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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谢贱生?”她看着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 反而生出极度的厌恶。“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啊?!我的一生都被你给毁了!

    “妈妈……”

    “不许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妈!”她猛地拍掉他的手,扭动着非人非虫的身体向后退去。从一开始,她就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一个风月场里头的女人, 最忌讳的就是跟人有真情。那个男人没有回来,只留下一团血肉。这团血肉断了她的财路,毁了她的身材, 甚至还会在她接客的时候把那些男人轰走。

    如果不是他, 如果没有他, 她一定会比现在活得轻松。贱生, 她这么诅咒他,贱人生的孩子,活得贱, 生得也贱。

    她畅快地骂道:“你要埋怨我为什么丢下你是不是?那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没了你这个累赘,我活得滋润多了!”她像以前那样扇他的脸, 凡是受了气, 她都这么发泄。谢贱生也是个逆来顺受的货,任她怎么打都不吭声。

    可是她已经不是人类了,挥出的巴掌变成锋利的骨骼体,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可怖的血痕。看到这,她的心竟然舒坦了几分, 紧接着涌上无端的不安, 她为了掩盖这种不安, 尖声呵道:“贱东西,你凭什么生得这么漂亮?”她的眼睛里有恨, 有妒忌,更多的则是迷茫。

    谢无奕机械地抹去脸上的血,淡淡地笑了笑:“我从未恨过你, 妈妈。”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沉默。她捅穿他的心脏,却刺到了怜悯。

    “这么多年,你从未抱过我一回。”

    “也从没对我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但我凭借自己的双手救活了一个女婴,抚养她长大,盼望她高飞,托举她走向光明。不只是她,还有无数无依无靠的孩子,尽我所能保护他们,帮助他们,为了曾经那个被你抛弃的我不再存在于他人身上。”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他人口中的妓女,我只知道你是生我养我的人,是我的妈妈。”说到“妈妈”这两个字,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你不知道吧,曾经我也有一个孩子。当她一点点在我身体里生长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那天阳光正好,窗外树影摇曳,我感受着她的心跳,突然就明白了你的心情。你一定也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即便知道他会侵蚀你的岁月,掳走你的容貌,吞噬你的血肉,你也仍会不辞辛苦地哺育他,只因为你是一位母亲。”

    “妈妈,请你原谅自己吧。”

    沉默,良久沉默。

    忽然袭来的骨骼体告诉他,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爱他。无数个日夜的思念,无数次内疚或心疼的心情,都在这一个巴掌之间烟消云散。

    他捂住流血的胸口,已经无力去跟对面这个糟粕的灵魂说些什么了。

    可他还是轻轻抱住了她。

    女人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能量顺着儿子的手掌灌入身体,很久之前,她似乎也这么把他抱在怀里,不过她早已忘了那是什么感觉。她的灵魂从异化的身体剥离开来,是谢无奕的爱,让她在痛苦中得到了赦免。

    谢无奕觉醒的第二异能「解离」,可以将人的灵魂从虫兽之中解放。可惜女人到死,都没有告诉他,谢无奕是在母亲节诞生的孩子。

    他跌坐在地,面对着虫兽的尸体不知所措。

    从今以后,他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无形的潮水向他涌来,他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双眼。似乎到了临死前的走马灯,他回忆起很多人很多事,这些倏忽即逝的时光匆匆淡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陆钦游的笑脸。

    “小尾巴。”他呢喃着,如果没有她,自己这一生该多么惨淡无趣啊。

    头顶的灯不断闪烁,电流的滋滋声愈发刺耳,坍塌的门板响起轰隆轰隆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向他走来。

    谢无奕睁开眼睛,看到一具无头女婴站在阴暗的长廊中,正向他缓缓走来。她的动作僵硬,像一只提线木偶,冰冷地喊了声:“MAMA?”

    他惶恐地向后退去,枪口对准女婴,就是狠不下心扣动扳机。女婴的身后跟着一串小型虫兽,他分不清她到底真实存在,还是只是幻影而已。

    “不要过来!”他冲地板开出一枪,女婴站定,脖子断面长出无数的肉芽,结成一颗完整的头。那张脸,实在是太像他和陆钦游了,蓝色的眼睛,腮边还有婴儿肥,这不就是小乖的样子吗?

    他明白,小乖终于来找他了。

    谢无奕丢下蓝源手枪,呆滞地盯着前方。然而那并不是女婴,而是虫群!

    “哥哥!”陆钦游趁他被吞没之前「崩坏」虫潮,将失温的谢无奕抱在怀里。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捂住胸口,窒息般大口喘息。

    “别怕,我在,我在。”她捂住他胸口的伤,释放信息素安抚他。而他一直盯着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念着他的孩子。血腥味浓到根本无法忽略的地步,她向下看去,谢无奕的腿间淌出了汩汩的鲜血。

    他陷入了虫兽的幻境空间,虫兽的残余致幻源正逐步蚕食他的意识!陆钦游摁住他的双肩,竭力大喊:“哥哥,振作起来!不要被它夺取意识!”

    可是谢无奕根本无法听到她的声音,在幻境空间里,他再一次感受胎儿被活生生蹍死在肚子里的感觉,未成型的骨肉化成血水,从身体一点点流出,这是多少日夜的噩梦。

    MAMA!MAMA!MAMA!

    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丢下我!

    “不要,不要……”他抖着唇,失焦的双眸流出生理盐水。

    你不要我了!你抛弃了我!你抛弃了我!

    女孩尖锐的哭声和他的声音相重合,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无助地对着那片海哭泣。

    “不是这样的!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对不起你……”

    无数没有成形的生物向他爬去,刨开他的肚子钻进身体,吸吮他的血液,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它们叫喊着他的名字,它们吃掉了他。

    他全然失去理智,机械地重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陆钦游只能看着他这么痛苦下去,却毫无办法。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我能保护好她,就不会……”

    MAMA!MAMA!

    救救我!

    黑暗中有人高举刀尖,捅向他的肚子!

    他发出一声近乎力竭的痛呼,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的出血量更大,陆钦游立刻抱着他去找Omega应激急救医生。医生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吓得急忙让人打镇定。

    谢无奕很快不再挣扎,无力地伸出手,被陆钦游紧紧握住。

    “不要夺走……我的孩子。”他的嘴唇发白,颤抖地翕动,“不要……不要丢下我。”

    他的眼睛化成淡淡的天蓝色,盯着上空,表情也逐渐消失,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最后只能看着他一点点失去生气。

    谢无奕被推进抢救室,只剩她一个人愣在原地。她的双手沾着他的血,鲜血顺着指尖落到地上,怎么都洗不掉。她抱住头,崩溃地嘶吼起来,然而她不敢真的吼出声音,她是王,任何时候都要坐怀不乱,这样失态的一面仅仅维持了十几秒钟,阿丽莎赶来,跟她说明了其他地区也遭到虫兽急袭的坏消息。

    “王,你怎么了?”阿丽莎顿感不对,“是不是老谢他……”

    “带我去前线。”她冷冷道。

    阿丽莎觉得陆钦游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可是……”

    “带我去前线!”

    阿丽莎的心脏一震,立刻俯首道:“是。”

    DARK以全球性的虫潮急袭为开场,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浩浩荡荡的虫兽自云层降落,太空武器不断轰鸣,到处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那一夜,人们看着太阳王在虫潮之中厮杀,王好似被一股恐惧和愤怒所笼罩,一刻不息地斩杀虫兽。

    她在害怕,害怕听到那个消息。然而,事实就是她彻底失去了他。

    ……

    距离人类彻底失去太阳已752天,在人类的负隅顽抗之下,DARK最终停止了攻击。人类终于得以喘息,满目疮痍的大地无不展示着这场鏖战的残酷。

    王率领部下穿越黑洞,进入到未知领域,人们以为她死了,然而她却在今日凯旋而归,将DARK被驱逐重弦宇宙的好消息带回地球。

    在王统治帝国的两年时间里,人们虽然活在恐惧之中,但无不心怀希望,一个真正平等的时代因为王而到来,人们敬仰她,爱戴她,却不知道她的身心早已伤痕累累。

    谢无奕已经昏睡了两年之久。

    陆钦游守在他的病床前,听着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休息,这样的夜,她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在他的病危通知书签下字后,她就一直生活在噩梦中。

    当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递给她时,她才知道除腺体敏感以及信息素紊乱之外,他的生殖腔还有过多次间接性出血,并且长期服用生殖腔催孕素,这是一种能缓解出血症状的保胎药,但有很强的刺激性,会损害omega的腺体。

    “生育对omega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一旦流产,会有50%的概率自杀。剩下的50%,会因流产而产生间断性幻觉,类似精神分裂。”

    她面对医生的“指控”,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以为他只是做了噩梦。她活该失去他。

    病床上躺着的人头发长了不少,墨发漫过肩头,就像绸缎。她想起欢岁节文艺汇演时,他扮成玫瑰公主躺在水晶棺里,那时,她觉得长发的他真漂亮。

    “哥哥,你的眼角新长了一道细纹,像天边的月牙。”

    “阿丽莎和雪莉结婚了。很多人都给他们送去了祝福,你在的话,阿丽莎一定会把手捧花交给你吧。”

    “你不在的时候,我把玫瑰照顾得很好。”

    他年长了两岁,要是再躺下去一年,等醒来时他们就同岁了。她也问过医生他何时会醒,医生也模棱两可,暗示她或许他会一直沉睡下去。

    谢无奕曾跟她开玩笑说,玫瑰公主等了一百年等到王子,我只等你九十九年,过时不候。她笑笑,说放心,我肯定会追上你的。

    似乎等他醒来,他会变成更年轻的那个人吧。

    她望着窗外的婆娑树影,飞鸟惊飞,掠过月色。

    她想,哥哥也太狠心了,他怎么忍心让一只飞鸟看着大树慢慢枯死?

    那晚,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跟他住在温馨的小屋里头,斑斑阳光打在玻璃上,她们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影。楼下响起孩子的欢笑声,小狗跟小狗正在交朋友,谢无奕说,他给她准备了惊喜,是一枚戒指。

    一声脆响,她恍然梦醒。

    地上,正是她亲手给他戴上的戒指。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为了量他的指围,没少偷偷环住他的手指。他应该也是那时候察觉她的心思,才想方设法地提前订好戒指求婚。

    她鼻头一酸,躬身去捡那枚戒指,而额头贴上一个冰冷的物件,她抬眸,蓝源手枪的枪口正冲她的面门。随着她的动作,枪口又逼近几分。

    “说,你是谁!”谢无奕眉头紧皱,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和陌生。

    第102章

    陆钦游一时怔愣, 谢无奕醒过来,这本是件好事,可是他眼底的陌生又让她一阵心寒。理智告诉她, 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谢无奕了。

    “王君,您该注射——”病房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谢无奕趁她发愣的功夫, 一个箭步闪至她的身后, 用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

    刘护士吓得手一抖, 几针价格不菲的药剂差点一命呜呼。“这、这……”她哪敢相信王君会拿枪指着王, 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去叫人。

    “不许动!”谢无奕大喝一声,“敢叫人,我就一枪把她给崩了。”

    刘护士闻声一抖, 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钦游,谁知陆钦游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让她从了谢无奕的意思。

    谢无奕一手握枪, 曲肘卡住陆钦游咽喉。陆钦游一看便知这是劫匪的惯用手段,谢无奕在进军队之前当过一段时间“劫富济贫”的义匪,她倒是并不意外。他不会杀了她,不是因为她的实力远超现在的谢无奕,而是蓝源手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他自然不知道实情, 阴恻地盯着刘护士, 时不时观察四周, 似在思索最快的逃跑路线。“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把她给放了。”

    刘护士不知道他要闹哪出, 枪口还抵着王的脑袋,她也不敢懈怠。“您、您说!”

