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成了绷紧的线, 又在沉默中铮然断裂。
卡洛斯的神核在再次见到母亲和哥哥的那一刻停止了运转，整个宇宙颤抖起来，一切都脱离了引力。
他的世界原本非常寂静, 只有零星的回忆气泡在混沌之海中飘浮，除了呼吸般的律动之外风平浪静。
如果说迪克带来的的影响促使一颗引力的神核萌生在混沌之海的中央, 海水开始以恰当的韵律流转, 秩序、节拍、每束洋流都随着浪潮的波动演奏，围绕着神核舞蹈。那么哥哥和母亲的出现, 就如同两粒混进蚌肉的砂子，海面降临的风暴, 势不可挡地破坏了其中稳定的秩序, 将他带回无序的混沌。
祂们不但是他的血缘之亲, 还是他永远都无法理解的盲点，无法兼容之理。
而现在卡洛斯看着狼狈不堪的阿普尔, 心中更加混乱。祂伤得很重, 战场上能量爆发的那一刻, 阿普尔不知为何替卡洛斯挡住了冲击，已经从银龙的形态变了回来。
在爆炸平息的那一刻卡洛斯忙着接住迪克，刻意没有去寻找肯定不至于死于爆炸的哥哥。他本来希望母亲被击败后，计划失败的阿普尔可以直接离开这里, 或许离开这个世界线, 以后至少几千年内祂们都不会再见面。
又或许阿普尔太过高傲，哪怕刚刚替卡洛斯挡住了冲击，也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失败，一定要吸收这里的灵脉毁灭世界。这是卡洛斯所能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连救过自己两次的阿普尔。
卡洛斯没想到的是，还能有更糟糕的状况：浑身鲜血的阿普尔正站在气势磅礴的提亚马特面前, 愤怒地与她对峙。
祂看起来很狼狈，左侧额头流下的血迹打湿了银发，淌过竖起瞳孔的金色眼睛。背部的伤口更加严重，但卡洛斯能看到焦黑外翻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恢复。
如果祂现在还是龙的形态，恐怕背部的鳞已经是全部炸翻的样子了。卡洛斯对这种疼痛感同身受。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距离提亚马特和迦尔纳太近了，虽然卡洛斯早有预料这一下对阿普尔来说也不会好受，但近距离看到祂和以往差别巨大的惨状，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酸涩。
而且他不明白的是，刚才的爆炸对卡洛斯能造成的伤害可能比阿普尔受到的重一点，但同样杀不死他，阿普尔为什么要帮他挡下？祂又有什么理由忽然与母亲之间剑拔弩张？
卡洛斯偷偷望向表情同样凝固住的迪克，试图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却在这时听到了阿普尔愤怒的声音：
“为什么要针对卡洛斯？”阿普尔的声音非常低沉，接近于嘶吼：“这和我们约定的不一样，母亲。你答应过我，我们三个可以在新生的世界重新建立秩序，卡洛斯也是你的孩子，你非要杀了祂吗？”
卡洛斯惊诧地看向阿普尔，他以为阿普尔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让他不要成为阻碍，原来阿普尔真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祂们三个虽然有血亲的事实，但从来就没有作为家人相处过的感情。卡洛斯和阿普尔不存在于提亚马特最辉煌的那段生命里，卡洛斯二十年的诞生没有祂们的陪伴，阿普尔复仇的三百年也没得到过任何支持，甚至他们想要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如果提亚马特能够创造一个新的世界，那阿普尔就会有很多新的、更加听话友好、有着共同利益的兄弟姐妹，正因如此卡洛斯才从来没把祂的话当一回事。
【我没有骗你。在新生的世界里，你会有一个新的兄弟。我的孩子可以有很多，只有他是绝对不能存在的，我失败的证明，我天真的证明。】
提亚马特用流血的喉咙说出了和卡洛斯想象中一样的话。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再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时，卡洛斯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仿佛是身体为了缓解灵魂深处难以排解的情感，不由自主做出的本能反应。
与卡洛斯的平静接受不同的是，阿普尔听到她的话后怒火中烧，甚至一瞬间有银色的鳞片浮现在了身体上：“你说什么？我诞生就是为了你的复仇，我诞生就是源于你的失败，难道我也是你失败的证明吗？我们这一次的失败也不是因为卡洛斯，而是因为你太执着在祂身上，放不下你的过去。”
提亚马特听到这里，紫红色的瞳孔紧缩，朝他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恐怖的风浪让阿普尔和卡洛斯之外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俯身躲避。卡洛斯挡在迪克身前，皱起了眉头。
