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A02处——上将办公室。
A02门外站着一排实枪荷弹的卫兵, 蔽日遮天,坚如城墙,如若有人胆敢伤害门内之人, 恐怕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便会粉身碎骨。
她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A02处,迎头就撞见一排A+级Alpha,无论是视觉还是感觉都有一股极强的冲击力。
——第三联邦最高保卫等级, 只为门内的那个人而设置。
卫兵用仪器将她全身扫了个遍, 确认没有携带武器后通行。
陆钦游推开沉重的金丝檀木大门, 这里面包着一块近五厘米厚的防爆钢板, 一般的武器根本就无法将其打穿,不仅如此,整个办公室也被防爆钢板紧紧包围, 铸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墙,将他拥护其中。
不得不说, 老李头在照顾谢无奕这方面是数一数二的。
大门打开, 她忐忑地走近门内,入眼是一张金丝檀木书桌,桌面干净,桌旁竖着一面书柜,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机密文件, 大理石瓷砖一尘不染, 甚至能照清她的容貌。陆钦游脑海中蹦出来一个词:干净, 环境整洁,各类物品摆放有序, 一见便知屋子主人平日里也是有条不紊。
一个清洌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过来。”
陆钦游循声而去,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堪称隐秘的屋子前。她只能看见屏风后的一抹剪影, 随着水晶吊灯的摇晃而不断变幻,就像聊斋里摄人心魄的狐妖,只待让你看得失魂,便将你吞进肚去。
不过谢无奕不是狐妖,也没有狐狸那股魅劲。他自屏风后走出,军靴踏过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钦游下意识低下头去,不同于训练的时候,现在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谢无奕不再是可以平视的教官,而是那个神坛之上的联邦上将。整整一年,她都只能在官方报道中窥见他的身影,那本日记贴满了裁剪下来的照片,每张照片贴着精心裁剪的画框,远远看去就像维多利亚时期的展厅。
下训之后,她会趴在书桌前,静静地抚过一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有时他与夜色融在一起,有时他又比皓月更为明亮,那双眸子时而是墨色,时而是幽蓝,却从未出现过她初遇那天见到的卡布里蓝。
他允诺考核通过送她的礼物现在还装在她的胸前口袋,那是一个平安御守,保佑她健康顺遂。
她已经一年都没有与他面对面站着,哪怕是一句寒暄都没有过。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他了。
谢无奕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你把这几支恢复剂收好,明天一旦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就给他们来一针。记住,恢复剂千万不能带到角斗场,否则算严重犯规禁赛一年。”
近乡情怯,她不敢在如此距离望向他的眼眸,只是将目光移至他的下半张脸。他那白皙的皮肤如同透光的白玉,而精致的下颌线便是白玉的断面。
她的目光落至他的脖颈,军装领口依稀露出一截锁骨,一年过去,他比记忆中又瘦了些。
“傻了?”他将恢复剂在她眼前一晃,瞬间拉回她的思绪。
陆钦游接过恢复剂,“谢谢长官。”她见谢无奕没说话,默认没有其他事,秉持着不打扰他的心态转身离开。
“站住。”
她回头,谢无奕正倚着价格不菲的青花瓷瓶,静静地盯着她。
这间办公室的装修陈列出自老李头之手,俗话说穷养儿富养女,老李头倒是把什么好东西都往谢无奕这里送。而谢无奕也不稀罕名贵物什,管它什么十几个亿的旧世纪老古董,倚着舒服就成。
不算太好的语气,她加紧思考到底哪里犯了错,据枪姿势不标准,还是决策失误?或者是没有维持好队伍秩序?
“昨天发你的钱为什么不收?”
陆钦游:……原来为的这事。
“长官,这一年我一直在课余时间做家教挣钱,我觉得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不能再麻烦您……”
他不客气地打断:“你成年了吗?”
“没有。”
“未成年需不需要监护人?”
“需要。”
“你的代理监护人是谁?”
“是您。”她抬眸,锐利的眼睑闪出一条幽深的斜线,恰好与眼尾相融,让她看起来愈加危险。
这一年她长高许多,不再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他的眼睛。也正是这时,谢无奕发现她有了成年人的影子。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她顺从地垂下眼帘,展示出臣服的姿态,只是这层臣服已然不大同于从前。
“第一,我养得起你,也养得起百来号像你这样的孩子,第二,我不希望你出去当童工,薪水微薄且没有安全保障,第三,”他顿了顿,发现没有第三,“你必须听代理监护人的话。”
她知道他在强行挽尊,一手护于胸前,欠身道:“遵命,长官。”
谢无奕摆摆手,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说道:“回去早些休息,明天注意人员分配和战术指挥。”
“是。”她欠身,身影隐于长廊尽头。
大门合上,发出沉闷的回声,她踏步向前,踏碎了一地幽暗。黑暗处,她的眸子散发着隐隐寒光。
百来个像她这样的孩子?他只用关心她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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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钦游坐在指挥室,赛场上的队员头戴喉麦战术耳机,冲她比手势,陆钦游点头,示意裁判比赛开始。
角斗场上只有一个规则,半小时内站到最后者获胜。
单兵决斗除了考验比赛双方的战斗力以外,还考验指挥人员的观察力和随机应变能力,所以输赢并非取决一人。
战斗一共五场,全权由她指挥。赛事规则:五局三胜,胜者战队将获得30分,这将对比赛起到决定性作用。
第一场比赛,第二联邦的对手拥有控制光线的能力,而赫利厄斯出战选手可以创造空间镜像,在比赛仅剩十秒的时候,她让己方队员创造一面镜子来反射强光,趁对方闭眼的瞬间迎头一击,获得胜利。
这算开了一个好头,也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综合下来,赫利厄斯低年级组在陆钦游的指挥下获得了五局三胜的成绩,险胜第二联邦军校。
陆钦游长舒一口气,将近五个小时的全神贯注已经耗空了她的精力。她总结了今天比赛的优缺点,拍了拍每个队员的肩膀,相互加油打气之后离开指挥室。
刚推开指挥室的大门,她撞见一个第二联邦的队员,似乎在等她。女孩向她伸出手去,“你好,我叫宋孝勇,忠孝的孝,勇敢的勇。”
她对这个女孩有很深的印象,昨天射击比赛不幸枪支卡膛,经过裁判允许,她将自己的枪支借给了她。
宋孝勇,好好听的名字。她握住她的手,点头道:“你好,陆钦游。”
宋孝勇递给她一套典藏卡,“听说你喜欢收集这个,为了答谢你,我给你买了一套最新版,希望你能喜欢。”
她不禁有些意外,毕竟昨天宋孝勇已经表达了深深的感谢,没想到对方会送她礼物。“谢谢你。”她接过典藏卡,“实话讲,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买典藏卡了。”她注意到卡册背面的本册主打款,跟她在报道上看到的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脸部清晰许多,大概是AI合成。
宋孝勇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进入军校?”
“我从小就向往能成为一名战士,后来有幸进入赫利俄斯,又站到这个赛场上。”她没有将真正的原因告诉她,除了她的心理防线较高以外,还有一层想要把他藏起来的意味。
“我也跟你一样,从小就想当战士,可他们不愿意硬要我嫁人,于是我就逃走了。”
陆钦游陷入沉思,联邦法规定若第二性相同女性则自动依附男性,在ABO世界也并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她说:“女性和男性,alpha、beta和omega,我们只有团结一致才能铸就更先进的人类文明。于我来说,我为自己是女性而骄傲着。我们善良,我们坚韧,我们生而有力,女性本就强大。”
“你说得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就是当领袖的料。”
她笑笑,没有回答。
宋孝勇去年比赛遇上了第一联邦的人,从此对战斗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留级一年才有勇气重新站在这里。
“明天你就要跟帝国皇家军校比赛了?”
宋孝勇点点头,表情沉重。
她笑笑:“比赛加油。”
“你也是。”
翌日赛程,赫利厄斯代表队正紧张地赛前集训,陆钦游作为第四位出场的队员,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她的预测是前三局一赢二败,所以第四局只能赢不能输。
她的压力倍增,除了揪心自己的比赛以外,还担心宋孝勇的安危。
战备室的门遽然被人从外打开,小夫一脸惊恐地指向赛场:“你们快去看看吧……真是一帮疯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钦游面色凝重,最先一步离开战备室。众人心情忐忑地跟在她身后,漆黑的长廊宛若刑场一般,只待刽子手挥下砍刀,血溅五尺。
来自赛场的欢呼声由远及近,长廊尽头的灯光不再模糊,而是聚焦成了角斗场的模样。她不觉加快的步伐,就在踏入角斗场的刹那,一架医疗舱疾驰而过,躺在舱中的伤员被砍掉手脚,五脏六腑全部爆开,鲜血漫过医疗舱的三分之一。
她看清了,那个人是宋孝勇。
陆钦游机械地向前走去,赛场的嘶吼与欢呼声如同魔鬼的嚎鸣,让角斗场成为人间炼狱。
第一联邦的女Alpha一把抓住对手的头颅,五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插进他的大脑,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她将对手的脑袋连同脊柱一起拔了出来。
她手握森森白骨,那颗头颅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而她却恶作剧般拨弄他的眼皮,冲陆钦游吐舌竖中指。
陆钦游气得浑身发抖。
疯子,第一联邦的疯子!
早听闻他们的做派一度癫狂,喜欢折磨比自己弱小的对手,可真正见到这一幕还是会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众人沉默,气氛降到了冰点。
战备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是低年级组的负责人陈铭,也是A班的主教导。陈铭今天二十出头,戴着一副七百度的黑框眼镜,是个社恐青年。“那个……小陆,你出来一下。”
陆钦游疾步行去,将门合上。
陈铭一推眼镜:“小陆,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陈老师,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陈铭一抹额顶的汗,“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能出现武器失灵、通讯断线的情况。还有一定要安抚好队员情绪,千万不能畏战——这也是谢长官跟我着重强调的。”
一听到“谢长官”三个字,她顿时眼睛一亮:“明天谢长官会到现场吗?”
陈铭一脸“孩子你要害死我吗”的表情:“我不知道!谢长官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只负责执行命令!”
陆钦游看着陈铭的背影,扶额无奈。
除了A班这帮学生和破风战队队员以外,其他人见到谢无奕就跟撞见洪水猛兽似的,凡他经过方圆百米都要拉上警戒线。
其实了解谢无奕的人都知道他没有架子,但实在是碍于他平日里的雷厉风行和过于冷傲的性格,一个眼神丢过去绝大部分人都吓破了胆。
你说谢长官很温柔?我天,说这话你不怕掉脑袋啊。——陈铭如此道。
当然不怕。陆钦游一笑,转身走进战备室。
战备室里的一群人开始悲天悯自己。
“唉,明天可怎么办。”小夫哭泣。
胖虎:“大不了就死!”
“那也死得太惨了吧!”卡夫卡哀嚎。
陆钦游推门而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明天有我指挥,你们怕什么?”
这句话给众人打了一针强心剂。众人纷纷手掌相叠,大吼加油。
待人走后,她又重新翻开资料册。她见过那个女A,因为对方撞人拒不道歉差点打起来。她是第一联邦战队Angel队员之一,真名罗莎,异能从未公开,是个定时炸弹,跟他们比赛的其余三个A都是攻击型异能。
赫利厄斯并非没有胜算。关键在于如何分配出战顺序,才好剑走偏锋以卵击石。
不管怎样,打卡还要照例进行。她不能再因为比赛没按时吃饭而被他骂一顿。
陆钦游回来时,李萌正在准备明天的武器,头上裹着干发帽。
“回来了?”
“嗯。我去洗个澡。”
花洒喷出热水,狭窄的浴室立刻升起蒸汽,她解开皮筋,如墨般的黑发散开,到了锁骨的长度。她高昂起头,让水流缓缓冲过身体,胸前的伤疤有些酥痒,她伸手去摸,感受到一条长长的疤痕。
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怪物划伤的,已经过去半年之久,好在战斗服的领口能完完全全将伤疤遮住,不然让谢无奕见了又会被骂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
一想到那张冷峻的脸会在骂人时摆出各种生动的表情,她不禁勾起唇角。
她见过他最多的表情除了不耐烦以外,就是嗔怒。
——美人嗔怒。
不过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嫌弃的表情,一方面她比较聪明,从不让他多费心,另一方面谢无奕的确会对她更耐心些。
陆钦游洗漱完后,跟李萌细致地梳理一遍战术。
“兔子,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变化特别大?”
“有吗?”她仔细回想,比一年前长高了十厘米算大的变化吗?
“今天我还跟卡夫卡聊呢,我觉得我们几个都没怎么变,卡夫卡还是那样,胖虎也还是和小夫鬼混,而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现在的你稳重,冷静,是队伍的定心丸,跟以前那个净受人欺负还爱掉眼泪的小兔子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想,她还真变了。有些事放到自己身上察觉不出,无非是今天和昨天的区别,可一旦别人对你刮目相看,那可就真是变化滔天。
陆钦游玩笑道:“不是小兔子,那是什么?”
李萌想了好一会:“北极兔。”
她笑一声,闭上眼睛,赛场的吼声由远处渐渐而至,如雷轰鸣。
枕戈待旦,少年人何须藏锋。
荣耀属于赫利厄斯。
“赫利厄斯!赫利厄斯!赫利厄斯!”
斗兽场上,陆钦游站于最前,左手套着赫利厄斯臂章,身后站着李萌、卡夫卡、胖虎和小夫。而对方只出战那天所见的四位Alpha。
“红方——赫利厄斯战队,作为《太阳手记》中的预言之子,他们是太阳光辉的继承者,也是破风意志的执剑者,前行者如炬,同行者无畏,荣耀属于赫利厄斯!”
“蓝方——帝国皇家战队,帝国之火熊熊燃烧,帝国之血高贵永存,撒旦自地狱归来,理智沉睡,恶魔诞生。战神之姿,不屈之态,光环独照帝国真理!”
双方针锋相对,杀意暗流涌动。
罗莎冲陆钦游挑衅道:“昨天没被吓尿裤子?”
她立即反击:“怎么只有你们四个人,贵校认为五场之内就会输是吗?”
罗莎一吐舌头,“Vamos a ganar.”(我们会赢)
阿斯加德语——第一联邦专用语言,第一联邦使用自己的话语体系,外来者无法融入,黑羊与白羊的区别就在于此。若想控制思想,必先控制语言,若语言不通,则思想相异。
李萌朝他们翻了一个白眼,“整上鸟语了还。”
“我们走。”
陆钦游带领众人回到战备室,把喉麦递给卡夫卡。
卡夫卡穿戴好装备后长舒一口气:“我走了。大小姐,你别忘了给我加油。”虽然是打趣的语调,但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
“快去吧你。”李萌嘴上这么说,眉头紧锁盯着他的背影。
陆钦游将喉麦调整至合适的位置,看出李萌的担心,安慰道:“没关系,有我。”
第一场,卡夫卡对战伊特纳斯。
她赌赢了,对方的战术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力量型排在中后置位,让血条薄的先上。
卡夫卡的神经毒素对战伊特纳斯的瞬时加速具有天然优势,在她的指挥下,卡夫卡一直采取迂回战术消耗对方体力,而伊特纳斯一直搞不懂卡夫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战到后期显然不耐烦,想要尽快结束战斗。
一股刺眼的白光急速向卡夫卡冲去,甚至还未看清对方的动作,他的半截身体已然深深嵌入斗兽场!
