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雨夜

    临北正处晚秋,这个季节很短,也很没什么存在感,早早闻到了冬日的味道。


    时舒再次投入进忙碌之中,她最近在准备公开课和外地教学调研的事情,腾不出其他的闲心,几乎都是在宿舍里住的。


    在同事嘴里听到盛冬迟这个名字,已经是在整整一周过后了。


    那时时舒正在收拾办公桌,摆放绿萝的手指一顿。


    忽而想起自己上次跟盛冬迟在咖啡厅那次见面,那次对话,以及那个哄小朋友语气似的冰淇淋,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点平静生活里泛起的荒唐念头,很快就淹没进潭水里。


    就像是办公桌上的这盆绿萝,到时间就要换次水,寻常又琐碎的生活。


    以后仍旧会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复一日的相亲。


    不过也难怪,本来他们就身处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


    她竟然亲过他。


    现在想想,还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到外面别人都会觉得荒谬,以为是她在开玩笑而已。


    时舒忙完,得空去了趟外婆的店里。


    周末下午店内没人,时舒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挑了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洗好。


    “怎么了?”


    时舒用水果刀对着垃圾桶削皮:“清闲反倒在叹气。”


    郭岚问:“还记得李奶奶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又不是失忆了?她上次还说要把那一片的帅小伙介绍给……”


    时舒顿住,跟她开玩笑:“外婆,这又是你想出来套路我相亲的新法子?”


    郭岚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过多笑容。


    握水果刀的手指顿住,连成一片的苹果皮断开,时舒敛了敛脸上的神情:“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郭岚叹气,“前两天。”


    时舒微张了张唇,显然是大脑理解了这句话,可自己却不太能接受这句话。


    “李奶奶?她儿子是在税务局的?”


    “嗯。”


    时舒还记得就在两周前,李奶奶还来了回店里,给她和外婆端来两碗小馄饨,鲜肉虾仁陷的,很香很滑很鲜。


    跟她们聊了会天,还邀请她们下次去家里玩,做顿大餐招待。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明明上次见还神采奕奕,怎么会说没就没的?


    郭岚说:“说是中风。”


    说什么话都太单薄,时舒知道外婆是个重感情的人,她跟李奶奶年龄相仿,心里的难过和惋惜,要比面上表现得深得多。


    时舒沉默地把苹果皮削完,跟外婆分了一半。


    下午,时舒陪着外婆到外面走了走,又看了会电视。


    一起吃完晚饭。


    郭岚说:“回宿舍吧,不是说明早要出发去外地吗?早点收拾行李,早点睡。”


    时舒看了看时间:“嗯,等回来,就老老实实在家陪你住。”


    郭岚说:“那我一天给你找个帅气身材好的男孩相亲见面。”


    时舒说:“外婆,你就这么嫌弃我,巴不得我每天不在你面前转悠。”


    “不是这回事,你这孩子。”


    老李这件事也给她重重敲了警钟,郭岚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看着有人在身边能好好照顾你,我就算哪天闭了眼睛,也能安心地去见你妈妈。”


    时舒嗔怪:“外婆。”


    郭岚说:“好,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们舒舒这么优秀,多挑挑怎么了?”


    时舒知道外婆心里是真把这事当真:“这几天我在外地,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给我打电话。”


    郭岚忍不住叮嘱:“好,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工作重要,也别太拼太辛苦。”


    过了会,时舒刚走到街道口,折返,远远就听到店门口有交谈声。


    “老郭,你最近又腰疼了?”


    “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大病都是小毛病累出来的,你还没等到你家外孙女成家,身体可不能掉链子哦。”


    “上次尹家那个,没成啊?”


    郭岚说:“不合适。”


    “你家舒舒长得漂亮,学历高,工作好,人还孝顺,就是性格太内向,不擅长表达自己,现在不比我们以前了,牵个手都扭扭捏捏,偷偷摸摸的,男孩都吃主动那套的。”


    “你心里不着急啊?舒舒明年也该二十七了吧。”


    “她不是主动的性格,最近也忙。”


    郭岚说:“说实话我心里是着急,这半年净惦记这事了,白天想,晚上睡觉也想,还是得多见见,没准哪天就能碰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这样,对她好的人。”


    “是要多见见,你家舒舒要求高,多见没准月老就来相会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听我的,今天就歇歇,我带你按摩,上次我儿子带我去了,那老师傅的手法可专业了,价格也厚道,人家几十年老招牌了,不宰客!”