阿普尔却毫不避让母亲的怒火，反而朝她怒吼道：“母亲，我才是那个三百年来一直为你的复生谋划的神。而你醒来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居然不是和你的孩子说话，不是全力吸收地脉的魔力完成吞噬，而是攻击卡洛斯。你把我三百年来的努力当什么了？卡洛斯的诞生又有什么错误？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幸福的可能性吗，我把这个可能性带给你了，难道这个幸福的未来里不能包含你自己最后的愿望吗？”
提亚马特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凝视着祂，与庞大的母亲比起来，现在的阿普尔显得极为渺小。
终于，她开口说道：
【不。不包括他，也不包括你。】
【你们是我在旧世界的遗留物，是我最纯粹的痛苦和最天真的希望。】
【当我创造新世界的时候，我不希望任何旧的东西残留下来。】
【没错，你和他都是我失败的证明。新世界诞生之后，我不再需要孩子和虚幻的家，我将是其中唯一的生命，所有造物都将为我服务。】
这一刻，所有人都听懂了提亚马特口中的所有造物是什么意思。她要创造一个只有虚数空间中的怪物服务于她的世界，再也没有新人类和新神明。
创世母神喉间流淌下来汇聚成河流的血液渐渐由葡萄酒般的深红转变成了黑色，淹没了阿普尔脚下的土地，但祂却毫无反应。
卡洛斯的眉头皱得更紧，因为他看到了阿普尔的表情。阿普尔的金瞳一瞬间扩大又缩紧，卡洛斯第一次在祂的脸上看到了茫然的神色，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陌生的路口。
而卡洛斯恰好对这种感觉很熟悉——每次他感到饥饿和空虚的时候，心头都会涌起这种轻飘飘的，无处落地的茫然。那种找不到存在意义的感觉会像风一样穿过他，带走这副人类皮囊下能留存的所有情感。
阿普尔现在也是这样的心情吗，还是更糟糕？祂曾经可能坚信复活母亲就是祂存在的意义。
卡洛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阿普尔之间确实有着一些共通之处。他看着沉默的阿普尔，最终还是向前走去，转身对同样向前迈了一步的迪克摇了摇头。
迪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卡洛斯脸上的面具化作光粒，露出那张稍显苍白的俊秀脸庞。卡洛斯眼角垂下的弧度还是让他心碎。
“我得做一个了结。”卡洛斯握住他的手轻轻说，“如果我是母亲生前最后的愿望，那我就代表了她曾经相信的所有希望，我不能被否定。”
“你知道你对我的意义对吧？”迪克问。
卡洛斯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向提亚马特与阿普尔走去。
提亚马特的血河已经淹没了阿普尔的膝盖，这河流并非向外部扩展，而是向下渗透，让卡洛斯想到了混沌之海。
卡洛斯站在河岸边停顿了一下，还是抬脚踏入河中。
母亲血液化作的河水冰冷刺骨，卡洛斯每走一步，脚步都变得更加沉重。
他慢慢走到阿普尔身边，推了一下祂的肩膀：“你怎么没反应了？”
阿普尔被他推得踉跄一步，仿佛大梦初醒，不敢置信地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她最想杀的就是你。”
卡洛斯偏了偏头，抬头直视母亲森然的目光。
提亚马特也低垂下头凑近他们，她的双腿已经失去了在大地上行走的能力，只靠两只山一般的巨爪撑起身体。现在这两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爪子笼罩在阿普尔和卡洛斯的头顶，仿佛时刻准备将他们摁死在淤泥河中。
【你想说什么？】
卡洛斯缓缓抬起右手，按在母亲的鼻尖，感受到手心冰凉的皮肤。
他和提亚马特同时因为这个动作沉默了片刻。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你。”卡洛斯说着收回了手，“我曾经想象过这会是什么感觉，看来现实和想象总是不同。”
【……】
提亚马特没有应答。
“我和阿普尔不一样。”卡洛斯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唤醒你，找到你。我很清楚无法获得安息的你没办法满足我对感情的需求，毕竟你就是我空虚的来源。所以我想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因此我也不会要求你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疏离的造物和造物主。”
“但我确实开通了一个封闭的通道，在我的房间里。有时候我会坐在那里凝望混沌之海，想象你的心情。我喜欢感觉自己离你很近，离我出生的地方很近，好像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定点。”
“不过在找到真正的锚点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不存在也回不去的怀抱只是我想象中的泡影。”
卡洛斯看着母亲的眼睛说：“我还是更喜欢你是混沌之海的时候，那时候你会把我送离你的身边，而不是试图淹死我。”
黑色的血液已经淹没了卡洛斯和阿普尔的胸前，提亚马特听到卡洛斯这番更喜欢她没有意识的话，爆发出尖锐的怒吼：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只是我分离的一部分！你根本不是我的造物，只是一个想法，一个片面的泡影，你才是那个泡影！】
