,林秀扇在后面问:“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孟浔说:“我舍友来了这边,约我出去吃饭。”
林秀扇当真了,因为没想过孟浔会骗人,她向来乖巧的。
孟浔穿好鞋子,然后哒哒哒的跑下楼。
刚推开楼下的大门,孟浔就看见兰濯风穿着驼色长款大衣,内搭衬衫和西裤,他立在厚厚的雪地里,如长街里璀璨的明月、美如冠玉。
像夜晚的雪地里突然降临的神明。
大雪纷飞、零下的天气,他没有撑伞、大雪飘落在头上、风衣的肩膀上、她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久到那双眼微微有些红、皮鞋踩进厚雪里、裤腿被雪浸湿了下半截。
孟浔的雪地靴踩在雪地里朝他小跑而去。
随后拉起他的手,说:“你的车呢?赶紧上车。”
兰濯风一如既往的笑着:“刚来就要赶我走?”
孟浔急了,她哪里是这个意思,见他还笑,也拽不动他,便回头眼眶红红的道:“快走啊,这里太冷了裤腿都湿了,等下会感冒的。”
“走就走,哭什么?”兰濯风笑了。
哭什么?孟浔也不知道哭什么。
是哭他莫名其妙的来了她这里,还是哭他手上提着的,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蛋糕。
他是来给她过生日的,所以才会突然出现,孟浔知道。
她太容易因为小事感动了。
因为这些小事,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她到今都不知道,这小事到底是她太好满足,还是真的十分难得,她只知,此刻只想把他从雪里带走,好不让他继续受凉,她会内疚。
她莫名有了也想对他好点的念头。
他的车子就在门口,不能开进来,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直到上了车,暖气开来,他的车上才把积水褪去,裤腿湿了整整一大块。
孟浔把车上的纸巾全都贴在他的裤腿上,然后道:“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下雪天还站在雪地里,不知道撑把伞,不知道在车里坐着等。”
“你电话没接,我怕找不到你,就在楼下等。”
怕等不到,所以站在雪地里,白茫茫的雪,她只要下来,一眼就能瞧见他。
兰濯风话里没有一点指责的意思。
但是孟浔却很自责:“都怪我不好。让你等我那么久。”
“两个月没见而已,对我就那么见外了。”兰濯风把蛋糕拿起来,递给了孟浔:“孟浔,19岁生日快乐。”
19岁。
整整19年,这是她生日吃的、只属于她的,第一个蛋糕。
这个蛋糕上程度极其复杂。
是一个城堡、还有一个穿着女王服饰的玩偶。
它拿着权杖,那眉眼与孟浔完全相似。
她看了眼蛋糕,又抬眸看了眼兰濯风,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你以为兰双有那么闲,给你寄东西?”
那天电话后,得知她回去了,他才反应过来好久没见她。要来地址,无非就是见面缓解思念。
他笑她没心眼,对兰双什么都说,什么都信兰双的,唯独对他,总变着法子的和他犟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是今天。”
这个她可没和兰双说过。
“学生证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了。”
兰濯风似笑非笑道:“有心者当然看一眼就记得了。不然怎么对你献殷勤。”
什么献殷勤,她从没让他献殷勤过。
见他又是笑她,她耳根微微红,把纸巾丢到他的裤腿那里,有不再与他说话的准备:“早知道就晚点下来,把你腿冻僵了,你就不会取笑我了。”
“我赌你不会的。”
“为什么?”
“我赌你舍不得。”
舍不得这三个字是真的暧昧,因为藏在了心里。所以舍不得,委屈也好,分开也好,都舍不得。
孟浔忽然顿住,那张白皙的脸此刻被风雪吹得微红,裹得紧紧的,眼睛忽闪忽闪,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可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像是欲情故纵。
身上的香气渐渐弥漫,他已经有将近两三个月没见到她。
她是真的不懂他的心,那不是电话就能缓解的。
兰濯风忽然抓住她的手,两手交握,就像是通了默契那样,他喉结咽动:“你舍得吗?”
他说这话时,眼神看着她,那眼里翻云覆雨,像狂风来袭,怪车厢内太安静,也怪空调吹得人飘飘欲仙,更怪那蛋糕的香气无时无刻提醒她,她的19岁,迎来了人生的惊喜。
孟浔低头,不做回答,抽回的手把纸巾捡起来,后排空间无比大,她弯腰微微蹲下,把纸巾贴在裤腿处,帮他吸干。
她已经用行动表明了。
他却故意将她拉起来,可她是蹲着的,用力一拉,整个人扑在他的腰带处。
她就抬眸看他,那杏眼湿漉漉。
而他喉结咽动,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深邃眼眸带着风雨骤来前的克制还有那些血热的欲望、他何时如此霸道过?
但他其实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人。
哪怕他再温柔,平日里谈笑风生。
但她也能感受到那双深邃眸子里的强势、那是凌驾她之上的倔。
只听他就是要个答案,要她心甘情愿的答案。
要他这些月里缓解思念的答案。
强势、霸道、不容反抗。
他问:“你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