    “这是哪?”

    “军区医院。”

    “你们有什么目的?”

    刘护士哑然,看了陆钦游一眼:“呃, 为了让您康复?”

    谢无奕眯起眼睛,很显然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要把我卖去哪里?”

    刘护士一脸茫然,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谢无奕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房门口,头也不回地跑了!刘护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方抬头,看见陆钦游那阴沉的表情更是害怕。“王,现在该怎么办……”

    “让他跑。”陆钦游从容地倚着墙壁,赤金之瞳倒映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等到他跑没了力气撑着墙壁喘息的时候,才踱步而去,捏住谢无奕的下巴。

    谢无奕一脸不服气,猛地拍开她的手。

    陆钦游轻轻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说,你把我妹妹藏到哪了?!”他光顾着逃跑,没注意腿上扎着小拇指粗细的滞留针,猛地一拽,针头都不见了,只剩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陆钦游面色一沉,伸手去抱他。

    “别碰我!”他突然激动,害怕地蜷缩在墙角,仿佛陆钦游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不是卖的!”

    她一怔,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你……你误会了。你的腿在流血,如果不及时止血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而谢无奕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个劲地挣扎:“不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不要把我抓回去!我不回去!!!”

    陆钦游只得抓住他的两只手,硬是把人抱回病房。刘护士早跑去叫人了,这里只剩他们两个。谢无奕胡乱挣扎一番,倒先把自己折腾得没劲了,发现陆钦游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后,躺在床上不动了。

    她想把被子往上提一些,谁知手刚伸出去,谢无奕却伸出手臂挡住了脸。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仿佛姿态,她心一痛,解释道:“或许你忘了,但我是你的爱人,是不会冲你动手的。”

    谢无奕迟疑地抬起头来,对方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才放心地放下手臂。

    陆钦游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他掉下的戒指。既然他已经不认得她了,那么面前的这个谢无奕必然是成为“谢长官”之前的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开了口:“谢贱生。”

    原来他叫谢贱生,怪不得他刚进军队时不肯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名的手紧紧攥住,怎么都呼吸不过来。“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他摇头。

    “你的家在哪?”

    他摇头,反问道:“我的妹妹呢?”

    “她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他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饿了。”他又说。

    陆钦游让人端来三菜一汤,他饿得不行,一阵狼吞虎咽。刘护士带着一帮医生过来,给小谢止血,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我知道我是谁、从哪来,能别耽误我吃饭吗?”小谢幽怨地看了一眼医生,无声地告诉对方:我不是傻子,谢谢。

    陆钦游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到门外等着。

    看着他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虐待他。

    他吸吸鼻子,半晌抬起头来:“你身上有股米饭味。”

    得,当过冰激凌之后,她又成米饭了。

    “谢……”谢贱生这个名字她还是说不出口,“小谢,你的身体现在不只是你的身体,下次不要再胡闹了,好吗?”

    小谢点点头,专心吃着,这副架势倒是有能吃三盆白米饭的潜力。她对负责“谢三盆”伙食的炊事班班长肃然起敬。

    吃饱喝足,小谢也困了。把人哄睡之后,她走出病房,把谢无奕的状况跟医生大体说明,医生说这是记忆防御机制,谢无奕不想面对现实,于是让另一个自己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如果心结不除,小谢就会代替谢无奕活下去。

    陆钦游的心一沉,长吐一口浊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能质问谢无奕的生母,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唤醒谢无奕。或许,这是她重新认识他的机会。

    医生道:“或许带王君回到故地,会让他逐渐恢复记忆,比如曾经去过的街道,饭店等等。”

    她思索一番,“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支不支持出院?”

    几个专家相视一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王君只要每日打一针营养剂就能支撑24小时的能量消耗,已经不需要机器检测了。”

    病房响起动静,她快步走去,刚推开门就撞上了小谢。小谢丝毫没有愧色,正大光明地挡在她身前。“让开,我要上厕所。”

    “病房有厕所,去那里上。”她一眼识破小谢的计策,无非是想支走她逃走罢了。

    小谢一咬牙,灰溜溜地退回病房,嘭一声甩上洗手间的门。

    陆钦游终于能清静一会儿,这个小谢脾气真是冲,一点儿也不如谢长官温柔。她现在可算体会到阿丽莎说的“老谢他只对你温柔”是什么概念了,那可真是独一份的温和啊。可惜……

    厕所响起一声尖叫,她警铃大作,小谢推开门,满脸通红地冲她喊:“喂!你怎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哑然:“……你分化成了Omega。”

    “什么?!”他急得团团转,“你说你是我对象,难不成……你是我老公?!”

    陆钦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没忍住笑起来。

    “喂!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了!”

    她笑得肚子发酸,长吸一口气,安慰道:“好,好,我不笑了。”缓过劲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大笑过了。

    小谢也笑了:“我以为你是什么苦大仇深的Alpha呢,现在看来,你也蛮可爱的。”

    “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你将来会嫁的类型吗?”依谢无奕的性子不一定会“嫁”给她,但是面前的人是小谢,她觉得占个便宜也没什么。

    他想了一会:“说实话,见你的第一眼,你在床头趴着睡觉,阳光洒在你的脸上,我感觉你很乖,很可爱。”他指着自己的心脏,“那时候,这里暖暖的。”

    陆钦游呼吸一滞。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小谢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你知道吗?”

    是心动,是心有灵犀,是重弦之人霎那间的同频?陆钦游怎么也无法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你也不知道吧?反正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喜欢你,你也不要拿未来爱人的身份来诓我。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你不要拦我,你也拦不住。”

    “你想去哪?”

    小谢没注意她的说辞是“想去哪”而不是“要去哪”,后者是对人的质问,而前者则是你去哪我陪你去的意思。他自然道:“回家啊,临界城。我妹妹在家里等我呢。”

    她没告诉他“你妹妹已经死了”,她也开不了口。或许小谢也明白只有他自己在医院,妹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所以他不敢直接问陆钦游,安安是不是已经死了,他要留一个念想,让自己有个期望、有个念想。

    “我陪你。”她说,“你一没有钱,二不会开车,三来身体也不好,需要一个人照应。”

    小谢也是没想到自己未来混得这么差劲,叹了一声:“好吧。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你别睡过头了。”

    陆钦游没说话,开始收拾东西。

    小谢见她忙碌的样子本想过去帮她,奈何腿上连着吊瓶只得作罢。“对了,还没问你,你年纪大还是我年纪大?”

    她想也没想:“我比你大,你得喊我姐姐。”

    “哦,姐姐。”

    陆钦游的嘴角上扬三度。

    简单打包好物品,她托刘护士办理出院手续,拿上备用营养剂,打算带小谢回家。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我不要。”

    她眉一挑:“你是我的Omega,不跟我回家,难道想一辈子待在医院?”

    小谢本就不喜欢医院,更不想在病房待一辈子,主动服软,前提是不能对他动手动脚。

    陆钦游虽然憋了很久,但也不至于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动手,郑重承诺一番后,小谢才同意跟她回去。

    一路上,小谢万分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有好几次陆钦游想开口,却不知怎么开场。路过他们曾经约会的蛋糕店,她停下车,一会儿提着蛋糕回来了。

    小谢没说什么,心里馋得很,碍于面子没问她是自己吃还是给他买的。

    回到家的一刻,风铃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欢迎回家”,小谢顿了顿,一脸不可思议。

    “是你的声音。”她将蛋糕放在餐桌上,仔细地拆开包装,“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小谢眼睛一亮,但还是维持着倨傲的模样,“谢谢。……姐姐。”

    “你的房间在二楼楼梯转角处第二间房,累了的话可以早些休息。”

    果然,没有一个小孩子能拒绝甜食,或许当一个人不再嗜甜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成为无聊的大人了。

    陆钦游这个无聊的大人走进书房,接听了指挥部的电话。邱熠明例行汇报不明信号的探测情况:“那七个不明磁体正穿越黑洞,向太阳系逼近。信号时弱时强,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但肯定的是DARK卷土重来了。”

    简单地询问后,陆钦游让他们注意七个磁体之外的信号,便挂断了电话。她卷起袖子,手臂的黑斑几个小时内已经爬满了整条小臂,她面无表情地整块撕下,崩坏。

    该死的,头疼又严重了。

    等她走出书房,小谢早已不见,餐桌上也没有蛋糕的残骸。

    她压低脚步走进他的房间,小谢正安静地睡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消瘦的身体夹在被褥之间,让人不禁担心他会被羽绒被压得喘不过气。月光映在他的侧脸,曾经俊朗的容颜瘪了下去,苍白的皮肤覆在凸出的颧骨和凹陷的双颊上,让他看起来不像本该踔厉风发的年纪。

    可就是这样瘦弱的身躯,撑起了妹妹的一片天。

    她拉开床头柜的底层,果然在最里面找到了他留下的半块蛋糕。这是小谢的习惯,无论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安安留着。

    她蹲身,轻轻拨开额前的碎发,吻过他的额头。“晚安,宝贝。”

    小谢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黏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第103章

    清晨, 陆钦游一睁眼就看到小谢双手环胸,站在她的床边,一脸幽怨的神色。

    “你还是起晚了。”

    要不是昨晚头疼得半夜才睡着, 她肯定不会起晚。

    小谢见她起床有些吃力,便伸手去扶她。“早饭已经做好了,去吃。”

    陆钦游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照顾自己, 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也是乐得自然地品鉴起来。——嗯, 难吃。

    她机械地进食, 看着坐在沙发上穿针引线的小谢,他的神色一贯认真,眉头紧锁, 似在思索该从哪里下针。

    “你在做什么?”她问。

    小谢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的裙子破了个洞, 自己不知道?”

    她无法跟小谢解释那是衣服的设计, 任他缝缝补补。不难想象,他也是这么给安安缝补衣服的,这么多年,他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缝完了,他把裙子叠好放回沙发, 开始巡逻, 寻找下一件破洞的衣服。陆钦游“需要照顾”的形象看来已经扎根在小谢的心中。

    吃完饭, 她带上一早收拾好的行李,从家里出发。人类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总是如此惊人, 两年过去,大地重新恢复生机,仿佛曾经那段至暗时刻早已过去。可是头顶上空的太阳仍是无底黑洞, 稍有不慎,这黑洞就会泻下烈焰岩浆,顷刻间让人类灭亡。

    临界城对第一州来说很远,陆钦游开启空中模式,驾驶车辆飞速前进。小谢好奇地望向窗外,陆钦游像他当初那样摇下车窗,让他探出头去看脚下的万里山河。

    越靠近临界城,高楼大厦就越稀疏,人烟越荒凉。无论联邦发展到何等程度,临界城就像世外桃源一般不受侵扰,可惜这是一座血与黑的城市,暴力、欺诈、脏污充斥临界城的各个角落,里面的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

    陆钦游发现,这座城市没有任何被虫兽阴影所笼罩的痕迹,甚至安全防御网等安保设施都不完备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做到正常生活的?

