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陆承信步走到遗迹入口处， 看向面前那一大片空洞洞的断裂层。
还要再上前一步往下看个仔细，却被跟在身边的宗宣拦了下来：“BOSS，危险。等工人清理干净， 搭出路来再去看吧。”
陆承瞄一眼下方被大量的金属垃圾与岩石碎块完全堵塞住的通道，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捂住口鼻，挡住吹过来的脏兮兮风沙。
扭头对着身后待命的工程队负责人问道：“把这些垃圾清理出来需要多久？”
“少爷，这个要看怎么个清理法。”负责人对于这种工程非常熟悉， 当即便跟陆承解释起来， “如果要一边勘探着一边挖掘， 那我们恐怕根本不能胜任，需要增加协助者。一是我们没有深研这方面的学者做指导；二是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 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保护自己的安全都很勉强，很多事情凭我们自己的能力， 是做不到的。”
“不过如果只是按照正常流程来清理杂物废墟的话， 那就很快了。可是这样一来，这个遗迹恐怕就会被毁坏得很严重了。”
陆承闻言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这里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能保留下什么？不用顾忌， 你们直接调集大型的工程机械过来， 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一条通道来。不必考虑这个遗迹的保存度， 以救人为第一优先。”
“是， 少爷！”负责人闻言点点头， 转身去调度。
宗宣看着人走了， 这才低声问道：“BOSS， 完全不管这里的剩余价值了吗？为什么不带哨兵过来呢？用哨兵的话，能用的办法更多吧？”
陆臣恹恹瞟他一眼，慢腾腾地反问了一句奇怪的话：“你该不会以为老三是被这些砸下去的废墟困住的吧？”
宗宣一愣， “不是吗？”
“怎么可能。”陆承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对老三的实力心里还没数吗？这种程度的意外，困住A级的哨兵都勉强，更不要说是他了。”
“那他这是？”宗宣虚心提问。
“根据之前流传出来的资料推测，这下面，应该有个大型的精神力放大场，还有很大概率，是幻觉系的。可能是以前专门用来训练精神力的地方。”陆承说出他的推测，“这里本来应该是用来训练向导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放大场的效果很可能已经改变了，让精神力本就容易狂躁的哨兵来这里，只要使用精神力，他们很快便会陷入幻觉里，难以自拔。”
“而且，”陆承撇了撇嘴，“这里能不能保存下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们自己做任务的时候出现意外，造成了坍塌损毁。我过来救援的时候，这里本来就已经完全被毁坏了。”
宗宣虚着眼看着陆承睁眼说瞎话。
“看我干嘛。”陆承瞥了宗宣一眼，轻咳一声，嘴里尝到一股尘土的土腥味，眉头立马紧皱起来，“纸巾！”
宗宣立刻递上。
陆承抽了好几张纸巾，擦干净扑到面上的沙土，特别是沾到嘴唇上的沙子，更是擦了又擦，直到嘴里那股土腥味完全消失，这才满意。
“行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回车上了，有什么发现再来叫我。”陆承皱着眉丢下被他团起的纸巾，转身就向着悬浮车走去。
宗宣见怪不怪地低头应是，正想换个角度看清楚底下坍塌的范围，看着陆承脚下不自觉加快的步伐，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口袋里的遥控钥匙，遥遥对着他们的悬浮车按下。
下一刻，不远处的车子里响起“滴滴”两声。一个独立小冷柜被锁了起来。
陆承马上回头瞪了宗宣一眼。
宗宣摸了摸鼻子，对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变。
陆承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继续向着车子走去，步伐却明显比刚才拖沓了许多。
宗宣一笑，看他安安全全上了车，这才走到旁边，一边看着现场的情况，一边监督着工人们开始救援性挖掘。
很快，重型工程车等一系列工程器械被运送到遗迹面前。
工人们先是操纵着小型器械，从遗迹地表到坍塌的区域，清理出一段较为平整的道路来。
