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解铃人12
十几年前的秋雨, 和今晚的一样,又湿又冷。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淌下道道清晰的水痕。
姚音“啧”了一声, 嫌弃地将手机扔在一边。
今天邢祎和沈濂清又要回来J市休息一段时间, 姚音在电话里一听赶紧笑着应承下来, 说要安排好两家的聚餐宴席帮他们接风洗尘,但手机刚放下就转头吐槽了一句“真麻烦”。
她视线扫到蜷在沙发角落的梦星,冷不丁警告道:“你给我表现好一点, 坏了我的好事有你好果子吃!”
梦星低垂着脑袋,牙齿不安地咬着唇内侧的软肉,直到舌尖尝到丝丝铁锈味, 他才颤抖着放过了自己。
每次聚餐都如同一场缓慢执行的酷刑, 凌迟着他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任何一句话, 就遭到姚音和梦董回家后的谩骂。
姚音也没真的想等到梦星的回答, 叮嘱完就冷呵一声转身离开了客厅。
良久,梦星抬眸觑了眼再没有动静的楼道,悄摸将脚步挪动到院子一侧的破旧杂物房里。
杂物房昏暗无灯, 蛛网灰尘遍布。
但那里藏放着他前不久画下的油画。
画面里是P国的向日葵花田,和煦的夕阳照亮了一众橙黄的花盘, 每个角度都洋溢着希望和温暖。
梦星静静看了几秒,从角落变形的木柜子里翻出一个崭新的颜料盒。画笔刚沾上一抹暗色颜料, 身后就骤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线——
“你还会画画?”
梦星被吓得一哆嗦,深色颜料抖动落到画布上,在太阳里留下了点点污渍。
他白着一张脸看向倚在门边的邢逐,慌了片刻心神。他扭转身体挡住大半的油画,僵硬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
alpha走进这阴暗的角落, 借着身高优势看清了那幅油画。
好半晌他才解释:“爸爸让我来看看你,今晚和你一起去吃饭。”
他俯身凑近仔细端详着这幅油画,侧头挑眉问道:“怎么没听姚女士提起过你会画画?”
梦星拘谨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躲避alpha凑近时格外炙热的体温。
他抿紧双唇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份热量或许并不是来自于alpha,而是自己心跳猛然加速所带起的血液循环,热烘烘地扑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转过头去,把脸埋进阴影里:“不是我画的,我不会画画。”
邢逐目光凝固在他手里的画笔上,没有说话,转而把油画举向门口光亮处,指尖蹭了蹭落下的污点:“现在颜料还没干,吸附掉还能救回来。”
油画被缓缓从高处放下,姚音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梦星顿时呼吸一滞,面色煞白一片,手中画笔不受控制地“啪嗒”掉落在地。
邢逐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姚音就大踏步上前来猛抓着梦星,将他甩进雨里,怒骂声接踵而至:“你竟然敢又背着我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谁给你的钱!说!谁容许你画画的!”
梦星跌坐在地,浑身哆嗦。他向姚音投去哀求的眼神:“妈,我没有……”
“没有?!你当我瞎的吗?你拿着的画笔哪里来的,颜料哪里来的!是不是哪个佣人给你买的!说!”
“真的没有……”
脆弱颤抖的声线几乎和雨滴砸下的频率共振。
没有得到答案的姚音咬紧后槽牙,手掌高高举起。
梦星下意识闭紧了双眼低下头去。
然而那阵疼痛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睁开一点视线,只见邢逐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他身前。
alpha一手拽着那幅画,一手紧紧握住姚音的手腕。
他双眸神色沉冷,但还在努力保持着礼貌:“阿姨,您误会了,这幅画是我画的,颜料和画笔也是我刚刚才带来的。”
姚音无声扫了眼alpha,挣脱下自己的手瞪着梦星冷声道:“你倒是有本事,都能使唤邢逐来替你掩护了。”
梦星抖着双唇不敢反驳。
邢逐听见这话顿时眉头紧蹙:“阿姨您……”
姚音红唇勾起刻薄的弧度,面对邢逐维持着同样对等的礼貌:“邢逐你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在偷偷画画。这种妨碍正事的兴趣爱好,就该扔进火葬场里等死了再实现夙愿。”
邢逐张了张嘴,还没开始辩驳,手里的画就被姚音硬生生拽了过去,重重掷向地面发出“咔啦”一声脆响,在两人面前彻底四分五裂。
画布上被阳光浇灌的向日葵此刻被冷雨融化,毫不成型地稀稀拉拉流进草地根系,连同梦星向往的希冀也一并埋进了土里。
姚音冷睨了梦星一眼,踩着高跟离开这阴暗破败的杂物房。
进屋的门被蛮力甩上,发出“嘭”一声震天响。
邢逐缓缓蹲身在梦星面前,小心翼翼伸出手:“你还好吗?……抱歉……我不知道……”
梦星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而已,被骂也是我自讨的。”
邢逐瞬间哑声。
他很想告诉梦星,这并不是什么不该做的事,这其实是他的自由。
但……他没有自由。
清晰的认知让他很不好受。
邢逐沉默了好几秒,而后抓着梦星的手腕起身:“我先扶你进屋换上干衣服,不然会感冒的……能站起来吗?”
梦星趔趄站起,脚跟刚一着地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险些又摔回地上去。
邢逐眼疾手快揽过他的腰,借着自身重量给他支撑。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梦星的脚踝已经高高肿起,想来是刚刚姚音拖拽的时候就扭到了。
他抬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叹息一声:“我背你吧,去我家处理一下。”
梦星抿紧苍白的双唇,还没来得及推拒,邢逐就已经蹲身在他面前。
他看了眼窗边投来好奇目光的佣人,但下一秒又慌忙躲闪开不和他对视,他就知道姚音必定和他们下过命令,不让他进屋。
然而今晚约定的聚餐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上alpha的后背。
两人身躯紧贴,不出三秒就把alpha干净的衣服沾湿,温度和湿度同时在皮肤上发酵,将梦星隐晦的情感一并黏腻在这份接触里。
邢逐背着他回到邢家的时候,邢祎和沈濂清已经到家了。
他们看到湿透的两人面上皆是一惊,慌忙吩咐佣人备好热水、找来干净衣服。
邢逐把房间让给了梦星,自己去客房里洗漱更换。
梦星处理好正准备开门的时候,他突兀地听见了邢逐门外的一句“真麻烦”。
握在把手上的指尖倏然间变得冰凉,浑身血液倒流回心脏,连呼吸都被冰封在那一秒里。
他的双耳嗡嗡鸣响,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门外,邢逐把大概事情经过告诉了邢祎和沈濂清,想要找到一个让梦星暂时离开梦家的方法。
但邢祎把邢逐能想到的每一个方法都否决掉了:“再怎么说姚女士也是他的监护人,你想的方法都不会奏效的。”
沈濂清在旁边无情地补充道:“况且现在梦家和我们还有合作关系,生生撕破脸皮对我们也不好。”
邢祎瞪了沈濂清一眼:“你说这些孩子又不懂。”
他叹了口气:“反正现在的问题暂时无解,如果你不放心,就多去看看他好了,反正梦星明年就高考了,上了大学就能暂时离开梦家,也能稍微少受点苦了。”
邢逐“啧”了一声:“真麻烦。”.
“我从来没觉得你的事情麻烦,我是觉得姚音的存在很麻烦。”邢逐停下脚步,把梦星背得更稳一点才继续往前走。
雨停了。
伞被梦星拎在身侧,残留的小水滴缓缓滑落到伞尖,汇聚成足够的重量后被重力拖拽向地面。
梦星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梦星?你睡着了吗?”
“没有。”梦星把脸埋在alpha的肩头,“……谢谢你。”
出租屋的那栋楼房越来越近,点点灯火映入眼眸。
邢逐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说道:“梦星,前段时间我去见过梦家的人。”
“嗯,我知道。”
梦岩发到他手机上的信息没有十条都有八条,一开机就能看见了,实在很难不知道。
但他原本也并不打算去见他们,于是只眼睁只眼闭任由邢逐去谈判了。
邢逐怔住一瞬:“你不生气?”
“你会背叛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邢逐听后嗤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纠结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梦星之所以对他没有所谓的占有欲,不过是百分百信任他罢了,根本不需要存在这种欲望。
这么想来……之前倒好像是他有点无理取闹了。
清脆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两人依偎的影子在暖光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出租屋门拧开,属于他们的一屋灯光应声亮起.
下过雨后第二天的天空,一碧如洗,晴空万里。
梦星睁开眼的时候,邢逐已经出门了。
临近年末,邢逐除了星逐传媒以外还在运营的公司也要开始进入总结阶段,总结会议上各大股东、董事都会到场,他自然也再没有理由线上处理会议了。
梦星习惯性伸手拿起手机,看见上面被alpha提前贴上了一张便利贴:
【佣人做了早饭,记得吃^^有事打我电话。】
梦星笑摸着那个表情符号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舍得从手机上撕下来贴进一旁的笔记本里。
自从在出租屋住下后,佣人都会在三餐的时间前到来,三餐准备完毕就折返回去别墅。
所以梦星起床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的早餐是蛋羹、清粥和玉米蒸饺,一旁还放着孕期必须补充的药剂。
蛋羹做得非常顺滑,细腻清甜,一抿即化,让梦星吃了心情变得格外好。
突然,被放在一旁的手机开始“叮咚叮咚”提示着接收邮件。
他瞥了眼,还没来得及点开来看,紧接着一个陌生号码就跃然屏幕之上。
他定睛一看,确认没见过这个号码,于是在音乐响了两声后果断滑向拒听键。
邮箱被指尖点开,里面躺着有一半邮件都是关于星逐传媒的业务交接问题,但还有一半,是以“邢逐和齐家千金”为题的邮件。
他狐疑地点开那些邮件,里面只有几张照片,并且照片拍摄角度都十分刁钻,像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花丛里用倍镜狙的。
照片中央焦点是坐在某个餐厅某张桌子两侧的人。
其中一个,是邢逐。
而邢逐的对面坐着一位金色波浪卷发的女子,皮肤白皙、双唇红艳而饱满,以及琥珀色的双瞳非常引人注目。
梦星恍惚觉得似乎在网上的某些报道里见过这个女子,但他一时没能想起来。
陌生号码再次打了进来。
梦星这次没有再拒听,但也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
安静的空间里,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两声艰难的吸气声,然后响起齐思衍沙哑的声音:“你收到照片了吗?”
“什么照片。”
齐思衍有些破防:“梦星,你别装傻充愣!你难道不好奇那个女人是谁吗?”
“好奇,但我可以自己去搜。”
“你……”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
“你的合法伴侣正在和别人出轨。而这个出轨对象,就是邢讳深早年想要撮合他们的对象!这张照片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而已,就在你回邢家老宅和他见面的前一个小时!梦星,你和我都败了!但我比你好一些,你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难道你还能吃好睡好吗?哈哈哈……咳咳……”
齐思衍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梦星拧紧双眉,毫无感情地说道:“齐先生还是好好休息吧。”
他的指尖伸向挂断键。
就在摁下的前一秒,电话那头突然喝住了他:“等等!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合作的是什么吗?”
梦星无声叹息:“那你说吧。”
“给我五百万,我就告诉你。”
梦星指尖不再犹豫,果断结束了通话。
但邢逐不在的这一天,似乎是某种拦路的门板被抽走了,一件事情挨着一件事情找上门来。
梦星这才挂断了电话,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他透过满眼看到门外的人后,忽地睁大了双眼,心跳有一瞬的加速。
“噢开门吧宝贝,我知道你在里面。”
梦星迟疑了,他在打电话给邢逐和先开门了解情况之间踌躇。
半晌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照片里的金发女人站在他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
女人在看见他开门后眼中浮现出某种和蔼的笑容。
梦星有些不解,戒备地半边身体躲在门板后:“您好,请问是来找邢逐吗?”
却没料到,莎洛夫人竟然直接将手伸向了他的脸。
手套细腻的绒面抚过omega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瞳慈爱地看向他。她无意识感慨出一句:“噢,亲爱的孩子,你看上去真甜。”——
作者有话说:第五卷完。
第42章 因与果1
*向日葵种子落进那片土壤里生根发芽, 现在已经开花了。你看见了吗?.