    两人结伴离开。


    时舒垂眸看了眼群里消息,从茂密的树后走出,开锁去店里取了忘带的课件。


    -


    时舒到外地,教研活动的地点在郊外偏乡下,就近的旅馆卫生条件不好,水管还崩了,状况一度很混乱。


    就提了嘴,刚好时舒老同学老家在这,附近的小洋房,打车过去二十分钟,现在无人居住,顺道让她帮忙代取和整理一下房间里的信件,让别人碰不放心。


    教研活动一忙就是几天,闲下来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时舒坐在沙发上,看到盛冬迟突然拨打来的视频通话时。


    第一反应是惊讶。


    第二反应是他摁错了吗?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对方面上不正经,其实私下边际感很强。


    这种突然甩个视频电话的作风,跟他那人性子对不上号。


    按常理说,如果是误拨了,应该会在几秒内挂断,可这通视频一直没有停。


    时舒犹豫,还是接通,只是把摄像头调成后置对准了桌上。


    接通后。


    “漂亮姐姐!”


    屏幕里冒出了可爱瓷白的小朋友:“哎,你的摄像头是坏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啊?”


    时舒这才把摄像头恢复前置。


    陈敏珠看到人,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漂亮姐姐,好久没见你了,你比我上次见你还要更仙女姐姐啦。”


    小朋友的嘴还是这么甜。


    时舒问:“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陈敏珠说,“漂亮姐姐,我刚刚看到了你的朋友圈,你拿到绒雪的vip联动礼盒吗?”


    时舒如实地说:“没抢到,你如果想要,下次得提前蹲。”


    陈敏珠又问:“那你还想要吗?”


    说不想要是假的,时舒说:“当然了。”


    “陈小珠,又拿我手机做什么坏事儿?”


    这时突然从手里的屏幕里传来男人的嗓音,沉声含混着几分笑。


    紧接着,屏幕一晃,时舒很猝不及防就撞见面红耳赤的一幕。


    高大身影覆住昏淡光线,男人下颌处轮廓的线条感锋利。


    喉结裹在薄薄一层皮肤下,能看清蛰伏着的青色血管,大片冷白的锁骨,很深的阴影,水珠从显眼的凸起处滚落。


    画外音传来。


    “不准叫我小猪啦!我在跟漂亮姐姐打电话。”


    一声懒散的笑。


    “你倒是会给我整活儿。”


    镜头晃了晃,被接管了镜头。


    男人穿着身白色浴袍,深黑的发梢濡湿了点,他的双眼皮褶皱过深,衬得这双天然浅棕色眼眸,多情又薄情,神色慵散,领口微微敞,冷白的喉结和锁骨晃眼。


    有股下海头牌男模的浪荡气质。


    画外音还在很努力地说:“漂亮姐姐没有抢到绒雪联动的vip礼盒,小舅舅,这可是你千载难逢表现的好机会呀!”


    他微掀眼眸,瞥来。


    “绒雪的vip联动礼盒?”


    时舒跟男人对视上:“不是……”


    她实在没想到小朋友是给她整这出。


    “可以,不算难事儿。”


    “……?”


    “有要求。”


    时舒没忍住,脱口而出:“什么要求?”


    盛冬迟说:“小时老师,说到底,我也不是个慈善家,你么,得给报酬。”


    时舒想不出有什么是他缺的,而她又能给的:“什么报酬?”


    “小舅舅,你好小气,你就是这样坏,才一直带不回漂亮姐姐回家——”


    修长指骨慢条斯理地拨开,试图挤进屏幕里的小朋友。


    盛冬迟却没有挪开目光。


    “阿珠有个仿国际联合组织的环保主题全英文演讲,小孩子过家家,难度不高,你帮她顺顺稿?”