再驾驶着专用工程车，按照“赫尔墨斯”提供的勘探小队的信号最后停留的位置，向下挖去。
有着陆承的吩咐，工人们没有顾忌地操纵着巨大的液压钳和吊挂的铁锤，开始对着面前的坍塌区域大开大合地清理起来。
一时之间，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音不绝于耳，尘土与许多枯枝烂叶混在一起，被风压带得扬起，尘埃四处飞溅开来。
宗宣跟在陆承身边好多年，也被他带得有了些洁癖，此刻看着面前飞扬的尘土，立马后退一步。只跟在后面看着清理的进程。
无所顾忌之下，这种粗暴的方式虽然对剩下的遗迹破坏严重，但效率却极高。
这支完全由普通人组成的救援小队，果然完全不受任何精神场的影响，救援的进展也因此比众人预想中顺利得多。
工程队清理到中层区域时，就发现了被掩埋在这里的大部分探索队员。
“还真的都是军中的精锐哨兵，这都埋了二、三十小时了吧，还都活着呢……”宗宣看着场中横七竖八倒着的哨兵们，暗自咋舌。
嘴上这么说，不过宗宣也看得出，应该也有其他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坍塌发生的时候，面前这些人都在已经被清理过的位置。掉落时垮塌下来的重物比较少，再加上这些队员大多到达了B级，可以在承压时完全拟化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他们大多依靠自身的反应和力量扛住了冲击。有几个没来得及拟化的，也及时被队友保护了起来，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还好好地喘着气。
此时，挖掘出伤员的工人们也暂停了大型机械作业，在负责人的指挥下快速赶了上去，人工对这些队员进行最后的救援。
“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
“这边这个失血过多，拿快速凝血剂来！”
“老大，这边还有一个……”
剩下的坍塌物，在大量营救人员的动作下被快速清理出来，掩埋在此的队员被生物探测器一一发现，全部救了出来。
“报告，共发现幸存者八名。其中有两人重伤，一人肩部被钢筋贯穿，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一人左腿胫骨开放性骨折，已进行紧急止血和固定，也需要马上进行专业救治。其余六人为轻伤，生命体征稳定，三人已经在初步救治后神志转醒。”救援队负责人通过通讯器，在专用频道内汇报。
【去问问那几个清醒的其余人的方位，继续向下挖掘。他们一共应该有十三人……不过里面有两个可能已经跑了。】通讯频道里传来陆承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后，他继续下令，【特别是“赫尔墨斯”提供的他们的哨兵核心最后信号出现的位置，重点搜索。】
“重伤的两个马上送回穿梭舰上，让那边的治疗组准备接应。”宗宣补充道。
负责人接下命令，小跑去已然清醒过来的三个队员身边，问清了坍塌发生时的情况，又与“赫尔墨斯”提供的位置对比后，圈出一大片剩余队员可能存在的位置，重新指挥着工程机械继续向着深处推进下去。
越往里，坍塌程度就越高，需要清理的垃圾也越多，救援队的速度不免慢了下来。
几个小时后，才在靠近第四层那道闸门旁边的废墟中，成功找到了李铭与卡瑞娜。两人正躲在扭曲的金属板与墙壁形成的三角空洞中，看起来都还活着。
卡瑞娜还好些，垮塌到来时，她及时进行了完全拟化。再加上她的拟化体身形很小，虽然比不上其他队员身体素质厉害，可这个体型帮助她很快找到了足以躲藏的空洞。
而李铭就比较惨了。
他本来就是离精神干扰冲击最近的人，当时就有片刻时间完全失去了意识。虽然在之后陆厌离抱着他奔逃时，恢复过来一些，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没法重新掌握住自己的精神力，被陆厌离向上抛出去后，面对着生死危机勉力移动了一段，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还是卡瑞娜发现了他，带着他一起躲藏了起来，这才幸免于难。
可他一直没能拟化，兼且自己还失去了意识，卡瑞娜只来得及将他的上身要害部位推进墙角的支撑结构里。他的双腿完全被压在坍塌下来的废墟下面，要不是刚好有一块沉重的板材压住了他的动脉血管，这会儿还能不能喘气都是问题，算是他们今天见到的所有队员里，受伤最重的一个。
“小心点，这个马上送去穿梭舰上。”宗宣指着李铭下令，“另外一个呢？能救醒过来吗？”