梦星被莎洛夫人触碰的一刹那,大脑瞬间宕机空白。他僵硬地往后躲去,在对方莫名慈爱的注视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磕绊道:“夫人您好, 邢逐现在有事情出去了, 您……”
“当然, 我当然知道。”
梦星闻言视线一滞,内心莫名翻涌起一些郁闷烦乱的情绪。
莎洛夫人挥手让保镖守候在门侧,红唇勾起优雅的弧度:“不欢迎我进去坐坐吗?”
“……”
梦星站在原地才犹豫了两秒, 莎洛夫人就像已经完成读心术一样点开自己的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我通知过邢逐咯,他可没有阻拦我。”
梦星没有接过手机, 就着对方递过来的角度扫了一眼, 依稀看到邢逐回复了一句【好的, 还请您不要吓着他。】
“看见了?”莎洛夫人收回手机嘟嘟囔囔道, “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似的, 这小子对我太不尊敬了。”
梦星听见对方的抱怨懵懵地眨了眨眼。
但他也没有再阻拦的理由了,只能退开半步把莎洛夫人迎进出租屋内。
莎洛夫人进门后本想直接坐在沙发上等待,但她眼尖地看见了桌上还没吃完的早餐, 干脆折向落座在梦星用餐的位置前。
梦星左右瞥了眼身姿挺拔恭敬站在门两侧守着的保镖,见他们并没有警备他的意思, 这才缓缓把门关上。
“夫人要喝些什么吗?”
“噢不用了孩子,来坐好把早餐吃完吧。”
梦星听见对方的话有瞬间的怔愣, 他恍惚觉得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亲昵嘱咐。
但他还是接了一杯热水放在莎洛夫人面前,才安静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谢谢。好孩子,你可真有礼貌。”
梦星面对莎洛夫人信手拈来的夸奖,一时有些不适应,只能埋下头去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早餐掩饰那抹不自然。
“早餐就吃这点东西么?邢逐也太不用心了。”莎洛夫人随口吐槽道, “还在我面前说着多么爱你,我看也不见得呢。”
“噗……咳咳……”
梦星被对方一番话惊得一口饺子呛在喉咙里,不受控制地猛咳起来。
莎洛夫人越过桌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一旁的热水递到他手边。那双优雅的眸子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噢抱歉孩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害羞。”
相比于莎洛夫人所生活国度的热情奔放习性来说,梦星和邢逐的相处氛围都太含蓄了,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里藏着零星的糖霜,如果不仔细找,怕是都难在融为一体的洁白里发现。
岂料梦星听到这句道歉反倒咳得更厉害了。他侧头躲避顺了顺呼吸,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生理泪水不受控制落下,看得莎洛夫人内心有些许的愧疚。
直到梦星状态稍好些,莎洛夫人才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梦星擦了擦泪水:“抱歉,失态了。”
“我该道歉才是……”莎洛夫人敛了敛眉,眼神示意梦星继续把早餐吃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荇总行前负责人大齐总的女儿,现齐荇公司的背后决策人。他们大多称呼我为齐家的千金,但我更愿意听见你称呼我为莎洛夫人,莎洛就是我的名字。”
“莎洛夫人……?”
梦星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莎洛夫人的样貌了。
当年大齐总离世,关于齐荇的去向在财政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当时的他远在A国,但梦岩显然很关心这件事,电脑浏览器以及桌面的报纸都会有关于这件事的动向。
而当莎洛夫人决定将齐荇总行浓缩转型成齐荇公司的时候,更是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好几个月的财经时报头条。
但那些报道下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对莎洛夫人的指责、谩骂和批判,称莎洛夫人破坏了市场平衡,有损国家经济命脉,甚至上升到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虽然在他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更多的倒像是其他大家族无法分一杯羹导致的气急败坏,企图利用舆论施压,逼迫莎洛夫人“识相”地把手上的股权放出来,“造福”社会百家。
只是很明显,他们低估了莎洛夫人的抗压能力。
齐荇成功转型后,莎洛夫人就直接从各大媒体及小道消息来源里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
如此默默无闻了好多年,她再次出现,就是带着齐荇公司盈利总额成功比以往翻了三番的消息出现。
直接让曾经觊觎过的人再也不敢开口挑衅。
但再次让大家出乎意料的是,莎洛夫人刚对外公告了她将齐荇身价翻倍的成功,再过两天,就是她宣告隐退放手的消息了。
突然得就像是给了那些人一记猛拳,再贴着他们耳朵把铜锣砸得震天咣响,让他们久久反应不过来。
然而隐退后接手的人选却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对外公开过的秘密。
许多人都猜测是不是大齐总当年葬礼上出现过的私生子成功上位了。
但其实只要稍一比对齐思衍的生活痕迹和学识背景,就能知道这个猜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梦星当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内心深处由衷地对莎洛夫人感到敬佩和崇拜,隐忍耐心、伺机行动、决策果敢、雷厉风行,倒是和现在在他面前没什么架子的人有点联系不起来……
“你肯定听说过我的吧?邢逐在我面前可夸赞过你好多回,说你在商业上非常有天赋,只是囿于你原来的家庭所束缚,没办法施展出你的才能。”
梦星难为情地红了耳畔:“莎洛夫人不用听邢逐胡说八道的。”
“确实,那小子老胡诌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生怕我把你弄丢一块肉去。”
“啊……?”
梦星再一次大脑宕机,一时没能从被夸赞跳转到被照顾上。
“看来那小子还没和你说呢,以后我将代替梦家那两夫妻来照顾你。”莎洛夫人琥珀色的眼瞳再度泛起一片柔软的慈爱,“我这半生没有孩子,让我来当当你的监护人也不错。”
梦星怔住了。
莎洛夫人说得就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过家家游戏一样,他没办法从中分辨出真假。
但对方的神情显然不是开玩笑。
他更疑惑了,莎洛夫人这种级别的成功人士,又何必找他一个遭遇不幸、已婚待育的人来体验过家家?
她大可以领养一个真正的小孩,从小培养成可用之才。
莎洛夫人一秒就看出了梦星的疑惑:“噢,可别指望我领养小孩,我听不得小孩胡乱哭闹,倒不如来治愈一下可怜的宝贝好了。”
她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这也是你的伴侣提议的呢。”
“…………”
一个成年人,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一个将近三十岁才分化的成年人,被提议一个退休了的成功人士来当他的监护人?!
梦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敲开邢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奇思妙想,到底是怎么敢向莎洛夫人提出这么离谱的建议的。
“莎洛夫人,您……和邢逐是怎么认识的?”
莎洛夫人耸了耸肩:“你失踪那一年他来找上我的。”
她伸出食指在梦星面前晃了晃:“你可不能听信那些小道流言,侮辱了你我的清白。”
“莎洛夫人放心。”
梦星暗暗松了口气,拿起一旁的补剂。
“这是什么?”
“孕期要补充的东西。”
“什么?!你怀孕了?”莎洛猛地站起,正红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在抽搐。好半晌,她才拿起手机朝邢逐恶狠狠地发送了一条语音过去。
梦星听不懂莎洛夫人说的语言,但听语气就知道那不是好话。
莎洛夫人深呼吸了几次,重新优雅地坐回到座位上:“噢孩子,别误会,我没有在不允许你怀孕。”
她捂了捂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意思是,邢逐没有提前告知我,这找打的臭小子。”
最后几个字甚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转而又对着梦星笑道:“真是抱歉吓到你了。”
“没关系……”
“怪不得邢逐总在催促我快些把事情办妥,原来是你怀孕了。这是多久的事情了?”
梦星有些疑惑,但如实回答了莎洛夫人:“两个多月了。”
莎洛夫人喃喃自语道:“那应该还好。对了,孩子,晚些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呢,收拾妥当后换件……呃……黑色衣服?你们这边参加葬礼应该是穿黑色衣服吧?”
梦星侧歪了下脑袋:“葬礼?谁的?”.
城东,刚出会议室的邢逐就收到了莎洛夫人的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点开就先没来由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吓得一旁路过的员工猛地往旁边蹿了一大步。
“邢……邢总,近来天气多变,注意身体健康。”
“多谢关心。”
等员工走远了些,他才点开那条信息。
岂料那十几秒的语音竟然全都是外语,前半段语速非常快,而后半段像是非要他听明白一样讲得又慢又重——“没提前告诉我梦星怀孕了这件事,你给我等着,你今年别打算放假了!”
邢逐唇角勾起一抹笑,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两人面对面的场景多有意思了。
他非但没有道歉,反而贱兮兮地回了一个:【surprise^^】.
R区殡仪馆,最西边的告别厅。
肃穆安静的场地,梦董放大的黑白照片悬在墙壁上,四周遍布黑色和白色的布条、花圈,甚至连棺椁也选用了全黑。
唯有正中央棺椁中的人是蜡黄的,无声,无息,无温度,以及棺椁前摆放的鲜花和祭祀品是另外的颜色。
祭祀香的白烟缭绕在上空,沉沉地压着每个人的情绪。
堂中偶尔能听见姚音发出一两声抽泣,和梦岩的轻声安抚。
梦家一众亲戚都上前作了告别,宽慰姚音节哀顺变后,便在一旁落座等候。
安静的坐席中,忽地有人问道:“梦星呢?”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这告别仪式上竟然少了一个人!
梦岩垂首搀扶着姚音,黑色镜框下的视线和她对视了一眼,而后才缓缓直起身,沉痛地说道:“梦星……早就不认我们为一家人了。”
座下顿时一片哗然,谩骂四起。
“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没有父母的养育之恩,他还能好端端地长大吗?!”
“就是,居然连父亲的葬礼都不来,这也太过分了!”
“就算有什么恩怨,这好歹是他父亲,怎么说也得来送上一程吧!”
“别乱说话,等下惊扰梦董了。”
“或许有要事在身呢,你们别乱指责孩子了。”
“你没听见吗,说的是不认这个家!我看就是嫁出去心野了,根本不屑和我们梦家为伍了!”
“我觉得是傍上邢家的大腿,认为我们根本无利可图了吧。当初要不是他母亲从中助力,邢家的大腿哪有他攀上的份儿。”
几个亲戚越说越愤怒,措辞越来越不堪入耳。
而梦岩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转身背对着一众亲戚,指尖捻起几根祭祀香,慢条斯理地在油灯上辗转点燃。
他扇灭祭祀香上烧起的火苗,橙红星点氤氲出浓厚的白烟,直飘上升。
他将香烟举在额前,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里勾起了唇角,朝黑白照片鞠了躬后郑重道:“我替弟弟送父亲最后一程!”
一众亲戚霎时安静了下来,连窸窣声都不再有。
姚音看着他们眼神里透露出的恨意,内心冒出得逞快意。
就在那香的红色细棍正要插进炉灰里的前一秒,一辆银色宾利刹停在了告别厅的空地前——
作者有话说:大齐总水性杨花(周知),
莎洛夫人的母亲本是外国籍的。
第43章 因与果2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盯着久未开启的车门,暗暗揣测着到底是梦董哪方面的有力人脉。
但梦家家道中落多年,放眼望去, 也就只有和梦家有姻亲关系的邢家能有这派势了。
这个猜测让他们从刚刚还沉浸着的愤怒中抽身, 内心密密麻麻扎上了各种情绪, 有猜疑,有仇恨,有嫉妒, 有不甘,有看热闹的旁观者心态,但唯独再没有了对躺在棺椁中的人感到任何一丝惋惜。
车门缓缓开启, 一道略显瘦削的身影裹着黑色长风衣下了车。
他们伸长了脖子去探看车内的情况。
然而梦星像是未卜先知, 只把车门开出一道恰好够自己下车的宽度, 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车内的光景。
他扶着车门回过头去, 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人。
莎洛夫人推了推面上的墨镜, 轻轻摆手笑着说道:“去吧孩子,我不太适合在这里露面,只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了。但保镖会护你安全的, 你不用担心。”
“……谢谢夫人。”
莎洛夫人扬了杨下巴,示意他速战速决。
梦星颔首关上车门, 将视线落在幽暗的告别厅内。
冷风把发丝吹得凌乱,挡住了大半边脸。他不自然地眯起双眼, 模糊掉那道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
良久,他拢紧猎猎摆动的长衣,提步踏进厅内。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看着他走进,看着他朝棺椁中的人鞠躬,看着他点燃了祭祀香后插上香炉。
长长的香灰被触碰坠下, 落进炉子里无声碎裂,和其余灰烬浑为一体。
没有人要开口说上些什么,仿佛梦星是和他们一样,只是来走个吊唁过场的外人,没什么可以安慰的。
直到他侧头,看向死盯着他的梦岩和企图用眼神咬掉他一块肉的姚音,才像触动了启动键一般,把他们的神思唤了回来。
姚音咬牙切齿怒吼道:“你倒是有脸出现!爸爸病的时候你不来探望,现在死了倒是舍得来了?怎么,来看我们笑话吗!爸爸死了你很痛快吗?!”