    一落地,她就闻到一股极其酸臭的味道,险些吐了出来。小谢却面不改色,甚至有些怀念地说:“这是死老鼠和垃圾混在一起的味道,临界城的小巷到处飘着这种气味,气味越浓,意味着可以捡漏的好东西就越多。城里的乞丐一般都会结伴去搜罗,各个帮派之间经常发生械斗。”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小谢一耸肩:“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活下来的?抢不到就会挨饿,一直抢不到就会饿死,等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其他人就有吃的了。”

    陆钦游不敢仔细去想。起初,她以为临界城只是充斥着人性的恶,仔细想来这种恶混杂了诸多无奈。在这个吃人的社会,善良就是害死自己的原罪,所以小谢去争,去抢,毫无保留的利己主义,就是他的生存方式。

    小谢凭记忆,带她走到一间破旧的烂尾楼。这里很久都没人住了,楼前有几根焦黑的木炭,经过岁月的侵蚀松散不已,屋内只留下报纸铺成的“床”,和几件已经硬掉的军大衣。

    “可恶,这帮人把我家的桌子椅子都给抢了!”小谢狠狠地哼一声,像头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戳戳这踢踢那,最后不满地坐在台阶上,望着对面那条小巷。

    “以前,安安就坐在这里等我。她很乖,也不跟其他小孩一样乱吵乱闹。有时候我会出去很久,她也会一直坐在这里,等我回家。”他垂下眼睫,一脚碾碎了那团木炭,百无聊赖地碾着。风吹过小巷,吹动他的发梢,显得他的侧影更为寂寥。

    陆钦游没有回答,坐在他身边,等他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我是在垃圾堆里捡到安安的,那时候,我还是个跛子,靠捡死老鼠和垃圾为生,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人,拿什么来养孩子?我饿到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炖了吃,可是我怂,下不去手。”

    她的视线忽然模糊了,握紧了他的手。“后来呢?”

    “后来,我找了份工作,把安安交给隔壁的奶奶照顾,打一场20星币,别人只能打一场我能打三场,中午管饭,我就多吃点,晚上就不用再花钱了。剩下的钱给安安买奶粉,买婴儿的尿不湿,买各种各样的婴儿用品,她渐渐长大,可是我觉得不能让她只是活下去。我捡破布给她缝长长的公主裙,她很开心,可是每当路过橱窗里漂亮的公主裙,我心里不是滋味。”

    “于是,我加入了临界城的一个强盗组织,抢富贾豪绅的钱,反正他们也是吃人血馒头的烂人,把他们的钱分给重病的、无家可归的人,我们再分一点零头。”他突然灵光一现,“大叔说明天会有大人物来这里,我要去抢!”

    这个大人物想必就是李奇吧,她心想。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明天”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明天了。“真是的,真是的……”他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在陆钦游面前开不了口。

    “你说一天打三场是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THE KILLING,临界城最大的地下拳场。”他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印象,外围围着旋转齿轮的八角笼,凶神恶煞的对手,嗜血的“kill him”都让他一阵恶心。可是这里也有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他这种人有一条活路。

    又一阵风过,卷起一片枯叶。失去太阳这么些日子,她早就忘了春天、夏天是什么样子,好像随着谢无奕的离开,她的世界也消失了。

    “安安她是不是不在了?”

    她深吸一口气,吊着一整颗心,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了答案,低垂下头,问道:“是我的错吗?”

    她恍惚一瞬,总觉得是谢无奕站在她面前,噙着眼泪问她,是不是他亲手杀了安安。他好像困在了安安死去的那年,一个人在原地打转。

    “不是你的错。她的死与你无关。”

    可惜一切的解释都太过苍白。他们坐在狭窄的小巷里,陆钦游似乎也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去世后的无数个黄昏,她也这么坐着,期望身边能有人陪她看夕阳落山。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似乎没变。

    “谢无奕。”

    小谢懵懂地回过头来,才意识到她是在叫自己。

    “你愿意陪我看落日吗?”

    他迟疑地点点头。

    “以后的每一个日子,你都会陪我看落日吗?”

    他没有回答。

    陆钦游紧握他的双手,温柔而炽热的温度顺着掌心流淌他的心间,正如她对他细水长流而轰轰烈烈的爱。

    “可我会永远陪你看海。”她坚定地说道。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把他带到了一片海前,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面对无垠的海,看着潮起潮落,思考大海的深处会不会有宝藏。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来接他的不是妈妈,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不错,值这个钱。”男人咂摸着嘴,赤裸龌龊的眼神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慌。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小朋友,叔叔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啊?去了就有小蛋糕吃。”男人讪笑着,扭曲的笑容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他最喜欢小蛋糕,那些来看妈妈的男人有时候会带这些甜食给他,可他一次也不吃。“我的妈妈呢?”

    “啊,”男人摸着胡子,“你妈妈不要你了,现在你只能跟叔叔走。”

    原来,他的妈妈不要他了。

    他的妈妈居然不要他了。

    他被关进了笼子里,隔壁笼子住着一个脖子上挂小红牌的小男孩。“喂,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叔叔告诉我今晚有个大哥哥要请我吃饭,你想要什么,巧克力,酥糖,水果糖随便你挑!”那晚,小男孩被拉走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神色恍惚,□□有血,他说,他想撒尿。

    一股难闻的臭气猛地炸开,谢贱生一呕,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小男孩倒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一群人嫌弃地拖走他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牌子就挂到了他的身上。

    他吓得半夜逃了,结果在巷口就被人抓住。男人抓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扇,“贱骨头,鸡生的贱种不当鸡难道当凤凰?别浪费你这张脸,赶紧跟老子回去!”

    脸颊疼得发烫,他的耳朵被扇聋了,男人的辱骂声渐渐模糊。他心一横,趁他不注意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鲜血四溅,男人哀嚎一声,抄起墙根的木棍冲他狠狠一棒——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腿彻底断了,男人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往回拖,好在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正要喊人。他用一早准备好的曲别针狠狠扎进男人脚跟,跑了。

    之后,他就拖着一条断腿,拼命地、拼命地活下去,为了找回妈妈。不是为了质问她,而是只想再见她一面。

    “不要丢下我,妈妈。”

    他哭喊着,整片海只有他一个人的哭声:“不要丢下我……”

    眼角痒痒的,他以为那是泪水,而温暖的温度告诉他,有人替他抹去了眼泪。小谢睁开眼睛,陆钦游正歪头看着他。

    “做了噩梦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梦到妈妈了。可是,她已经不想要我了。”

    “你恨她吗?”她知道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实在是无法对她有好感。如果是她被母亲抛下,这一生都只能活在阴影之下。

    小谢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轻轻摇着,就像他偷偷躲进母亲的怀抱时那样温柔。可是天亮了,身上就有数不清的伤。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她捂住他疲惫不堪的眼睛,将他纳入怀抱。他索性闭上眼睛,一颗空落落的心悠悠地落在她怀中,从她的怀抱里,他找到了幼时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暖。

    心脏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他伸出双臂,用力地回应这个怀抱。

    “我不会丢下你的,”她轻轻道,恨不得将他融入骨血,“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他们像几百个日夜之前那样,在无尽的黑暗中依偎着对方,他们是战友,是爱人,是王与王君,是天塌下来必须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可是现在,他们只是两个互相舔舐伤口的少年。

    曾经,谢无奕带她走出泥潭,奔向新的未来,现在,她要为他驱散往日的阴霾,和他一起走向光明。

    夜静了,卡布里蓝映着温暖的虹光,陆钦游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谢无奕的影子。

    “陆钦游,其实,我愿意陪你看落日。”

    第104章

    “你说你进入了我的精神领域, 那你应该看到那片海了吧?其实,那片海就在临界城,是妈妈把我丢下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的精神领域长什么样, 但是我知道,那也是困住你的地方。人越向往什么,就越会被什么困住, 人越期待什么, 就越容易被希望杀死。”

    小谢淡淡道:“我知道你希望他回来, 但我能感受到他。他想看看曾经的地方, 见见曾经的人,生在哪里,就葬在哪里。”

    他跟谢无奕虽然不共享记忆, 但是灵魂的感受可以相互连接,所以, 他替他来完成最后的一切。

    即便再舍不得面前这个人, 他也该坠落了。

    就像隆冬将至,树木葱郁的枝叶终会凋落,这是无可挽回的坠落。

    陆钦游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横亘一片无法跨越的海,明明能看见对方, 却不能跨过这片海去拥抱彼此,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独自走向毁灭。

    这七百多个日夜, 她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她反思, 她懊悔,她守着他的影子哄骗自己,可是她始终体会不到谢无奕的痛苦。也许,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无可奈何,尽管再怎么挽留,再怎么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也始终参不透对方真正的想法,重弦之人再有缘分,也不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可是她不想让他离开。

    陆钦游选择不去点破他的话,“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不是吗?”

    小谢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确定他睡着了,她才从后背抱住他,从一开始的无声呜咽,小声啜泣,直到再也压抑不住地低声痛哭,她发现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怀里的这个人。

    “哥哥,求求你回来吧……”她不断地重复这句话,黑色斑块从她的手心延伸至脖颈,她能看到那些黑影、那些空洞的眼睛正向她逼近,只有紧紧抱住他,才能抵御内心的恐惧。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谢无奕,该有多么可怕。

    翌日清晨,陆钦游是先醒的那个人,副官给她安排的公寓环境还算不错,生活用品齐全,冰箱里还有新鲜蔬菜和瓜果。她简单地煎了鸡蛋,煮上粥,思考应该给他准备什么甜点。

    就饼干吧,她的拿手戏。

    她刚找出黄油和面粉,忽然愣住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看到谢无奕从圣殿出来的脆弱、想要哄他开心而逐步学习做饼干弄伤了手、去见他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想要挽回她连发好几条语音、又带着她去商城买裙子……后来,他在聚光灯下吻了她,他们在一起了,再后来……

    她捂住双眼,拼命咬住下唇,可是喉咙深处的颤抖让她难以压抑哭声。

    不能哭,她对自己说。

    陆钦游长吸一口气,恢复了从容冷静的模样。

    “姐姐,早安。”小谢倚着墙壁,神色依旧倨傲。

    她强逼自己不去回头。“今天想去哪里?”

    “普罗蒂斯吧,”小谢想想,“那片海很有名。临界城的很多情侣选择在那里求婚,是浪漫之海,不过也时常发生命案。”他歪过头,陆钦游的双手各戴着一枚戒指,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款式简约素雅,戒指圈口稍大,卡在她的指节处,有些奇怪。他觉得戒指有些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陆钦游没察觉他的心思,说了声“好”。

    临界城没什么美食,娱乐项目一般都违法,她对这座罪恶之都没什么好感,驱车快速驶过街道。今日运气不佳,几乎每个路口都能撞见红灯,形形色色的行人从挡风玻璃掠过车窗,刀疤脸,麻子脸,一脸凶相的土匪,每个人都像是她在警匪片里见到的狠角色。

    小谢发现了什么,将头探出车窗,陆钦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个逆着人流、抱着蓝色玫瑰花束的姑娘,她匆匆掠过,留有余香。

    陆钦游立刻闻出这是十九结玫瑰的香味。

    “她捧着的是生命之花。”小谢解释道,“人们说,生命之花因爱永不枯萎,是一朵只为所爱之人所开的花,只要你的爱不消失,花就永远不会枯萎。这些花开在临界城的每一个角落,就在城南有一片巨大的花海。”

    “因为所爱之人不在了,是么?”她问。

    小谢点点头,“临界城没有公墓,所以人们用生命之花来祭奠死去的人们。那片花海承载了人们最深最重的夙愿。”

    “原来是这样。”

    倒计时还有十秒,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红色的数字在头顶倒数,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突然越跳越快,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陆钦游,你会为我送上一束生命之花吗?”