“她身上有多处擦伤和淤青，应该还有些脑震荡。”随队的医护人员一边检查一边报告，“不过这些都不严重，她主要是被掩埋得太深了，身边还带着另外一个伤员。她似乎是把自己的应急药物给对方用了，自己缺氧严重，可能会造成一些脑损伤。具体情况还要去正规医院做检查才知道。”
“我可以先让她暂时醒来一会儿。”检查完毕，医护人员立刻从随身的医疗包中取出针剂，准备起来。
旁边的其他救援队员，马上为昏迷的卡瑞娜清理掉口鼻上的尘土碎石，戴上氧气罩。待医护人员给她注射了一管军用强心剂，等待了好一会儿，才见卡瑞娜眼皮颤动一下，缓缓醒了过来。
“陆……陆少将他……？”卡瑞娜刚睁开眼睛，就第一时间挣扎着问起来。
“我们正是来救援陆少将的，最后垮塌发生的时候，他在哪个位置？”宗宣马上半跪下来，企图从卡瑞娜口中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卡瑞娜深喘了几口气，在强心剂的作用下清醒过来一些。睁开眼睛环视周围环境一圈，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更深的地方……”
宗宣看了看对方指出的方向，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会把陆少将安全带出来的，你可以休息了。”
宗宣说完，便示意救援人员将卡瑞娜也带离了现场。
“目标在更深的位置，继续挖掘。”
这一次，挖掘的时间更长。又是几个小时过去，救援队一直没有任何发现。直到挖到了遗迹的最底层，才现出一些端倪。
也许当年这里就是整个研究所的中心位置，此处的建筑结构明显比上面几层更加坚固，即使在短时间内遭受到巨大的重量冲击，最底下一层也没有完全垮塌下去。
特别是中间一个呈圆形的房间，只有角落被上面压下来的巨石砸出了一个大洞，废墟堆成了一座小山。旁边的大部分房间结构，都还依然健在，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的有氧空间。
这里似乎有什么特殊之处，即使是这些作为普通人的救援人员，也在接近时不约而同感到心绪浮动。
当工程机械车小心地将压垮那片角落的垃圾清理掉，众人终于越过房间墙壁，看清了里面的模样。
圆形房间靠中央的位置，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入口，蜷缩着倒在地面上。
他的银灰发丝被覆在上面的一层灰尘染得黯淡，看不到正脸，但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正处于昏迷之中。
身上只有一件贴身的战斗服。此时，这最高级别的军用防护服上，也出现了多处破损，露出下面染血的伤口来。
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红黑色，身下也因伤口长时间的开放，洇出一小片血泊。
一眼看到地上血迹，宗宣面色一变，立刻后退几步，大声下令：“所有人！马上换上防护服。”同时，自己也从旁边的救援队员手中接过防护服快速穿上。
一边指挥着众人换衣服，一边打开与陆承的专用通讯频道：“BOSS，人找到了。但是受了点伤，现在似乎是昏过去了。”
【……】
“是的，其他队员都已经送上去了。没发现另外两个人的踪迹，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跑掉了。”
【……】
“对……这下面是有点不一样……您要亲自过来？好的，那您小心，记得开启屏蔽，还不确定这里有什么东西。”
一番对答后，宗宣挂断通讯，重新看向房间中央一动不动的人影。
他没看出来的是，此时那个疑似昏迷过去的人，周身正不断向外散发出忽强忽弱的精神力场。而周围的墙壁，也不断从他不稳定的精神力场中汲取着精神力，又用这个力量，将被它们捕捉到的“猎物”，拉入更深的幻境之中。
十几分钟后，身后传来一阵慢悠悠的熟悉脚步声，宗宣了然回头，果然看到陆承正顺着救援队搭建好的路线走下来。
还没下来，他似乎就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果断在周身架起了精神防护盾。
走到宗宣面前，凝视了前方不远处躺倒的人影一眼，正准备带着医护人员上前看看究竟，却见那蜷缩着的身影猛地一震。
瞬间，仿佛有一个修筑在他身体里的无形壁垒，从内部被悍然击碎。
陆厌离周身那不稳定的精神力场，突然在瞬间向外爆发开来，强大的精神力甚至影响到了现实，在他周身形成一股向外扩散的振动波，将地面上的尘土震成一圈圈的模样，又重新落下地面。
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倏然翻转过身形，向着他们这边打着探照灯的方向抬起了头。
一双碧绿的眼瞳中，先是充斥着还未散尽的痛苦与混乱，随即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眯了起来。可身体还是第一时间摆出了防守的姿势。