“可能吧。”
卡洛斯眨了眨眼睛，没有反驳她，而是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是我的海洋中曾经保护过人类的血肉。我读过一个童话，没有灵魂的人鱼死亡之后会化作海上的泡沫，但只要得到一个人类的爱，她就能获得永恒的灵魂。”
“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神核，成为了独立的神。”
卡洛斯说：“我不再是映衬你希望的泡影了，母亲。”
提亚马特被冒犯了一般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啸，她扑起支撑身体的双爪，用力按向卡洛斯和阿普尔，要将他们淹没入河水中。
卡洛斯眼前忽然划过阿普尔曾经让他看的，伦敦那条漂满弃婴的小河，杰克的诞生之处。
神话中的亡者之地总是缺少不了冥河，生命诞生于水，最终又归于水流，就像他们诞生于母亲的海洋，母亲又想将他们淹没在自己的血海中。
可能是能体会到情感的原因，卡洛斯竟然从中读出了诗意和讽刺之处。
阿普尔抬手死死撑住提亚马特山一般的双爪，却因为脚下没有支撑而非常吃力，祂怒骂道：“你刺激她做什么？你到底来干嘛的？”
“哦。”卡洛斯后知后觉地跟着向上撑住母亲的利爪，“我本来希望我们能达成和解，但是失败了。”
“你不是在挑衅她吗？”阿普尔怒声说。
“我还有plan B.”卡洛斯感受到了从连接处传来的迪克的担忧，大概他和英灵们就要靠近这边了。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我为了经常看看混沌之海，开通了一个封闭的通道吗？”
“什么……”阿普尔问到一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就是这个意思。”
卡洛斯的周围忽然迸发出无数繁星的光点，接着，提亚马特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黑色的河水，阿普尔和卡洛斯，山峦般的提亚马特，通通跌落了下去。
迪克向着卡洛斯的方向跑到一半，只来得及看到提亚马特的利爪紧紧扣在大地的边缘，仿佛要阻止自己跌落万丈深渊。
但最终，她还是落了下去，没有溅起一丝回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那里应该只有正在将土地转化为混沌之海的提亚马特的血河才对，但那条河却和三个神明一起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迪克拼命跑向那里，映入眼帘的却是卡洛斯家三楼那片黑色晶石制成的地砖。
这一刻有警钟在他脑海中敲响，一切都豁然开朗。
卡洛斯说过那片地板是他特制的，地板上的符文能够连接虚数空间。
卡洛斯的眼睛可以透过那片地板看到外部，说明那里是和他有联系的。
布鲁斯曾经看到过几个刺客联盟的此刻踏上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迪克蹲在地板边缘，用手抚摸那片闪着繁星般光粒的光滑晶石。
那卡洛斯呢？他还能回来吗？
迪克感到自己的胸口发紧，几近窒息。他应该陪着卡洛斯一起去的，如果卡洛斯永远都困在虚数空间了呢？他只是以为卡洛斯一直都很想活下去，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虚无吞没，这是他最不想拥有的结局。
周围的英灵们面对这令人错愕的转折面面相觑，圣杯已经消失了，没人能够实现愿望，他们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
亚瑟王看了莫德雷德一眼：“我本来有话想和你说的，看来要留到下次了。”
她话音刚落，就化作光粒消失在了原地，徒留瞪着眼睛的莫德雷德大吼：“你要说什么？喂，喂！”
但亚瑟王和黑方的Rider已经因为契约消失而离开了现世，只留下几位还留有契约的英灵。
圣杯大战因为圣杯消失而草草结束，但只要契约存在，他们就还可以靠御主的魔力留在现世，处于一个尴尬的局面。
杰森和康斯坦丁走到迪克身边，杰森抹了把脸，蹲在迪克身边碰了碰他：“他不会死的，之前不是说只要你不死，他就会一直活着么？”
“……”迪克沉默了一瞬，忽然扒开自己的衣服，看到心脏处那片利剑贯穿星辰的银色纹章丝毫没有褪色，将手覆盖在上面时还能听见海浪的波涛声。
迪克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看你摸自己的胸还挺奇怪的。”杰森说。
“但是，卡洛斯怎么不回来呢？”迪克没有理睬他的调侃，惆怅地问。
“他还会回来吗？”
【会。】
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像是隔着水面一般。
【我在……努力游回来。你等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了真的抱歉（滑跪），到今天正文终于完结了！
后续ABO番外还有日后谈会作为福利番外在十二月和一月更新完，然后再开始下一本小说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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