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墙壁上碰撞,形成铮铮短促回音。
梦星没有回应,只朝着姚音微微鞠了一躬,劝慰道:“节哀顺变。”
淡漠得像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梦岩哂笑一声:“总算不演了?你讨厌梦家小少爷这个身份很久了吧?”
梦星略略抬眸,干脆利落地回答:“对。”
话音一落,不止座下的亲戚,就连刚还在觉得计谋得逞的姚音和梦岩都被梦星的回答惊住了。
他们恍惚觉得此刻站在他们面前如此直接袒露自己对梦家恨意的,和几年前还任由他们指责差遣的,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不,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梦岩压低视线,发现梦星脸上出现了以往在梦家生活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健康红润气色,并且曾经笼罩在他身上的讨好和恐惧,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着,梦星现在非常受邢家人的宠爱,已经完全没有被他们束缚的可能性了。
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但还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就有人率先骂了一句:“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你转头攀上高枝就把给你造梯子的人推开,你觉得合适吗?!”
梦星看向一众亲戚中那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对方紧锁着他的目光如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审判庭,而他当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在等待审判治罪。
他勾了勾唇,淡声道:“那三叔在梦家破产前夕卷走最后救命的十万块,这样报答爸爸对你的救济之恩就很合适了?”
梦毅一怔,而后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查一查当年的流水就能一清二楚,三叔您没必要在这里和我争论。”
众人视线轮转。
审判别人的人陡然变成了被审判的人。
梦毅一张脸变得煞白,噎着没能再反驳出一句话。
在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梦家其实并没有真正破产,梦董仍然藏有一定的资金,只需要再凑上十几万,就能保住梦筑公司,根本不至于落到一分钱都不剩的衰败田地。
但被背叛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知道那个背叛的人是谁。
梦董在事情发生后就派曾经的心腹彻查,然而在知道真相后心神受到重创,倒地不起,甚至连姚音都没来得及告诉就进了ICU。
这也是梦董这么多年来疾病缠身的起始。
而现在罪魁祸首居然还想要指责最为无辜的梦星,安一个莫须有的“过河拆桥”罪名,简直令人发笑。
姚音猩红着双眼:“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这是你爸的弟弟!怎么可能……”
“那得问您的亲儿子了,毕竟他瞒着您做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不是么?”
梦星像是面无表情地把利剑扎向姚音的心脏,再猛地抽出,利刃将对方早已察觉到却一直不肯承认的情感漏洞彻底划开,呼啸着往里面灌风。
姚音闻言怔住几秒,在梦岩想要解释些什么之前大步冲上前就要揪住梦星的手臂,然而还没碰到一根毫毛就被他身后的保镖猛地甩了出去。
这段时间一直奔波于处理梦董的事情而寝食难安的姚音根本禁不住保镖的力道,直愣愣就往墙上撞去。
梦岩及时闪身拦扶,才不至于让她狼狈头破血流。
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纹丝不动、态度不冷不热的梦星:“你既然不愿再做我们梦家的人,就少在这挑拨我们梦家的亲戚关系!你滚!这里不欢迎你!”
“难道不是您先挑拨的仇恨吗?”
梦星几乎不用深想就能知道,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必定已经上演过一场由两母子携手打造的戏剧了。
他眼神轻轻挪动到搀扶着她的梦岩身上:“您还是多留意您身边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吧,免得被亲儿子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你到底要干什么!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竟然要这样被你对待!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姚音捶胸顿足跌坐在地上,滚滚泪水洒下,哭得撕心裂肺。
然而被指责的人只是安静地从保镖手中接过一份文件,放在祭祀台上。
他指尖轻轻磕着桌面,默默在心里数数。
数到十的时候,对方果然因为没人接戏而堪堪停了下来。
“姚音女士,您冷静些了么。”
姚音看向梦星那双冰冷的眸子,忽地后脊背有些发凉。
她似乎透过这双眸子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首先解释一下您刚刚的部分疑问,”梦星看向那些人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冷静,“您不是上辈子欠我的,是这辈子欠我的。虽然您十月怀胎将我生下,但您并没有尽到对我的养育之恩,而是把我视为附带价值的交换物品,去获取您想要的生活。”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所以我希望,姚音女士您这辈子对我所欠下的恩怨,能在这辈子就解决。毕竟,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也没什么必要拖延到下一辈子,不是么?”
梦星上前一步,将文件递到她面前。
姚音在看到文件标题的一瞬间兀地瞪大双眼:“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哆嗦着抓过那份文件藏在身后,朝梦星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好梦星,你何必和我生分到这个地步,你说是吧,我们……我小时候,还教过你画画呀,你不是最喜欢画画了吗?我们……”
“晚了。”
冰冷的声线像落下的刀铡,彻底将姚音最后一点希望斩断。
“姚音女士如果今天不签下关系断绝声明,明天将有律师带着您过往虐待我的证据上门,而到时候就不是简单地签一份声明而已,等着您的,还有牢狱之灾。”
为了保护omega而出台的相关法律法规表明,即使双方存在血缘关系,也仍然能由omega单方面提出解除家庭关系,一旦呈递法院盖章通过就具有法律效力,omega的户口也能独立出来。
而在疑有虐待omega的犯罪上则惩处更为严厉,无论omega多少周岁,哪怕年至六十,要起诉八十的家属,只要证据确凿,依然能依法判刑,收归监狱。
“只是简单地签下声明,和进监狱蹲个十几年,相信姚音女士已经有衡量的答案。”
站在一旁的梦岩看着闹剧发展到这地步,彻底哑口无言了。
梦星已经完全蜕变成另一副模样,是至今他也无法掌控自己人生而渴求的自由模样。
姚音浑身抖成筛糠,没有表演成分的泪水落下:“梦星,我们母子真的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梦星沉默地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半晌,姚音终于认命地签下那份声明书。
梦星拿回文件退后两步,嘴角抿起一抹官方笑容:“姚音女士,希望您今后能过得顺利。”
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梦星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群身着警服的人就从门侧鱼贯而入,一个箭步上前来将姚音压倒在地。
冰凉的银白手铐卡进腕部,姚音顿时尖叫起来:“你们在干什么!梦星!这是怎么回事!”
梦星并未侧目,将手中的文件递交给为首的警察:“她亲笔签下的承认虐待过我的说明书,还望你们能依法处置。”
“感谢您的举报。”
“维护社会稳定和omega幸福生活权利,应该的。”
姚音面如死灰地被警察拖拽着上了警车,在上车的前一秒,她扭转向梦星,狠戾地诅咒:“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红蓝闪烁灯映照下,那双满是怨恨的眸子睁大到极限,幽深的瞳孔像是要将他生吞。
然而再狠戾的话也没办法说出了。
车门“哐”一声关上,和着警笛声将过往最大的阴影送远。
梦星瞥了眼一脸疲惫的梦岩,轻声道:“爸爸的葬礼麻烦你了。”
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出告别厅。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应景,灰沉沉的一片。
偶有几只飞鸟从远处飞近,又盘旋着殡仪馆内的哭声离去。
萧瑟的风灌进衣领,冷得他瑟缩着脖子打了个抖。
下一秒,一件厚重的外套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转头看去,才发现刚刚还跟在身侧的保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合法伴侣。
他抬头看着邢逐皱起的眉头,忽地热泪夺眶而出。
邢逐轻轻擦去他的泪,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刚刚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他在alpha的怀里止不住发抖,无处宣泄的情绪通过呜咽声声道出。
邢逐轻抚着他的后背,呢喃称赞道:“你做得很好。”
这道坎他不能代替出手,否则梦星的阴影这辈子都会压在他的心头,无法跨越。
在门外听着的时候,他每分每秒都很煎熬,生怕一个没忍住就冲了进去。
幸好……梦星还是做到了。
邢逐亲吻向他的额头:“你很勇敢。”
梦星擦了擦泪,扭过头去嗡声嗡气地埋怨:“……你早就到了?就在外面听着啊?怎么不进来帮我!”
“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得很好。”
“那不是在模仿你吗?你平时工作就这样,板着一张脸。”
邢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梦星的脸:“那你模仿得还挺像。”
“滚开。”梦星拍掉alpha的手,气鼓鼓往一边跑去。
邢逐站在原地无奈笑道:“车在这边。”
“要你管!”
“我不管你莎洛夫人又得絮叨好久了。”
邢逐抓过omega的手腕拽进怀里,在唇上压下一个深吻,直到对方快要喘不过气才松开。
他指腹摩挲着omega红肿的双唇,沙哑道:“莎洛夫人在齐荇的晚宴等你呢,不能缺席。”
第44章 因与果3.
莎洛夫人将齐荇的晚宴设在了明珠大厦顶楼。华丽璀璨的灯饰映得场地富丽堂皇, 白色长桌上装饰精致,佳肴丰富。
优雅弦乐四起,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着被邀约的人落座。
服务员穿梭于座位间, 逐一倒下红酒。液体晃晃悠悠, 在灯下晕出幻化光圈。
梦星视线从这片场景里收回,转头落在准备间内补着口红的莎洛夫人身上。
腿上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越接近晚宴开始的时间,他的忐忑心绪越局促得施展不开。
几个小时前, 他才亲手在父亲的葬礼上将自己的母亲送上警车,几个小时后就要毫无准备地踏进完全陌生的名利场里。
沉痛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完毕,就要被冻结投入名为“紧张”的汪洋之中。
脑内思绪波澜起伏, 心脏剧烈撞动胸腔, 隐约让他有些晕船的感觉。
忽地一双手沉沉按在他的肩头, 将那种晃荡的错觉压回了地面。
他回过头去, 看见莎洛夫人的丈夫威尔森先生正慈爱地看着他, 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宽慰道:“别紧张,一切都会顺利的。”
梦星嗫喏点了点头,但还是指尖免不了发了抖。
齐荇的晚宴邀请的自然都是齐荇的员工。
但这场晚宴里, 莎洛夫人只邀请了当初齐荇总行里的元老,是她将齐荇转型后仍然愿意留下来的那部分员工及董事。
按照莎洛夫人的意思, 她是想要将他介绍给各大元老认识。
但不论是莎洛夫人的出现,还是被邀请上齐荇的晚宴,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于梦星来说都太突然了。
像是做梦一样,醒来发现梦竟然真实存在的,并且还在继续。
莎洛夫人补好了妆,站起身理平伏身上的黑色丝绒长裙,脖上圆润透亮的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地点缀, 衬得她更雍容华贵。
她走到梦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该到你上场的时候了。”
梦星掀起眼帘,问出心底的问题:“夫人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齐荇的董事们认识?”
莎洛夫人红唇勾起:“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我没有准确的答案。”
“那等会儿就能知道了。”
她挽上威尔森的臂弯,亲昵地和对方轻吻:“走吧亲爱的。”
此时已临近晚宴正式开始的时间,受邀请的人基本到齐,他们落座在自由活动的区域内边喝着香槟边交谈,猜测着莎洛夫人这次邀请他们来聚餐的目的。
“应该只是难得回国一趟,所以才请我们吃一顿饭,顺道一起商量齐荇日后的走向吧。”
“我看也是,往年不都这个时间团建的么。”
“我看不见得。”一个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扫了他们一眼,视线透过香槟看向那扇关闭着的大门,“我有听说夫人这次想要介绍一个重要的人给我们认识。”
重要的人?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众多猜测。
自莎洛夫人退位后,原位置上的业务已经一应交给邢家的少爷代理。虽然当初他们强烈反对过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权利下放到一个外人手里,但莎洛夫人非常坚持并作了再三确保邢逐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莎洛夫人的坚持而停止。
但拉扯了好几次会议并且邢逐在短时间内也作出了相当的成绩后,这种声音才逐渐平息下来。
然而到目前为止,即使邢家少爷已经频繁代替莎洛夫人参加了他们各种决策性会议,但莎洛夫人始终没有正式将邢逐介绍到他们面前。
所以反对的声音虽少,却仍然被默许存在,并且他们都在认为莎洛夫人没有引见的原因是目前还在考察他的业务能力和可信任程度。
现在这人说出莎洛夫人要介绍一个重要的人给他们认识的小道消息,他们都下意识认为这个人就是邢逐,而今晚就是一个正式见面的时机。
在万众期待和窸窣讨论中,“咔嗒”一声重响,通往准备间的木色大门被服务员缓缓从里侧拉开。
堂内瞬间鸦雀无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倾注,等待着谜底解开。
莎洛夫人和她的丈夫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迈着优雅的步伐上前,眉眼微弯着打招呼:“好久不见,我的朋友们。”
他们安静了两秒,而后以同样欢欣的态度回应,然而笑容下的注意力却早已偷偷放在了她的身后。
莎洛夫人瞬间心领神会,笑着道:“看来你们对他非常好奇。”
她转身将梦星牵了出来,手下暗暗用力把他往前推了一小步:“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那我就提前将梦星介绍给大家认识吧。”
梦星?!