可越是心急,往往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秒。十、九、八——”
伊特纳斯已然做好了胜利的准备,皇家军校的学生摇旗呐喊,似乎不败是他们的神话。可就在这时,卡夫卡的“尸体”抽动一下。
伊特纳斯踱步而去,踹了踹他的脑袋。“遗言?”
倒计时仍在继续:“五、四、三……”
卡夫卡的嘴唇开开合合,伊特纳斯听不清于是蹲下身去,下一秒,他感到一团雾气向自己喷来,紧接着双眼火辣,口中开始溢出鲜血。
——防狼喷雾,卡夫卡严选。
“获胜者——赫利厄斯方!”
用注满毒素的防狼喷雾偷袭对手这招的确很阴,但不得不说他做的不错。
第二场,胖虎对战黑木·柯罗诺斯。
近战型战士胖虎对上狙击手黑木好比豪猪对上八倍镜,简直是行动的活靶子,即便有陆钦游指挥也无济于事。
胖虎被打得很惨,躺在医疗舱里不省人事,好歹保住了一条命。静香特意从观赛席跑去关心,胖虎遂觉值得。
还好,这是计划内的输,陆钦游向李萌投去一个眼神,对方会意,准备上场。
第三场,李萌对战瑞贝卡·格兰特。
李萌一个闪身冲至格兰特面前,力与力相冲,两股巨大的力量登时旋起冲天白光。一道激光堪堪擦着李萌的侧脸而过,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如果她再晚半秒,被击穿的就会是心脏了。
李萌不可置信地摸过侧脸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愤怒起来。“你、你敢伤老娘的脸?!”
她急忙呵住李萌:“不要轻举妄动,按计划行事。”
“可她总挑衅我!”李萌朝无线电另一端鸣不平。
“那是因为她想让你失去对局势的判断能力。听好,如果你想替赫利厄斯扳回一局,那就冷静下来听我指挥!”
不可商量的语气,指挥员的绝对权威。李萌只好将愤怒压回心底,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格兰特拔出别于腰后的枪支,朝李萌扣动扳机。枪管连连射出五发激光子弹,弹道相融,聚成一道刺眼的光束。
李萌侧身一躲,还未回头,冰冷的枪口已然贴上她的脸颊!陆钦游没有想到,瑞贝卡·格兰特居然拥有第二异能。
除已知的6位S+级Alpha,只有极少数Alpha觉醒了第二异能,第二异能被称之为“密斯忒科斯”,意为绝对机密。
赛场内爆开一声巨响,李萌半跪于地,散开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血液流淌。如果不仔细看,可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格兰特眯起眼睛,就像欣赏捕获的猎物那般举起手枪,旋飞的子弹如同逆流的惊涛骇浪,瞬间吞噬整片角斗场。鲜血,皮肉,碎骨铺遍整场,而李萌仍旧跪在那里,无论身体被摧残成如何模样,锐利的目光依旧直直向前。
“李萌……”陆钦游不自觉站起来,看到格兰特将刀插入她的胸口整个拔出时心脏猛地一痛,但她立刻镇定下来,“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分钟。”
格兰特将枪口正冲李萌那半张脸,“你很爱惜自己的脸?那我再来一枪,彻底让你毁容如何?”
李萌遽然挥拳,强大的冲力旋起一股气流,直冲格兰特的面门而去!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在这场拳肉搏与热武器的对拼中,格兰特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只见一道蓝色弧光闪过,一个四方空间将她们紧紧包裹,与外界隔绝开来。原本射穿李萌的子弹骤然失力,以自由落体之态坠向地面。
李萌的“秘密武器”失力源,在作用空间内,一切对李萌施加的「力」全部无效。
李萌将前几十分钟的仇悉数奉还。这便是陆钦游的战术:当对手胜券在握猛然扭转战局,不给对手思考对策的空间。
时机刚刚好,格兰特晕死过去的后一秒,比赛结束。
“靠你了,兔子。”
“放心。”陆钦游与她一碰拳,将微型喉麦别于耳后,换上战斗专用的战斗服,沉甸甸的重量往身上一挂,顷刻间就有了战争的沉重感。
她抽开猎人短刀,银白的刀锋闪过一道寒光,将她的瞳孔闪成琥珀色。
“下面有请赫利厄斯军校选手入场——”
陆钦游确认万无一失后,走向赛场。顷刻间,斗兽场所有的聚光灯都聚焦于她的身上,入眼一切都闪成空白。
她下意识避开强光,无意间瞥中角落中的一个人影。
谢长官?她一顿,他什么时候在那的?难道说今天的比赛他都已经看过了?
心脏骤然狂震,她先是感到一股冷流自心脏处涌出,淌过全身血管后,沸腾的血液再次倒回心脏。
——前所未有的振奋。
“帝国皇家军校选手入场——”
下一秒,聚光灯转向对方。罗莎戴着耳机一边哼歌一边往前走。她单脚一踏,顷刻立于赛场中心,值得一提,Angel四位选手均未佩戴通讯设备,也没有指挥员指挥,可见是何等的高傲。
卡夫卡的声音自耳机传来:“还听歌呢,一会尽情听自己哭去吧。”
“说点有用的。”她压低声音。
罗莎一手扶住耳机,脚尖颇有节奏地点地,叽里咕噜不知在唱什么。见陆钦游来了,她一伸手,颇有礼貌地笑道:“泥嚎,我叫二damn。”
她并不想搭理这个杀马特,但为了赫利厄斯的形象还是伸出手去。“你好,我叫……”
咔嚓一声,她的手腕直接被罗莎捏爆!
陆钦游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断裂的手只跟腕处有一根长筋相连,她一咬牙,利刃一挥斩下自己的手掌。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赖,谢无奕跟她说过战士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她的处境十分危险。
卡夫卡愤愤不平:“你X的,这XX的难道不算犯规?!”
陆钦游清楚地知道这并不算犯规,比赛哨声响起,这便是无限制格斗直至对方身亡的角斗场。
但这一笔,她记下了。
陆钦游与她拉开距离,试探她的异能的使用范围。下一秒,她的整条胳膊就被生生拽了下来!
陆钦游咬牙护住喷血的肩膀,但她很快在剧痛中找回思绪。“卡夫卡,帮我看看她的异能是扭曲空间还是捏爆人骨。”
陆钦游抽出猎人短刀,以极快的速度向罗莎冲去,旁人只能看到刀锋的寒光,却看不清她的身影。很快,斗兽场内以罗莎为中心汇聚成小型风暴。
处于风暴中心的罗莎不以为意,还若无其事地哼歌。“连异能都没有就敢上角斗场?胆子真大。”她一个响指,空中赫然出现一个漩涡,将陆钦游的半身卷入其中!
令罗莎意外的是,陆钦游的反应速度简直是令人发指,仿佛不是看到了危险再避开,而是提前预知了危险进行闪避。
预知危险是优秀的战士的必修课,越快的反应速度说明战斗天赋就越高。她盯着半空中再次杀来的陆钦游,咧嘴笑道:“你的天赋高得可怕啊。”
一道白光闪过,罗莎的侧脸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她擦去侧脸的血迹,表情认真起来,手指正冲陆钦游的方向。“让我想想把你扭成什么形状?”
空间骤然收缩,陆钦游感到一股猛力将自己吸入漩涡之中,即便她以最快速度闪避,大腿也还是被啃去一块。她单膝成地,以刀支地再次站起,她的眼中并没有对强大的敌人的恐惧,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如她所说,她一定要赢。
卡夫卡突然激动:“兔子!我发现……她的……念……”嘶嘶两声后,他的声音彻底消失。
“卡夫卡?”她以为通信设备出现故障,下意识抵住耳机,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然而,这种行为在战斗中极为危险。
卡夫卡的声音再次传出:“快躲开!她的意念可以——”
罗莎冲至她的身前,附耳道:“专心点,你的对手可是A级Alpha。”她的速度快到根本无法看清!
陆钦游拼尽全力闪躲,一股回旋的气流擦身而过,差点把斗兽场的结界凿出一个大洞。这一击要是落在人身上,只怕会变成一滩肉泥。
这个Alpha居然是A级,那可是仅次于S级Alpha的存在!
无线电信号被罗莎切断,无法与指挥室交流。陆钦游果断摘掉通讯设备,仔细观察对手的一举一动。
罗莎饶有兴味地看向她,问道:“我听说过你是米迦勒的走狗?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和你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上将形象完全不一样,你会怎么想?”
“你什么意思?”她看向倒计时,比赛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结界隔绝声音,不会有人知道她们的谈话。
“米迦勒——家族禁忌。”罗莎一只手在脖子前一横,“说了可是会掉脑袋的。我只是道听途说,也从不敢声张。反正我一会儿要把你杀了,你知道也没什么。”
家族?她看向她的头发,被染成五颜六色的长发隐约现出红色。一个答案浮出水面,她真正的名字叫做罗莎·里斯曼。
里斯曼家族,帝国的统治者,站在第一联邦的金字塔尖,整个帝国匍匐在他们脚下。红发是他们的家族象征,骨子里流淌着傲慢与嗜血。
罗莎并不急于结束比赛,在她眼中把这个堪称劲爆的消息告诉陆钦游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在得知谢无奕的真面目后,她会是什么表情?
她特意附在陆钦游的耳朵旁边,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问:“你一定很好奇他为什么能爬上那个位置吧?明明只是第三联邦的上将,却能够与殿下齐名。”看着脸色发白的陆钦游,她提示道,“你想想,他长着一张怎样的脸?”
陆钦游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眼神瞬间凶狠起来,白光一闪,猎人短刀当即嵌入罗莎的胸膛。她掐住罗莎的喉咙,力度大到简直要把她的脖子活活捏碎!
罗莎反倒更加兴奋:“这就生气了?你还没听到更炸裂的呢。你猜他们称呼你的米迦勒上将什么?”
“——谁都可以奴役的共奴。”她夸张地做着口型,故意刺激陆钦游,“他们说帝国之心是个漂亮的卑劣的谁都可以奴役的贱奴。”
第22章
陆钦游仿佛被一道巨雷击中, 全身的血液凝固下来。顷刻,她的五脏六腑彻底爆开,直挺挺倒在血泊之中。
“信念崩塌了?发现他的真实嘴脸之后悔不当初了?怎样, 我听说你不是最崇拜他了吗?继续当他的舔狗啊。”
五脏六腑升起一股剧烈的疼痛,她知道是罗莎在作祟。稀薄的空气宛若毒蛇扼住她的喉咙,眼前景象愈加模糊。
陆钦游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谢无奕, 对方依旧端坐在那, 姿态挺拔, 就像一尊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塑像。镜头正聚焦于他, 他不能露出任何过于外显的表情,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
她回想起一年前考核训练的时候,无论他们训练多晚, 谢无奕总是会一直陪着他们,即便他们总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最多也只是会笑着骂两句, 把他们想知道的一并告诉他们。在他们面前,谢无奕永远是那个可以依赖的后盾,无论在外闯了多大的祸,只要有他在就一定能摆平,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也一定是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能记住每一个学生的异能的人是他, 关心每一个人的安全、赛前特意送来恢复剂的人是他, 被众人簇拥着高高举起的人也是他。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被他们说得如此不堪?
她从不觉得追随这样的一个人是件值得羞愧的事。
若谁胆敢冒犯他, 那她就让他们去死。
罗莎愈加肆无忌惮地喊道:“喂,怎么不说话?我猜你还有最后一口气,应该能听见吧。我说——米迦勒是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截肋骨横穿她的喉咙,森白的人骨淌过鲜血,一滴滴落在斗兽场上。
“你……”罗莎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摊血水,就在刹那之间,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巨大的杀气,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只听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陆钦游直接卸下她的左臂,喷溅而出的鲜血溅到她的侧脸,让她看起来更为可怕。
罗莎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上一双阴鸷的满含杀意的眼睛。身为A级Alpha,她本应用自己暴虐的信息素压制并未分化的陆钦游,而此时她却陷入一股莫大的恐慌。
咫尺距离,罗莎能清楚地看到陆钦游眼中那片黑暗的幽洞,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将她吸入其中,抬眼望去,只能看见天幕之中一双双漆黑的眼睛。
直觉告诉她,她惹了不该惹的人。然而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陆钦游紧紧握住那截被自己残忍掰断的肋骨,向更深处捅去。
“不、不……”罗莎试图从恐惧的漩涡中脱身,一股小型气流在她掌心汇聚,可还未成型时就被陆钦游一把攥住手腕。
罗莎完全不能动弹,腕骨被人一点点捏碎的声音如此渗人,而令她更毛骨悚然的是陆钦游冷静的声音。
“你的异能是意念操控,通过意念对对手造成实际伤害。”她冷冷地盯着罗莎,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残害对手,对谢长官出言不逊,新账旧账一起算。”
血光一闪,斗兽场外响起一声冲天的呐喊。
“比赛结束!双方平局!”
捡回一条命的罗莎崩溃大哭,被Angle其余三人连拖带拽地关进医疗舱。陆钦游失血过多跪倒在地,拒绝了医疗舱治疗,只是看向谢无奕的方向。
就在她想要刺穿罗莎的心脏的前一秒,哨声吹响,她原本可以跟其他人一样佯装来不及收手,可在那一刻,她还是作罢。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她不允许自己违反规则。
只是她没有赢。
而谢无奕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向她投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个不那么轻松的弧度,笑容分外勉强。
可在陆钦游眼里,这便够了。
目送陆钦游离开赛场后,他垂下眼帘,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道目光。
他抬眸,犀利的眼神直直地锁定某个方向。
黑夜,殿内,谢无奕的脸被监控紧紧锁定,电子屏幕方好映现他的抬眸。男人一手托着下巴,冷冷地盯着屏幕,眼神如蟒蛇般紧紧扼住他的喉咙。电子屏幕的光线打在他的下半张脸,那颇具棱角的下颌线在深夜之中倏然一亮,锐利到切割光影。
男人微微一笑,即便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让人感到危险。他颇为愉悦地欣赏着屏幕中的那人满含愤恨的目光,仿佛他不是在表达愤怒,而是在取悦自己一般。男人的手指一下下地点着膝尖,一个浑身赤.裸的Omega正颤抖地跪在他面前,感受到男人的笑音忽而一抖。
一道自上而下的目光凛冽如刀,剜去Omega的双瞳,被炽火烧穿的眼眶涌出鲜血,Omega痛苦地蜷起身体,然而被割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男人十分不满Omega毁了清净,五指紧扣住他的的头颅,只听如同地狱鬼煞一般的尖叫,猩红的火舌瞬间将Omega吞没。顷刻之后,他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他盯着屏幕中的谢无奕,玩味道:“你的傲气还能持续多久呢,米迦勒?”