    她没有回答,默默注视着三二一倒计时,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引擎声在耳旁不断轰鸣,沿途的风景就像摁下了加速键,车子行驶在沿海公路上,仿佛要超光速穿越到另一个宇宙。

    “陆钦游!冷静!”小谢有些慌张,“喂!给我冷静下来!”

    她猛地刹车,小谢差点给脑袋撞出一个大包。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暴动。她突然觉得很累,往日那些强行挽留他的手段不能用在小谢身上,所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强行挽留,对啊,她一直在费劲心思地挽留他,不惜一切手段,倘若,倘若她把主动权交给他,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普罗蒂斯海到了,我们走吧。”小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她曾无数次望向他的背影,月光下的悸动,阳光下的温柔,都没有一次能像现在这样令她心碎,好像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与大海融为一体。

    海岸无人,十九结玫瑰在沿海公路旁寂静生长,第一州困在花瓶里的珍惜花种,在临界城摇曳风中,肆意地绽放生命力。或许,这就是谢无奕想要的答案。

    她陪着他,望着这片出现在幻境空间里、最后真实地出现在面前的海。她知道,这就是困住谢无奕一生的海。

    “面对这么无垠的海岸线,难免会觉得孤独吧?”她问。

    “还好,”小谢回答,“偶尔一个人来看海,会觉得内心宁静许多。这个世界太喧闹、太繁华,能有这么一片安静的地方也挺好的,能躲一躲。”

    海风吹过,空气镀了一层莹蓝色,像他快要哭泣时蒙着水雾的眼睛。她感到脸侧划过一丝凉意,没有下雨,是他的眼睛在下雨。

    小谢向前走去,她伸出手,却落了空。海风吹起他的衣角,她分不清是风揉皱了他的影子,还是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她想伸手去够他的影子,双腿却跟灌了铅一般沉重。海浪冲过沙滩,她陷进湿软的砂砾,越陷越深,离他也就越来越远。

    小谢没有回头,冲她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要走了。”

    从他提出要来这片海时,她就明白他要离开自己了。冥冥之中有无数双手推搡她向前,去挽留他,可她却不想往前走一步。

    “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冰冷的海水漫过膝盖,小谢从未觉得膝盖的旧伤如此要命,疼得整个人都要模糊,或许根本就不是旧伤,而是另一个部位。“你说吧,我认真听着。”

    陆钦游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用最最真诚、最最认真的语气道:“对不起。”

    他回眸,她的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那个万人之上的王居然对他鞠躬道歉,他望着她弯折的腰,总觉得是自己的灵魂折断了。

    “你不要这样,陆钦游。”

    她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他。“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世事不可强求。曾经的我害怕会失去你,祈求你回到我身边,却从未问过你的想法。你那时是为了我而活下去的,所以你最后又离开了。”两年,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个少女成长为足够有担当的Alpha。

    “你曾说过,真正的强大不是不会受伤,而是拥有再站起来的勇气。爱会让人更强大。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可能会于某日战死。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只会在愧疚里结束自己的一生。而现在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是幸福的证明。”

    她没有一刻挪动步伐,没有展示任何挽留的动作。他们此刻就站在命运的天平上,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平等的对话,是爱人之间绝对的尊重。

    生与死,本就是个人的选择。

    “倘若你死,我便让你的精神永世长存,此后百年,必将有人比我更崇尚你的名字。你将万古长青,永垂不朽。而我会在余生绽放自己的光彩,一如既往地爱着你、思念你,你永远拥有我全部的爱。”

    他转过身,某一个瞬间,她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属于谢无奕的神色。

    诚然,人和草木一样生长,一样接受天空的鼓励和斥责,年长时欣欣向荣,盛极而衰,记忆抹掉了繁华,湮没了勇敢,正如现在的谢无奕,是一棵耗尽所有生命力的枯木。

    而当这一切奄忽浮生的时候,容光焕发的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于是腐朽化为年轻,黑夜化作白昼,他的心脏突然充满了勇气。他想看看那些和她一样明媚的事物,想要感受她的温暖,想要成为欣欣向荣的一员。他明白,是自己、是谢无奕这个人想活。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年轻的枝丫上,等待又一年春天。

    他抬起头,太阳如此耀眼,春天终会来的,难道不是吗?

    “海的深处只有死亡,而我就站在这里,我的身后是你心系的人间。你可以选择走向深海,也可以选择拥抱我。”

    他望向她,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

    未来的他把心交给了陆钦游,他赌赢了。

    谢无奕跨过那片不可越过的汪洋,紧紧拥住陆钦游。所幸,他们相爱,他们还有战胜命运的勇气。从此这片海再也不是他的牢笼,而是幸福的见证地。

    玫瑰花香将她缓缓包围,与她紧紧相拥的这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大不了就重新认识一次,用他曾经对付小孩的办法悉数用在他身上。她有绝对的自信,会让他再次爱上自己。

    她牵起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小谢有意无意用指腹摩挲她右手上的戒指。

    他们沿着海边往前走,狂风呼啸,她感觉小谢侧耳跟她说了什么,可她没有听清。那双卡布里蓝近了又近,他吻过来,她的额头留下玫瑰花香。

    “你是不是想亲我很久了?”他那炽热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眉头一挑一压,语气些许玩味,“姐、姐?”

    第105章

    说不悸动是假的, 这幅神情跟谢无奕简直一模一样。她没有开口去问,因为她知道这个人还是“小谢”。

    强吻未成年实在是不道德。陆钦游矢口否认这个事实,实话讲她不仅仅是想亲他, 身为Alpha的本能也在蠢蠢欲动。

    顺着沿海公路走到头就是花海,地名也有意思,叫kismit——命中注定。要不是有着“公墓”之称, 没准这里更适合求婚。

    “营养剂用了吗?”她问。

    小谢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支, 手法娴熟地扎进手臂, 陆钦游余光中瞥见他的动作, 还有些奇怪,一般只有战士使用针剂会用两指夹住保护盖,然后单手注射。

    “别走神。”他没有看她, 却知道她的心思。

    陆钦游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骄阳蓝海, 棕榈树斜倚路边, 既散漫又惬意。他的心似乎也扬起来了,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一点点吐出积压的余污。

    普罗蒂斯海岸也算临界城唯一一处不充斥着血味的地方,离海岸线越远,十九瓣玫瑰花丛就越繁茂, 这种湛蓝色的花随风摇曳, 看上去就像一片蔚蓝色的汪洋。

    “到了。”小谢说道, “穿过这条巷子往前走七八百米就是花海。”

    小谢轻哼着歌站在路边等她,手里还提着她的提包, 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见她过来,他还好奇地晃了晃那只蓝色戴妃:“这是谁给你买的?看起来很漂亮。”

    她轻笑一声:“我老婆给我买的。”

    他眨眨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老婆”是谁, 就被她揽腰肢往巷子里走。巷子的石板路油光水滑,摊贩连成排,脚边是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本来道就窄,这下更是无从落脚。

    陆钦游下意识将他往怀里一搂,小谢的鼻尖蹭过她的脸颊,陆钦游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倒是先红了耳根。陆钦游觉得自家谢长官真是从小到大都纯情。

    “怎么,是不是情不自禁地沦陷了?提醒一下,未成年不要早恋哦。”她抬起眼眸,明亮的双瞳还是那么鲜艳动人,让他一次次地心脏狂震。

    他“哼”一声,“现在真是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姐姐了。”

    “你当弟弟也不错啊。”陆钦游本想给他买串棉花糖赔个不是,话未说完,她的手被人猛地攥住,不得已跟着他向前狂奔。

    “小尾巴,看,是流星!”他的语气些许兴奋,拽着她向前跑。

    她抬头望去,粉紫色的云霞之间滑落几道光虹,天际线一望无际,浓墨重彩的风景之下,她的眼睛竟然只能聚焦于他的面庞。

    他从未如此笑过,卡布里蓝闪着莹莹光点,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是少年雀跃的笑,而是经历了经年风霜而沉淀下来的温柔,仿佛,他真的回来了。

    她恍然意识到,他刚刚叫她什么?

    小尾巴,小尾巴……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一瞬间,那些摊贩、吆喝声都凭空消失了,她只能看到那片天空、花海,而他们正在追流星。她反握住他的手,猛地一冲,反倒拽着他狂奔而去。

    穿过巷口,穿过幽暗的回廊,他们就像两个自由的少年肆意奔逃,冲破枷锁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无尽的花海。

    十九结玫瑰漫过他们的膝盖,他们看着彼此,头上冒着细汗,还不停地喘粗气。多狼狈啊,一个是王,另一个是上将,跟个孩子似的胡闹。

    可他们都觉得畅快。

    “谢长官。”她每次念出这个名字,都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懵懂无知、天塌下来有他扛着的小女孩。

    而谢无奕愿意成为天塌下来为她抗住的那个人。

    “嗯,我在。”

    她伸出手,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撞入一个温厚的怀抱。那些流失的情感好像都在这一刻回来了,她在他的怀里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胡闹,可以做回那个敢爱敢恨的陆钦游。这里只有他们,所以她不再是王,而是偶尔也会犯错、可以随便发小脾气的小尾巴。

    谢无奕护住她的脑袋,甘愿她一个人的避风港。爱是长觉亏欠,他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快乐,所以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陆钦游吸吸鼻子,哭得极其狼狈。“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一直在用小谢的身份骗我?你是个坏人……”

    谢无奕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瞧见她的腮帮子都起鼓了,又好笑又心疼。他低垂下头,与她的鼻尖相碰,“逗逗你嘛,别生气了。”

    “哄我。”她盯着他,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

    他笑笑:“哄你,哄你。”

    她环住他的腰肢,用最热烈的吻来封住他的双唇,恨不得将他口腔的全部空气都搜刮干净。

    谢无奕扶住她的肩膀,闭上双眼回应她的热情。流星划过天际,花海之中,他们忘情地相拥相吻,残缺的灵魂因为彼此而完整。

    这天,谢无奕陪她看了一场黄昏。陆钦游放松地倚靠他的肩膀,感受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她第一次见到流星,却忘了许愿,或许因为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吧。

    “哥哥,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有认真打卡,每天给玫瑰浇水,只要玫瑰还在开放,我就觉得你会回来。”

    谢无奕认真听着,像曾经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在虫兽急袭医院那天,我其实给你准备了礼物。”她坐直身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吊坠是一朵蓝色十九结玫瑰。

    谢无奕下意识摸过胸前的坠饰,沉思片刻,直接把原来的项链拽了下来。这条七芒星项链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接受了她不爱他的事实,之所以能坦然地放下这段坎坷的亲情,也是因为陆钦游给予他身为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结扣相接的那一刻,他的心从此不再空洞。这条新项链时刻提醒他,自己是被人深爱着的。

    “你知道这朵十九结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陆钦游将右手中指的戒指摘下来,戴在他的左手上。物归原主,那个美好的未来正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他们。

    她望向他的眼睛,郑重道:“十九结玫瑰的花语是——谢无奕和陆钦游永远幸福。”她终于等来了她的玫瑰公主,这片玫瑰为他们而盛放。

    他握住她的双手,认真地、认真地说道:“陆钦游,无论生命重来多少次,无论这一生有多漫长,我的答案也永远不会改变。我愿意、且永远愿意把我的心交给你。”

    她摁住胸前的七芒星项链,对视之间,他们已经交换了一个无言的誓言。

    她回答:“我愿意成为你的骑士。”

    他笑笑,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真挚的吻。“我也愿意。”

    他们的爱情被十九结玫瑰所见证,这片以意念为生的生命之花,因为他们的感情而更加茂盛繁华。他们躺在花海之间,指尖抚过玫瑰,玫瑰摇曳,绽开了花瓣。

    “这种花单单靠着意念就能活?也太没有科学依据了吧。”

    谢无奕托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或许它们所需的养分跟我们所理解的不一样呢?没准意识也是一种实体,只是我们看不到、理解不了罢了。”

    “意识的本质么。”她认真地思索这句话,将七芒星对准太阳,刺目的日光直射,匠人原本用于定七个点的墨线完全显露出来,七条线交汇之处正是七芒星的中心。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哥哥,这片花海只在临界城有吗?”