    时舒以前指导过学生比赛,有经验:“可以。”


    对方发来全英文稿件的消息。


    因着小朋友四岁的年龄,虽然说是全英文演讲,更像是趣味情景模拟,用词用句简单,还陪有妙趣横生的配图,适合从小双语教学的儿童。


    手机很快回到小朋友手里。


    时舒当场就跟小朋友顺稿起来,发现她的语言天赋很高,口齿清晰,发音漂亮,就是太爱发散思维了,想一出是一出,前一秒还在谈天气,下一秒就拐去了昨晚吃的布朗尼蛋糕。


    她忍俊不禁,在不破坏小孩子的自由能动性下,还是耐心专业地帮她顺稿。


    一连两天的晚上,小朋友都是用自己的pad给她打电话,进步神速,已经可以很流利地独自完成。


    她们约好明晚是最后一节小课,还意外听小朋友说,原来盛冬迟这次到外地出差,顺道带几天跟着来参加活动的孩子。


    刚巧跟她在同一座城市,有种在陌生环境知道还有认识的人的熟悉感。


    挂断电话。


    【地址,明天寄给你】


    其实到这会,时舒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件事听着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她一直蹲点没抢到的绒雪联动的vip礼盒,虽然想要,可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没付出很大的劳动成果。


    手指动了动。


    【礼盒,还是算了】


    【已经要到了,小时老师付出劳动成果,我这个做小舅舅的给报酬,理所应当】


    【地址】


    【剥削老师的罪名担不起】


    隔着屏幕,时舒都能想象男人那种含混的语气,被逗笑。


    【多谢了】


    -


    回程前一晚,时舒在客厅里,拆盛冬迟寄来的礼盒包装,是一套甜品限定周边,她前不久忙完才回来。


    一看地址,果然是从市里那家最好的酒店寄来。


    很突然起了大风,她起身,去露台关窗收衣服。


    手忙脚乱中。


    “嘭”地一声巨响,没抵稳的露台玻璃门被风掀动,被从外重重锁上了。


    她的手机还在里面。


    没想到在这种电视里看过的情节,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水逆。


    就是这会的出神,狂风骤雨斜斜地泼了半身,沾湿了发丝和睡裙。


    时舒连忙把窗户全都从外关上了。


    风雨被隔绝,在玻璃窗哐哐砸地作响。


    这是独栋的小洋楼,邻居没住人,雨声又大,她叫一晚上都不会有人应她。


    只能等到明天早上,看看能不能向小区里遛弯的人求助了。


    时舒思及现在糟糕的情况,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近来本就在降温,昼夜温差大,她出来得急,身上只有单薄的睡裙,被雨水打湿还没有完全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发冷,她坐在角落里,只能双臂环抱自己,阖着眼,睡得很浅,并不安稳。


    所以当她听到有叫她名字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


    外面雨声已经变小了很多,从窗户探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一眼就看到站在楼底下的男人,撑着把黑色大伞,深色西装衬得身形修长,神色在濛濛雨雾里显得冷,被胡乱扯松的领带,松垮垮挂在微掀的衬衫领口,凌乱的性感。


    那种恍然做梦的感觉更重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时舒说:“花盆底下有备用钥匙。”


    “等会儿。”


    盛冬迟说完,身影消失在视线。


    过了会,紧闭玻璃门被从外打开。


    时舒张了张唇,被大步走上前的男人,在肩上披过西装外套,男人身上的冷调气味和温度,顿时紧紧将她拢住。


    “怕么。”


    时舒蜷在腿侧的手指,下意识攥住了垂西装外套垂落的衣袖。


    就像是紧抓住能够依赖的那根稻草。


    几秒后。


    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盛冬迟说:“先进去。”


    到了里面,时舒抬眼,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手机。


    她神情忽而顿住:“现在几点了?”


    盛冬迟看了眼:“快九点半。”


    时舒走近抓起了手机,看到一个小时前外婆打来个电话,未接,她回拨回去。


    自动挂断,没人接。


    第二通,还是没人接。


    时舒瞬间就想到一夜过世的李奶奶,条件反射的惊惧忽而涌上心头,心口惴惴乱乱的:“我得回去看一眼,外婆万一磕到摔到了……”


    手臂被修长手指握住。


    盛冬迟说:“现在回去太久了,问问有没有可以现在帮忙看眼的邻居。”


    “对。”


    时舒关心则乱,大脑乱糟糟的,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有想起来。


    她刚想给邻居打电话,就看到外婆的电话回拨回来了。


    接通,传来声熟悉的“舒舒”。


    时舒深呼了一口气,抿了下唇,努力用着镇定声线:“外婆,怎么不接电话?”


    郭岚说:“一开始想跟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忙完了没?你没接,结果不小心看了会电视睡着了。”


    “是不是让你担心着急了?”