****************
陆钦游满身血污地坐在战备室,忍痛给自己打了一针恢复剂。她稳住呼吸,坚定道:“下一场比赛按照计划仍由我指挥,上场队员立刻准备。”
其他队员离开战备室,留给陆钦游调整的时间。陆钦游许久才从盛怒之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伤得多么严重。多亏了肾上腺素,她不然她也没法在那种情况下反击罗莎。
她闭上眼睛,靠着墙缓神,谢无奕的笑容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能看出他在为了安慰自己而苦笑,也能看出他眼底的心疼。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是不是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那时没有痛觉,没有意识,一心只想把口出狂言的罗莎杀了,未曾想到自己能爆发出那样恐怖的力量。
那股深埋的力量隐约在她体内涌动,她又看到了那个黑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但也不自觉后怕。倘若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到那时,有谁能安抚那样狂暴的她?
断臂重生,她强忍着骨头深处的骚痒,逼迫自己投入接下来的战斗之中。
第五场,她选择派小夫。
陆钦游紧张地盯着赛场的情况,因失血过多她的嘴唇发白,胳膊也在微微颤抖,但这些她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如果本局比赛赫利厄斯方输了,那么他们将会面临平局的结果,这在先前的赛事中绝无仅有,没人知道到底是分数平摊还是加赛一场。
她不能再失误了,绝对不能。
此时,斗兽场的灯光全部暗下来,一束灯光打向小夫对面。一个身材高大,一头红发的Alpha站在斗兽场正中,抬头之时,帝国皇家军校的所有人都振臂高呼。
“尼禄!尼禄!尼禄!”
在震天吼声之中,陆钦游惊讶得不能言语。那居然是尼禄·里斯曼,传说中DN99死神部队「战神」塞拉尔之子!她没有在资料册里看到他的名字,他绝对是临时被调上来的!
尼禄·里斯曼,与罗莎不同,他是真正的、有名有姓的里斯曼家族成员。
尼禄走向小夫,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夫对面,身体形成的阴影完全将小夫淹没,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让小夫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那可是A+级Alpha,而小夫只是一个C级残次品Alpha。
即便隔着一层玻璃和结界,陆钦游也能感受到自尼禄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压,他与先前那四个Alpha全然不同,沉静,冷漠,喜怒不显,双瞳折射着对血的渴望。她清楚地意识到尼禄将会完成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小夫,从现在开始,你要全然听从我的指挥,相信我的决策。”她用力压低声音,让自己听起来足够可靠,“我向你保证,荣耀属于赫利厄斯。”
听到这话,原本慌张的小夫也冷静下来:“荣耀属于赫利厄斯。”
尼禄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眼神之轻蔑宛若在审视一只蝼蚁。下一秒,小夫的胳膊被五根狭长的白骨刺穿。
「锯链」——尼禄全身的骨头可以变为利器,就像一串疯狂转动的电锯。
小夫向后躲去,可他没有想到尼禄竟然早早就闪至他的身后。那柄带有链条的白骨刃尚未碰到他的皮肤就已经豁开一个巨口,血色与银色交缠,支取小夫首级!
陆钦游猛然冲出指挥室,大喊道:“中止比赛!对方武器违规!”她冲至斗兽场上,用尽全力破开结界,试图制止尼禄。
尼禄被她的喊声分心,没有割下小夫的头。
“尼禄的武器有两种赋能,不符合赛事规则!我请求终止比赛!”裁判并未理会她的话,陆钦游当机立断将结界器一脚踩烂,救下小夫。
尼禄见到手的猎物逃走,恼羞成怒地杀向陆钦游,白骨刃直接将她的猎人短刀砍作两半!
“也好,杀不了他,杀你也行。”尼禄双臂破开锯链一般的森森白骨,以不可抵挡之速向她杀去!Alpha的信息素对一切低等级的人具有天然压制,她根本无法从如此猛烈的压制中逃脱。
“胆子很大啊,敢动我的人。”
陆钦游只觉身侧袭来一阵清风,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身姿挺拔,身形清瘦,脚下正是尼禄的脸。
“谢长官!”
谢无奕回过头,轻声问:“怎么样,还好吗?”
她点头,一股暖意涌上胸膛。
尼禄自知不可能伤到谢无奕一根毫毛,被当众踩在脚底的愤怒让他狂暴起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米迦勒,你……”话未说完,他感到一股阴寒自脊骨涌来,抬头看去,正冲谢无奕蔑视的眼神。
谢无奕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黑色军裤紧紧包裹着他的长腿,让其看起来如同猎食的眼镜王蛇,紧咬猎物毫不松口。那双铮亮的靴面踩在尼禄的脸上,稍有玩味地来回碾动,既危险又美如毒蝎。
“还轮不到你来对老子这么说话。”他用力踩住尼禄的颧骨,“仔细想想,到底是你的爵位高还是我的爵位高?”
帝国之心,帝国唯一特封贵族。除了凯拉大帝与亲王、王储之外,最至高无上的贵族。纵使尼禄再多不服,有这一句话在也不敢再嚣张。
谢无奕一句“滚”,便让他夹着尾巴爬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第23章
众人分外解气:“让你再嘚瑟!我们可是有谢长官撑腰!”
“行了, 赶紧回去。”谢无奕嗔道,周围人立刻遵命。他没有赶走陆钦游,而是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一番, 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微微松了口气。
她对上谢无奕的眼神,这一次格外坚定。
谢无奕一扬下巴,“刀断了?”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手里的猎人短刀早已断成两截。
“不用担心武器的事, 一会带你去武器库。”他歪过头, 又把头歪向另一边, 发现她的头不动但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你在看什么呢?”
“我……”她的眼神恍惚一瞬,“没有。”
谢无奕没能看出长大的小孩的心事, 只当她在走神。
陆钦游莫名察觉到一股恐慌,恐慌正冲谢无奕。一团地狱之火如海啸涌来, 她下意识挡住谢无奕, 而真正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被他护在怀中。
谢无奕松开了环住她的肩膀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火海将他们围在其中,炽热之息灼烤一切,扭曲的空间流淌过星星火屑。陆钦游不自觉向他靠近, 就像寻求大树庇护的飞鸟。
帝国军校皇家的所有学生全部跪倒在地, 向火海深处致以崇高的敬意。这跪不是臣服的跪, 而是惧怖的跪,忌惮的跪, 若不毕恭毕敬则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跪。
明明没有任何人出现,远隔千里的威压却在告知所有生灵,「那位」已然来到。
“殿下……”尼禄惊恐地看着自火海深处现出一抹黑影, 愈行愈近,死亡如约而至。
在黑影掠过的那一刻,尼禄全身爆开一团血火,地狱恶灵的狞笑声响彻斗兽场,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出声,唯恐被灌满水银撸下整张人皮!
谢无奕的表情尤为暴戾,是她从未见过的愤怒。她看向那个被尊称为“殿下” 的男人,即便造受着再多压迫,也不由得对他产生极大的敌意。
达米安自地狱火焰中走来,如血的长发,阴鸷的笑容,还有那不容置疑的权野君威,都将不可一世四字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脖颈正中纹着堕落天使路西法,红翼魔王手执利剑,于烈焰间怒视众人。这便是达米安·里斯曼,传说中的「恶魔之子」。
路西法,堕落的拂晓之星从不臣服,以复仇之身潜入伊甸园,禁果啃食,罪、病、死覆盖大地,末日审判降临失乐园。
在《太阳手记》中,他最终被“似神者”天使长米迦勒所打败。
火焰渐高,将他们与外界全然隔绝,赛场已然变为人间炼狱。饶是离火焰五米开外的陆钦游都能感受到热浪带来的窒息感,更何况是火焰中心的谢无奕。
达米安站定于谢无奕面前,高大的身形投射下的阴影全然将他吞没,饶是谢无奕这般高挑的人也必须仰起头来才能对上他的目光。而他只需要稍垂眼帘,就能看到他隐于领口若隐若现的后颈,纤薄若翼的腰线和挺翘饱满的臀尖。
他舔了舔唇,舌尖破开的血腥充斥着整个口腔。“Digno de ser el corazón del imperio.”(不愧是帝国之心)
一道锐利如锋的目光瞬间割伤了他的眼睛,达米安却选择忽略那道致命的目光,凝视着对方维纳斯一般的肩颈线条,仿佛他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掐断这脆弱的脖颈。最后,他才将目光聚焦到那双锐利的最具冲击力的眼睛。
在这个角度,谢无奕永远是棱角锋利的执剑者,杀机四伏,野心暗如潮涌。他从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一切敌意都能从那双蓝色眼眸中望个彻底。而他却不得不向他臣服,故作从容地欠身行礼。
这不是人人平等的时代,一切正义都要向权力低头。
“殿下。”谢无奕垂下高傲的头颅,一手护于胸前,姿态优雅不失风度,仿佛他才是那个真正的上位者。
没有他的应允,任何人不得擅自起身。达米安玩味地盯着他因垂头而露出的后颈,没并有开口的打算。他最欣赏这个时刻的谢无奕,不可一世之人不得不矮下身段,怀揣着无上荣光,却等待他的一句垂怜。
达米安走向前去,附耳道:“P-u-t-a.”
S+级Alpha可怕的信息素正蔓延整个斗兽场,所有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痛苦地捂住后颈。
谢无奕一怔,额间青筋暴起,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姿态。缓缓抬眸,鼻子皱起,恨不得剜去他的眼睛。
达米安却被他这幅表情所取悦,仿佛在他眼中谢无奕的愤怒不过是再有趣不过的戏剧罢了。他愈加放肆地贴近他的后颈,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道更为锐利的目光,准确的说是阴冷的杀意。
杀意的源头,来自谢无奕身后的陆钦游。
越是强大的Alpha领地意识就越强,很明显,她把谢无奕划分在自己的领地之内,才会如此愤怒。
达米安颇为讥刺地笑了起来:“你……”
谢无奕一个跨步直接挡在陆钦游身前,截住达米安的去路。他用阿斯加德语回答:“她只是我的一个学生。”
学生?达米安瞥了她一眼,看那个学生的眼神,他以为她是谢无奕养的Alpha。
思及此,他在陆钦游的注视下挑衅般抓过谢无奕的手,优雅地做了吻手礼。果不其然,她的表情瞬间暴怒,他特意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陆钦游,觉察到她的暴怒后松开了手,额头却也被冰冷的枪口抵住。
达米安抬眸,视野里的谢无奕正高昂起头,浓黑的睫羽在白炽灯下拢过一扇阴影,使得他的蓝瞳愈加幽深。
看着这双玻璃蓝眼珠,他想起那只野猫,臣服的姿态,无法驯服的高傲,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双方针锋相对,气氛骤然危险起来。
“殿下。”李奇将军背手而来,踏过冲天火海站至谢无奕身边。作为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元老,达米安多少要给他一点薄面。
“My lord.”达米安欠身,丝毫没有刚才的纨绔傲慢。这位优雅的恶魔忽然间换了一种态度,分外礼貌地问候道:“将军进来可好?”
“承蒙大帝之恩,一切都好。”艾德蒙·李奇示意谢无奕收回蓝源手枪,谢无奕紧咬牙关,最后还是把手枪别回腰后。
达米安又简单慰问了第三联邦的近况,在李奇的暗示下,他听出对方希望得到第一联邦的技术支持,轻笑一声:“帝国最强在你们手里,何必寻求什么科技?”
李奇以退为进,以禁地虫兽暴乱多次恐将危害帝国为由,希望与第一联邦达成合作共赢。帝国70%的军事力量都在第一联邦,第三联邦靠近虫兽频发的禁地,临界城常年动乱,内忧外患之下科技发展就成了难题。
达米安并不领情,反而向脚下之人高呼:“帝国光辉照拂你身。”
众人将身体伏得更低,第一联邦军校的人虔诚地喊:“光环独照帝国真理——”
李奇欠身:“恭送殿下——”等火海散去,他才示意众人退下。陆钦游恭敬行礼后离去,临走前留意到谢无奕的眼神。
谢无奕的脸色算不上太好,拳头泛白,怒火并未完全褪去。
李奇摁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冷静,谢无奕。”
谢无奕压抑怒火,拳头渐渐松开。“圆桌会议提前举行。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安插在第一联邦军队的人都被除掉,泰维科技的线人也很危险,前不久刚刚枪决安插部队的间谍。”
“第一联邦的势力早已渗透内部。行动正式开始之前,不能轻易挪动泰维科技的线人。”
当你看见一只蟑螂时,说明暗处已经很多了。谢无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虫兽已经猖獗到不可控的地步,如果还不能预测他们投放怪物的地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虫兽出现悄无声息,唯一能够预测出现地点的只有磁控雷达,从达米安的反应不难看出,第一联邦并不希望他们掌握该技术。他们举步维艰,进,第一联邦这座大山无法撼动,退,自身危亡。
“你还是希望谈判?”李奇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无奕,“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主教预言,新生的力量出现在这批血液中,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他并未言语,只是抬腕看一眼腕表,“具体事宜再议。有个学生在等我。”
李奇还没问那个学生是谁,谢无奕已经撩开长腿走了。
彼时的陆钦游坐在战备室里,气压肉眼可见的很低,连卡夫卡都不敢跟她搭话。李萌以为她的刀断了所以很气馁,出语安慰。
“我没事。”铮亮的刀锋闪过陆钦游的面庞,李萌被她眼里的杀气吓了一跳。
“你想杀了那位殿下?……还是尼禄?”李萌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陆钦游擦拭刀锋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道:“他让谢长官很不高兴。”她收起断掉的短刀,并不想透露过多细节。她虽没有跟谢无奕有语言交流,但通过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谢无奕的意思。
她跟众人道别,推开了战备室的门。谢无奕倚在墙壁,见人出来,钥匙在指尖一转,挥手道:“走了。”
她跟在他身后,看到谢无奕心情作好才松了口气。
谢无奕的车停在门口,底座很高,要使劲一蹬才能上去。她发现车门关不上,打算用使更大力气。
“嘿,别硬拉。”谢无奕一摁方向盘底下的按钮,车门自动关闭。
她瞬间涨红了脸。
谢无奕脑袋上架着墨镜,一手扶把,一手拉开手刹,虽然没给她一个眼神,但握把的手不断点着方向盘表明他在等什么。
“长官,您要等人吗?”
他礼貌微笑:“我在等某人系安全带。”
汽车途径军区门口,守卫并没有要求停车,反而躬身行礼,目送车辆离去。
她透过车窗向外望去,空轨行于空中,形形色色的飞行器侧行而飞,她从未体验过飞在空中的感觉,好奇地仰头看去。
谢无奕见小孩新奇的眼神,将第二模式打开。下一秒,四个车轮收于底座,原本地面行驶的汽车赫然变成一架飞行器。
谢无奕降下车窗,任由她探出头去看脚下的车水马龙。
陆钦游闭上双眼感受迎面吹来的疾风,心情也随着白云扬了起来。
片刻,谢无奕缓缓将车窗摇了上去。“把头探出窗外很危险知不知道?”