    他发懵地点点头:“没错,这种花只出现在临界城,似乎跟靠近禁地有关。但是这里从未出现过……”他瞬间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种花可以用来对付虫兽?”

    “不仅如此,”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意识的本质是什么?从生物学、物理学、哲学角度有不同的说法,但意识的本质是「弦」。”

    “弦?重弦理论的那个「弦」?”

    “没错。弦有波长,每个人的意识不同,所产生的弦的波长就不一样。举个例子,当你和某个人突然想到一起,是不是有种不用开口就懂对方意思的感觉?这就是「弦」波长一致时的连接,跟DARK改变宇宙波长入侵太阳系如出一辙!”

    那些云里雾里的信息终于在此刻彻底闭环,她越想越通透。“凯拉所说的蓝血之人就是意念坚定之人!不是凯拉要他们的血,而是DARK惧惮他们的力量,就像他们害怕这种花一样!他们利用黑暗粒子窥探地球文明,因为他们也在害怕人类的力量!”

    谢无奕头疼,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七芒星,七条直线交汇之处……对,这里就是那七个未知磁体的锚点,只要能够拦截磁体降临的轨道,我们就有绝对的胜算!”她一碰拳头,猛地吻住谢无奕的嘴唇,“你太棒了,谢长官!”

    谢无奕:……??

    来不及仔细解释,她带着谢无奕赶赴总部,路上跟李奇汇报此事。李奇认为言之有理,一直沉默的谢无奕突然冒出一句:“老李头,你之前偷偷抽我的血造的机器还剩几台?”

    陆钦游听到抽血,下意识皱紧眉头,语气生硬:“怎么回事?”

    李奇心虚:“……谢小祖宗醒了?恭喜啊。普罗米修斯还剩下十五台。”听到陆钦游说要严查此事,老李更是吓得胆颤,直接招供:“这是我为了大战制造的特殊制导武器,给机器植入本体DNA,会获得本体的异能。”

    她灵光一现:“花的DNA能不能植入?”

    老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直问东问西,谢无奕直接烦了:“行了,安排人把临界城的十九瓣玫瑰DNA组植入普罗米修斯,进行大规模量产投入未来战争中。”老李还想问,他直接挂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失笑。车子一往无前,彼时,他们正意气风发。

    很快,植入十九瓣玫瑰DNA组的武器正式量产,一款能够有效抵御黑暗粒子的新型战甲在陆钦游带头下横空出世,正在进行第一次实战实验。

    “警告,域内生命体已消灭!”

    冰冷的机器声响起,域内浓雾散去,久久不见人影陆钦游一颗心提到顶点,身后的阿丽莎也坐不住了,逼问研究人员:“怎么回事?不是说百分百安全吗?”

    “对你队长有点信心成吗?”

    些许慵懒的声音从域内传来,谢无奕自从浓雾中走出来,依旧是标准的提跨式走姿,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风采。

    “不错,不过机动装置还需要改进。”他摘下头盔,随意甩了甩头。他剪去长发,利落的短发显得他凌厉又清俊。

    陆钦游看着他,忽然之间,那个意气风发的谢长官回来了。

    他冲她扬起眉头,笑道:“傻笑什么?”

    “队长,你真帅。”她由衷道。

    “你也是。”

    “喔——”破风和夜隼的队员齐齐起哄。

    他清清嗓子,耳根都红了还要故作从容,叉腰打发人走。“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我还要去训练呢。”

    “喂,老谢。”

    他回过头,大家拉开一条横幅,齐声喊道:“欢迎归队——”

    横幅上头写着“热烈欢迎谢长官归队”,谢无奕眼眶顿时红了。肩头被人摁住,他抬起头,陆钦游冲他伸出拳头,戒指正在指节熠熠生辉。

    “队长,欢迎归队。”

    他笑笑,也伸出拳头。戒指与戒指对撞,发出一声脆响,那是爱人的回音,也是战友之间的默契。

    第106章

    其实谢无奕刚开始复健训练那天, 阿丽莎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她见过陆钦游在他昏迷的时候是什么样,也见过谢无奕最不可一世的模样,他们能步入正轨真是太好了。

    “老谢, 也只有你回来,她身上才有活人气儿,之前简直跟个女鬼似的。”阿丽莎一想起那时候的陆钦游就一阵胆颤, 额头直冒冷汗。

    谢无奕轻笑一声, 笑容算不得轻巧。“行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人得朝前看。”

    阿丽莎望着总部外面架起的火箭大炮,战争总是会催发人类最大的智慧,不过几个月, 曾经在联邦战争的武器都已经更新换代,看着这些崭新的枪炮, 她就会回想起当初刚进军队的时候, 懵懂,成天有使不完的牛劲,她也没想到会跟当初最看不惯的谢无奕成为这么多年的战友。

    “我听说你们结婚了?”谢无奕笑道。

    “是啊,”阿丽莎向他展示手指的戒指,一脸得意, “没想到吧, 被我们抢先了。”

    要不是那时候他还躺着, 他肯定会亲自张罗他们的婚礼,毕竟, 他可算是她俩的牵线人。阿丽莎能跟雪莉修成正果多亏了他,破风刚成立时她们看对方不顺眼,是他把两人捆绑一起, 没想到后来擦枪走火……不过,他真心为她们祝福。

    阿丽莎看出他的失落,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几下。“哎,我说,等你们结婚了我可得大闹婚礼现场啊!”

    他笑笑,“没问题,你要真是能闹起来,我就随她姓。”

    “呦呦~”阿丽莎说他这是过门心切,狠狠调侃一番,直到谢无奕耳根都红了也不放过。

    谢无奕一推她,“别闹了,说正事。总部这次怎么安排的?”

    “七个磁体的波动频率与虫兽的磁场极为相似,技术部门基本确定那就是七个超特级虫兽,经过计算,大致算出这七只超特级虫兽的降临轨迹。王与高层一致决议,派出太空特战部队在七只超特级虫兽抵达太阳系之前彻底摧毁它们。”

    先前第一联邦的量产虫兽并没有自我意识,但是这七只虫兽就不一定了。谢无奕思考一番:“这七只虫兽的斩杀条件是什么?”

    “不知道。”阿丽莎如实回答,“坦白讲,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等级的虫兽,完全颠覆了人类对虫兽的认知,所以一切都是未知数。”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他们。”谢无奕的表情凝重几分,但是眼神依旧坚定,无论何时,他的刀尖永远向前。

    “具体的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地球指挥部负责防御和后方物资运输,太空,也就是前线与DARK作战。你有什么打算?”

    谢无奕回答:“听从上级安排。”

    阿丽莎意外他没有回答想去前线,按照复建训练的强度来看,他应该是非去前线不可。不过这个回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也不希望打乱陆钦游的阵脚。

    “哎对了,你跟王讲过自己的意向没有?”

    “她忙着部署战略,这几天都在技术部门探讨最后武器。”他的神色柔了几分,眸心闪烁着零零星星的光虹,“她对着那些机械图纸研究,我看不懂,但我觉得她就是很厉害。”

    “那当然了,人家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学霸。当初在赫利厄斯,她跟卡夫卡……”她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到的人,立刻噤声。

    谢无奕摇摇头,“小尾巴跟我讲过来龙去脉,虽然卡夫卡伤了我,但是没有那一枪我也没法活下去。她说她还是无法原谅他,我能理解,如果卡夫卡那一枪打中了小尾巴,我只会比她更恨。”

    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卡夫卡……他有他的苦衷,我不怪他。”

    阿丽莎对卡夫卡的心情也很复杂,觉得谢无奕还是心善。“我要回去跟雪莉来个战前约会,你收拾完复建器械也赶紧回家吧。哦对了,下次下手别那么狠啊!你踹人真他妈疼!”

    谢无奕挥挥手,目送阿丽莎离开。他抬起头,双拳渐渐收拢,感受身体里澎湃的力量。他的抗打击能力比之前提升了两个等级,异能和精神力也有了小幅度的提升,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让他振奋。

    他终于要回到战场,跟她并肩作战了。回想起曾经破风一起战斗的日子,真是要多怀念有多怀念。

    太阳照常升起,他们也该往前走了。

    谢无奕将蓝源手枪别于腰后,踏着日光,步伐坚定地走向远方。

    第十三次集体会议一致通过了决战事宜,决定将太空指挥总部设为地球部的中心,负责远程指挥太空战队和地球作战指挥。最后武器设置完成,一旦太空战队没能拦截全部虫兽,就用它来执行最后的清扫任务。

    “邱熠明指挥将负责远程指挥太空战队,但为了防止卫星信号断链和延时等问题,太空部队还需要一位前线指挥官,这个人选——”

    陆钦游揉了揉眉心,原本挺直的脊背此时正在轻微发颤。正在汇报的高官发现了她的异常,“王,请问您对前线指挥官的人选……”

    “任命谢无奕不变。”她平静道。这可是她钦定人选,她怎么会提出异议?她知道谢无奕一定也在期待跟她并肩作战的时刻,所以没有安排他在更安全的地球部队。

    头痛愈演愈烈,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趁失态之前,她简单说明了几个重要决议,就离开了会议室。

    黑色斑块如癌症一般不断分裂生长,今天刚去掉一块,没多久又长出一块更大的斑块。关于黑影的噩梦愈加频繁,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一声声扭曲的“COME HERE”,她知道那是DARK在呼唤她。

    想要回家,想要见他。她不自觉加快步伐,快步走上车子,启动,一路驶到家门前。方推开门,她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屋内的暖气洗去了一身寒气,玫瑰花香将她紧紧包围,她渐渐找回力气。

    “回来了?”谢无奕接过她手里的公文包和一兜子保健品,冲她莞尔。他腰上还系着围裙,刚放下东西就回身去厨房忙碌了。

    “嗯。”她舍不得挪开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人啊,太幸福就会感到惶恐,太美满就会觉得像梦。

    她张开手掌,黑色斑块已经蔓延到了手心。谢无奕刚好端着龙虾汤过来,她将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冲他笑笑:“又尝试了新的菜品?”

    谢无奕确实恢复得不错,不像之前那么干瘦,身上多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温柔,整个人好似蒙上一层薄纱,不再锋芒毕露,而多了岁月沉淀的痕迹。她喜欢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神采奕奕的谢无奕,也喜欢现在这个温柔又强大的谢无奕。

    “是啊,希望把你喂胖一些。”他解开围裙,把一盆沙拉端到桌上,在她对面坐下。他托腮看着陆钦游,她早就不再是那个舍不得吃牛肉的小女孩了,可他总希望她能再长高些,再长胖些,再快乐、再幸福一些。

    陆钦游迫不及待地开动,发出连连赞叹,不过十分里有七分是在捧场。

    谢无奕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眼尾都笑开了花。“多吃点,我再给你拿个大碗去。这几天你都瘦了,一定没人提醒你吃饭吧?”