大家都怔住了。
他们猜测了那个人是邢逐,甚或是莎洛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下的孩子,甚至是那个人就是站在她身边对商业一窍不通的丈夫威尔森,但独独没有想过会是梦星!
又是一个外人!
并且是和已经存在的外人有着匪浅关系的更外的人!
这圈子里谁能不知道梦家和邢家的联姻?谁能不知道当初拍卖会上梦家和秦家联合,企图接手大齐总抛出去的产业和股份?谁能不知道梦家贪财至极,卑鄙至极,只为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能和正在合作的人当场反目成仇?!
这其中无论哪一条例子,都绝不可能是能将这个梦家人介绍到他们面前的理由!
他们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已经道出了一切。
梦星猝不及防被莎洛夫人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被迫承受着那一道道打量、愤怒和考疑的目光。
他淡淡扫视一圈后微微弯了腰,表面镇定地打了声招呼:“大家好,我是梦星,日后请多多指教。”
各位员工和董事们面上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多多指教”四字说出来就是盖棺定论,所有的猜疑都在话音落下后破碎,陡然转去完全设想不到的方向。
其中一个董事当场嚷嚷道:“莎洛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介绍一个叛徒家族出身的人给我们认识,意思是齐荇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是么?”
“莎洛夫人,您是不是忘记了,齐荇是姓‘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权利放到外人手里,是想要未来彻底失去齐荇吗?!”
“就是啊莎洛夫人,一个邢家少爷还不够折腾的吗,怎么还想要再拉拢一个外人来分一杯羹啊?这样您和当初的大齐总又有什么区别!”
谩骂、质疑四起,声声“叛徒”、“外人”、“赔本”砸落到梦星身上。
其实梦星倒是非常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梦家不做人事的时刻太多了,留给外人的刻板印象就那样,这不是凭他一己之力短时间内就能扭转的。
莎洛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等大家稍微冷静一些后,她才缓缓开口:“大家今天来得匆忙,没看新闻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莎洛夫人的意思。
“噢,打开你们亲爱的手机,平时机不离手的怎么关键时刻就不看呢?”
场下有人立刻打开浏览器,赫然看到了一小时前全网通报的法治新闻——
《揭开富人丑恶面孔:前梦夫人姚某因虐待其儿女在殡仪馆被捕,态度激烈言辞恶劣》
新闻内容里明确写着,姚音是因其儿女实名举报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在长达二十余年的精神与身体虐待中给其儿女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然而却在被捕过程中仍然企图反抗挣扎,并矢口否认自己过往做过的种种,当场谩骂,词汇不堪入耳,与当初大肆宣传的富人慈善形象大相径庭。
然而她亲笔签下的罪状说明书被一一罗列在下,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能在被捕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全网通报,自然是少不了星逐传媒在背后的推动力。
并且梦星特意以“儿女”词汇掩盖模糊部分真相,隐藏他自己身为受害人的关注度,并着力将罪名放大化,把舆论焦点通通锁在姚音及梦家事迹上,彻底将梦家短期内翻身的机会堵死。
而这点时间,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所必须争取的时间。
莎洛夫人摆摆手:“See?这就是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孩子的成功之举。你们还认为他是和梦家人一样的性质么?”
众人思绪复杂,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但有人仍然大胆发言:“他这样举报,不就和当初梦家背叛邢家一样吗?众叛亲离的,这不还是存在不定性。”
梦星抬眸一看,那正是大齐总的侄子齐树,是在产业倒闭关头见风使舵投靠向莎洛夫人的人,然而莎洛夫人并没有任何特殊化对待他,只当他是普通员工,并暗暗下了死令不允许这样玩忽职守的亲戚工升上决策性职位。
这也是莎洛夫人给他看员工花名册的时候重点标了出来的。
暗含的意思就是这人一直蠢蠢欲动,企图拿到齐荇部分股份反控莎洛夫人。
梦星听后向莎洛夫人抛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来回答。
莎洛夫人笑着默许了。
梦星定定看着那人,冷静道:“齐先生,如果您认为受害者为了保护自身权益而进行的举报是背叛行为,那么保护omega的法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有上升到法律,你少给我安罪名!”
“难道齐先生刚才就没有给我安罪名么?”
“你……!”
“道德是法律的基础,法律是道德的保障,齐先生还是先弄清楚这两者的关系比较好。”梦星浅笑一声,“况且,我怎么会是众叛亲离呢?我现在有爱我的伴侣,有愿意视我为家人的莎洛夫人和威尔森先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众叛亲离?”
梦星一番话彻底让齐树哑口无言。他怔住好几秒,那久未转动的脑子才终于捕捉到一个词汇,他怒瞪向梦星身后的女人:“视你为家人?!莎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经期只码到这么多就歇菜了[化了]感觉累累的
*“道德是法律的基础,法律是道德的保障”考研的时候背过,忘记是不是出自马思了。
真是一来月经脑子就转不动[化了]各位晚安~
第45章 因与果4
齐树的一句话瞬间将这场纷争从公司员工流动的决策性事件扭转为家庭内部矛盾, 颇有些扯头花般上不得台面。
其余人听后默契地将视线低下去,只敢用眼尾余光小心翼翼地在两方之间来回。
其实几乎所有齐荇公司内部的人都知道,这么多年来莎洛夫人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打压着齐树的晋升。
齐树也不是傻的, 他早就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但每次质问的时候, 他都没办法从莎洛夫人嘴里得到一个有关的答案,哪怕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第一次问的时候,他趁着会议刚结束众元老还没来得及离开, 当面问出了那个问题。
话音落下足足有五秒之久,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话,他的耳里只有身后几个员工暗暗倒吸凉气的呼吸声。
偌大的沉色会议室里, 几大元老戏谑看向他, 淡然交叠着双手, 等待笑得从容但眼神淬了冰的莎洛夫人的答复。
然而莎洛夫人并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请求, 而是用笔缓慢而沉重地敲了敲身后的荧幕。
清脆的敲击像落下的定锤音, 声声捶打在齐树的心脏内壁上。
刚刚的会议他根本没有听,现在抬眼看去,才看见荧幕上密密麻麻写下了齐荇接下来一年的计划, 密集程度看上去连让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莎洛夫人红唇提起,哂笑道:“看见了吗, 不是我不允许您升职呀齐经理,是现在公司业务进入非比寻常的繁忙时期, 所有人都在前仆后继地忙活。别说升职了,大家就是连年假都不敢请呀。”
她顿了几秒,而后刻薄地反问:“难道您非要这时候来添乱吗?”
莎洛夫人射向他的眼神像极了冰棱,直接将他的灵魂狠狠钉在墙上赤.裸.裸地示众。
他的意识在各种审视目光中久久不能归体,眩晕着逃不出刚刚和她对视的冲击。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才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那样,大口而急促地汲取着新鲜空气。
好几分钟过去他才强行将眼前乱飞的雪花压下,后知后觉自己的背部早已被冷汗浸透。
而第二次,是在大齐总的生忌上。
他忌惮于莎洛夫人和众元老的那些目光,于是只能在莎洛夫人落单的时候逼上一步质问:“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晋升,是害怕我手握股份就威胁到你的地位了么?我就一普通想要当甩手掌柜的人,你就这么高看我觉得我有夺位的能力?还是说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
莎洛夫人闻言依然慢条斯理地研磨着手中的咖啡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他还是从对方勾起的那抹笑容里读出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的讥讽含义。
莎洛夫人敲了敲装进摩卡壶后多出来的咖啡粉,指尖沿着边缘抹了一圈,而后在齐树眼前簌簌捻落,仿佛抖落的渣滓里就有他。
莎洛夫人红唇微启,声线极其轻盈,意思却是不容抗拒:“不是我不想呀堂哥,是上面的元老对齐荇贡献太大了,他们没有想要挪动的意思,我也不好去催促他们退位不是,那多冒昧啊。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腾不出位置给你了。要不堂哥再等等吧?”
于是,有了这两次的质问经历后,外加两人之间家庭关系的阻碍和地位悬殊境况,他也一直没胆子再撕破脸皮,只能保持敢怒不敢言的鹌鹑状态,再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再后来,邢家的少爷正式接手莎洛夫人身上的要务,他就更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然而现在却是突然蹦出来另一个外人,还是疑似以莎洛夫人的继承人而出现的外人,眨眼之间就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通通抢了去,他又怎么会甘心……!
齐家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人,这算什么话!
要是被传出去,这齐家的一世英名就都毁于莎洛夫人一人手上了!
即使现在当场质问有点不管不顾非要争一个名分的意思,他也得问出来,否则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只见莎洛夫人走到梦星身边,笑着说道:“正如你所想,正如大家所听,梦星,将会是在我死后接受我所有财产的人,包括齐荇的所有。而他,也将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履行对我生活各方面的照顾。今天的晚宴,就是为了介绍我的宝贝给大家认识的。”
莎洛夫人短短一番话给所有人的猜测下了一个定论,也正式将梦星介绍到了他们面前。
话已出口,一切就成了无法逆转的定局——无论是决策,还是莎洛夫人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亦或是梦星带给他们的初印象。
他们即使想反对也没有权利反对了。
除了一个人。
“你简直胡扯!”
齐树怒从心起猛地将酒杯摔到地面,玻璃“嘭”一声四分五裂,弹起的碎片险些划伤了站在一旁的董事。
他箭步上前直指莎洛夫人:“再怎么样齐荇也是姓齐,你怎么敢把这份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基业转手给一个外人的!你有脑子吗!”
莎洛夫人掀起眼帘,视线从几乎戳向她眼球的食指挪向满目狰狞的齐树脸上,嘲讽地“呵”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所以齐荇就应该传给姓齐的!你算什么东西!”
莎洛夫人不姓齐,这是众所周知的。
她出生在母亲的国家,因此姓氏随了母亲。只是母亲有先见之明,早已看透大齐总水性杨花的本质,从小就给她灌输必定要取得父亲的信任,牢牢把握本就应该只属于她的东西的思想,无论是财还是权。
但现在齐树明晃晃将姓氏的问题说出来,倒有点利用了本国人根深蒂固的祖宗血脉思想来动摇心中那杆天秤了。
莎洛夫人面对齐树的咄咄逼人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回头温柔朝一脸紧张的梦星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转眼,眸中神色陡然变得凌锐,直钉向齐树灵魂深处。
她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总算承认就是想要从我手里拿到齐荇的所有了呀。”
“你……我没有!”
齐树瞬间如芒在背。
“不过那又怎样,从现有的法律上来说,梦星和我的关系比和你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按照世俗的说法,我们是母子,而你,只是齐家一个旁支,你要拿什么来拼?一个‘姓’么?那世界上姓齐的这么多,是不是每个姓齐的都能来分一杯羹?齐经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
她逼前一步,精美的指甲“笃笃”戳着齐树的胸膛:“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你们虚有其表的姓氏,它明明只是一个代号,却被你们放大化变成某种过时后强行渡在你们身上的荣誉嘉奖,变成自己沾花惹草的借口,变成争权夺利的武器,真是皇帝的新衣。
“But do you know?你们齐家的基因真的稀烂。我没得选,但我的孩子有得选,我就是不想我的孩子流淌着你们这些自负自大自满的猖獗基因,所以我才选择不生孩子。
“梦星是个同样被姓氏拖垮了的可怜孩子,我同情他,我怜悯他,所以我会视他如我亲生的孩子,我将倾囊相授,给他我的所有。而你?你算什么东西!”