陆钦游识相地作认错状:“我知道了,长官。”
三分钟后,第三联邦武器库。
“到了,下车。”谢无奕长腿一迈,自离地半米高的底座跳下。陆钦游落地的时候脚底一麻,快步追上谢无奕的步伐。
她盯着他的背影,思考这个人为什么能走那么快。
第三联邦武器库门前有重兵把守,谢无奕出示军官证,指着陆钦游道:“这是我带过来的小孩。”
在第三联邦,谢无奕的话就是绝对命令,卫兵只好破例让陆钦游进去。
而这一句话放到陆钦游的耳朵里,就是亲疏远近的最好体现。他可以说她是他的下属,学生,可偏偏说的是小孩。
谢无奕忽然停住,她没刹住车,一头撞向他的后身。
要按以前,她只会撞上谢无奕的后背,而现在她长高了,鼻尖刚好撞上他的后颈,好巧不巧,那是腺体的位置。
第24章
谢无奕身形一晃, 险些没有站稳。也幸亏这一撞,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孩”不再因为一件小事而疯狂道歉,而是沉稳了许多。
陆钦游低下头去, 真诚地道:“对不起,谢长官,我走神了。”
他大人不记小孩过, 并未放在心上。可他不知道的是, 陆钦游正在极力忍耐那股快要爆发的冲动。一年之间, 她都在努力压制内心的狂乱, 原本已经足够沉静,可就是这触之即分的一点点接触都能让她顿时陷入漩涡之中。
冷静,她对自己说, 绝不能在谢长官面前再次失控。
她驯顺地跟上他,默默回味那股气息。
谢无奕用指纹解锁一扇门, 门内一片幽暗, 只有一把长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握住刀柄,指尖轻轻抚过刀面,铅灰色刀锋闪过蓝光。
她瞬间认出那是他的赋灵。
谢无奕道:“静刀由赤金锻造而成,刀锋染血变金。这是帝星六队队长刘云川的武器,自他牺牲之后, 静刀就一直存放于第三联邦武器库, 一放就是六年。现在, 我将它交于你,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 成为一名伟大的战士。”
陆钦游不可置信地问:“您真的要把它给我吗?可是……”
他挑眉反问:“你要不要?”
要是不拿就彻底没武器了,何况这把刀一定很强。她格外坦诚地说:“我要。谢谢您,谢长官。”
“要谢就谢刘云川。”他抚着静刀, “它身上有我的附灵,我现在就解除。但你不用担心武器违规,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认你为主。”
她点点头,即便有诸多疑问也没开口。
谢无奕闭上双眼,两指擦着刀锋顺至刀尖,刀锋登时闪出一道金光。静刀身上的那抹蓝色逐渐收回他的掌中,他握住刀柄的前端,冲她道:“过来。”
陆钦游走上前,在他的示意下握住刀柄的后端,手掌相贴,他的温度依旧冷得像冰。
金色能量自她的手中蔓延开来,覆盖住刀身,也紧锁住那抹若隐若现的蓝光。唰的一声,她感受到静刀的力量灌盈全身,她需要彻底压制住这股力量才能彻底将静刀“驯服”。
可惜静刀是匹烈马,颤动着刀身要脱离她的桎梏。
谢无奕帮她握住刀身,提示道:“告诉它,现在你是它的主人。”
陆钦游跟着他念下去:“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你将听令于我。旧主已死,你必须向我臣服。”她的手掌被谢无奕紧紧包住,寒冷的气流渗进她的皮肤,竟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他手掌的温度还是异能。
她抬头,谢无奕垂下的眼帘如蝶之影。
“好了。我的异能应该还有一点点残留,只要你日后冲破它就好。”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好奇妙的感觉。她挥动静刀,刀锋破空竟未发出一点声响,怪不得叫做“静”刀。
然而这匹烈马一瞬飞去,谢无奕侧身一躲,静刀深深嵌入墙体,不甘心地在空中振动。
“混小子。”他咬牙走去,抬手一敲静刀,“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抛弃了你?再耍脾气我就把你丢进炼炉里烧成灰!”
静刀登时没了动静,倒真像个被拿捏住的混小子。
陆钦游看到这一幕,回想起刚军训时谢无奕凶人的样子,不觉一笑。
“你笑什么。”谢无奕以为她在笑话自己,“还不快拿自己的武器?”
她将静刀归于刀鞘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无奕。
他转头不见人,原来是跟在后面。
“怎么老跟人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小尾巴”听后连忙快走两步,跟他肩并肩往前走。刚上车,她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两声。
“吃过了吗?”他问。
“还没有。”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又叫唤起来。
他递给她一瓶营养液,“饿了先垫垫。”
她犹豫道:“您忙了这么久也没吃饭吧,还是给您好了。”
谢无奕启动车子,漫不经心道:“Kremastos吃过没有?”
Kremastos借鉴古巴比伦空中花园,建于高台,花草环绕,是一家颇具格调的西式餐厅,当然价格也很美丽。她经常在网上刷到某某名人在那家店打卡的vlog。
“呃、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又不想花我的钱?还是觉得请你吃一顿饭我就破产了?”
实在是难以招架伶牙俐齿的谢长官,她扁扁嘴:“没有。”
“那就闭上嘴巴喝。”
“可是闭嘴就喝不了……”她乖乖噤声,盘算分几口喝完才好,就在这时她想到一个盲点。
——谢长官居然喝草莓味的营养液?
“傻笑什么?脑袋饿傻了吗?”谢无奕借后视镜看向陆钦游,“呆瓜一个。”
她:求您别再输出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低声说:“不好喝就别喝了。”
她咕咚咕咚咽下去,表示自己很爱喝。
谢无奕淡淡一笑。
Kremastos服务生端来一份牛排。谢无奕一扬下巴,示意放到陆钦游面前。
“谢谢。”待服务员离开后,她看向正翻阅光屏的谢无奕,“谢长官,您不吃吗?”
他没回答,陆钦游自觉拿起刀叉切牛排。要分给他一块吗?她瞄了一眼面色不算太好的谢无奕,算了,他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吧。
牛排肉质新鲜外焦里嫩,酥香与焦香相辅相成,淋上的黑椒为此徒添一抹椒麻,令人回味无穷。
谢无奕收回光屏,看到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低头一看,盘子里的牛排竟然空了。
“你还在长身体,喜欢吃牛肉为什么不多吃?”
“牛肉不是贵一点嘛。”她稀里糊涂地嘟囔,不停地嚼嚼嚼。
谢无奕托着腮,看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一天天要么吃鸡肉要么吃猪肉,怪不得长得这么瘦。”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谢长官,我可以再要一份吗?”
他勾起唇角,随意地向后一仰。“管够。”
今夜,新晋大胃王·陆钦游收获六份牛排三份意面的个人最好成绩,打破了该餐厅历史用餐记录。
“吃饱了?”谢无奕双手环胸地站在对面。
她点点头。
他大手一挥,“走了。”
“可是您还没……”
谢无奕点点腕表,“看看几点了?明天不是还有赛前集训吗?”
“团体赛?”
他道:“看、通、知。”
陆钦游如梦初醒地点开终端:【亲爱的赫利厄斯学员,由于个人赛出现意外状况,校方临时决定于后日举行团体赛加赛,获胜方将最后获得三十分。】
她抬起头,对上谢无奕的眼神。
“还不行动?”他一挑眉。
她从座位上弹起,追上他的脚步。
回去路上,谢无奕一言不发,似在思考什么棘手的事。
她想到那位“殿下”,忐忑道:“长官,王储他……”“没有为难你吧”卡在喉咙,被谢无奕打断。
他安慰道:“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我是担心您……”
“我这个人就爱护犊子,谁都管不着。”他单手一个飘移,稳稳当当地把车停在宿舍门口。“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再想比赛的事。”
她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谢无奕觉得她想要一个肯定,于是说道:“你做得很好。”
“谢谢您,谢长官。”
饶是谢无奕这般钝感力十足的人都被盯得不自在,一碰鼻子。“不过输了也不要气馁。”
“我们会赢的。”
格外认真的语气,仿佛在宣告什么誓言。
谢无奕看着她的背影,感叹道:“小孩长大了啊。”
最终战,赫利厄斯与帝国皇家低年级组各派五人参与团队赛。校方更改比赛规则,赛前穿戴设有计分点的特殊防护服,半小时后综合得分最高的那一队获胜。
——这是谢无奕多次斡旋的结果,他不想让赛场成为屠杀场。
赛前,小夫特意找到陆钦游,向她表达谢意。“当年的事很抱歉,我不该打你那么狠。”他道。
陆钦游回道:“身为队长,保护队员是我的责任。至于当年,我也揍了你一顿,扯平了。”
“谢谢你,真的。”小夫说。
“都多少年的战友了还这么生分。”卡夫卡揽住小夫的肩膀,正想说什么时,忽然什么瞬间噤声,身板挺得笔直。
陆钦游不由得紧张起来。
自长阶之上,镂空的玻璃窗透过炽烈的日光,一抹劲拔精瘦的剪影自上而下,最后站至长阶中央。他背光而立,日光照不到他的面孔,却将他的轮廓铭刻得愈加清晰。
众人右手护于胸前齐刷刷欠身,“谢长官好!”
谢无奕没有回答,此间唯有军靴踩过大理石瓷砖发出的清脆响声。
陆钦游地垂下头,目送那双铮亮的军靴自地面踏过,最后回落到他的背影。依旧是稳健的提跨式走姿,似云如风般轻快迅疾的步伐,只是立在那里便足以证明不容置疑的威信。
他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众人的声音打在墙壁,余音声震。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甘愿为他去死,更何况只是“赢”这一个要求。
怜悯是上位者的姿态,而她只是狼子野心的信徒。
……
尼禄并未在最终战现身,换了一个替补队员。Angel受挫后战斗力大大下降,罗莎简直怕极了陆钦游,根本不敢跟她正面对决。
哨声一响,陆钦游率先冲去,有静刀加持她的攻击速度和动作连贯性都提升不少,长刀一掠,破空声寂,仿佛杀人于无形。
她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突袭而去,自半空直直劈下!罗莎只见一个阴影袭来,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在她的带领下,赫利厄斯方势如破竹,一举打败Angel,拿下比赛。
比赛公示,赫利厄斯军校险胜帝国皇家军校,成为本届大赛冠军。看到赫利厄斯的军旗在斗兽场上空飘扬,陆钦游只觉受再多伤也都值得。
全息屏幕中的谢无奕依旧神色严肃,破风勋章印在胸前,钢铁双翼象征力量与守护,而那颗赤色之心便是所有勇士沸腾的灵魂。
他道:“荣耀属于赫利厄斯。”
陆钦游俯首致礼,右手护于胸前,此刻,全所未有的信念贯穿她的心脏。
第25章
金秋九月的阳光不如春日朦胧, 也不比夏日炽烈,可让人见了便有种怡然自得的惬意。陆钦游猛地一吸气,把清新灌满胸膛, 又缓缓吐出。
卡夫卡一伸懒腰,“明天没课,我可要好好地睡一个大懒觉。”
“就知道睡。你是瞌睡虫啊?”
卡夫卡对手指:“大小姐可不可以陪我打游戏?”
李萌想玩, 但她不说自己想玩, 是勉为其难地陪他打一局。陆钦游对晋级赛还恶意挂机的队友深恶痛绝, 拒绝了卡夫卡。
五分钟后, 电竞室,三人组的键盘声堪比暴雨撞击大地,连火星子都擦出来了。
“吃我一Q!放火燎死你们!”李萌全然陷入癫狂。
“成功下包!”陆钦游猛地一敲键盘, “卡夫卡点X放大招!……赢了!”
卡夫卡大喊:“噢耶!LLKyyds!”
“啥?”李萌2g网。
卡夫卡:“首字母缩写……抑郁地死?”
陆钦游实在佩服他的语言理解能力,仿佛不是人类。
“谁死了?你个乌鸦嘴!”李萌要揍卡夫卡, 被陆钦游止住。
“快看终端!”陆钦游激动地说, “今年年底的禁地围猎入围资格表出了!我们三个都在上面!”
禁地围猎每隔两年举办一次,各联邦派出军校精锐前往禁地外圈的幽蓝森林,猎杀虫兽夺取晶片,与军校大赛如出一辙采用积分制。
李萌大喊:“通知说请于今日13:30前抵达特训楼大厅,过时则自动归为放弃?”
陆钦游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现在几点了?”
三秒后, LLK三人组极其狼狈地狂奔向特训楼, 最终卡点踏进大厅。
“老大?”
是胖虎的声音。
陆钦游睁眼一看, 周围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还有唐诗宋词两姐妹, 军校大赛时高年级组组长,只有几个其他军校的学生。
围猎每联邦一共派出三十人,人到齐了。陈铭示意众人注意:“禁地围猎主要分三个队伍, 爆破组20人,指挥组5人,统筹组3人以及两名炊事兵。下面我将宣布分配结果。”
“任鸣鸣。”
蹲在角落的瘦长条女生抬起头,怯懦地答了声“到”。
“任爆破一队队长。”
爆破队是围猎主力,负责猎杀怪物,成为队长更是佼佼者。
卡夫卡反问:“兔子,你觉得你在哪个组?”
“爆破组。”她坚定地回答。
“李萌,任爆破二队队长。”
李萌:耶斯!
“陆钦游。”
“到。”陆钦游紧张地等待陈铭宣布结果,陈铭看着名单惊讶一瞬,重新将眼镜推回鼻梁。
“表现优异,任炊事兵。”
炊事兵?陆钦游感觉被平底锅砸了一下,眼冒金星。
卡夫卡偷笑。
“卡夫卡,任炊事兵。”
卡夫卡不愿再笑。
“以上便是分配情况,各位有两天的时间准备,两天后围猎集训准时开始,统一集合。”
众人散去,陆钦游很是疑惑自己为什么是炊事兵,社恐陈铭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率先解释:“如果你对分配结果不满,可以去找谢、谢长官。”
“谢长官有参与决策吗?”她思考一阵,最近破风也外出执行不少任务,他真的能忙的过来?
陈铭思索片刻,还是透露:“谢长官认为炊事兵也是要员,需要能力强的队员担任。这也算、算是他对你的信任吧。”
原来如此,她心里好受了些。“谢谢陈老师,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炊事兵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炊事员要时刻谨记锅在人在,铲无人亡,终极要义就是炒糖色!