    她愣了愣,的确,身边的人从来对她毕恭毕敬,就算是叨扰她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关心她是不是饿着肚子,是不是冷了,累了,困了,除了他。也只有他会这么关心自己。

    陆钦游的眼角有些湿润,而谢无奕并没有注意到,专心挑最大块的肉块盛在她碗里,嘴里振振有词:“看你这么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忘记打卡两天的事,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我们有了小孩,你可要做表率。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得……”

    “哥哥。”

    他听出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呜咽,回过头,冲她笑笑:“怎么啦?”

    她认真地说:“我爱你。”

    那认真的神色让谢无奕都怀疑她背后是不是藏着一枚戒指。

    于是他也认真地回答:“我也爱你。”

    这天晚上,他们在床笫之间肆意翻涌,拼尽全力把自己的满腔热情倾注在对方身上,疯狂地在对方身上烙下印记,诉说着爱意。

    最后,他们都累极了,依依不舍地搂着对方。像上一场大战开始之前那样,陆钦游在谢无奕的后颈留下一朵十九结蓝色玫瑰的标记。

    他们望着月光,伸出左手,将彼此的戒指紧紧相对。

    “晚安,小尾巴。”

    “晚安,谢长官。”

    三日后,DARK正式与人类宣战。帝国联军站在圣殿之前,所有人齐齐仰望着王,烈阳当空,号角长鸣,王立于创世神像之前,只是站在那里,便让所有人为之振奋。

    “感谢你们为人类付出的一切,无畏之人。”

    “热烈地奔赴死亡吧,战士,你的身后有千千万万双热泪盈眶的眼睛!”

    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去就再难回来。可是为了帝国,为了人类,为了未来,他们甘愿献出生命。他们愿以血肉之躯抵抗文明洪流,因为勇气的赞歌便是人类的赞歌!

    战舰齐驱,机甲部队、重装合成部队的战士们踏进战舰,王与王君目送他们前行,等所有战士准备就绪后,他们也会踏入主舰,一同抵御DARK的侵袭。

    一个军官带队前行,向她行礼。她看这人有些眼熟,叫住了他,“你是……”

    军官立正高喊:“报告!我是联军第一部队副队长李明宇!”

    她没想到遇到了赫利厄斯的同学,惊喜道:“胖虎?”

    时隔多年,胖虎早已蜕变成一个英挺成熟的男Alpha。他嘿嘿一笑,“王,王君。”他指了指旁边支队的军官。“那是小夫。”

    她问:“静香呢?”

    “静香在机甲队服役,她已经成为机甲队的队长。”似乎明白她要问什么,他伸出手,向她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们结婚了。”

    “真好啊。”她笑笑,“祝你们百年好合。”

    胖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祝王与王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无奕轻咳两声,胖虎心有余悸地腿一抖。都过去这么久了胖虎还是怕他,谢无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目睹这些战士踏上军舰,义无反顾地慷慨赴死,这群人中大部分是他的学生,他的后辈,他站在那里,仿佛有无尽的雨点打湿了他的眼睛。

    “你也为他们骄傲,对吧?我相信我们会赢的。”她与他并肩而立,眼中些许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回答:“我们会赢的。”

    “没错,我们会赢的。”她大踏步向前行去,这一次,轮到他来注视她的背影。狂风吹起她的发梢,而笔挺的军装和步伐却不为所动,仿佛只要有她在,太阳就永远不会陨落。

    此刻,前所未有的信念贯穿了他的心脏。

    第107章

    只有面对这个浩瀚的宇宙, 人类才会意识到自己何等渺小。穿越光年距离,地球淡化成一个点儿,面前的壳体正随着距离的缩小而愈加宏大, 宏大到不可估量。

    这就是虫兽的「卵」,一旦虫兽孵化,后果不可估计。现在, 这个巨大的卵安静地向太阳系逼近, 不断发出类似人类呼救的声音。

    一道极光划破黑暗, 猛地炸开虫卵的壳!尚未成型的虫兽发出哀嚎声, 紧接着,数不胜数的枪炮穿过壳体的破洞,将虫兽轰成了渣。这只虫兽拥有复生能力, 很快撑起破碎的身躯反击。

    虫兽周围的空气逐渐扭曲,空间红光频闪, 几乎失真。一股巨大的能量将虫兽崩坏, 子弹破空而行,彻底摧毁了虫兽的眼睛。

    在陆钦游和谢无奕的配合下,轻而易举地消灭超特级虫兽之一。一切重归寂静,壳体就这样消亡在浩瀚星海之中,没有文明会记得它曾来过。

    “一队已拦截第一只虫兽。”谢无奕摁住通讯器, “各队, 汇报进度!”

    “二队已拦截第二只虫兽。”

    “三队已找到第三只虫兽, 但是附近有引力乱流,需要……”

    “滋滋”两声, 三队队长的声音中断。邱熠明通过卫星系统向他们通讯:“一队!三点钟方向,一只特级虫兽正在向你们逼近!”

    陆钦游与谢无奕经历了无数场战斗,早已培养出了绝对的默契, 破风和夜隼的队员跟在他们身后,一同斩杀特级虫兽。

    这只虫兽拥有坚硬的背甲,原本类甲虫虫兽的速度缓慢,可是它的飞行速度却远超他们的想象。太空机甲虽然能帮他们抵御黑暗粒子,但相应的,他们的动作也会受限。新型光炮一连串地打在虫兽身上,只凿出浅浅的坑洞。

    “娘的,这是个什么玩意?!”阿丽莎忍不住破口大骂,炮也轰不死,砍也看不动,比超特级虫兽的壳体还难对付!

    陆钦游冷静分析:“虫兽的成体和幼体有很大差别,超特级虫兽在孵化之前比虫兽成体弱很正常。我尝试将它的背甲崩坏,你们趁机杀了它。”

    “所有人正面攻击,掩护陆钦游!”谢无奕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迎着虫兽的冲击波向前杀去。冲击波的强辐射粒子穿过坚硬的机甲外壳轰入胸膛,他们硬是忍着剧痛继续发动进攻。

    即便虫兽再怎么强大,也终是比不过人类的大脑。很快它就在重重进攻之中失了阵脚,毫无章法地挥舞骨骼体反击。

    陆钦游抓住时机「崩坏」虫兽的背甲。大家的体能基本消耗殆尽,趁虫兽应接不暇,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突然,一股恐惧侵袭了她的全身。那些黑影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恶!偏偏是这个时候……”她紧咬牙关,抬起手掌,正冲虫兽背甲。黑色斑块从她的脖子一路延伸至手腕,速度快到可怕!

    她一下陷入到完全不能动弹的地步,越是想要使用异能,那些黑影的声音就越嘈杂。她听见一个女孩,或者是一个男孩,千千万万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她分辨不清那是何种语言,但她能感受到他们的意图。

    COME HERE!!!COME HERE!!!

    “小尾巴!”

    一阵狂风袭来,将她与危险隔绝。她恍然惊醒,要不是有谢无奕在,她估计已经被虫兽的骨骼体捅了个对穿。

    “你怎么样?”谢无奕挡在她身前,警惕地观察前方。

    “我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虫兽的幻境空间,刚刚,我又看见了那些黑影。我怀疑是DARK,这种情况在很久之前就出现了,我以为只是幻觉。”她上前一步,和他一起斩落骨骼体,配合彼此的进攻不断向虫兽逼近。他们都是极其敏锐的战士,通过刚刚的交战,他们发现虫兽的背甲虽然坚不可摧,但是腹部没有硬壳覆盖,是它的弱点。

    “所有人一起上!”陆钦游高喝一声,矮身向前冲去,静刀登时给虫兽的腹部划开一个巨口。谢无奕紧随其后,蓝源子弹打穿了虫兽的眼睛,其余人拼尽全力摧毁了虫兽的晶体。

    晶体、眼睛都被摧毁,虫兽不可能还活着。众人松了口气,此时地球指挥部发来紧急信号,邱熠明的声音断断续续,语气急迫,他们只能捕捉到“引力乱流”“DARK”“失联”几个模糊的字眼。

    “你们看,那是——”

    众人仰头看去,无尽的黑暗之中闪烁着几个白点,白点不断放大,他们才意识到那是无数双眼睛!在牠们身后,四个超特级虫兽正向他们逼近!

    “DARK。”陆钦游颤声念出这个名字,侵扰她多少年的噩梦终于出现了!

    战舰向DARK发射光炮,然而DARK并非实体,这些舰炮穿过牠们徒然地炸出一声巨响。炽热的气浪袭来,他们不由得步步后退。他们都知道单凭他们无法对抗DARK,何况还有四个超特级虫兽尚未拦截,通讯信号被切断,他们也无法判断其他部队的方向。

    阿丽莎紧咬牙关:“现在怎么办,咱们估计是走不掉了。”连战舰的光炮都无法带给他们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他们只是凡胎□□,拿什么跟这种天外来物对抗?

    “我留下,你们跟随舰队离开,把DARK的位置告诉总部。”谢无奕向前一步,却被人抓住手腕。

    “我留下。”陆钦游平静道,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极具说服力。

    谢无奕斩钉截铁道:“不行,你是我方最强战力,也是我们的领袖。你不能出任何问题,只能我来……”

    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DARK是冲我来的,倘若我离开,牠们一定也会追上来。如果DARK来到地球,后果不可估量。”她能感受到身体深处那股异样的能量,牠们近了。“没有时间了,快走!”

    没有一个人想要逃跑,他们并肩而立,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我和你一起。”谢无奕走上前去,跟她站在一起,一同面对未知的恐惧。

    陆钦游望向他,那双卡布里蓝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最后一战的决然和坚毅。他从不退缩,与其逃跑,不如跟她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谢长官。”她伸出手,被谢无奕用力地握住。

    他回答:“我在。”

    在未知的恐惧面前,他们紧握对方的手,凝望着对方的眼睛,只一眼,胜过万语千言。

    她释然一笑:“我会活着回来。”

    下一秒,谢无奕被一股猛力推开,引力乱流顿时将他们冲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眼睛将她吞噬。

    “小尾巴——!!!”

    陆钦游闭上双眼,任由DARK穿透她的身体,黑色斑块将她整个人彻底掩盖。她知道DARK的目的就是她,无论如何,她要与牠们战到最后一刻,哪怕同归于尽。这就是她,这就是王所必须做的事。

    这一次,就让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们吧。

    轰的一声,空间扭曲,宇宙中心荡开巨大的冲击波。

    谢无奕明白她的选择,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而去。“所有人,准备战斗!”他冲向超特级虫兽的壳体,破风之刃在浩瀚星海之中掀起惊涛骇浪,蓝源子弹穿透一滴眼泪,瞬间划破黑暗!

    所有人抱着必死的心态向壳体冲去,穿梭在舰炮之中,迎面袭来的寒风让他们感到畏惧,但越是畏惧,他们就越振奋!

    “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把你们全都杀了!”阿丽莎配合蓝源子弹的进攻冲向前去,卡斯特、雪莉也紧随其后。在人类为难之时,最勇敢的勇士选择挺身而出,破风特战队从始至终都是人类撕破黑暗的一把利刃。

    随风指引,一往无前!

    壳体轰的一声炸开,爆炸产生的气浪将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壳体炸出一道裂隙,夜隼的姑娘们抓住机会,一举击破另一个壳体!

