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跟踪
今天是新高一军训的最后一天, 浓稠的夜色里映着篝火，操场上响起嘹亮的军歌，教学楼里不少人都趴在窗口往下看。
广播通知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取消，整个楼层都兴奋了。
天已经黑了, 往门口走的那条林荫道窸窸窣窣全是人声, 林时稔一个人走得很快, 董蕊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的脚步没有放缓, 董蕊只能被迫提高了音量：“林时稔。”
林时稔回头，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身后人躲避不急差点追尾, 她小声道了歉。
董蕊小跑着追上去, 跟她并排走：“怎么走这么快, 今天还是坐公交？”
她摇摇头：“坐地铁。”
晚高峰的公交车, 太难挤了, 地铁虽然人也多，但好歹不堵车。
董蕊家就在学校附近，她无法感同身受早晚高峰的痛苦, 于是笑了笑：“要不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我妈今天做了油焖大虾。”
林时稔脸皮薄，怎么可能直接去别人家蹭饭, 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人头攒动中, 她在马路边看见了庞子怡, 这人今天被她当众撕了脸皮，这会儿在五米之外的地方死死地盯着她，看样子像是要找她麻烦。
说不害怕是假的, 林时稔从小到大很少跟人发生冲突，更没被人堵过，心脏突突突直跳。
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掉头回学校找老师？那么几秒的犹豫后，她从口袋里摸出电话，从通讯录里找到“妈妈”的号码，按下拨通键。
耳朵里传来“嘟嘟嘟”的长音，拨出去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第三个电话转成语音留言后，她默默给手机锁屏。
那时候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而庞子怡还在原地等着，像是吃定了她求助无门，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林时稔的手有点微微发抖。
她深呼吸告诉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庞子怡不能拿她怎么样，大不了就报警。想到这一层后，林时稔跟着流动的人群往车站走，脚下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公交车在五米之外合上车门，车站还剩不少没挤上车的男生在咒骂，她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身后的动静，庞子怡始终保持五六米远的距离跟着，她又打了一遍辛晓梅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林时稔穿过公交站，顺着马路往三百米远的地铁站走，她想过了，地铁够亮，摄像头也多，遇到危险还可以找工作人员。
原本十分钟的路程，被她生生压缩成了五分钟，进到地铁站的时候，胸口因为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额头和手心都在冒汗。跟着人流下扶梯，庞子怡又跟上来了，就隔着两个人的身位，林时稔靠着左侧往下走，想要跟她拉开距离，后面跟得更紧了。
通道的风很大，地铁碰巧来，她随便找了个车门上车，庞子怡明目张胆地跟上来。
两人的距离不足半米，林时稔猛地回头，整个人呈现一种非常戒备的状态：“你要干什么？”
这会儿的庞子怡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女，她笑嘻嘻地说：“你下午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知道害怕了？”
林时稔有两秒的时间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看上去挺冷静的：“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庞子怡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盯着她的眼睛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你不是说我欠钱不还吗？我只是要还你钱，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觉得警察会管？”
她俩对话的声音不大，又都穿着汇文的校服，旁人只当是一起的，没人关注这里。
情绪在胸口涌动，林时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按下“110”三个字数，拇指悬在绿色拨出键那儿，抬头看她：“这话你可以跟警察说……”
“你有病吧，这点事也要报警。”庞子怡伸手要抢她手机。
“滴滴滴”，车门发出关闭的警报声。
林时稔突然从她身边绕过，在车门合上的瞬间钻了出去，然后隔着玻璃看见她惊噩的表情，还有以“C”开头的嘴型。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慌，双腿突然没了力气，往下瘫，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的时候，纤细的腰间缠上一条手臂。
清冽的栀子香。
来人及时勾住了踉跄要倒的林时稔，白光从头顶照下来，清爽的额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周凛黝黑的眸子撩起灼灼的光，不动声色地烫进林时稔的眼里。
他说：“你没事吧？”
*
今晚放学早，宋辞说提前放学必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他馋南岗街的那家烧烤好久了，收拾好书包就拖着周凛往外走：“这个时间，那家店肯定排队，我们今天坐地铁吧，不堵车。”
想到一个小时前林时稔眼眶红红还沉默不语的样子，周凛的兴致并不高，他拐出走廊，慢悠悠地下楼梯，前面有几个女生在讨论题目，不知道为什么，落拓的灯影下，看见黑长直就觉得像她。
宋辞跟外班几个熟人哈拉了一会儿后，带着新八卦回来了，神秘兮兮地说：“下午林时稔和庞子怡吵架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周凛撂了他一眼。
他绝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还是主动问了，林时稔嘴上说没事，但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宋辞看了看他的表情，蔫坏地笑了一下：“你想听省流版，还是完整版？”
周凛品出了他戏弄的语气，看过去的目光更加不耐烦：“爱说说，不说就把嘴闭上。”
宋辞“啧”了一声，没诈出他的反应有点失望，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传递八卦：“省流版就是组长跟人吵了一架，吵赢了。”