“炊事兵要的就是快准狠!十分钟要做出三百个人的饭,那你们一分钟就要做三十个人的饭!预备——”
陆钦游来不及吐槽这种离谱的换算方式,号令一下就疯狂翻炒锅里的黄瓜、肉丝和鸡蛋。
一定不能被卡夫卡比下去!她燃起熊熊怒魂,自考核笔试时仇恨的种子就埋下了。她惜败卡夫卡1分,百感交集之下询问卡夫卡天天摸鱼还能考高分的秘籍,结果这货告诉她最后一题不会所以偷瞄她的答案。
抡起来啊陆钦游!做那个最会炒菜的女人!她拼命地抽动手臂,额头布了一层密汗。
比赛结束,陆钦游获胜。
她扬眉吐气,好不骄傲。
不稍时,哨声吹响,示意众人集合。经过几次综合演练,他们在行动配合和指挥方面磨合到位,只是缺乏对禁地真实情况的认知。禁地之内,任何等级的虫兽都有可能出现,他们必须对未知保持敬畏。
为此,联合校方从资料库中选择三段战斗录像,分别对应绝境、面对队友同化、突发情况三个方面,以最直观的方式展示向他们展示虫兽的危险性。
“今日,我将代表校方公开播放三段录像,在观看过程中不得喧哗。”谢无奕一顿,“这些都是真实的、在战斗中死去的人。你们必须尊敬他们的生,以及他们的死。”
陆钦游的心顿时沉了一截,总感觉今日的训练非同寻常。
训练室的灯光倏然暗下,水玻璃闪着电子荧光,全息影像让人身临其境。黑幕闪出一行字:916.06.15-Lv.7「懦弱」-帝星六队
帝星六队是谢无奕曾服役的部队,她看向谢无奕,再一次目睹战友的离去并非易事。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画面深深震撼,不能说是震撼,已然超出了心理承受范围。
画面闪过雪花,由于信号微弱,有抽帧失真的效果。幽暗的洞穴内,十几颗头颅突兀地立在地面,无头尸体被钉在洞壁,构成一副诡异的如祭祀一般的阵法。
少年跪至地面,看着队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精神已经濒临崩溃。通讯设备被毁,洞口被碎石封住,他的处境十分艰难。
没有任何信息指向他的身份,但陆钦游认出那是谢无奕。916年,这个时候他才十六岁。
刘云川此时还尚存一息意识,尽最后的力量将臂章撕下,交于谢无奕的手中。“快走……”他的头颅被怪物的骨骼体钉穿,身体在谢无奕的怀中爆开。血液如同暴雨浇灌全身,谢无奕的眼前只有血红。
「懦弱」那张由无数头颅缝合的假面咧开巨大的笑容,它将嘴角咧至耳根,下颌瞬间掉了下来!
只见一道蓝光破空而过,飀风烈骨,直冲虫兽最后一只眼睛。
陆钦游不免揪心起来,希望他能一击击杀。
画面一闪,虫兽将将骨骼体嵌入刘云川的大脑,故意在重伤的谢无奕面前展示,令刘云川微笑、眨眼,嘴唇开开合合。
谢无奕彻底被击垮,痛苦地嘶吼起来,然而破裂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疯狂地扣动扳机,子弹击中怪物的眼睛却根本无法击破。
「懦弱」更加疯狂,扯下刘云川的脸与自己的脸缝在一起。
谢无奕绝望地发现,「懦弱」的脸竟全然变成了牺牲的队员。信念崩塌,他如忏悔跪在无数张站友的遗容前,枪里还有最后一颗子弹,他将枪口对准自己,死亡却并未降临,枪支竟卡住了。
他被骨骼体横穿头颅,丧失行动能力,空洞的双耳涌出血液和杂质。谢无奕还有意识,变浅的瞳孔渐渐涌出泪水。在他的身边,静刀闪过金色寒光。
陆钦游险些落泪,只能攥紧拳头来缓解这种悲伤。
“站起来,谢长官,不要在这里倒下。”她默默地说。
谢无奕咬牙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如同植根大地的枯木,枝叶随败,根系尚存。握住静刀,静刀涌过蓝色异能,血染金光。原本崩裂的声带奇迹般地发出嘶吼,他的身后站着无数的战友。
“给我去死!”
画面爆开一团冲天的白光,此后是长达十秒的寂静。最后,他杀死了「懦弱」。
谢无奕一步步地走向战友的尸堆前,重重一跪,撕下自己的臂章放置其中,将染血的臂章贴在自己的左臂。至此,少年已死,战士永存。
天光大破,照亮他空洞的躯体,将他的身影重重铭刻在地。一切结束,地平线升起新日,只有满地鲜血记得他们曾存在过。
「never go back.」
Guided by the wind, never go back.
随风指引,一往无前。
——这便是破风的由来。
影片结束,众人还没有从震撼中回神。
陆钦游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个的年纪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的。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战神竟然被鲜血和泪水所铸就,被封为帝国之心的代价是十六岁就失去了至亲至爱的战友。
谢无奕并未作任何解释,只是坚定地站在原地。如此淡然的他,却让她的心脏一痛。
下一段影片播放:921.05.15-Lv.6「愤怒」-EVE破风特战队
骨骼体与武器的火花如刀光剑影,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一名战士挥斧杀去,战斧如流星碎雨砍掉最后的眼睛。她便是破风特战队最年轻的战士,小伊。
可她大意了,虫兽没有死,反而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能量将空间拧成漩涡。
陆钦游第一次见到Lv.6怪物的冲击波,不由得呼吸一滞。即便有骨骼机甲保护,被当成靶心的小伊也会有生命危险。
一道身影掠空而过,谢无奕用身体将小伊护住,带她脱离危险地带。他生生受到这一击,颅骨震碎,陷入短暂昏迷。
小伊咬牙架起谢无奕,找到掩体,从他的腿套中掏出一支恢复剂注入他的手臂。就在这时,扭曲的维度撑开小伊的身体,进而将她揉成一块肉团!
“小心!”谢无奕几乎是拼劲全力冲去,却也迟了。小伊的双腿已经被怪物撕下,断处粘黏的组织液正不断向上攀延,毛细血管渐渐变为蓝色。
阿丽莎带领其他队员前来支援,众人合力击杀虫兽。谢无奕给小伊注射恢复剂,试图割掉小伊受污染的皮肤,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可他硬是逼着自己撑住。
“队长……”
“不许说话,集中精神。”谢无奕看着小伊失焦的瞳孔,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全身,“不许睡,小伊,保持清醒!”
这只虫兽拥有同化能力,小伊知道被感染后必死无疑,笑道:“杀了我吧,我不想变成怪物。队长,你是救过我一命的人,能不能求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谢无奕没有说话,只举起蓝源手枪。其他人垂下头颅,似在逃避,又像为将逝的战友默哀。
“谢谢你,队长。”
一声巨响划破长空,这一次,蓝源手枪瞄准的不是怪物,而是战友。
第26章
每个人心情都分外沉重, 今天还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同学,或许明天就会死在战场上,保不齐还会像谢无奕一样亲手了结战友。若杀死怪物还能宽慰自己, 可若真将枪口对准人类,谁能无所触动呢?
卡夫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小姐,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一场吗?”
李萌翻他一个白眼, “说真的, 如果我们三个之中有谁牺牲了, 剩下的人都不许哭。”
卡夫卡抹眼泪:“你这好比让甄嬛不能哭果郡王,兔子不能哭谢长官啊。”
陆钦游拳头硬了。
“在处决Lv.6怪物「愤怒」这段影像中共有三处问题。”谢无奕高昂着头,低垂的眼尾折射出一截幽暗的光。
“第一, 通讯设备断链导致双方无法联系,在实战中是相当危急的事。第二, 队员在未处死怪物的情况下放松警惕。”他冲远处一扬下巴, “你想说什么?”
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冲任鸣鸣,站在队尾的陆钦游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听不见。”他道。
任鸣鸣硬着头皮拔高音量,这下连陆钦游都听清了,谢无奕却还是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的态度。
陆钦游知道他是故意的,任鸣鸣就站在队伍正中, 以他的耳力不可能会听不见。
任鸣鸣深呼吸一口气, 喊道:“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您这样说是不是太冷血了?”
“没错,这也正是我想说的。第三, 作为队长没能准确判断虫兽位置,导致队员受到致命伤害。”
陆钦游并不同意这话,虫兽的反应速度是人类的几倍, 何况他因冲击破受到重伤,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迅速做出判断。她举起手,表达自己的观点。
谢无奕听后沉默许久,并未回答,总结道:“面对被同化的人类要第一时刻清除,避免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遇到此类情况,无论对方是谁都应与怪物一视同仁。”
陆钦游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亲手杀死队员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清楚,她看向那个毫无破绽的人,看不到哪怕是一丁点脆弱的痕迹。
那三秒他在想什么?他会为了这一枪而愧疚吗,有没有片刻懊悔扣动扳机?
在这场暗无天日的残酷战争中,总有无数的人会为了新的明天而奋不顾身。太阳照常升起,可今后又有谁会记得他们?
她垂下头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情绪压在心口,就像一层塑料蒙在口鼻,明明感觉无足轻重却难以呼吸。
在第三段录像播放前,谢无奕特意强调:“随着虫兽的不断变异,它们进化出了除复生、同化以外的能力,下面一段影像关于第一只拥有寄生能力的虫兽,寄生,顾名思义就是寄生在人类身上。被寄生的人类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直至死亡前与它合为一体。”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望向陆钦游。“选择这段录像,是因为怪物能力的特殊性,它警告人类必须对一切保持警惕。”
她读不懂他复杂的情绪,直到看到920.07.14一行字时,顿时如坠冰窖。这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失去父母的那一天。
Lv.6「嫉妒」-EVE破风特战队
画面频闪,陆父陆母已经走到蛋糕店门口,却又折返回去。陆父嚅嗫道:“墨提斯刚给我打过电话,虽然学费减半,但我们能供养得起吗?”
“她都考上莫提斯学院了,就供她去吧。不然以后谁给你养老。”陆母先一步推开蛋糕店的门,冲陆父吼道:“进来啊,窝囊废。”
不要去,陆钦游默念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踏向死亡。
玻璃橱窗摆放着工艺品般的蛋糕,悠扬的琴声自那架施坦威钢琴的琴键流淌,所有人齐刷刷地盯向不速之客。很快,他们又恢复那副沉稳的模样,用精巧的刀叉切下一块奶油。
那些讥刺的目光如此沉默,优雅而不失风度地刮下陆母的自尊,仿佛那只是蛋糕上的一点浮沫。
陆母突然间低下声音:“要那个草莓蛋糕,大一些的那个。”陆钦游认出那是她小时候就向往的三层焦糖草莓蛋糕,因为价格昂贵,他们只是说等她分化后再说。可想而知,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您说的是巴洛克琉璃吗?”
陆母慌张地瞥过一旁的菜单,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好的,请您稍等。”店员礼貌地微笑着,转身离开。
两个衣着朴素的成年人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分外局促,他们不够上流,衣着举止也不够得体,甚至连蛋糕的名字也听不懂。他们太害怕了,即便藏在西服内衬的补丁不会被人发现,那过于明亮的镁光灯也会照出蜡黄的脸眼角的皱纹和发黑的牙龈。
平日里恨不得咒对方去死的人如今团结地缩在一起,以此抵御那些目光。只因为他们是一路人,在泥潭里奋力挣扎却从未真正逃离的困兽。
“您好,这是您的蛋糕。”店员将一个精致的四方盒子递给陆父,“一共2888星币。”要知道,三千星币是陆父一个月的工资。
陆父面露难色:“不是588吗?”
“是这样的,充值18888元享受588优惠,您要充值吗?”
“不、不了。太贵了。”陆父唯唯诺诺,“我能不要……”
角落响起一个笑声,陆母转头看去,一个小女孩正捂住嘴笑。或许她只是被陆父的滑稽逗笑了,但这一声笑却深深刺入陆母的心脏。
陆钦游不知道她的母亲那时在想什么,但能从那双浑浊的、向来都是仇视他人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悲伤。
店员微笑道:“抱歉先生,我们不接受退回。”
陆父不知该怎么办,拿在手中的蛋糕好比烫手山芋。他将目光投向目光呆滞的陆母,“你不是要买吗?那你来付好了,反正我穷买不起这么贵的蛋糕。”
陆母并没有理会,反而向那个小女孩走去,走得愈近,她的面容就越扭曲。她看向被小女孩戳碎的蛋糕,竟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所有人都惊呆了,女孩的母亲惊讶地张大嘴巴,站起来指着陆母骂道:“你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不好意思,这娘们脑子有病。实在是抱歉,抱歉……”陆父冲陆母破口大骂,又冲女人点头哈腰,以为这样就能平息女人的怒火。
女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买不起就别买,冲我的宝贝撒什么气。”
陆父点头称是,拉着陆母往外走,“走啊,你在这丢人现眼做什么?”
陆母空洞的目光紧锁住那个女孩,双眼涌出鲜血,胳膊被坚硬的骨骼体戳穿,那张憔悴干枯的脸被虫兽的尖牙所撕碎,陆母,或者说怪物,以一种诡异的形态在空中迅速膨大。
“凭什么……凭什么……”怪物不甘地嘶吼,向女孩伸出双手。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尖叫着四处奔逃。
“凭什么……”怪物无限靠近女孩,黑色迷雾在空中弥散,巨大的复眼映射出那张慌张惊恐的脸,“凭什么我的孩子一年都吃不到一回的蛋糕被你像玩具一样戳个稀烂?”
陆钦游瞪大双眼,泪水夺眶而出。
一股猛力撞向怪物,陆父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抱住虫兽,为小女孩逃命争取时间。最后,他也被虫兽贯穿胸膛。
他对上它的眼睛,在致幻源的作用下,看到了樱花树下年轻的妻子。她莞尔一笑,落樱于春日纷飞,似乎那就是一生的尽头。
欺软怕硬一辈子,临死前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同那时一样张开双臂,不过这一次迎来的是死亡。
陆钦游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不堪、如此吝啬、如此贪婪的父母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死在为她买蛋糕的这一天。
人性之复杂如万花筒菱镜,每一面皆是诡异而丰富的色彩,越是想看破那瑰丽的花纹,就越觉得恶心。
她竟然忘了,曾几何时父亲曾将她高举肩头,母亲曾为她夜夜唱着摇篮曲,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们曾一起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幸福到羡煞旁人。
而现在,所有的爱恨恩仇都随着他们的死戛然而止。世间的爱恨从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爱掺杂着仇,仇混杂着爱,甚至她以为她的父母这一辈子都会是她的仇人时,却在他们死后发现他们爱她。
她看着那只癫狂的怪物,不知是哭还是笑。
妈妈,多么讽刺的一生啊。
多么讽刺。
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冲向训练室外,一路狂奔一路放声大哭,哭到声嘶力竭跌坐在地,仿佛要把十几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尽数抒发。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蜷缩在暗处。在白炽灯的笼罩下,她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雏鸟,正舔舐着自己流血的羽管。
“扫把星……”她抽噎着,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却不知自己为何流泪。内疚也好,悲伤也好,无所谓也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她狠狠扣住手臂上崎岖不平的疤痕,试图以自残的方式来报复自己。“你这个扫把星……”
“小孩。”
在长廊尽头,一道身影逆光而来,恰好太阳穿过云层,将零零星星的碎光铺在地面,为她遣散所有阴霾。
陆钦游发现每一次当她陷入沼泽之时,他都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他就蹲在沼泽边,注视着她被泪水和鼻涕打湿的脸,没有丝毫嫌弃地为她理好糟乱的头发。
“谢长官。”她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
他望着那双无助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嗯,我在。”
谢无奕蹲坐在地,静静地看着她擦干眼泪。可她就是止不住眼泪,即便眼睛都擦疼了也无济于事。
这时,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尔后轻轻地拍了拍。
她抬起头,只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正在曦光下映然,低垂的眼眸涌过平和静谧的洋流,温润了她干枯已久的心田。
谢无奕伸开双臂,宛若大树般伸出枝丫,为疲倦的飞鸟庇佑一方温巢。
“哭吧,我陪着你。”他道。
第27章
陆钦游瘪嘴, 抱住他嚎啕大哭。
谢无奕被这个熊抱撞了满怀,险些仰倒,一只手腾在半空将落不落, 最后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埋在他的肩头,上将肩章就在咫尺距离,闪着独特的金色辉光。她吸吸鼻子, 蓄满的眼泪涌出眼眶划过一道长长的泪痕, 躲在肩章里。
“谢长官, 被怪物寄生的那个人是……”
“是你的母亲。”他道。
“您知道?”她抬起头, 霎那间一颗豆大的眼珠潸然而落。
“于公,这段影像是目前唯一关于寄生类怪物的资料,具有极大的教学意义;于私, ”他顿了顿,“我认为现在的你有能力接受你父母的死亡真相。”
联邦政府从不会向公众开放受害人死亡细节, 与其说他是在告知她真相, 不如说是告诉她,她一直以来都是被爱着的孩子。
谢无奕静静地看着她,幽蓝色的瞳孔流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管怎样,我该向你道一声歉。”
陆钦游深吸一口气道:“谢长官,我不是无法接受真相, 只是有太多复杂让我……一时反应不来。”
“比如?”