    时舒说:“没有,我也就是刚刚忙完,想起来你没打电话来。”


    “外婆,那你困了,就早点去睡,沙发上凉,注意保暖。”


    “明天我就到家了。”


    郭岚说:“嗯,舒舒,你也早点睡,最近降温快,多穿点衣服,别受凉。”


    挂断电话。


    后怕还让呼吸有些不畅,时舒缓了缓,总算冷静,哑声说:“谢谢,麻烦你了。”


    一声谢谢,或是麻烦,太单薄了,都不足以表达她今晚欠下的人情。


    “坐会。”


    盛冬迟随意挽起衬衫的衣袖,冷白小臂的线条有力劲实:“方便用下厨房?”


    “嗯。”


    盛冬迟刚走开。


    时舒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出神了好一会,才想起盛冬迟还没有喝水,起身找一次性水杯倒好温水,走去厨房。


    “人姑娘对你有意思,这么多年栓你这棵树上了,让我来问问愿不愿意见个面,就当是次相亲。盛大少爷,您看给个机会?”


    那段语音播完。


    男人垂眸,指腹随意敲着屏幕。


    时舒觉得眼下不是过去的时机。


    还没能转身走,就听到声。


    “跑什么?”


    时舒被当场逮住,只能走过去,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放到他面前。


    “你要去相亲了?”


    修长指骨握住纸杯。


    时舒意识到自己失言,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听你的语音。”


    “没事儿。”


    盛冬迟说了句,喝水。


    “你在煮姜汤?”


    热腾腾的气味窜过鼻尖,这个姜还是时舒昨晚,心血来潮想煮小火锅买来的。


    “小时老师。”


    时舒偏了偏头。


    盛冬迟侧身懒倚大理石台边,一手随意撑着身侧台面,冷白手背青筋明显,价值不菲的腕表泛着冷光。


    朝她微抬了下巴:“想问我什么?”


    时舒微顿了顿:“今晚,你怎么来了?”


    盛冬迟说:“阿珠说跟你约好了,你一直没接她的电话。”


    时舒沉默了几秒:“就这样?”


    “你一个人在外地住,又是女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事儿,看在老同学的情分,多多少少都要来看一眼。”


    男人口吻随意,就像是在说件喝水吃饭般的简单小事。


    时舒忽而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见盛冬迟要盛姜汤,想帮忙递勺。


    指背挨到大了将近一圈的男人手背,像是触电般,时舒手里失力,汤勺直直掉落在地。


    被瞥了眼。


    这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显得她像是来特意捣乱的小朋友。


    汤勺被修长手指捡起,在水下冲刷。


    水声里,低沉嗓音混着点笑。


    “小时老师,教学生的时候头头是道,等到照顾自己,倒是笨手笨脚。”


    时舒站在原地,难得被笑没能回嘴。


    只怔怔看人。


    暖色灯光勾勒着男人修长身形,他的肩膀很宽,背很直,此时像是座牢固又稳重的青山。


    因为担心没联系到的高中同学,担心女孩晚上独自住的安危,在情况不明下,没有半点犹豫,冒着瓢泼雨夜,就驱车一个多小时来郊外。


    甚至给她披外套,耐心煮姜汤,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半点的焦躁和厌烦。


    试问她自己,她做不到这些。


    他是个在解决问题上,是个可靠、很有决断力的人。


    同样需要结婚对象这点上,符合她的要求,甚至合适得恰到好处,他会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结婚对象。


    那个在清醒时觉得荒唐的想法,在心里变得清晰又鲜明。


    外婆年纪大了,最惦念担心的只有她,怕自己有点事,身边没有人陪着护着她,刚刚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她很怕外婆出事,也怕让她抱有遗憾。


    她又何必去大海捞针,见那么多人,日复一日地疲于应对相亲和催婚,眼前不就有最合适的一个?


    衬衫衣袖忽而被纤白指尖攥紧,不重,却像是缕细线绊住了脚步。


    盛冬迟偏头,瞥去。


    眼前姑娘的脸色苍白透明,却又渗着团病气的酡红,可怜巴巴的淋雨小猫模样。


    身上披着他的那套男士西装外套,瘦削单薄的身形撑不起,松垮垮的,衬得娇小。


    对视中。


    头晕脑胀成了此时最本能的冲动,放大了内心真实又不理智的声音。


    难得一次的任性和冲动作祟,让她鬼使神差地问:“那天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结婚对象,你再考虑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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