“稀烂”这个词还是她刚刚才从网络上学来的,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她身姿站得非常挺拔,面上神色严肃且不容置疑,气场须臾间拔高出扼住咽喉般的压迫感,步步逼得齐树后退,最终对方被桌腿绊倒摔在地上。
她自上而下凝视着满脸苍白的男人,一字一句郑重吐出:“现在齐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眠不休带领着各位亲手打下来的!姓齐的江山?早被大齐总霍霍完了好吗?你,和那个私生子齐思衍,休想从我手上拿到一分一毫!”
她拿起桌上的香槟,干脆利落且一滴不剩地全泼在齐树脸上。
酒杯落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掷地有声的:“滚!”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扫视一圈彻底呆愣在原地的各位,轻呼出一口气,莞尔笑道:“因为家事耽误各位用餐时间了,请入席就坐,我们边吃边聊吧。”
莎洛夫人走过去一边牵起梦星的手腕,一边挽着威尔森的臂弯,笑盈盈道:“呼~总算把这垃圾扫出去了。”
梦星看着莎洛夫人切换自如的气场状态,再次发自内心地敬佩和崇拜。
他忽地想起什么,低声询问道:“夫人,邢逐今晚不来么?”.
三小时前,邢逐将他从殡仪馆带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油门送到了某个律政处。
他刚坐下,就有人将一份文件塞到他面前,非常快速地在一旁一边翻页一边给他讲解那份文件的内容以及各种注意事项。
直到听到最后,他才隐隐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份遗赠扶养协议。
他迷茫地在邢逐和那个工作人员之间相望:“我……可以请问一下我是要扶养谁,还是我要被谁扶养?”
话音一落不出两秒就有了答案。
莎洛夫人火急火燎地带着另一份文件到达。
厚重的文件“哐”一声砸在桌上,震得水杯都差点翻倒。
律政处的工作人员似乎非常信任莎洛夫人,只粗略翻了翻那些文件的标题和最终落下的签名,就被搬到一边去了。
同样的文件被放到莎洛夫人面前,但显然莎洛夫人已经有所了解,工作人员也不需要解释。
他们只是程序化地在两人之间询问:
“莎洛夫人,您确定要与梦星先生签订这份遗赠扶养协议吗?未来您逝世后,梦星先生将作为与您丈夫同等的第一继承人,平分您名下的所有财产,但同时您能享受梦星先生对您生活起居的各方面照顾。”
“梦星先生,您确定要与莎洛夫人签订这份遗赠扶养协议吗?未来您需要履行承担莎洛夫人的生活费、医疗费,并安排死后安葬等一应事宜的责任,但同时您能获得莎洛夫人的遗赠。”
“如果两位都同意以上要求,就可以在相应位置签下您的姓名。一旦法定流程进行完毕,协议将应时生效。”
像被狗追在屁股后头撵的流程速度让梦星非常愕然和不安。
他捏紧签字笔,下意识抬头去寻邢逐的身影。
然而原本还坐一旁等候的alpha,此刻的位置却空了——
作者有话说:莎洛夫人:呼~吵架的时候中文最好了~[奶茶]
第46章 因与果5
莎洛夫人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梦星的惴惴不安, 她指尖磕了磕桌面,把omega的神思唤了回来:“嘿,宝贝, 那臭小子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晚一些你就能见到他了, 咱们先把协议签了好吗?”
梦星抿紧了双唇,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捏着签字笔的指骨用力到泛了白。
即使已经知道邢逐在很多年前就和莎洛夫人认识, 并且似乎关系匪浅,但两人之间到底认识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有什么相关的利益合作,才能够让莎洛夫人对邢逐的行程如此了如指掌, 才能够让邢逐这么放心地把他交给一个不过早上才见了一面的人手里……
他一概不知。
他有猜测却无法证实。
他再次成了局外人。
但脑内尚存的思维还在帮助他判断——
就目前的情况来讲, 和莎洛夫人签订这份协议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现存最棘手的梦家障碍已经扫除, 自己只要签下这份协议, 就能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 拥有一套全新的人脉。
放眼望去,莎洛夫人名下的齐荇仍然在蒸蒸日上,并且未来身价还有可能继续攀升。
相对来说, 这些好处所带来的某些人际关系的负面影响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所以综上来讲,无论是基于当下还是未来的角度去思考, 对他都有着极大的好处。
即使他未来得帮齐荇数钱。
于是在垂头思考了几秒后,他在相应的位置利落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协议从律师的见证到签名完成, 再到审核通过生效,整个流程居然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全部完成,仿佛所有需要经过的必要工作步骤在他踏进这里之前就已经万事俱备,只待签字笔落下的那一瞬间。
梦星把那份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温热纸张捏在手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莎洛夫人再次捏了捏他的脸:“怎么这么不高兴呢?”
梦星对上她的琥珀色眼瞳, 茫然了几分:“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流程能走得这么快,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就绪,发令枪一响就直接跨步到终点了。”
莎洛夫人故作神秘地凑近他耳边用气音道:“那当然是因为钞能力。”
钞能力?
梦星有些不信。
公证的流程非常严谨,尤其在事关omega的所有事项之上。
但……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想不到有什么是比这更完美的推动力了。
“Just kidding.”莎洛夫人浅浅一笑,她指了指墙上刚好踩正六点整的挂钟,“是因为他们着急下班了,外加所有的一切我都提前打过招呼的,流程自然就加快了。走吧宝贝,晚宴马上要开始了。”.
然而,现在晚宴已经进行过半了,他还是没能见着邢逐的身影。
梦星心绪七上八下,既有对新身份的不适应,也有对还没到场的alpha的牵挂。
他倒不是要时时刻刻粘着alpha,一看不到就要死要活。他早过了这个年纪了。他只是有些担心alpha在路上的安全状况。
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被反复亮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然没有等到心念之人的消息。
嘈杂的交谈声堪比白噪音,逐渐催化他的视线跟随飘远的思维模糊成毫无焦点的一片。
按照莎洛夫人在晚宴开始前给他传达的意思,他今晚只是需要来露个面,并不需要和那些元老及董事们深交,大概能记住都有谁就行。
因为莎洛夫人只说是要对外宣布她们的新关系,并没有说过要将齐荇交给他的计划……
这突如其来的官宣把所有人包括继承人本人都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显然现在不适应的也不是只有他。
他们既像没从莎洛夫人突然公布的消息里反应过来,也像不太把梦星放在眼里,或者是碍于莎洛夫人的存在,不敢当面对他的能力进行考验。
于是没有人敢或者愿意和他搭话,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莎洛夫人身侧只需要聆听的背景板。
一道深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将他飞走的思维拉了回来:“梦星,是东西不合胃口吗?想吃些什么,我再吩咐厨房做?”
梦星愣了愣,顺着威尔森的目光往下一看,才发现刚刚一个没留神,盘子上的牛排在他机械重复拉锯的刀下俨然成了肉糜……
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没有的,今晚安排的菜肴都很好吃,只是我在想些别的事情,走了神。”
“在想邢逐?”
梦星看着威尔森眼里和莎洛夫人如出一辙的慈爱,诚实地点了点头。
“邢逐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帮了莎洛不少。”
“帮莎洛夫人?是邢家和齐荇建立的合作么?”
威尔森似乎有些讶异梦星毫不知情:“邢逐这些年来都在帮莎洛代理齐荇的业务,同时还经营着另一家公司,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他居然没和你说吗?”
梦星在威尔森告知的爆炸消息里滞住了呼吸。
他猛地把记忆往回拉,才发现无论是李秘书通知的需要邢逐出席齐荇的晚宴,还是alpha模糊说的有一场和齐荇公司的重要会议,亦或是莎洛夫人和邢逐的熟稔程度,这桩桩件件都在昭示着alpha手上有关齐荇的业务浓度超标,而他却一直没有察觉出来。
就在他还在震惊的时候,邢逐出现了。
alpha出现在宴会门口的时候呼吸急促得有些不均匀,看得出来的过程非常匆忙。但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人群对视上梦星的那一刹那,眸中神色顿时温柔了下来。
座上宾似乎也等了他许久,纷纷回过头去招呼他落座。
然而alpha只是径直走到梦星身侧,俯身短暂而亲昵地在他唇上落了个吻,然后才抬头回应他们:“抱歉,中途有些事情,这才来晚了。”
梦星慌忙低下头去,用手背给发烫的脸降温。他眼尾余光瞥见邢逐把一沓厚厚的文件交给莎洛夫人,而后才在梦星身侧落座。
梦星面色绯红一拳捶在alpha腰侧,低声骂道:“当着这么多人面干什么呢!”
邢逐顺势把omega的拳头握在掌心,无辜道:“想亲自己老婆还有罪了?”
“……闭嘴。”
alpha笑了笑,把服务员上到他面前的炙热牛排换到梦星面前:“晚宴结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alpha的手臂经过他面前时拂起一阵微风,一抹淡淡的信息素蹿进他的鼻间。这抹味道……闻起来依然有平日熟悉的薄荷信息素,但好像还多了一种什么别的味道夹杂在里面。
梦星狐疑看向面不改色叉起那盘肉糜送进嘴里的alpha,心下关心的却不是对方嘴里的好消息。
“威尔森先生说你这几年一直在代理齐荇的业务?”
邢逐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和他对视。
“所以你是同时经营着星逐和齐荇?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话一出口梦星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既没有管理的经验和能力,也没有接触这些事情的自由。
他在姚音眼里一直就是一个货物的存在。被严苛以待的岁月里,制作货物的能力都是由梦岩学了去的,根本轮不到他。
他只能靠旁敲侧击和书面的理论来了解大概的运行思维,才不至于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当一个彻底的摆件。
邢逐侧目看向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让他回过神来:“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最可恶的人已经被你亲手送进监狱,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觉得这是我应该承担的,我应该尽力给你最好的东西,辛苦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梦星张了张嘴,半晌后突然反问:“你是看不起我吗?”
alpha的手顿在半空:“还能这么理解……?”
邢逐还没开始解释,莎洛夫人就忽然从座位上站起,高声示意各位安静。
“大家都知道,邢逐近些年来对我们齐荇的贡献非常大,这两年的盈利能翻一番,也是全靠他夜以继日地劳心劳力,为我们争取了不下一次的大好时机。齐荇能有今天,我是非常感谢邢逐的。”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大多数人看向邢逐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带上了赞许。
然而莎洛夫人话题一转:“但大家所不知道的是,在多年以前,邢逐和我共同达成的协议里,有一条是他强烈建议要加进去的。”
梦星闻言一怔,兀自猜测着是达成某个程度的业绩或拿下什么重要商单就可以分得多少股份。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莎洛夫人拿着那沓厚厚的文件放到了梦星面前,朗声道:“邢逐和我协商后,要求我放给他一项权利。”
梦星的心脏随着莎洛夫人的话突突跳动,脑海里浮现某种微妙的预感。
“邢逐让我允许他拥有终生唯一一次的转让授权机会,而这个转让对象,就是他的挚爱,梦星。”
所有人的焦点瞬间落在了他身上。
在其他人眼里,他俨然成了一夜暴富的天之骄子。身边亲近的人都在努力将打造好的成品呈到他面前,强迫着他收下,达成不劳而获的成就。
即使梦星本身平平无奇。
在众人的不解和嫉妒里,莎洛夫人的话还在继续:“所以,今天我宣布梦星成为我的继承人,并非心血来潮、脑袋一热做出的儿戏决定,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观察后综合判断下的决定。”
她温柔望向梦星:“梦星宝贝,你可能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都非常唐突,但其实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你。”
梦星微微睁大双眼。
“宝贝,我在A国已经见过你了。”
第47章 因与果6 ……这也太荒谬了.
某年初春, 彼时的A国还在漫天飘雪。
莎洛夫人脚踩黑色高靴踏进c镇的村庄,鞋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这不太富裕的村庄连房屋都建得不规整,像小孩过家家一样这里一处、那里一所, 毫无规律可言。道路上杂草丛生, 枯枝满地, 没有人清理的路面整片整片被嵌进白雪里,让人模糊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正路。
她原本只是来探望自己的外祖母,但她下车后双脚定在了原地, 墨镜后的视线浮现出一丝疑惑。
她不过半年没来,这镇子居然就突然多出来一个神秘场所了?