她被这一问问住, 也幸亏有这一问,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情绪失控。“一直以来,我都感受不到家的温暖, 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物品罢了。”
狰狞的旧伤疤如蜈蚣紧紧扒在大臂,如此丑陋。那些被辱骂、被忽视、被粗鲁地对待的日子并没有随疤痕淡去,反而成了她永远的噩梦。
“谢长官,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他们的脸,我甚至会觉得下一秒他们就会对我破口大骂。我想捂住耳朵,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谢长官,难道就因为他们死前流露出来的一点点好,我就要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吗?可如果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的话,是不是太没良心了?”她用力抹去泪水,“我真的很不懂事……”
“不懂事也是值得表扬的。”
她抬起头,泪水从瞪大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他轻轻地替她拭去泪水,“在我这里,即便你不乖,不听话,我也依旧为你骄傲。”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眼睛是疼的,但心间的伤痕再也不在。只因为这个人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你依然是值得的。
“陆钦游,想成为英雄吗?”谢无奕一腿收回,换成半蹲的姿势。
她点点头。
“那就咬紧牙关向前走,大步地走。任何人都不能预知未来的事,同样也不可能知道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永远也不要为了他人心中的那个你而绊住自己的脚步。”他耐心地沉下嗓音,静静地看向她的双眸,“你之所以站在这里,除了拯救千千万万个跟你遭遇相似的孩子以外,更重要的是拯救曾经的自己。”
陆钦游呆呆地望着他,看似是不哭了,实则只顾着盯脸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看见谢无奕的嘴唇不再翕动,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他的眼睛。
谢无奕被她的表情逗笑,打趣道:“怎么,张大嘴巴看我,想把我吃了?”
她垂下头,腮边鼓起一个小鼓包。“没有。”
“好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随你怎么哭,但现在你必须打起精神做你该做的事。”谢无奕见安慰任务达成,一个干脆利索的起身,“走,去训练。”
陆钦游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后悔那么早就松开怀抱。谢无奕这个人很独特,离他近的时候她觉得他好似温柔地邻家哥哥,而离他远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人如此高不可攀。他就像一阵永不可能抓住的迅风,迎面吹来却又转瞬即逝。
而她就是那只四处漂泊的风筝,扯断了与凡尘过往那条剧毒慢生的藤蔓,拼命地用尾巴缠住将离去的风,却敢于成为逐风的飞鸟,穿越风暴,只为扑进那一缕蓝色气流。
陆钦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将他拽回身来。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暴起青筋的双手紧紧地禁锢住他的腰,唯恐他抛下自己。
“请您再陪陪我,好不好?”
谢无奕歪头看向她紧抿的嘴角,也不知道小孩抱这么紧干什么,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用指尖点点她的手背,百般无奈道:“振作起来,你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十一岁。”
陆钦游闷闷道:“不要走……”
谢无奕敏锐地察觉到走廊尽头的另一股气息,犀利的目光往回一挑,刚好刺中角落探头的陈铭。陈铭抱着文件,惊得缩了回去。
“松手,我要……”
“不要!”她抱得更紧,泪失禁忽然发作,哭声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谢无奕只要一动转身的念头,她就跟螃蟹夹虾米似的更加用力。
谢无奕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还特意低头去看她是不是真的哭了。豆大的泪珠一连串地砸下来,谢无奕顿时慌了,冲陈铭一扬下巴,手足无措地安慰她。
陈铭快马加鞭地逃了,皮鞋踏过地面发出铮铮响声。等脚步声渐渐消失,陆钦游才止住哭声,盯着空无一人的长廊。
只顾着安慰小孩的谢长官自然不会发现,当他扭头的刹那,一双深幽的琥珀眸子正紧紧地盯着着他,仿佛要隔空扼住他的喉咙。而在他回头之时,那目光又瞬间收回獠牙,变回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皱眉道:“陆钦游,我不是抱枕。”
“监护人不可以抱抱吗?”她抬起头,圆圆的杏仁眼闪着泪光。
谢无奕经不起被小孩这么盯着,很快就撤下防线,叹了口气:“不想让我走直说不行吗?抱那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勒死呢。”
她松开双手,站军姿似的贴在他怀里,小声嘟囔:“抱抱。”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认命地张开双臂。都怪小孩太可爱了,他想,如果这要是个Alpha要抱抱,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踹死。
他妥协:“就抱一小会儿。”
她点点头。
一小会儿过去,谢无奕道:“抱完了,松开我。”
没有回答。
“喂,睡着了?”他偏头看去,陆钦游刚好睁开惺忪的睡眼,呼吸平和,一派进入梦乡的样子。
“……嗯。”像是梦呓,她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中逐渐放松下来,昏沉地靠着他的肩膀。
谢无奕无奈地缓缓矮下身,一手撑在身后,盘起腿来让她卧着。
“谢长官。”
“嗯?”
“您对声音很敏感是不是因为被Lv.7怪物戳穿了耳朵?”
谢无奕一扬眉,“你倒是会联想。如果我告诉你怪物不仅戳穿了耳朵还戳穿了大脑,你会不会问我脑子有没有进水?”
她没有理会这句玩笑似的回答,分外认真地盯着他,问道:“疼吗?”
依他的性子原本应该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可在那样真诚的眼神的注视下,一切都无处遁形。他只得如实回答:“等血流尽,就什么都不疼了。”
她看向他的手臂,那里曾留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留下的伤疤。“带我们训练的那个时候,您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吗?”杀不尽的怪物,受不计其数的伤,扎一针恢复剂再若无其事地训练他们?
“这是每一名战士必须面对的,终有一天,你也会面对比你强大数十倍的怪物,亲眼目睹战友的离去,或者是亲手了结他们的生命。”
“但我宁愿你,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遭遇这些。”他顿了顿,“但这是一场永不终结的战争,总会有一代代人前赴后继。”
“谢长官,我不怕死。”她靠近那股玫瑰花香,缓缓闭上双眼,“我不怕死。”
她又说了很多,从天马行空的幻想到哪一门考试考砸了,又讲到常去的米线店前不久倒闭,水果店的减价活动从满二十减五变成满十减一。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总会有许多笑得和善的大爷大妈,放学路上随风舞动的林荫,还有摆在路边的冰棒铺子,小贩吆喝着清仓处理十元甩卖就这么喊了两三年。模糊的记忆里还有去世的老人家,奶奶会给她辫漂亮的麻花辫,爷爷会带着她去赶早集。可惜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平楼坍塌,高屋建瓴,水泥浇地,空轨架空,童年的记忆逐渐被冰冷的科技高塔所替代。
这个时代早已没有“物是人非”之说,只有人是物非。
空气仿佛凝滞,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闻到那缕飘散于空的玫瑰香,如初见那般惊艳。
“谢长官,您在听吗?”
头顶上空响起一个清冽的嗓音:“我在。”
得到满意的回答,她往谢无奕怀里挪了挪,两条长腿缩不进他的双臂,只能贴着冰凉的地面。即便如此,她也睡得很香,就像被邻居姐姐家的那只巨大的玩偶抱在怀里,柔软的触感,香香的味道,让她不自觉想要蹭蹭。
她小声道:“谢长官,你为什么那么香啊?”
谢无奕一顿,等她沉沉睡去。他将她的头发拢至一边,拨开她的后领,果不其然看到她的后颈有一块小小的并不起眼的凸起。
“要分化了啊,臭小孩。”
陆钦游从没睡过这么好,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她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擦去眼角的泪花,她恍然发现自己坐在宿舍里,桌子上还有一团不明水渍。她擦了擦嘴角,发现自己居然在流口水。
她发誓她以前从不这样。
“醒了?”李萌正往腕上缠纱布,“阿丽莎长官说你躺在谢长官怀里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谢长官只好让她把你送回宿舍。你可真行,不仅逃过了下午的魔鬼训练,还躺某个人怀里睡了一觉,人生赢家啊。”
她清了清嗓:“哪有。我只是炒菜炒累了而已你知道我明天睡眠不足很容易困绝对没有故意……”
李萌起劲:“哎,被暗恋对象抱在怀里爽不爽?阿丽莎长官说接你回来的时候你嘴角都快咧到天上了,还不乐意地要找他抱呢。”
“你说什么呢,我、我哪有……”她仔细回味,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
谢长官好香,嘿嘿。
“别傻笑了!快跟我说说你们的细节~他是不是安慰了你好久?”李萌故意将腿撞向桌角,“啊,磕到了。”
陆钦游没好气地笑笑:“还说我呢,你怎么不讲讲最近鬼鬼祟祟偷些什么呢?给谁写的小爱心情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喂!你怎么偷看我!”李萌瞬间涨红了脸。
她一吐舌头:“跟你家卡夫卡学的。”
“啊啊啊啊啊啊找打!”李萌挥起拳头,作势要把亲舍友锤成纸片。陆钦游秦王绕柱,灵巧地躲过一拳又一拳。
隔壁传来嘶吼:“隔壁的!再不睡就丢出去喂怪物!”
第28章
元世纪922年11月30日, 禁地围猎预备日。赫利厄斯方派出五名□□前往禁地,负责战前指挥,黑色装甲车拉着二十名爆破队队员在前, 指挥组与统筹组紧跟在后。
两个苦逼的炊事兵跟在队尾,坐在一堆鸡蛋土豆旁边。炊事长不是很放心这两个新兵蛋子,主动要求跟来。
一辆酷炫的黑色越野车飞驰而过, 开到队伍最前。卡夫卡长大嘴巴:“谢长官也来禁地考察啊?”
炊事班班长“昂”一声, 操着东北口音道:“你这玩意儿要是做不熟让谢长官吃了, 俺们都得掉脑袋知不知道?俺以前搁帝星六队干活, 炒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有次豆角炒没熟,让谢长官吃了。将军差点把俺几个踹死。”
卡夫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陆钦游瞪了他一眼。
她问:“班长, 您以前见过谢长官?”
“那可不,”班长陷入回忆, “第一天来帝星六队瘦得不行, 跟杆儿似的。俺们后面给他一点点喂胖了。看看银谢长官现在夺帅。”
卡夫卡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班长,请问谢长官有没有什么奇闻轶事?”
“啥玩意啊?没听说过。”班长明哲保身,憋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我跟你俩说,你俩千万憋往外传嗷。”
两人凑过去, 班长低声道:“谢长官以前拿盆吃饭。”
一声丧心病狂的大笑响彻空中。
李奇往回一瞥, 看着土豆堆上狂笑不止的卡夫卡, 纳闷道:“那孩子是不是疯了?”
谢无奕一手靠着车窗,一手扶把, 平淡道:“神经病,不用管。”
李奇又将目光挪回谢无奕身上,“嘶, 你是不是又瘦了?再担心学生,也要把自己的身体摆在第一位啊,人都说三十而立……”
谢无奕这几年没少听他唠叨,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立个屁,”他嗤之以鼻,“没准到不了三十我就死了。”
一阵沉默。幽蓝森林如画卷自车窗无限延伸,盘曲错乱的树木枝丫遮天蔽日,整片天空发散着寂静的诡异的蓝色光芒。这便是禁地外圈,无数虫兽的集聚地。
“东西拿去检测了吗?”谢无奕问。
“检测结果显示样本含有少量不确定因子,以目前的技术无法找到本源,还需要其他样本。因怪物频发,自卫军与联邦军队发生冲突,短时间内不易行动。”
“又是自卫军?哼,自以为是。”他的指头在方向盘上点了三下,“对了,有没有值得信任的医生,专门研究未成年分化迟缓的?”
“有倒是有,但……”李奇歪头打量他,“你要给谁找医生?”
“少管。”
众人有条不紊地整理物资,安营扎寨。这里地势偏高易守难攻且离怪物频发地较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为了避免被第一联邦的人找到营地位置,他们还特意在周围布上一层拟态结界,只有赫利厄斯方才能看见结界内的情况,其他人只能看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森林。
陆钦游和卡夫卡把食材运送到临时伙房前,砍断几节木头打算留着当柴火用,以备不时之需。
陈铭领着谢无奕和李奇视察,重点检查爆破队的武器装备和医疗设备,谢无奕翻阅指挥组的指挥方案,针对人数安排和磁阻器的布置给出了建议。
“还剩下哪一组?”谢无奕问。
陈铭:“还、还有两个炊事兵。”
班长看见一行人乌泱泱往这边来,当机立断踢了卡夫卡一脚,“别捣鼓你那破油盐酱醋了!谢长官过来了,赶紧给俺炒!”
卡夫卡加快动作,锅铲抡出了残影。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谢长官,这是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炖鸡。”班长嘿嘿笑,“这俩炒得不错,您要不要尝尝味道?卡夫卡,你先舀一勺。”
谢无奕看了一眼卡夫卡锅里的不明物体,嫌弃道:“算了。”
“谢长官,您可以尝尝我的鸡汤。”陆钦游把早就盛好他的半碗鸡汤递给她,还特意撒上了葱花。
谢无奕吹开汤面的油脂,仰头一饮而尽。“还可以。”李奇的目光在她和谢无奕之间来回流转,跟他一起离开。
陆钦游抱着那只碗,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无奕对他们还不是很放心,临走前特意嘱咐爆破队队员注意安全。
陆钦游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蓝色月光之下,他的身影幽如一汪清泉,即便闭上眼睛仍能看见。
她垂下头去,小巧的牛皮本子早已被卷成一团。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卡夫卡长叹一声,“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出自博尔赫斯]
陆钦游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卡夫卡,再偷看我本子我就把你脑袋扭下来!”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顶着鸡窝头和惺忪的睡眼,迈开虚浮的步伐扑向食材。今天,他们按照计划做鸡蛋饼,一共要做一百张。
陆钦游打起精神擀面,一旁的卡夫卡打了个哈欠:“兔子,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咔嚓咔嚓,叮铃哐啷。”
陆钦游昨晚犯了头痛,一整晚都没睡好。她摇摇头,“我没听见什么声音。”
李萌、任鸣鸣和五名指挥队员围在一起,指着禁地地图商讨战术,简单讨论过后,李萌和任鸣鸣带领各自队员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进入禁地。
李萌扛起光枪,冲众人一挥手。“爆破二队的跟我走,老娘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其余人:“萌总威武!”