    “让队长看看,咱也能顶半边天!”宋孝勇怒吼一声,任鸣鸣和其他姑娘也跟上去,她们成功地砍掉虫兽的眼睛。

    地球的太空光炮终于启动,把第六个壳体轰成粉末。

    只剩最后一个壳体了。谢无奕捂住胸膛的血洞,咬牙向前冲去,其他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们大吼着向前冲去,将最后一丝热血挥洒殆尽,他们是凡人之身,却拥有比神明更为强大的意志。

    一道白光自壳体内部炸开。巨大的壳体如莲花般瓣瓣绽放,太空光炮只是碰到了壳体四周就瞬间化为灰烬,任何炮弹在它面前就像一粒灰尘。

    一只巨大的虫兽,或者说只是一条骨骼体自壳体中央爬出,幽灵般缓慢地向地球爬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骨骼体从壳体内爬出,不计其数的光炮打在它的身上,没能阻挡它前进的方向。

    这是人类用常识难以理解的巨物,他们即使把头仰到最高,也难以窥见这只虫兽的真面目。饶是年轻的姑娘们再坚强,此时也都被一种无言的绝望所吞没。有时,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未知。

    “别怕,有我们在。”谢无奕道。破风的队员自动站成一排,挡在夜隼部队的身前。曾经她们也是这样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今天。

    此刻,地球的任何抵抗就显得如此渺茫,作为人类最后武器的上帝之杖只是被骨骼体轻轻一撞就彻底粉碎,覆盖全球的防御网在人类眼里何等无坚不摧,而现在,在这个距离地球xx光年的地方,那不过只是一面薄膜而已。

    可是他们作为人类最后的防线,绝对不能退缩。

    破风相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如果这是必死的结局,那么他们自愿成为先驱者。

    “太空……地球……壳体……”沙沙的声音自备用通讯器传来。

    谢无奕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地面的信号,“总部,这里是太空部队一队!最后一只超特级虫兽已经完全孵化,请求指示!”

    邱熠明艰难地说道:“地面监测到了王的异能波动,进攻方向是地球。技术部门推断,那只虫兽很可能是……”

    谢无奕一怔,浑身的血液从头顶骤然间汇聚到脚底。虫兽孵化,壳体中央的一个模糊的人形终于露出水面,他看清了,那就是与骨骼体融为一体的陆钦游。就在刚刚,他以为她死了,当她以这幅模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并没有任何欣喜之情。

    “总部要求你们,如果王迟迟无法恢复自我意识,你们必须将王,或者说是虫兽的母体斩杀,否则,Lv.100虫兽将会毁灭人类!”

    那只虫兽像孩子依偎母亲那样,将整颗地球抱在怀里。永恒是神赐予人类最残忍的祝福,现在,虫兽的力量正像寒冰一样逐渐冰冻整个地球。

    谢无奕的嘴唇颤了颤,足足三秒,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

    第108章

    人类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浩劫。

    人们抬头仰望, 天空已不再是天空,无尽的永夜来临,恐惧与死亡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空, 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满目疮痍的土地燃烧着战火,高楼大厦连片坍塌, 山崩海啸, 电闪雷鸣, 漫无边际的严寒正逐渐冰封整片大地。人们恐惧, 人们奔逃,人们祈祷有谁能够带他们脱离苦海,他们虔诚地祈求:“王, 醒来吧——”

    黑暗边缘出现一个微弱的光点,陆钦游睁开眼睛, 那光点逐渐将整片黑暗吞没, 解放了她的身体。她失力跪在地上,攥紧双拳,渐渐找回力量。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DARK正在逐步蚕食她的灵魂,过不了多久, 她就会彻底失去自我。

    朝拜之声震耳欲聋, 黑影幢幢, 好似千千万万座墓碑莅临在她的面前,这里就是DARK的领域, 无数前辈身葬于此,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成为这些墓碑的一员。

    她向前走去, 穿过永夜的黑暗之后是什么,穿过无数双眼睛之后是什么,穿过人类勇气的尽头,凝视着她的又是什么?

    黑暗嘲弄着人类的无能,上帝已死,火种泯灭。

    祭道之人,无路可退。

    巨大的玫瑰十字架立在长阶之上,一个看不出人形的生物站在十字架之前,长长的袍子遮住祂的全身,陆钦游认出这是巫医徒主教——伊利索预言就出自祂之口。看来自祂也是DARK的叛徒,死后被困在这里,慢慢地等待死亡。

    祂抬起双手,身体逐渐沙化,陆钦游听到一首古老的歌谣——

    【凡世间之物,唯太阳与人心不可直视。/醒来吧,真正的太阳!王挥舞利剑,冲破云霄。/众生皆在光辉之中。】

    还未等她明白歌谣的涵义,这阵风吹过之后,主教也彻底消亡了。这个叛徒在生命尽头想要传递给她什么信息呢?

    太阳与人心,众生……她想不明白。DARK一直在试图同化她的意识,最终将她的灵魂困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钦游抬起头来,这里高得望不到头,倒是适合慢慢等待死亡。她想起来很多事,从小时候一个人等待夕阳落山,因为没考第一名而偷偷抹眼泪的夜晚,默默擦掉课本上被人写下的“扫把星”,赫利厄斯军校大赛得到第一的兴奋,正式成为破风队员的那一天……最后,她成了预言中的太阳王。

    时间真是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也是最有魅力的魔法,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受人欺负的小白兔而今会变成挡在人类身前的英雄呢?千帆历尽,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而已。

    她摁住自己的心脏,不禁想到那个预言。——祭道者,你因何而献出心脏?

    如果一个人如蝼蚁一般活着,却像王一样死去,那这一生也足够精彩了吧。她知道DARK的意图,牠们想利用她毁灭人类文明,她偏偏不随他们的愿。她可以选择「崩坏」这个领域,跟DARK同归于尽。虽然不能确保DARK会因此覆灭,但多少不会沦为牠们的武器。

    她承认人类自私,贪婪,唯利是图,但是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为了他们,她甘愿献身,这也是身为王的责任。

    她抬起手,用最后的力量「崩坏」了这个领域。

    微弱的光点从一个变为两个,三个,数不胜数的光点侵蚀了黑暗的空间,空间坍塌,她不可控地向下坠落,跌入越来越深的黑暗。

    她看着光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周遭越来越黑,无形的潮水将她渐渐吞没。她无法挣扎,只能认命地闭上双眼,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往事如风般从眼前掠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很多面孔,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还有她最深爱的。

    谢无奕坐在图书馆的木桌前,手指扶着书脊,认真地翻过一页一页。她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二十一岁的谢无奕。

    十六岁的她因为脸上挂着彩妆,忐忑害羞,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她不禁笑了,原来自己曾经这么胆小吗?

    “谢长官,我找遍整个图书馆都没有找到有关不可视之物由来的书,我想请问您那里有没有相关的书籍?”

    谢无奕翻过一页,随口回答:“没有。”见她有些失落,他又道,“你不是很聪明么?仔细想想,不可视是因为什么?”

    “因为……害怕?就像看鬼片会害怕得闭上眼睛一样,我们在面对虫兽的时候也会害怕,所以才叫不可视之物?”

    谢无奕一笑,“不错,你已经明白了。”

    “啊,谢谢谢长官。”十六岁的陆钦游踌躇再三,还是问道,“谢长官,我想请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或者其他人不小心掉入了虫兽的幻境空间,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我没有上课走神,阿丽莎长官的确没有讲到这部分内容……”

    耳边响起一声无奈的轻叹,谢无奕合上书本,冲她笑笑:“当然是去救你啊,小孩儿。”

    卡布里蓝划破黑夜,如同当年的一颗子弹,在她的生命中如此闪耀。

    “小尾巴!”

    她是趴在海岸线边缘等死的海龟,忽然听到了大海的呼唤。陆钦游睁开双眼,无尽的坠落之中,当这一切奄忽浮生的时候,只有他向她义无反顾地冲来,向她伸出手。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他们可是重弦之人啊。既然她能够连接谢无奕的精神领域拯救他,那么他也可以将她从无尽黑暗中解救出来。

    她做了无数个关于DARK的噩梦,当她千万次坠落的时候,他总能接住她。

    她伸出手,握紧他的手掌。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变轻盈了,忽然之间找到了依靠。当这个世界都在坠落的时候,只有他们在向上。

    “醒过来。”他说,“醒过来,小尾巴。”

    黑暗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光明。在谢无奕第二异能「解离」的作用下,陆钦游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自由。

    「王挥舞利剑,冲破云霄。众生皆在光辉之中。」无数生灵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将他们送至光明之中。唯有爱可以穿过黑暗,燃起不熄火炬。

    “谢长官……”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处虫兽的壳体里,骨骼体将她的身体全然吞没,源源不断地吸取她的力量。DARK果然在利用她!陆钦游紧咬牙关,想要脱离DARK的控制,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跟她的灵魂完全分家一样。

    “该死的!”她破口大骂,这种无力感让她怒火中烧,拼命地嘶吼冲撞,可就是不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壳体遮挡住绝大部分视野,她无法判断周围的情况,但是能够看到地球被一只大到不能理解的虫兽紧紧环抱。

    难道这只虫兽是她异化而成?她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从头顶汇聚脚跟,心脏也不安地狂跳起来。不对,她不能害怕,绝对不能害怕……

    陆钦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反复思考主教最后的预言。如果「不可视之物」的本质是人类本身的恐惧,斩杀它的条件仅仅是不再恐惧未免太过牵强,眼睛,对,眼睛!眼镜代指的就是恐惧本身,当你确定这就是它的眼睛、坚信能够杀死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战胜了恐惧!

    世间之物唯太阳与人心不可直视,「不可视之物」指代的就是人心!而人心最怕被人窥探!

    陆钦游想到了解决办法,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外界。可是DARK已经掌控了她的身体,即使她再怎么反抗也无能为力。

    有什么办法,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驱散体内的黑暗粒子?她灵光一现,唯一的免疫体不就是——

    她对上一双卡布里蓝,忽然放大的眼睛倒映着她呆滞的表情。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却也来不及感慨。

    蓝源手枪漆黑的枪口已经对准她的面门。

    来不及反应,那颗子弹破空而行,在黑暗之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蓝色弧光。她其实理解他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她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反过来还要感谢他让自己得以解脱,如果死亡能够掌控主动权,她就能把这个信息传达给他,人类就有救了。

    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比子弹先来临的是他温暖的怀抱。

    蓝源子弹在她身后的骨骼体上凿出一个深坑,他连连扣动扳机,将100%异能注入到子弹之中,清空了弹夹。很快,骨骼体咔嚓一声,彻底断裂。

    一直压制她的力量终于消失,陆钦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是她的身体仍旧找不回力气,现在她就隔着一层薄膜,住在身体的壳里,却无法操控。

    谢无奕捧起她的脸,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明白,忍不住鼻头一酸。“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无法回答什么,只觉得嘴唇一湿,她的灵魂仿佛被他捧在手中,被赠与一个珍视的吻。

    谢无奕不惜身体被骨骼体穿透,也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伤口相贴,他们的血液交融,仿佛是一个比交换戒指还要神圣的仪式。

    免疫因子缓缓流入她的身体,她的眼前不再模糊,逐渐找回了意识。骨骼体沙化而去,谢无奕捂住胸膛的贯穿伤,身形一晃。

    陆钦游扶住他,双眼闪烁泪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谢长官。”他的身上不仅仅是一处贯穿伤,战甲基本不成样子,脸上、手臂都有不少的擦伤,一看就是穿过虫潮赶来救她的。

    “我没事,避开了要害。”他快速地给自己扎了一针恢复剂,将剩下的一支递给她,“最后一支特制恢复剂,省着点用。”

    她知道他在打趣当年打「怪诞」他把恢复剂留给她的事,不禁失笑:“成,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谢无奕站起身来,冲她伸手。陆钦游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起身来。他们一同站在壳体之中,抬头仰望与虫潮战斗的舰队战机。

    那一瞬间,她觉得宇宙真大,能容纳这么多生灵;但宇宙也真小,装不下人类盛大的勇气。

    她联通了全球通讯,这是最高通讯线路,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她才能启用。很快,她的声音伴随着全球通路在地球之上盘旋,每个人听到后,都不自觉地抬头仰望,因为王说——

    “所有人,抬起头来!”