哪来的钱?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她鬼使神差一般凑近了那所建筑。
连名字都没有,像末世废弃地一样。几栋简易的黄白楼房, 四周伫立着厚厚的水泥墙, 水泥墙上还要再围上重重叠叠的带尖刺的铁丝网。绿化也是少得可怜, 连鸟都不愿意来拉屎。
突然, 建筑里刺出一道凌厉的尖叫, 生生穿过那片白雪直达她的耳膜。
她紧皱眉头,内心像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去一探究竟。
她视线一瞥,保安亭内的所谓保安正仰着脑袋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单薄的铁栅栏没有锁紧,形同虚设。
但毕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莎洛夫人还是谨慎地曲起指节在玻璃窗上重重敲了两下,把保安从睡梦里拉了出来。
“噢, 夫人下午好。请问是来探访病人吗?”
病人?
莎洛夫人思维打了个转:“我是来洽谈捐款的事情的,里面有个病人我想资助。”
保安闻言神色有些怪异,欲言又止一番后还是让她登记了信息就放行了。
直到莎洛夫人踏进那栋黄白楼房,她才明白为什么保安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这是一所精神病院。
而且是很穷的精神病院。
逼仄的空间里围困着数以百计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一楼活动二楼食堂三楼宿寝四楼思想教育, 一个病人在里面一年的生活轨迹坐标都不带移动的。
潮湿、冰冷、沤臭、脏乱差,就是莎洛夫人对这里的全部印象。
难闻的气味让她转头就想跑。
但偏偏保安非常“识相”地在她进来的那一刻通知了这里的院长,现在院长站在了她面前,满眼映着“今天捉到一条大鱼”的欣喜。
“夫人您好,听说你想资助一个病人?请问您希望资助的是谁?”
院长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着质量上好的大衣,也就这大衣能供莎洛夫人分辨这是正常人而不是精神病人在角色扮演了。
她伸出手和对方相握,客气笑道:“我得找一下呢。他是我朋友的孩子,但我朋友已经去世了,我只记得他的样子,没记住他的名字。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
“当然!”院长走在前头喋喋不休介绍,“这里是病人们的活动区域,平时我们会……”
莎洛夫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活动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院长的话:“病人现在在哪里?我还有些急事,我想快点找到那个孩子。”
“在三楼呢,但现在正好是吃药的时间,夫人只能在大门外观察一下了,不然那些病人看到陌生人来就会闹起来了。”
莎洛夫人来到三楼才知道为什么门卫防守意识这么薄弱了。
宿寝楼层外的大门喷了蓝绿色的漆,看上去好像只是普通的铁门。但她透过上面一个人脸那么宽的小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所大门厚度简直是防弹级别的,从上到下的门锁还得用轮闸转动才能打开,病人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看来整个精神病院最值钱的地方就是这扇门了。
她视线从那道小窗投放到里面,恰好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在蛮力扭压着一个病人,将他的头摁在冰冷的大理石发药台上。
接近冰点的大理石刺激得那个病人脸色煞白,被扭在身后的臂弯疼得发抖,但嘴上还在坚持说着什么。
莎洛夫人抬了抬下巴:“可以听听他在说什么吗?”
院长一看莎洛夫人习惯发号施令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必定是一方权势,立刻狗腿地摁下墙上一个按钮,里面的声音登时从传声器清晰地震动出来。
“I am not mental patient!I am not mental patient!”年轻男子挣扎着要从禁锢里逃脱出来,但只会换来更加用力的钳制。
他面上血色已经全部褪去,被攥紧的腕骨似乎发出了“咔咔”碎裂声,他痛苦地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莎洛夫人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疑虑:“这是谁?口音和外貌都不像A国人。”
“他确实不是,但送他进来的人并没有透露他是哪一国的人,只提供了姓名和年龄。”
“他为什么说自己不是精神病人?”
院长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短促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笑音:“夫人,哪有贼人会说自己是贼的。”
但莎洛夫人直觉不对,里面的声音还在传来,她听到了熟悉但于自己而言不太熟练的语言——
“我没病!你们放开我!我的测试明明没问题!凭什么让我吃这些药!放开我!”
押着他的人有些恼了,一手强行撬开他的嘴,一手拿起杯中的药片塞进他的喉咙里,熟练得就像她喂她家的猫吃药。
但现在所看到的性质完全相反了。
药片被强制服用后,那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无声流着泪。
但他目光一抬,和门外的莎洛夫人对视上了。
他艰涩地张合着双唇,重复了几次后被一旁的制服男发现,立刻就被提溜着衣服后领扔到房间里去。
“哐当”一声门响,隔绝了她们的交流。
但那人的嘴型还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复现。
她看懂了。
他说——救我,救救我。
……这也太荒谬了。
对着一个外国人用中文求救。
偏偏她还会一点。
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这是?
“夫人?”院长开始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个骗子,但身上的衣着和气质倒不像是假的,她定了定心神,继续保持微笑。
莎洛夫人点了点刚刚那人躺着的位置:“他的资料我可以看看吗,我觉得他就是我朋友的孩子。”
院长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不怕实话跟您说,夫人,那人是警察局送进来的,资料现在还扣在警察局手上呢。”
莎洛夫人有些恼了:“进来的登记你们一点不做么?刚刚不是还说记了姓名和年龄?”
院长有些吃瘪,又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只能认命领着她去院长办公室翻资料。
院长办公室在另一栋楼,她跟随着七拐八拐,上了五楼。
在过楼道转角时,猝不及防拐角另一端冒出来一个西装男人,两人险些迎面撞上。
她们各自默契地后退一大步,莎洛夫人身后的院长没能看见,一个避闪不及被后撤步的人一个肘击加高靴碾踩,顿时“嗷”一声痛叫着蹦到一边去。
男人听见叫声下意识脱口而出“抱歉”,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外国,补了一句“I'm so sorry”。
莎洛夫人考量的目光轻轻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对方瞬间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遮挡对视的视线,而后和身旁的人继续寒暄着离开了此地。
莎洛夫人依稀听到了几句:“非常感谢您提供资料……这个人大概有一米八七,长这样,你们得留意一下……是的,价格不成问题,就是要让他不能出来……”
莎洛夫人回过头来,心绪烦乱地跟着院长进了办公室。
她最终还是没能拿到这个病人的资料,毕竟院长一会说“资料不见了”一会说“真的没登记呢”的说辞一看就是不可能给了。
她突兀地问道:“和刚刚撞上那个男人有关吗?”
“男……呃……怎么会有关?”
莎洛夫人一看院长蹩脚的演技,立刻敏锐推出来大概事情真相。
那孩子是真的无辜的。
但她还没有证据。
她转而旁敲侧击:“这孩子进来多久了?这个肯定能说吧。”
“大概三年了吧。”
三年……那得受了多少苦,居然还能有求生的欲望。
这孩子不简单。
算了,就当做慈善。
她从怀里掏出支票,在上面写下足以永久承包这片地皮的数额:“把那孩子的药换成维生素,至于对另一个人的说辞和药物使用资料该怎么改,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院长双眼顿时亮如五百瓦灯泡,点头如捣蒜:“夫人尽管放心!这点小事肯定能办好!”
“不要向外透露任何我捐款了的信息,否则你将一个子儿都兑不到手里。”
院长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仿佛镀了金光的签名,满口答应:“当然!当然!”
“还有,这个孩子入院的照片给我一张。”
“夫人,这……”
“怎么,你要告诉我没拍吗?”
院长迟疑了两秒,还是诚恳地点了头:“所有的资料都是警察局对接,我们能知道的只有这人的姓名和年龄,但现在资料也不见了……”
唯一能知道的信息彻底湮灭了。
莎洛夫人不愿再纠缠下去,那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空气。她爽快地又加了一个数额:“现在,立刻拍一张他的正面照给我!”.
晚宴上的宾客都被送走了,房间里只剩莎洛夫人、威尔森先生以及邢逐和梦星四人。
安静得有些沉重。
刚刚在各位元老和董事的见证下,经齐荇现决策人莎洛夫人的允许,梦星成功签订了由邢逐转让的代理授权书,正式拿到了齐荇的代理权。
新身份、新权利正式落地,即刻生效。
但其实莎洛夫人只在众人面前讲了自己观察过梦星的能力,并且“稍微”将他过往在商业上的经历包装得非常漂亮,大概例子就好比“2006年《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的获奖经历……
然后那些元老和董事就彻底没有意见了。
或者说也不敢有意见。
生怕提出反对就成为下一个齐树。
梦星现在从莎洛夫人这里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侧面视角经历,感觉颇有些微妙,这些事情堆起来的不真实性堪比人类长出翅膀飞上云端。
但偏偏就是这么巧,他真的长翅膀了……
其中一边是邢逐造的,另一边是莎洛夫人造的,他们携手将他彻底剥离出了那片地狱,赋予了新生。
梦星感谢的话还在酝酿,紧接着就被莎洛夫人劈头盖脸的骂给“咔”一声卡在喉咙里了。
但这道骂的对象却不是冲着他,而是他身侧的邢逐。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找人给我个名字性别年龄,照片都不给一张,我怎么跟你对上号!啊?真是白白浪费我几年时间!”
“……抱歉。”
“你平时发资料就这样发的吗?我真是瞎了眼才让你这个恋爱脑接手齐荇了!”
“…………”
邢逐彻底不说话了,生怕越说对方越生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非常喜欢梦星但却因为别扭不敢直面自己的情感而自始至终没有梦星一张像样的照片这件事。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他发现梦星不见了那一刻起所有关于梦星的资料都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这件事。
他还是发现得有些晚了。
他经常对这很自责。
威尔森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纠结表情,顺应抚了抚莎洛夫人的后背,让她不要那么生气。
梦星迟疑地张了张嘴,说道:“其实……你们找不到我,应该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中间拦截吧。”
莎洛夫人挑了挑眉:“你是说除了那个西装男?”
“西装男也是受背后之人所托才去到A国,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个背后的人。”梦星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指尖,“但这个人……必然不会是梦岩。”
第48章 因与果7
他是被梦岩送进去的, 如果想要让他不能出来,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应该是梦岩亲自去找院方,而不是派谁去又拿资料又叮嘱小心邢逐找上门来。
梦岩和邢逐并没有直接交集, 没有要防邢逐的动机。
况且, 当时的梦岩也没有能使唤得来A国警察局和精神病院的资金。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现在成了一个谜。
莎洛夫人在邢逐讲过的事情里有听见过梦岩的名字,她瞬间就明白了梦星的意思。
“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的是要找到那个西装男, 再顺藤摸瓜推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对吧?”但说完计划莎洛夫人就有些懊恼了,“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我早忘了那个西装男长什么样了, 大海捞针一样, 该怎么找……”
四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数秒后莎洛夫人突然起身, 拍了拍身旁一头雾水的丈夫:“威尔森, 你陪我去一趟A国。”
梦星讶异抬头:“夫人是想要去精神病院里找线索吗?但是都过这么多年了……”
“正是因为都过这么多年了,我就不信他们还不松口。邢逐,这段时间你好好带着梦星上手管理齐荇, 等着我把消息从A国带回来!”