指挥队扛着移动指挥部赴往前线,统筹部跟在其后,很快,整个营地就只剩下两个炊事兵。陆钦游一边吃着鸡蛋饼一边研究地图,禁地圈外分为五处,以圈内为中心,西方ABC三区,东方E区,南方为D区,李萌率领的爆破二队向往E区,任鸣鸣率领的爆破一队前往A区。通往A区要途径B、C两区,谁也无法获知会不会遇见第一联邦的人。
草草吃完,陆钦游将片好的牛肉放到锅里闷好,又去查看昨天剩下的三只鸡,打算来个鸡肉牛肉大锅炖。
她掀开储藏柜,发现只剩下两只半。住在这片的只有她和卡夫卡,她迅速锁定凶手。“卡夫卡,你再饿也不能啃生□□?”
某个只爱吃肉的阳光开朗大男孩:“不是我啊。”
半空中响起一个渗人的笑声。她与卡夫卡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握住武器。她缓缓向声源处走近,有东西时不时撞向战备箱壁,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
陆钦游猛然打开战备箱,只看见一只被撸掉皮的野兔,神经没有死绝,还不甘地抽动后肢。
她强忍着不适把惨死的野兔挑开。野兔的身上有极深的抓痕,就连眼珠也被残忍戳烂,她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人类的手笔。
“是虫兽。”卡夫卡紧张地看着她。
孩童的笑声愈加刺耳,像一口巨钟把他们扣在其中。
紧接着,一只被折断双翼的乌鸦被丢在他们面前,它的眼睛呈血红色,只光秃秃的躯干在地面挣扎。突然,它的脖颈被隔空扭断,尖锐的喙刺入胸膛,深埋进自己的身体。
卡夫卡:呕——
「嘻嘻。」
陆钦游离开警觉:“谁在那?!”肩膀一湿,她扭头一看,竟是一串头连着尾的死老鼠!胃里反酸,她一把将死老鼠串甩在地面。
「嘻嘻,喜欢恶作剧。」
一只类蜘蛛怪物探出头来,小巧的身体正兴奋地跳动着,特意跳到他们面前把一只活生生的野猫折成两半,孩童般清脆的笑声回荡空中,渗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小跳蛛得意地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杰作”,用力地将野猫的尸体甩在地上,瞬间爆开一团血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而它的笑脸却告诉对方,这不过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Lv.2「恶作剧」急袭赫利厄斯营地。
陆钦游猛然冲向前去,静刀劈出一道银芒,与骨骼体相撞发出“叮”一声响。“卡夫卡!”
“来了!”卡夫卡一个瞬身绕至虫兽身后,神经毒素自他的掌心喷射而出,很快就麻痹了它。
陆钦游反手握刀,先劈后刺,砍下骨骼体的同时贯穿它的晶体,很快它就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卡夫卡一头雾水:“这就结束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我猜,这不过是它的恶作剧而已。”话音未落,骨骼体急速向他们冲去,她侧身一躲,锋利的骨骼体一瞬间将虫兽尸体切成两半。
「恶作剧」的尸体涌出一股股蓝色液体,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体内翻涌,走近一瞧,竟是数百只尾巴交缠在一起的死老鼠!
“恶不恶心啊!”卡夫卡崩溃。
“嘻嘻,又被吓到了吧?胆小鬼。”「恶作剧」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刚刚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
卡夫卡怒了:“你说谁是胆小鬼?就那些死、死老鼠有什么好怕的?”
“你跟怪物计较什么。”陆钦游无奈道。
卡夫卡:……对哦。
她拖长语调:“实话讲,你的恶作剧真的很一般。”
“你居然敢这么说?!可恶,可恶!”「恶作剧」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吐出无数的蛛丝,翘起骨骼体张牙舞爪。这些蛛丝在蓝色月光的照射下时隐时现,如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些小动物看起来被隔空扭断骨头,实则是怪物在用隐形的蛛丝操控它们。
陆钦游一边闪避一边仔细观察怪物,「恶作剧」拥有复生之力,他们必须找到最后一只眼睛。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它会选择把最后的眼睛藏在哪呢?
“卡夫卡,我来拖住怪物,你去查看那具尸体上有没有藏眼睛。”
不待卡夫卡回答,怪物先一步开口:“不在那里哦~”
“那就更得去看了!”卡夫卡憋着气在一堆死老鼠里来回翻找,酸腐的气味直冲天灵盖,他觉得自己快被熏晕了。如果眼睛真的藏在这里,那可真够“恶作剧”。
「恶作剧」幸灾乐祸地看着不停干哕的卡夫卡,忽然,一阵蕴含杀气的清风自它身后袭来,巨大的复眼映射出一道形同鬼魅的身影,刀锋一转,堪比流光。
“让我猜猜你的眼睛藏在哪里?”
刚被砍去骨骼体的怪物又被剔去眼睛,它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道锐利的刀光刺穿自己的身体,而拥有无限复生能力又意味着它不会轻易死去,无数次长出躯体,被削掉,再长出再被削掉。
「恶作剧」愈加疯狂地吐出蛛丝,成千上万道丝线奔着那道影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半分。此刻,这只怪物终于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两个炊事兵。它蛰伏已久,藏在战备箱中暗中观察这些人类,自以为能杀掉这两个看起来最弱最没用的,没曾想碰到了硬骨头。
陆钦游自半空而落,盯着落荒而逃的「恶作剧」,缓缓举起静刀,毫不留情地劈向自己的后背。
一股股鲜血自她的后背涌出,卡夫卡惊呆了。“你……”
而她只是平静道:“最后一只眼睛藏在敌人的后背,这才是最大的「恶作剧」。”
「恶作剧」逃跑的速度放缓,把戏被人识破,它自己也将走向生命尽头。它拼命地逃亡,收缩的瞳孔恐惧地盯着陆钦游,“快跑,快跑……”
而她只是再次举起静刀。
「恶作剧」成功诛杀。
第29章
“兔子, 你的后背没事吧?要不要打一针恢复剂?”卡夫卡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陆钦游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会再说,赶紧做午饭。”
远处响起嚷声, 一群人架着一个受伤的女生往营地里跑。陆钦游立刻扔下锅铲,快跑过去把人接回。女生受伤严重已然失去意识,整片胸膛血肉模糊, 竟然是任鸣鸣。
“怎么回事?”陆钦游问。
队员还没从惊恐中回神, 一边抽泣一边说什么, 陆钦游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别着急, 慢慢说。”
队员一吸鼻子,努力压下颤抖的声音。“队长她为了保护我,自己被捕杀器炸伤了。”
“先给任鸣鸣打一针恢复剂。”她拍拍惊慌失措的队员, “伤势并不致命,你不必太自责。跟我讲讲具体发生了什么?”
捕杀器一般用于捕杀虫兽, 其原理为精确捕捉虫兽身上的特殊磁场, 绝对不会出现误伤人的情况,除非刻意而为之。
“我们进入A区途中遭遇第一联邦的埋伏,他们在发现我们的情况下仍然引爆捕杀器,这绝对是早有预谋!”队员愤愤不平,“要不是队长我早死了!这些狗畜生, 居然连人也杀!”
“他x的, 杀就杀怪物怎么还杀人呢?!”
陆钦游回头一看, 李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手里还握着刚猎杀的五枚晶片。
“任鸣鸣, 明天我跟你换区。老娘还就真不信了凭什么他们每次都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屁事?”
任鸣鸣弱弱地回答:“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失职……”
“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李萌大手一挥。
事发突然,他们紧急调整布置捕杀器的方案, 将重心放在他们所驻扎的D区和E区,第一联邦很可能盘踞在A区,贸然前往十分危险。
饭还得照常吃,陆钦游和卡夫卡化身流水线工人挨个给他们盛饭。
卡夫卡自然听到了任鸣鸣的事,盛着盛着饭突然低声来了一句:“主公,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卡军师请讲。”
“在下手中有一味无色无味的毒药,如若误食轻则昏迷重则身亡。”
“依军师的意思,你打算让对方人数变少以此降低他们的捕杀数量?”她眯起眼睛,“这招很阴啊。”
阴,但有用。
俗话讲兵不厌诈,卡夫卡找到唐诗宋词,四人偷偷潜入禁地入口,他们料到第一联邦的炊事员会途经于此。两个倒霉蛋察觉不对,再一回头,却见着两个鬼影。
“Super idol的笑容——”
都没你的甜~
两人咔吧一声昏倒在地,卡夫卡趁机把自己的神经毒素灌入他们的食材中。四人悄悄潜回营地,等待一出好戏。
李萌跟指挥组商讨交换区域的相关事项,决定将70%捕杀器D区中部和E区南部,其余布置在C区和D区的交界处。李萌将晶片放置虚拟3D塔台上,加上陆钦游他们捕杀的「恶作剧」一共有六块晶片。
塔台根据晶片自动检测怪物等级换算成相应分数,虚拟公屏亮起一行字,语音播报:“第三联邦,积分10分。”
陆钦游和卡夫卡开始准备晚上的伙食,卡夫卡想给鸡裹面糊炸着吃,被陆钦游一票否决权给驳回,理由是没有那么多食用油供让他霍霍。
“卡夫卡,我来切肉,你去冷藏柜里找一下肉丸。”她转头一看,同事早就蹲在一边划水去了。
得,她咬紧后槽牙,蹑手蹑脚地绕到卡夫卡身后,他正将采来的野花捆成一束,认真到根本没注意身后多了一双眼睛。
“你做什么呢?”
“啊啊啊啊啊鬼啊——”卡夫卡鬼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束藏在身后,“你干嘛偷看我啊兔子!”
陆钦游慧眼如炬,“你要给谁送花?”
卡夫卡欲哭无泪:“明天不是大小姐生日吗。我想着给她惊喜来着。”
“就算你要送也得提前知会一声吧?这倒是显出你来了,我怎么办?”李萌生日恰好在围猎的第二天,他们在好一家火锅店提前给李萌过生日。陆钦游送她一条裙子,卡夫卡没准备礼物挨了一顿毒打。
卡夫卡双手合十:“错了错了,求你还给我吧。我好不容易才从胖虎那学来的,失败了十次才成功这一回。”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声音由远及近,李萌提着一大包晶片,笑得合不拢嘴。第一联邦由于食物中毒,一下午都没人出来。整片禁地成了第三联邦专属的围猎区,把能拿的分数都拿下来提前回来了。
“我带队杀了一只三级怪,那帮蠢货发现了我们,只可惜口吐白沫动都动不了。”李萌模仿他们的样子,笑得肚子疼。
众人哈哈大笑,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今晚的气氛很是惬意,丝毫没有前日的紧张。众人升起篝火,围着跳动的火焰唱起歌谣,有阻隔器在外界不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只管放肆欢呼。有人捡起地上的叶子放在嘴边轻吹,悠扬的哨声与歌声交叠,构成一首欢快的圆曲舞。
胖虎起身,向一个女生发出邀请,努力让自己浑圆的身躯看起来彬彬有礼。火光跃迁,将莹蓝色的天空烧出一个大洞,而他们的身影就嵌在其中,随风绰绰。
被恐惧围堵的森林里,他们却在跳一支舞。
他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轻轻牵起对方的手,不似爱侣,而是怀揣着青涩心事的朋友。
不用去猜,陆钦游知道那个女生一定是静香。她双手托腮,眼底泛起隐隐泪花,不为悲伤,只为幸福与爱。如果可以,她也想在末日来临前牵住那个人的手,跳最后一支舞。
才一天不见,她又开始想他了。陆钦游望向那轮明月,不知谢无奕会不会也在望着月亮。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破了美好的意境,卡夫卡的双眼燃烧着嫉妒的火焰。
“跳个舞而已,怎么就在一起了?我猜静香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的。”她一肘卡夫卡,“羡慕就去邀请你家大小姐跳一支舞啊。”
卡夫卡咬住袖口,含泪道:“她会打死我的。”
“怂货。”陆钦游拍拍裤子上的灰,“我跟李萌跳舞去了,再见。”
越来越多的人也加入其中,两个人的交际舞变成一群人的欢歌,他们手拉着手跳起舞,无论从何处来,今夜都在此相聚。
陆钦游抬头去望夜幕中的繁星,第一次明白生命相聚相会的意义。她握紧李萌的手,刚好撞向她的目光。
“兔子,等围猎结束我要给你一样东西。”李萌神秘地眨眨眼,“我敢打包票,你绝对会喜欢。”
“哇哦。”
“对了,你送我的裙子回去试了可出片了,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海边拍照吧。”
卡夫卡委屈地问:“那我呢?”
“你什么你!”李萌白他一眼,冲陆钦游道,“就这么说定了,咱俩去,不带卡夫卡。”
陆钦游迎着卡夫卡幽怨的目光,笑道:“没问题。”
云雾四起,夜风凛冽,在这个没有太阳的死亡森林里,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当天夜里,陆钦游辗转反侧,头痛得更厉害了。她钻出帐篷,看着蓝月之后的黑色围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禁地圈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似在慢数倒计时。
922年12月2日,正式围猎第二天。
爆破一队和爆破二队同时回到营地,“今天一只怪物也没弄到,气死老娘了!”李萌臭骂一句,转身把光枪支在一边。
陆钦游发现她后衣领别着一个微型金属器,越看越不对劲,一把捏碎。小型金属器崩裂,闪出呲呲电火花,内部还闪着红光。
“定位追踪器?”
一道电光贴着李萌而过,微型引爆器自动锁定塔台,一声爆炸声后,塔台在灰烬与火焰中化为一缕青烟。
塔台损毁,分数自动清零。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第一联邦的人把将定位器安在李萌身上。
“可恶!这帮混蛋!”李萌生气又自责,“都怪我。”
“我也有责任。”陆钦游拍了拍她的肩膀,“分数差距并不大,何况这只是第二天而已,往后五天我们再努力就是了。”
众人纷纷叹了口气。
“先吃饭吧。”陆钦游走向炉灶,招呼众人先把肚子填饱。她特意给李萌撒了一张葱花笑脸,李萌接过来笑了。
草草吃过饭后,他们将营地转移至离A区更远的E区。迎着月色,他们悄悄将武器先挪到新营地,爆破组运输物资的同时也在为下午的战斗做准备,等到运输进度达到80%左右,他们就会出发作战。
陆钦游伸出拳头,跟李萌碰拳打气。“加油。”
李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冷哼道:“拉爆他们!”