赢了？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赢了。
这样的心理难免就体现在了脸上，周凛的表情有种难言的复杂，又重复了一遍：“赢了？”
“没想到吧，我刚刚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宋辞的嗓音也是兴奋的：“就她那个小身板，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还敢跟人吵架？”
周凛心想，那是你没见过这姑娘胆大的时候，她酒后在网上留言诋毁他，胆子可是大得很，昨晚还跟他说了“老子”呢。
宋辞继续把听来的新闻说给他听：“据说是那个女生欠组长钱，然后还冷嘲热讽的，组长没惯她毛病，劈头盖脸给对方一顿骂，都把人家骂哭了。”
周凛挑眉，原来不是她哭，是对方哭了。
胸口的郁气倏地就散了，他突然有种“与有荣焉”的愉悦感，于是心情很好地提议：“别吃烧烤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日料吗？”
宋辞的笑容僵在脸上：“小周周，那家店人均三百，我的小金库刚被我姐没收，兄弟我囊中羞涩……”
周凛打断他：“今天心情好，我请客。”
“……”
宋辞：男人心，海底针。
宋辞吃日料的梦想在半小时后破产。
地铁到南岗街那站，林时稔下车，周凛也跟着她一起下车，宋辞没反应过来就惨遭遗弃，表情呆呆地问：“不是去吃日料吗？”
回应他的是缓缓关闭冰冷的地铁门，和两个绝情的背影。
灯火寂寂，夜风泛着入秋的凉意，毫不留情地吹着。
这条路平时并不长，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但身旁跟了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林时稔走得格外心虚，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就怕碰到熟人。
她安慰自己，他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又不是早恋，没什么好虚的。
可心里这样想，人还是跟个扎蔫的气球似的，直到听见一声气音似的冷笑：“林时稔，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林时稔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以为是耽误了他的吃饭时间，于是站在原地，很认真地回：“不用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周凛看起来特别正常，提醒道：“对方要是在你家楼下堵着呢？”
“不能吧……”她讷讷启唇。
周凛弯身凑近她，迫人的气势让她停了声音，恤领口被风吹得扑簌作响，月光孱弱地照在他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一小片阴影。
他说：“林时稔，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句话一出，林时稔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头不跟他对视，尽量忽略心里的痛楚。
她的脸很小，肤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乌黑的眸子像被水洗过，唇瓣被她咬着，呈现不正常的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周凛被一股异样的感觉席卷，眼神变软，叹一口气：“我不是凶你，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能一个人自己走呢，万一她还找了帮手怎么办？你得联系家里人，或者找朋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林时稔截断他的话，眼泪还是淌出眼眶。
她不是有胆量，而是没人替她兜底，除了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林时稔的哭泣是无声的，鼻尖泛红，嘴唇颤抖，藏着一股跟她平时柔软性格完全不同的倔强，眼泪划过面颊，滴在校服恤上，那块布料很快被泅湿。
如果心动是刹那发生的事情，那么这一瞬，周凛心随意动把人往身前一拉，伸手拭她脸上的眼泪。
“别哭了。”他的嗓音有些不自然的哑。
林时稔别开头，避开他的手，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
便利店里，周凛付完关东煮和纸巾的钱，替林时稔拉开休憩区的椅子。
那会儿她还在接辛晓梅的电话：“没什么事儿，就是学校提前放学了，我想告诉你一声。”电话那端不知道又叮咛了什么，她嗯了几声挂断电话。
只是挂了电话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尴尬了。
林时稔讨厌死自己的泪失禁体质了，这么一点点事情为什么会哭？还是当着周凛的面，她撑着脑袋对着窗外发呆，不想跟他产生任何对话。
从玻璃壁里偷瞄了一眼周凛，还是刚刚那个姿势，漆黑的眉眼凝睨着她，脸上的表情云遮雾绕的。
最后还是林时稔实在受不了，她说：“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等你心情好点的吧。”可能是她刚刚情绪失控把他吓坏了，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
林时稔垂下眼睑：“我没事了。”
周凛想了想，问她：“这事你想怎么解决？”
口说无凭的事情，又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除了自己忍耐，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时稔泄愤般地咬了口关东煮，咀嚼得很用力：“我想买张刮刮乐。”
周凛满腹疑问：“？”
便利店里的灯光很亮，他们在无声中对视，林时稔嘴里有食物，一段话说得咬牙切齿的：“庞子怡欠我三百三十块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我现在很想把这三百三十块刮回来。”
真是一个让人心疼傻姑娘。
就连想中彩票，都一点儿不贪心，三百三十块就行。
刚刚悲惨的情绪，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周凛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明明弱小得让人心疼，却还不忘斟酌别人的情绪。
他目光放沉：“林时稔，你可以借我点钱吗？”
林时稔杏眼圆瞪，惊讶得不得了：“你不是很有钱吗？”
这话是唐诗说的，之前吃饭的钱周凛一直不收，她只能托唐诗转交，唐诗说不要替周凛省钱，他竞赛的奖金很多，还给人写程序赚了不少钱。
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周凛又恢复了那个风光霁月的样子，声音染着笑意：“我是有钱，可软柿子……”
“我也想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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