梦星看着莎洛夫人坚定离开的背影,内心深处所剩无几的冰峰彻底垮塌瓦解, 溶化成一汪暖洋。
迟来了二十几年的温情,他居然在毫无血缘关系的莎洛夫人身上感受到了。
故事离奇而罕见, 却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莎洛夫人一离开就是小十天。
冷雨从她离开那天起就在不间断地下,细细密密的,浇在皮肤上直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人发疼。
办公室内开了暖气,加上早上出门前被邢逐强制要求穿上那件带绒的外套, 梦星现在热得出了一层细汗,他都有些害怕体温升高导致抑制贴挡不住信息素的散发,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后果。
然而饶是如此,出办公室的时候梦星还是被alpha强行添多了一条围巾。
明明还没到深冬,他就已经先裹成了半颗粽子。
他把下半张脸从围巾里钻出来,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幽怨道:“邢总,我好像也没那么怕冷吧……”
然而alpha下一秒就伸手不容抗拒地把围巾重新围了上去:“梁医生让你多加衣,注意防寒,能不生病就不生病,我只是在遵医嘱。”
并且还有一个隐藏原因是——邢逐不希望梦星身上沾有别的信息素味道,每次他凑近闻到不属于梦星的信息素,就会占有欲作祟,胃里直泛恶心,本能欲.望想要摁着omega标记到全身上下都只有他的信息素味道。
梦星没看到alpha眼底泛起的情绪,他撇了撇嘴回怼:“梁医生说的是适当添加吧?”
alpha决绝回答:“我觉得你冷。”
“…………”
话说到这份上梦星也没办法再反驳了,索性闭了嘴把自己缩在电梯角落里。
下班高峰时间,电梯越往下就越是人头攒动,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挤压碰撞。
邢逐见状一手揽过梦星的腰固定在自己身侧,一手护在omega的小腹前。
满打满算梦星孕期已经接近三个月,小腹开始隆起细微弧度,吃好睡好营养跟上后,腰身也没之前瘦得那么吓人,手感好了不少。
自从邢逐发现这个变化后,总是动不动就把手蹭过来。梦星推都推不动,最后只能作罢,由着alpha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
alpha瞥了眼默不作声的omega,凑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今晚想吃什么?听佣人说你让她今晚不用来。”
梦星露在围巾上的双眼四下观察着电梯厢里其他员工的反应,有些局促地闷声回应:“嗯,想吃点简单的,就不麻烦她来回了。”
“你搬回别墅就不麻烦了。”
梦星眼神暗了暗,低垂着眼眸把脸往围巾里埋得深了一些:“……我在这住得挺开心的。”
现在出租屋的其中一个房间被改造成他的设计图稿工作室,以及下班后处理星逐传媒和咖啡店运营事务的地方,属于他的东西占比特别大,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别墅,出租屋离齐荇公司也更近,车程就十几分钟,他早上可以多睡半个小时。
这对孕期还要上班的他来说是最好的休息安排——即使通勤由邢逐一力承包了。
但邢逐嫌这地方小,怕梦星不小心磕碰到,且梦星暂时没有回别墅的想法,于是他想当然地就要买下隔壁还没租出去的空房子,想把两个空间打通变成大平层。
然而这个提议被梦星当场拒绝了,他觉得现在就挺好,没必要大费周章再装修,费时又费力。
邢逐旁敲侧击失败,最终只能作罢。
在“住哪儿”这件事情上没有达成共识,他们也尽量避免交谈这件事,免得说着说着又得置气了。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等待电梯在地下车库层开了门。
地下三层的停车场基本只有齐荇的高层有车牌录入资格,因此这层看上去非常空旷,人和车都不多。
悬在头顶的白色节能灯光不太明亮,像是蒙了一层细灰,洒在地面的绿色喷漆上不能很好地反射,更显得车库幽暗。
空气不太流通的地下室按理来说应当是闷热且潮湿的,但梦星此刻却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直钻进后领的位置,冻得他打了个抖,不自觉就缩着肩膀往邢逐身侧靠了靠。
两人踩在地面的步调在这片空旷区域里发出“啪嗒啪嗒”细微的回声,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
“怎么了?”
alpha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紧张和警惕,下意识就握紧了他的手。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梦星所提及过的被人监视的感觉。然而他派人去查了好几次,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任何一丝不妥。
本来安全起见的做法应该是安排保镖跟随的,只是两人后来一细想,齐荇本就人多眼杂,要是还带保镖岂不是直接成了移动的活靶子了?
还不如加强一下齐荇大楼的安保,再在出租屋外安排保镖偶尔巡视,上下班不逗留尽快回出租屋,反倒安全系数还能高一些。
然而梦星现在却因为某种直觉浑身汗毛倒竖,回头放眼望去,整个地下车库空空荡荡的,就只有他们两人,并不见有什么异常。
半晌,他才朝alpha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是电梯上行的声音。”
“……”邢逐黑实的眸子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揽着梦星快速上了车。
直到车门关闭落锁,两个人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邢逐想了想,还是认真地看着omega解释道:“我刚刚没有要催促你的意思,只是想着别墅环境相对宽敞,你可能会住得舒服一些。你想在哪里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梦星扯安全带的动作顿在那,他侧头看向alpha:“都听我的?那你怎么办?”
邢逐一直以来都没对他提过什么要求。
虽然他也开始接受并让自己习惯alpha的主动付出,但他也害怕会不会在这场婚姻或者爱情里,alpha付出得太多而从他身上得到的太少,导致心理方面失衡,为日后生活埋雷。
他并非没有想过回馈,但物质方面邢逐所拥有的比他要更丰富,精神方面能给的也十分有限……最后思来想去,好像除了平时尽力回应alpha的情感依赖,他什么都给不了了。
邢逐指尖轻轻揉摁着梦星蹙起的眉头,顺其自然地俯下身去轻咬omega樱红的双唇,笑道:“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过得开心,不要离开我,这就够了。”
梦星推了推alpha,转过头看向窗外,小声回应:“知道了。”
邢逐盯着omega泛了红的耳畔,心满意足地启动车辆,驶离地下车库。
车尾灯亮起的红色映出几米远,最终消失在通道拐角里.
踏入冬季范畴后,天色黑得特别早。
恰好今天遇上学生周末放假的日子,马路上的交通就更加繁忙。归心似箭的打工人和学生群体,堆成绵延了好几公里的车辆队伍。
邢逐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红绿灯转三轮都难轮到他们。于是当下立断转向绕了旁边的小道,走另一条人比较少的路回出租屋。
这条小道比原先的大道绕行多五公里,但下坡路程多,相比起来用时也大差不差。
梦星从窗外看见熟悉的路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邢逐,等会儿经过咖啡店停一下可以吗,我有些资料要拿。”
然而驾驶座上的人久久没有回应。
“邢逐?”
他回过头去,只见alpha面色有些苍白,额角处渗出丝丝冷汗,握着方向盘的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冒出道道青筋。
“怎么了?”
梦星心脏没来由地提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过alpha如此戒备和紧张的状态。
紧接着他就留意到alpha右脚不断踩动刹车的动作。
他猛地抬头,看见面前赫然是一长段的陡下坡!
邢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尽量让声线保持冷静:“扶稳!刹车失灵了。能腾出手报警吗?”
梦星刚低头拿出手机,车身就因为躲避一个障碍物猛地往右偏转!突然的动作直接把手机“咕咚”甩到脚下,车身也失了控制往一旁的栏杆撞去。
然而下坡加速,迈巴赫把路旁的栏杆撞歪擦出道道火花,也还是没办法减速停下来。
邢逐此刻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下了长坡,紧接着的就是急转弯,积累起来的高速过那道弯必然会导致侧翻!
他咬紧牙关尽力稳住方向盘,在一片行人尖叫声中大吼着让梦星抓稳扶手,而后死踩着刹车将方向盘全力扭转,把驾驶座的位置迎面蹭向了急弯处垒起的高墙上————
作者有话说:最近状态好差[爆哭]总感觉写得特别难看(拔自己头发-无发可拔)
第49章 因与果8
砰!——
巨响震天, 无法分辨到底是哪个方位的巨力将视线狠狠撞塞进黑暗里,数秒之间,梦星就彻底失去意识。
好像过了十年之久, 他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感知。他感觉身体像是在半空悬浮, 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拖拽着, 两边蛮力拉扯得他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医院天花板上的节能灯。
灯光直直刺进瞳孔里, 亮得恍惚。
眼前整个世界都还在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而他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力气挪动反抗。
医生见他睁了眼赶紧走上前来检查他的情况。
对方手上附带的消毒水气味瞬间盈满鼻腔,难闻得让他几乎要呕出来。
他依稀听见医生的声音从缥缈的远处传来:“有感觉头晕想吐吗?”
梦星定了定神, 费力张嘴沙哑回答:“有……”
医生转头向站在床尾的人交代:“初步怀疑是有轻微脑震荡, 但病人目前的情况不太适合做ct确认其他损伤, 这边建议保守观察治疗。”
“不适合?”邢祎连发丝乱了都顾不上整理, 红了的双眼从梦星身上转动到医生身上, 放轻的声线发了抖,“为什么不适合?是因为……”
是因为分化吗?
但邢祎并没有把话问完整。
他虽然知道梦星分化成了omega,但梦星到底分化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因为分化造成其他的不适, 唯一传达过信息给他们的邢逐并没有和他们交代。
况且……邢讳深还坐在边上,他也不好不经梦星同意就把他的分化状况说出来。
梦星领会了邢祎的意思, 视线一转,果然看见了邢祎身后坐着的邢讳深。
邢老爷子已经懒于维持两人初见那般的体面微笑, 死盯着他的双眼里只有幽怨和愤怒。
愤怒……?
梦星有一瞬间的怔愣,脑内浮现出一个危险的猜测。
然而医生的一句话彻底让邢讳深的表情扭曲了。
“病人现在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不适合做ct检查。”
邢祎讶异地瞪大了双眼,好几秒才从这个消息里缓过神来,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次:“怀孕?三个月了……?”
“是的。万幸的是刚刚在急诊做过b超, 检查结果显示胎儿没有在这场车祸里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后续还是需要静养,暂时不要走动太多。”
“……好。”邢祎怔忡回答。
医生再吩咐几句后便离开了病房,留下三人无声用眼神对峙。
邢祎双唇有些发白,缓步走到他身侧,尽力克制住指尖的颤抖极尽轻柔地抚了抚他额前凌乱的碎发。良久,他哽咽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装点热水。”
梦星压着眼前的眩晕,伸出手抓住邢祎,哑声问道:“邢逐呢?邢逐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在撞上去的前一秒,邢逐把所有的伤害都扭向了自己的方向……而后像被按下慢速播放的视界里,挡风玻璃碎裂飞散一地,不知道属于谁的鲜血溅到了碎片上,画面非常惊悚。
然而邢祎只是轻轻拽下梦星的手,帮他掖好被子:“没事,邢逐没事。”
邢祎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更红了,并且始终不敢和梦星对视,似乎是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梦星自然不相信没事。
如果邢逐没事,邢讳深又怎么会坐在他的病房里,邢祎又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的心猛地坠入了冰湖底。
他想,或许在公司的时候就应该再提高警惕一点……如果当时就把觉得怪异的地方提出来,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样的意外了。
他攥紧了指根,钻心的疼痛让他勉强清醒一些。
然而坐在一旁的邢讳深终于是忍无可忍,握紧的拳头“嘭”一声砸向了桌子,他站起身怒指着梦星:“你真是个扫把星!执意联姻坏了邢家的好前途就算了,还要把我孙子的命也害了!小逐就因为保护你,把所有伤害包揽了,甚至现在不知所踪!我问你,你到底能拿什么来赔我孙子!”
“不知所踪……?!”
梦星大脑刹那间变得空白。
他忽然有些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怎么会是不知所踪!怎么可能不知所踪?!
发生事故的地点明明……
邢祎挡了挡两人相接的视线,劝和道:“爸!这事和梦星没有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就因为肚子里那个野种,我孙子你儿子就要用一条命来换了吗?那流着梦家血的东西,不要也罢!”
“爸你少……”
“砰”一声巨响,门板被来人狠狠推开,力气大到那门撞在墙上又反弹了回来。
三人震惊看向门外,只见莎洛夫人踏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把邢讳深搡回到座位上,低垂的视线如冰,寸寸审视着错愕的人:“闭嘴吧你这老古董!”
“你……”
“左一个梦家右一个邢家,口口声声说梦星害了你孙子。你邢家格外值钱吗?把邢字镶额头上你就能得道飞升,立地成佛了?也没见朝拜的佛像是你啊?”
“你……!”
“你什么你!你不知道你咄咄逼人的样子特别面目可憎特别丑陋,撒旦都不稀得与你为伍吗?还是你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双目失明看不到邢逐有多爱梦星啊?
“难怪两个人总是把自己的感情藏着掖着,合着就是有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在后面说些什么比老人下葬前还难听的喃呒声!”
“你谁?!你有什么资格……”
“你又有什么资格骂梦星?倚老卖老,恶不恶心?”
“莎洛夫人,够了。”
沈濂清叹息一声,制止了两人的争吵。
他的双眼里同样布满了红血丝,没时间处理的胡茬泛出了青色。身姿看上去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坚持。
莎洛夫人瞪了眼邢讳深:“我给梦星面子不和你吵,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
邢讳深似乎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挖掘出“莎洛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面上皱纹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再没敢说出一句话来。
莎洛夫人拉了张椅子坐在梦星身侧,握住他那点露在石膏外的指尖,柔声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
梦星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被打上了石膏,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立刻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的右手因为握紧扶手,车祸的时候手臂撞在了车门上,导致桡骨骨裂。但你现在很多药都不能用,就只能打石膏保守治疗了。”
他抬了抬眼,眩晕好像又加重了。
他哽着问道:“夫人……邢逐呢?”