黑色树木如针密布,尖锐的枝丫直刺天空,将月光染成血红。一道巨大的黑影掠过丛林,藏匿在黑暗深处。一道人影自半空而落,指虎一闪寒光,巨大的力将怪物压成一张薄片,蓝色晶体脱离怪物的身体,滚落在地面。
李萌捡起晶片,扔给身后的队员。这已经是他们捕杀的第四只Lv.1怪物了,此刻她更希望出现的是Lv.3甚至是Lv.4怪物。
黑影在森林暗处骚动,她决定碰碰运气。“我去前面布置捕杀器,你们先回营地,探查一下周围的环境。”
队员相视,“可是……”
李萌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们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是多布置几个他们就能多拿几分,她不想再连累他们。
她扛着步枪,回头冲众人笑道:“怎么,还不相信队长?”
队员只好道:“信信信,萌总英明神武。”
“走了,等回去找你们。”她挥挥手,背影隐于雾色之间。
陆钦游站在营地等了半天,她已经提前跟每个人串通好,只要李萌一回来,所有人一起说“萌总生日快乐”,然后由卡夫卡把花束递给李萌。她就深藏功与名,跟人群一起起哄。
“你说这样能行吗?”卡夫卡抱着大花束,望眼欲穿。
陆钦游安慰道:“放心,依我对她的了解,她虽然嘴上说着很土实际感动得不行。”
她望向森林上空那轮蓝月,不知为何,它的边缘染了血的味道。
卡夫卡见远处走来十几个人影,激动地跳脚:“快,他们回来了!大小姐在哪呢?大小姐——”
爆破二队队员的表情十分沉重,陆钦游顿感不妙。“你们队长呢?”
队员摇摇头,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我们没有等到队长。”
空气冷了三秒。
“什么叫没有等到?”
那股不安形成一个巨大的幽洞,把陆钦游的整个灵魂都吸了进去,她甚至不敢听对方的回答。
“队长说要去森林里布置捕杀器,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们进去找了一圈,只找到这个。”另一个队员擦去眼泪,把终端递给陆钦游。
陆钦游认得这台极具个性的粉红kitty终端。“李萌……”
卡夫卡跌坐在地,花束砸落,无数朵雏菊编成的太阳花四散而落。
她如坠冰窖,“你们……你们找了多久?会不会是你们找错了方向?”
队员泣不成声地摇摇头。
陆钦游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摊开地图,一遍遍地向他们确认李萌前进的方向,最终将失踪地点锁定在C区与A区的交界。“一定还有机会!说不定李萌只是跟怪物缠斗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终端而已!我现在就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你说得对,我跟你一起。”卡夫卡的脚步有些虚浮,拍了拍自己的脸,“禁地算什么,一定困不住她的!”
胖虎踏上前一步,“我也去。”
“还有我。”静香迈出一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站起身来,就连爆破二队的队员也擦干眼泪加入他们的队伍。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陆钦游想,“你还要跟我们一起拍很多很多照片呢。”陆钦游紧紧握住枪支,没想到再次扛起这把死神之枪竟是这个时候。
天空中赫然刺出一道闪电,尖鸣直穿耳膜,她不得已捂住双耳。紧接着,一道白光撕穿天幕,尼禄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上,表情些许戏谑。
“你们很聪明,知道要转移阵地位置,若晚一步,我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落地杀死。”尼禄植入了机械臂,机械一直延伸到左脸边缘,整个人更显病态。
陆钦游盯着那张可恨的脸,恨不得咬碎后槽牙。
“你们伤了我的人,那么这就是我的回礼。”尼禄勾起唇角,机械手掌用力扼住一个女孩的头颅,女孩失去了意识,沾着血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他手一松,女孩的尸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她的整张脸呈青紫色,眼睑有许多血点,还维持着临死前的惊恐。瞳孔呈灰白色,直直地瞪着前方,仿佛在瞪着她的仇人。她的脖颈处横着一道骇人的红痕,脸侧和额头有几道长长的刀痕,不难看出她生前遭受到何种折磨。
陆钦游两腿一软,眼神僵直地向后仰去,幸亏有卡夫卡扶着才没有摔倒。她不可能认错,那是李萌。
尼禄含着笑意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好似在讲一个荒谬的笑话。“很可惜,她到死也没有供出你们的位置。”
惊雷訇然倾袭大地,将残酷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他们陷入一种如死的沉默,半晌,有人哭喊着李萌的名字,哭声从哽咽变成抽泣,被倾盆大雨砸成碎片。
陆钦游什么也无法思考,雨丝渗入她的眼眶,分不清留下的的到底是雨滴还是泪泪水。
尼禄的笑容讥刺而狂妄,透过屏幕自高而下地斜睨他们,象征身份的红发在雾夜中愈加扎眼。
“让米迦勒亲自接回她的尸体。”
第30章
元世纪922年12月3日, 赫利厄斯公墓。
黑雨铺空,深渊如临。
那些无情的可恨的雨丝坠落大地,似乎永远不会停止。漆黑的墓碑立成一尊黑暗森林, 他们身葬黎明,长眠于此,或当壮年, 或是少年。无数身着军装的战士站立于墓前, 天光为云翳所斜, 从此切开生与死。
今日, 赫利厄斯公墓将安葬一位年轻的战士。
雨丝落在她的眼角,遗照上的女孩正莞尔望向众人,就在昨天, 她刚刚跨入十八岁的新世界。
李萌,904.12.2——922.12.2。
于禁地围猎中牺牲。
“敬礼——”
陆钦游高举右手, 帽檐下是一双血红而湿漉的眼睛。她的泪已经流干, 只剩一个空洞的充满恨意的躯壳。
丧钟长鸣,古老的哀歌在墓地上空回响。
「烧不尽的烈焰在我胸前,凭谁吊唁,更有谁怜?
唯有腐土与虫与怆心,长伴前途的光明!」
「希冀, 恐惧, 灵魂的忧焦, 不能慌怠,不可落泪。
此地是英雄的乡国, 白云中有不朽的灵光。」
「战场与荣光,军旗与剑器,苏醒, 神早已惊起,向前,休辜负这年轻的泉源!
收束你的生命,你的光阴,选择你归宿的地域,自此安宁。」[ 改自拜伦诗集(徐志摩译)]
陆钦游与众人齐声念道:“祭奠你,敬佩你,歌颂你,伟大的战士。”
默哀过后,人群散去,而她站在原地不动,甚至有某一刻她误以为他们踏过的是自己灵魂的碎片。
她原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足以接受任何人的死亡,可现在才发现这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学会的东西。有些人的离去便是如此,需要百倍的时间来将这个空洞补上。她竟然忘了,到达幸福之后所走的每一步都无限接近于痛苦。
从这时起,她的乌托邦就结束了。那些嬉笑怒骂的日子终会随着一个人的离去而消逝,活下来的人将怀揣着那些瞬息苟且一生。
卡夫卡在李萌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鸢尾花,久久注视着她的遗像。陆钦游本以为他像其他人一样嚎啕大哭,可从接回李萌的遗体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就像一个被所有情绪隔绝在外的局外人。
他淡淡地问:“人类的遗照为什么不能是彩色的呢?”
“阴阳两隔,人间是彩色的,另一个世界自然就是黑白。”
卡夫卡没有回答,似乎在回忆李萌生前的样子。半晌,那双灰色的眸子才有生的迹象。“原来,人也是会死的啊。”他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哭泣。
陆钦游望向雾蒙蒙的天际,看来这场雨应该不会停了。她踏着无垠的雨丝向前走去,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去看,只是闷头走着,双拳攥得泛白。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一定是小陆吧。”
她回头,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贵妇人。陆钦游不必开口自然知道她是谁,李萌实在是太像她的母亲了。
李母手握丝绢,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失去女儿的痛苦让她形同枯槁,在一个军装男人的搀扶下缓缓向她走来。
李母握住她的手,含泪笑道:“还真是像小兔子一样可爱呢。”
陆钦游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阿姨您好,我是陆钦游。”
李母点点头:“萌萌跟我提起过你。她说给你挑好了礼物,不过等的时间太长错过了你的生日,萌萌为此还挺过意不去的呢。”她强撑笑意,“我今天正好把东西带给你,收着吧。”
陆钦游接过一个精巧的礼品袋,因为袋子是特殊定制的丝带透明款,可以看到内部的礼物。一只淡粉色提包,皮质面料,绣着精致的玫瑰和蝴蝶。
她愣了片刻,回想起第一次和李萌逛街时说的话:“等你过生日送你更好的。”那时的李萌还只是一个有点傲娇,爱替别人出头的蛮横的女孩儿,会因为谢无奕的一句“只会化妆”愤而收起向来不离手的化妆品。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鲜活的人,一个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的人死了。
原来,LLK永远也不会存在了。
今夜,她即将待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宿舍,那些“殖民地”不会再堆叠不属于她的东西,洗澡也不需要排队,她想什么时候关灯就什么时候关灯,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快睡着的时候打起呼噜。
但是那些少女心事再也无人倾诉,她必须习惯身边少一个聒噪的声音。
实话说,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备受打击,先是被嘲讽穿得朴素,又被笑话头发剪得跟狗啃的似的。她一直想说:你才跟狗啃似的呢,可惜每次看见那张蛮不讲理的脸又默默把这些不满憋回去。
直到后来,李萌为了自己不被罚把她给卖了,幸好谢无奕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然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原谅李萌。她那时很不理解,自己人品到底是得有多不好才让李萌这么不信任她?仔细想想,或许只是因为她们还不够熟罢了。海水不可斗量,她退一步选择原谅,才有了第二天的海阔天空。
那只肚皮上写着“谢谢你”的纸青蛙现在还躺在她的笔袋里,自那之后,她们偷偷传过无数张纸条,有时候在议论卡夫卡,有时候在猜谢无奕到底是处女座还是金牛座,有时候又在猜为什么阿丽莎这么“嫉妒”谢无奕。
再后来,他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加战友,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一起为了期末考试挑灯夜读,几乎干什么都是一起的。她后知后觉自己早已习惯了身边围着两个冤家的生活,也习惯了和这两个狐朋狗友一起鬼混。
可她再也不会见到李萌了。
这些回忆不再是酒后谈资,而是一首尘封的诀别诗。原来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都成了梦的泡影,为什么时间突然快到来不及悼念一个人呢?
这只漂亮的包包在周遭的灰暗中是那样显眼,鲜艳得不应该出现在葬礼。
陆钦游深深跪下去,泣不成声道:“对不起……”
李母也憋不住眼泪,“别哭啊,孩子,千万别哭。”李母试图将她扶起来,孱弱的身体无法支撑她的力量,最后靠着李父哭泣。
陆钦游就那样跪着,赎罪一样深深伏倒在地。她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而下,在她的背上啄出无数个小洞,早就湿透的军装裹在她的身上,凛风吹过,幼兽般蜷缩的身体是那样的无助可怜。
这时一只手不容置哙地将她扶起,无需去看,冰冷的温度已然告诉她那个人是谁。她跌跌撞撞地贴上一个冷硬的怀抱,触之即分。
“节哀顺变。”谢无奕向李母李父点头。
李父行礼:“长官。”出身军队的李父坚毅挺拔,宛若一座不可撼动的苍山。即便是山石也会流泪,何况是一个刚失去爱女的父亲。或许当年他也没能想到,只是把女儿送来历练却酿成惨剧。
“将士死于沙场,我们为她而骄傲。”李父扶着李母,两人就这样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谢无奕看向李萌的墓碑,那双蓝眸比往日幽深几分。是他亲手接回了李萌的遗体,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生前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她最终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
“谢长官,”她抬起头,泪痕与雨丝交错,“您说,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我为什么没能提醒她不要靠近危险的地方,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到端倪?如果我早一点动身,或许就能……”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棵沉默的大树,任由迷途的飞鸟寻求庇护。那些枝叶无声地生长着,遮住一方的狂雨。
陆钦游快要站不稳了,凛冽的寒风如此铭肌镂骨,将她钉回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同样的麻木,同样的寒冷无依。她颤抖着,灵魂深处的雨也在战栗,快要分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寒冷。
那个高大的影子离她近了一些,刺来的风顿时削弱大半。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上竟然多了一件军用雨衣。
“我命人复原了她的容貌,让她漂亮得体地离开了。”
谢无奕的语气分外平淡,却让她瞬间泪如雨下。她紧咬下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谢您保全了她最后的尊严,谢长官。”
他知道这个伤心欲绝的孩子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于是他走上前去,给予她一个无言却如此坚定的拥抱,那不是爱人的缠绵,而是独属于战友之间的鼓励与宽慰。
这一次,轮到她满怀惊诧地僵在原地。她缓缓伸出双手,贴住他的后背,被雨水打湿的军装浸润她的掌缘,而她最先感受到的是他的温度,无形的心跳将他们相连,两颗同样热烈果敢无惧无畏的心脏在此刻共鸣。
为人类的明天,为故去的战友,一刻不息地跳动着。
“你长高了。”
“什么?”她松开这个怀抱,掌间还残存着一缕他的温度,玫瑰花香诞生于寒风中,生出蝶翼翩飞而去。
她竟不自觉再次为那双眼眸而凝滞。
谢无奕抹平军装被攥出的褶皱,再一次地重复:“你比三校争霸时又高了一些,这样的成长速度明显异于常人,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愣了两秒,反复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您是说我快分化了?可是……”剩下的“我还没觉得哪里有异样”还没说出口,就被谢无奕打断。
“焦躁不安,心事多得要命,恨不得找人揍一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的全部看穿,“青春期的心态也适用于待分化期间,你可以理解为你的第二次叛逆期到了。”
“我明白。”
对她而言,无论是ABO哪一种性别她都可以接受,因为她就是她,不会因为身体的变化而失去本心。
可是,她看向谢无奕,未分化的她为什么能闻到这股味道?这味道究竟来自何处,为何总是在他们独处的时候才会出现?她的分化期迟缓了两年之久,为什么一见到他就会突然产生这么大的波动?
她有太多疑惑,这些答案无从去问,只能等她慢慢发现。
太阳破开云层,雾雨渐歇,白云浸染层层霞晕。谢无奕的脸被天光一点点照亮,那双似海的双眸卷起一阵阵霞色的云浪,余韵成绛,那是人类之手无法塑造的色彩,虹膜每一次的闪烁都是洋面翻涌的辉波,游鱼随浪而行,缀成点点鳞光。
比起天空,她更喜欢大海,因为那是飞鸟一生无法触及的美丽。
那片海洋逆流而上,凝成一颗宝石。宝石与海洋不同,它的美在于永恒而非变化。她想,眼睛真是伟大的入侵者,竟可以从它的颜色判断出它的主人的情绪。
她已盯着他看了太久,若再不挪开目光,谢长官估计就要生气了。可她根本无法挪动半分,被美吸引是人类的天性,连她也不例外。
谢无奕正色,示意她回神。“队员陆钦游。”
“到。”她立正道,挺起胸膛站好。
“经校方决议,你将担任爆二队的队长,替李萌而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