    “Everybody, please keep your heads up.”“Todos, levanten la cabeza.”“みんな顔を上げて”“,  ”……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出身的人们集体抬起头来,凝望着头顶的恐惧。

    陆钦游知道就算自己再怎样拼命也无法战胜Lv.100,那就让人类共同来对抗「永恒」的诅咒!人类的意念一定能够战胜这只外来生物,因为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她相信人类的力量,相信人类一定能够战胜恐惧。

    第109章

    “所有舰队向Lv.100进攻!”

    上帝之杖对准Lv.100虫兽的眼睛, 将虫兽逼退半分,防御网快速重建,人类的反击正式打响!太空舰队和地球作战相配合, 打得虫兽节节败退,地球的人们为战士们创造了绝佳的进攻机会,虫兽因为人类的「弦」的影响, 防御能力大大降低, 只要摧毁它的眼睛人类就能获得胜利!

    “一队正面攻击, 二队三队掩护, 继续火力覆盖!”谢无奕在进攻的同时观察到虫兽的反应速度正大大降低,他们的努力是有作用的。

    邱熠明接通通讯:“前线,地球将为你们提供火力支持。卫星探测到虫兽附近出现未知信号, 很可能是DARK!你们要多加小心!”

    “一队收到。”“二队收到。”“三队收到。……三点钟方向出现虫潮,正向我方逼近!”

    谢无奕当机立断:“三队负责拦截, 二队……”

    “报告!第二部队后方也遭到虫潮袭击!我们……拦截……”

    信号又断了!谢无奕暗骂一声, 向第一部队全部战士下达命令:“B支队后方佯攻,C支队配合B队吸引虫兽的注意,A队负责斩杀虫兽的眼睛!”

    “是!”

    第一部队作为太空部队的主力,拥有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和最优秀的战士,第一部队的A队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在其他部队陷入缠斗的情况下, 他们作为人类最锋利的利刃, 必须把虫兽捅个对穿!

    破风、夜隼部队以及游歧部队的精英们一同向前冲去, 在同伴们的火力掩护下逼近虫兽的头部。虫兽察觉到了危险,张开血盆大口, 口中汇聚一团足以扭曲时空的能量。

    轰的一声,宇宙荡开一束火光,顷刻间吞噬一切!

    「崩坏」经过虫兽的强化早已变成堪比钴弹的武器, 距离爆炸点最近的战舰被轰成粉末,机甲战队也死伤惨重,好在这一击没有冲向地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钦游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异能摆了一道。她尝试过把虫兽的结构、DNA、甚至是虫兽的异能给崩坏,但DARK预料到一切可能,根本不会让她有机可乘。

    她看着快要被炮火淹没的虫兽,如果按照被连续攻击的次数来看,估计早就超过六次了吧?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勾唇一笑:“各位,我想到一个办法。”

    谢无奕看到她抓住虫兽的骨骼体,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记得避开要害。”阿丽莎皱紧眉头,恍然大悟,“这招狠啊!”

    “放心吧。”她将骨骼体正冲自己的胸膛,“我可以为你们创造0.5s的机会,拜托了各位!”她咬紧牙关,将骨骼体扎入身体!

    谢无奕率先冲去,破风之刃如落花纷飞,美则美矣,却更为致命。阿丽莎操控双刀向虫兽的眼睛劈砍,卡斯特挥舞巨剑,雪莉利用虫兽的组织液从内部爆开它的躯体,任鸣鸣、宋孝勇等人也使用自己的异能,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B队、C队配合他们的攻击,不断向虫兽的其他部分发动攻击。虫兽怒吼起来,拼命挥舞骨骼体来反击,它再度汇聚能量,对准了为首的A队——

    谢无奕冲在最前,如果这一炮真的打出去,他会死得连骨灰都留不下。可是他没有丝毫的退缩,因为他相信陆钦游。

    「回响」生效,六次伤害以120%的效果反击到虫兽身上,它因此迟钝了0.5秒,半秒时间连眨眼都不够,但对于这群顶级的战士们来说足以扭转战局!

    “杀!”

    所有人的异能齐齐向虫兽的眼睛斩去,舰炮很快将虫兽吞没,太空光炮击中虫兽的腹部,虫兽哀嚎一声,白光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他们抬头看去,“……结束了吗?”

    谢无奕握紧手枪,警惕地盯着白光的中心。白光还未散去,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虫兽没死!撤退!撤退——”

    「永恒」居然闪到了他们的面前!它明明拥有这么庞大的身躯,谁也没想到它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谢无奕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柱向自己袭来,此刻做什么都没用了。好比迎头撞上原子弹爆炸,他只能祈祷自己的骨灰能多少剩下两颗,好歹立墓碑也有理有据。

    那光柱忽然之间裂开一道缝隙,避开他们,向两旁射去。在谢无奕的视线里,只有挡在他身前的这个身影。她的军装有些破碎,但风姿不减,反而多了几分潇洒恣意的味道。她的手中握着静刀,刀身浴金,像极了她的眼眸,也让他想起晚霞时的太阳。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一个人一生中应当看四十四次落日。这是他陪她看夕阳时听她说的,那时他回答了什么?

    ——那我是不是应该一生爱你四十四次?

    只是四十四次的话,未免也太少了吧。谢无奕与她并肩而立,一同向虫兽的眼睛冲去。他们的默契就是如此,甚至无需用眼神确定,你去杀,我便跟上。

    静刀挥出的金辉与蓝源手枪的蓝色弹道交织,在他们的合力下,Lv.100受到重创,在人类的炮火之下彻底消亡。

    但是危险并没有就此解除。

    DARK自虫兽开裂的身体出现,无数的黑影莅临在人类面前,无垠的太空响起生灵的低吟,黑影化形,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异宇宙生物终于现出原形,超出了人类对物种的认知。

    黑暗粒子弥散,DARK曾经以此窥视人类,现在又以此毁灭人类。牠们站在地球上空,低吟如同挽歌,是为人类而奏响的黑色弥撒。

    原本已经死亡的Lv.100「永恒」在DARK的操控下再度复原,这一次更为强大!光炮接连不断地发射,太空武器已经轮番上了个遍,根本无法接近虫兽!巨大的光球汇聚在它的口中,这一次,它对准了地球。

    陆钦游没有任何犹豫,提上静刀冲去,谢无奕跟在她的身后,枪口对准虫兽的眼睛。忽然,DARK的眼睛齐齐转向他们!

    黑暗粒子凝聚为一条黑色洪流,顷刻间将他们吞没。谢无奕将她护在怀里,他能够免疫黑暗粒子,而陆钦游不行。超高浓度的黑暗粒子贯穿战甲,渗入皮肤,谢无奕咬紧牙关,挡在她身前,为她建立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她感受到黑暗粒子正逐步侵蚀她的意识,这滋味不好受,而谢无奕更甚。她反握住他的手,冲开他的怀抱,认真地看向他,“我们一起往前冲,跟牠们争个鱼死网破。”

    “好。”谢无奕擦去鼻孔溢出的血,恨恨地盯着DARK。就是这群东西把人类世界搅得地覆天翻,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原本他们不会活在恐惧之下。

    而从今往后,他们也不会活在恐惧之下!

    “该结束了。”陆钦游说道。

    谢无奕:“没错,该结束了。”

    他们一同向前冲去,王挥舞利剑,冲破云霄,太阳高悬,众生皆在光辉之中。人类从未驯顺地走入那个良夜,人类从来都敢于直视太阳。

    迎着乱流,迎着无尽的黑暗,他们或许有片刻的迷失,但是从未放弃过反抗。

    陆钦游回想起一切的开头,那个雨夜,她第一次见到谢无奕的时候,他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不能反抗,只有不敢反抗”。他说得对,从反抗霸凌者,反抗大帝的暴政,再到反抗DARK的入侵,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这句话。

    没有不敢,只有不能,从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虫兽化为碎片,乱流之中飘来微弱的呼唤,那声音忽远忽近,他们都分外熟悉。

    “哥哥!”

    谢无奕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竟泪如雨下。“安安……”他望着那个身影,心脏刺痛,可紧接着,他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安埋在他的怀里,委屈地大哭:“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我从来都不怪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双臂之间,谢无奕颤抖着抬起双手,与她紧紧相拥。最后,他终是忍不住,抱着妹妹放声痛哭。

    而乱流的尽头还站在无数的灵魂,他们是迷茫的学生,是重病的病人,是爱美的姑娘,是母亲,是渴望东山再起的导演,是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曾经因为欲望而沦为怪物,现在,他们终于从这座牢笼里得以解脱。

    他们或失落,或不甘,或释然,但他们再也不想成为虫兽了。这只虫兽是所有异化人类的嵌合体,在DARK试图复原Lv.100的最后关头,是他们助人类一臂之力,没有让Lv.100成功复原,陆钦游和谢无奕才能成功斩杀虫兽。

    真佛烈阳下,泥胎坐堂中。人类从来不只有一位英雄。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身影中,陆钦游看到了最熟悉的那一个。陆母的模样还如记忆中那般刻薄,只是此时,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柔。

    陆母走到陆钦游面前,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过得好吗?”她问。

    陆钦游点点头,想要告诉母亲她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此刻千言万语都道不清她的心情。

    “那就好。”陆母点点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小游,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那个欠了她半生的拥抱,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圆满。乱流消失,那些灵魂也消散不见,可是爱并不会就此消失,它会随着人类生命的延续而永世长存。

    战争仍未结束,他们还需战斗下去。

    谢无奕牵住她的手,陆钦游抬起头,两个人都因为对方泛红的眼睛笑了。

    时间过去那么久,每次看向她时,谢无奕都会想起那个在队伍里跳来跳去挥王八拳的女孩。这么多年,她没变,他们也没变。

    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向星海深处走去。星云翻涌,聚成一片无垠的海洋。人影幢幢,变成卡夫卡,变成未都原,变成李萌,变成小伊,变成安安,变成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一起奔向世界之外的归途。

    这场战争最后以人类获胜而结束。最黑最暗的夜过去,人类终于迎来了黎明。一轮新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映出一个人影。

    “看啊,那是王!王回来了!”人们欢呼着,把这个好消息奔走相告。

    紧接着,那道人影身边涌现无数的身影,战士们凯旋而归。他们身披血污,但步伐稳健,眼神坚定,踏着朝阳向前走去。命运与爱再度降临在这片大地,人类将在王的带领下迈向一个新纪元。

    战后,人们的生活步入正轨,王建立了公民议事会,极大提升了公民的权力。与此同时,AO平权运动也欣欣向荣,反歧视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大街小巷都挂着“THE WOMEN TIME IS COMEING”的横幅,王说,祝愿女性高飞。

    王的加冕仪式如期举行,王身着军装,绶带熠熠生辉,手握创世神像所赐予的权杖,立于圣殿之上。

    众人跪拜:“王——”

    王走下高台,牵起王君的手。他们相视一笑,共赴那个光明的未来。

    此后,王与太阳永不陨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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