“不见了。”
莎洛夫人回答得言简意赅。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车祸的地方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有监控,怎么可能不见了!怎么可能……”
绝望的泪水决堤,沾湿了枕头。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些人都是在骗他,是在编造出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不用因此过分内疚,让他好能坦然接受另一个人的离去……
毕竟当时的速度和撞击力度,是完全可以将驾驶座上的人生吞……
但他好像,怎么也接受不了“死亡”两个字就这么轻易沾在邢逐身上。
他明明还在大好的年纪,还有大好的时光。
出事前他们还在拥抱,还在亲吻。
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就没了啊?
他到底要怎么接受啊?!
莎洛夫人抽出纸巾擦去他的泪:“好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邢逐确实失踪了,医院的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只有你躺在地上,驾驶座上没人。”
“什么?怎么可能……”
“警察翻遍了周围能看的监控,发现在救护车来之前,有另一辆不属于这家医院的救护车把邢逐带走了。”
沈濂清疲惫地摁着眉心:“嗯,刚刚我们走访了所有的医院,都没有找到邢逐的入院信息。警察怀疑那就是一辆套牌假冒救护车,目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把邢逐绑架走。”
救护车……绑架……
梦星脑中忽地回闪过一些画面。
发生车祸后,他的肺部被安全带勒得发疼,双眼也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得发黑。麻痹的感知里他听见有人在嘶哑呼唤他,而后就被好几个人拖拽着拉出了轿车,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但他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追寻驾驶座上的alpha。
然而地面来来去去的脚步太多,他找不到想找的人。
嗡鸣声里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着:“这个伤得比较严重!我们先拉走。那个等后面的救护车来!”
再之后的事情,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沈濂清蹙紧了眉头:“那你有看见那些人大概什么样子吗?”
梦星本能想摇头,但脑袋一动眩晕感就加倍袭来,他只能哑着嗓子回答:“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最大的线索希望也断了。
众人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莎洛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你先好好休息。交给我们就好。”
“莎洛!”威尔森拿着一份纸质报告跑了进来,“警方那边粗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车的刹车片被人做了手脚,行驶了一定公里数加上当时下陡坡,刹车就彻底失灵了。”
梦星忽地想起地下车库的诡异感觉:“所以是有人趁我们离开之前就动手了是吗?那是不是可以查公司地下车库的监控?”
地下车库车少人少,有可疑人员经过是非常明显且容易捕捉到的,应该不算难找。
但这恰恰也说明了……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蓄意谋杀。
第50章 因与果9
“警察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 我们今晚先好好休息,等一等结果吧。”威尔森大概是太久没这么大量地奔跑运动了,此刻有点艰难地手撑双膝,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莎洛夫人点头, 朝着邢祎和沈濂清抬了抬下巴:“你们两夫夫回去休息吧, 梦星我来看着就好。”
然后直指邢讳深:“还有你,你也回去。”
邢讳深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大概是从来没试过在人前吃瘪, 还是在小辈面前被一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人教训,全然不亚于威严扫地、颜面全无。
但碍于莎洛夫人在齐荇的身份,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从鼻间哼出一声就提步往门外走。
莎洛夫人见状“呵”出了一句:“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差点没给邢讳深气得把后槽牙咬碎, 但他也只敢绷紧面上的皱纹, 不再搭理莎洛夫人, 步调加快离开了病房。
邢祎本想就这样跟着离开的, 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过身来说道:“莎洛夫人,明天换我来照顾梦星吧,轮着来会没那么累。”
莎洛夫人挑了挑眉, 似乎有些意外。但她还是拒绝了邢祎的提议:“你们专注警方那边的消息就行,毕竟爱子心切我还是懂的。”
她自然看出来邢祎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
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做事, 那还不如让愿意做的人来做。
话说到这份上,邢祎也不再作周旋, 点了点头后和沈濂清一并离开了病房。
而后威尔森也被莎洛夫人打发去了附近的酒店休息。
偌大的病房就剩莎洛夫人和梦星两人。
梦星也是这才知道,自己车祸后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
而莎洛夫人也是刚下飞机,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驱车赶来了医院。但她见梦星生命体征稳定加上得有一定时间才能醒过来,于是干脆掉头去着手跟进警方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也没休息过。
莎洛夫人给他喂了点水才问道:“邢逐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么?”
这是追查案件里最常问的问题, 也是最容易切入的点。
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滋润,梦星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邢逐和谁有过纠葛:“邢逐这段时间一直和我同吃同住,也没见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在我去齐荇上班之前,他偶尔出门也只是去参加齐荇的董事会。”
“如果你所说的属实,那最大的嫌疑就出在齐荇里了。”莎洛夫人沉吟片刻,又把这个推测否定,“但邢逐替我代理齐荇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没道理要等到现在才下手。”
梦星忍着头晕理了理思绪:“所以,是那人早有预谋,只是最近才终于找到机会下手?或者是最近想要得到什么的计划被邢逐中断了,怀恨在心?”
“都只是猜测。”
梦星把回忆往更远处拉,突然想起来一个人:“那……会不会是齐思衍?”
虽然时间似乎有点久了,但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齐思衍渴望拿到邢逐手上关于齐荇的代理权,但上次的迂回策略没成功,按照他所看见的齐思衍的志在必得态度,他未必甘心一次失败后就放弃。
莎洛夫人忍不住蹙眉,琥珀色的眼瞳里写满了鄙夷:“大齐总的私生子?他和那个omega早年在葬礼上大闹一场的时候我就断了大齐总留给他们的经济来源,他哪来的本事和胆量搞破坏。”
“但是……他前不久才伙同邢逐的爷爷闹得鸡飞狗跳,邢逐和邢逐的父亲当场让他下不来台,他会不会因此记恨蓄意出手?”
“伙同邢讳深?!所以是他自己害了自己的孙子,还要嫁祸给你?”
莎洛夫人彻底震惊了。
“我也有点说不准,毕竟那件事之后齐思衍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邢讳深这么珍惜他的孙子,没道理会助纣为虐。”
“那就是他们两人没有协商到一处,或者合作失败后私生子单干了。这样的事情在商战里可没少见,当年齐荇总行的拍卖会不也是这样嘛。”
梦星沉默了好一会儿,如实说道:“其实夫人来找我那天,齐思衍有联系过我,还发了偷拍的你和邢逐见面的照片。”
莎洛夫人对于被偷拍见面的事情并不在意,毕竟当初她接手齐荇的时候可面临过太多了。她挑了挑眉:“嗯哼,有说什么吗?”
“他造谣你是邢逐的出轨对象,说你是邢讳深早年想要的联姻对象,让我给五百万买他的消息。”
莎洛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瞬间就被逗乐了:“我年龄都要大邢逐两轮多了,还联姻呢,当他妈妈还差不多。齐家还真是盛产笨蛋……”
而后她突然一噎:“宝贝,你不会信了吧?”
“那当然不可能。只是这么一想,似乎是齐思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五百万……齐思衍要五百万来干什么?
这是不是意味着,五百万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事情突然变得好复杂。
梦星感觉眼前的事物又开始晃动起来了。他用没有打石膏的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想起来莎洛夫人去A国的目的:“夫人,精神病院那边有问出来西装男是谁吗?”
莎洛夫人摊了摊手:“人去楼空。”
她疲惫地往后仰躺在沙发上,长长叹息一声:“不过也不是很意外吧。c镇这样的小村庄,看着就没有资金维持一间医疗机构的运转,更何况那院长还来者不拒什么都贪上一份,资金方面就更拮据了。”
而且她想找到西装男也不过是为了挖出他们可以为了钱把正常人也打为精神病人、囚禁在那堪比地狱的末日楼房的证据,最终结果也是想让他们倒闭并受到惩罚,好赔给受伤害的人一些精神损失费。
现在倒是省了过程,直接达成了结果。
半晌,莎洛夫人又睁着干涩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但我不死心。”
梦星安静等待下一句。
“我不死心,又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那个院长的信息,结果到了她家,只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老奶奶告诉我,那个院长早在两年前就癌症去世了,连名下的钱都被政府收缴了。”
所有能找到的方法都没了。
……
西装男……和邢逐到底会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和这场车祸有关联?
难道是因为知道他们要把他找出来,所以才下了死手?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个人就在他们身边,知晓了我们全部的计划?
梦星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甚至觉得他这次死里逃生只是侥幸,要是有合适的时机,他也会成为下一个失踪的人。
莎洛夫人视线下滑落在梦星苍白的脸上,宽慰道:“别想太多了宝贝,我们交给警察来调查吧。我也加大了保镖方面的安排,不用担心。”
梦星嗫喏应了一声,而后睁眼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警察循例来录口供,了解了邢逐的生活状况和感情纠纷问题。
梦星也把昨晚和莎洛夫人讨论的部分疑点告知了对方。
然后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等消息了。
但梦星觉得很不安。
总觉得这样就是在坐以待毙。
而后他向来探望的沈濂清提出了一个请求:“沈总,我可以看一下涟漪酒店大堂门口的监控吗?”
“涟漪酒店?”
沈濂清对于梦星会主动提出请求这件事感到有些惊讶,但又觉得似乎是情理之中。
梦星把之前感受到的异样告诉了沈濂清,将监控焦点锁定在了他觉得诡异视线所在的方位。
然而那人像是提前踩过点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对酒店非常熟悉,躲的地方俨然就是一个监控盲点。
屏幕画面里,梦星和邢逐同时回了头,看向一颗种在门口作门面装饰的几米高的巨大柏树,圆锥形的柏树底部宽度至少能够把三个并排蹲在那里的成年人完全遮挡。
加上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藏起来的人和树影子更是融为一体。一动不动的人影在监控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迈巴赫驶离画面,足足有好几分钟,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没有人物变动。
负责播放监控的人见气氛有些凝固,随口说了句:“梦先生是感觉错了吧?这怎么看都不像有人藏在那里呀。”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这份寂静和几个大老板在背后认真盯着的场面让他颇有些汗流浃背,忙转回头去死死盯着屏幕再也不敢吭声。
就在大家都要陷入希望落空的绝望之时,梦星忽然看见另一个监控画面里一闪而过了一个黑影!
梦星厉声叫员工暂停了画面,往回倒退两秒。
员工被猛地吓了一跳差点点击鼠标把画面叉掉,所幸在最后零点零零一秒的时候大脑重新夺回了控制权。
这次所有人都看见了。
虽然那人眨眼间就立刻消失在画面角落里,但还是捕捉到了!
监控被放大数倍,他们都把视线锁牢在那个角落慢放的动作轨迹里。
藏起来的人似乎是在确认迈巴赫的离开,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猫着腰蹭着绿化带的阴影离开。
梦星抿紧双唇死盯着那个身影尝试在大脑里搜寻有关的记忆,蹲守、确认、离开片段不断重复,支在唇边的指骨被用力攥紧到泛了白。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梦星身上,等待他作出一个答复。
忽地,这些片段和一些信息闪电般重叠了!
他指尖颤抖着指向那个黑影,冷声道:“这好像是当时厨师拿着砍刀追出来要砍的黑衣人!”
他非常讶异于这人居然是从这么早就开始计划了!
“厨师砍人?”沈濂清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什么时候的事情?”
话是向监控室工作人员问的。
工作人员心尖抖三抖,打开了提取出来后还留在桌面监控前段:“事发好像有一个多月了吧,当时警察也来调过片段了。”
对准餐厅的摄像头精准拍下了当时所有的突发混乱场面,连同厨师狰狞仇恨的面目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被追着的年轻黑衣人显然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命,慌不择路到迎面撞上那锅热油都在忍痛一瘸一拐离开这场追杀,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泼在了他们身上一样幻痛。
大家肉眼可见这黑衣人的身形和蹲在角落里的那人相差无几,几乎可以锁定是同一个人。
这么早就被盯上的事实同样让沈濂清震惊。
他当即怒喝道:“那个厨师呢?!赶紧把人抓出来问!”
员工哆哆嗦嗦在工作群里通报了一声,颤颤巍巍问道:“那那那……那要报警吗现在?”
“报!”
一直伫立在梦星身侧没有说话的莎洛夫人忽地指向暂停着的画面里的一人,目光闪烁着怒火:“找到了,西装男!”——
作者有话说:至此,应该能猜出来黑衣人和西装男是谁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