他成功了，在无数次的循环沉沦之后，他终于抓住了每次循环结束的那片刻间隙，在许多次尝试后，强行用强大的精神力撕开了那个汲取自他记忆的幻境。
新鲜的，仍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真实的五感重新回归。他第一时间剧烈呼吸着，给身体补充上充足的氧气。直到因为急速补充氧气而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才强压着身体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轻微的碱中毒症状，长时间的精神力消耗，加上前方打过来的强光，令他无法看清面前的场景，视线有些涣散。
模糊中，他只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那身形轮廓，却带着几分在幻境中熟悉至极的模样。
混乱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残存的幻象与现实的边界仍混淆在一起。那张脸，与刚刚再次在他面前倒下的身影，渐渐重合。
“大哥……？”
一声沙哑的，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哽咽话语，从陆厌离颤抖的唇间溢出。
这一刻，他失去了冷静的模样，拖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虚弱身体，本能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前扑了过来。一把将站在最前方的陆承紧紧抱住，带着些湿润的脸庞压进对方的肩窝里，随即，一声闷声的呜咽便在陆承耳边响了起来。
陆承顿时全身都僵住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来救陆厌离的。虽然这次的事件仍有他在前期小小的“推手”，现在的救援也抱着些其他的目的。但这的确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真的想要救陆厌离脱困。
若不是……陆承恨恨地想，若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他绝不可能对这个私生子释放善意。他最好能感恩戴德地感谢我，记住这份人情，在后面自己的行动里，给他好好帮忙。
陆承嫌弃地瞥一眼那个狼狈的身影，可他不知道，在目光滑过的那个瞬间，他的脸上还闪过了几分掩不住的心虚。
虽然在心里说着自己今天是来救人的，可十几年的敌视与针对下来，陆承早就习惯了与对方的相处模式，此刻看到陆厌离狼狈地躺倒在地上，心中首先涌上的仍然是看好戏的心情，甚至因为今天自己是来援手的，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想要嘲讽他两句。
可刚看到面前的人清醒过来，嘴角那抹扯开的讥诮弧度，就被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僵在了脸上。
还未出口的嘲讽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手臂之间的力量，与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
“大哥……”一声声哽咽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带着些依赖，带着些庆幸，还有着无尽的后悔自责。
脖颈之间被滚烫的液体浸润，陆承下意识想要推开面前人的手臂，举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
宗宣刚开始看到陆厌离扑过来时，下意识地就想要挡在陆承身前。
可他一个普通人，反应、速度哪里比得上一个顶级哨兵。
刚刚迈出一步，就看到这位一直以来被他们针对的三少爷，将他家的大BOSS紧紧抱进了怀里。
极近的距离下，他甚至还听到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前进的步伐立时顿住。
又看了看自家BOSS震惊的眼眸和无处安放的手臂，连他都仿佛替陆承感到了一阵尴尬。
转过身去，对着周围的其他救援人员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无声无息地开始撤离，将空间全部留给了这两位关系复杂的兄弟。
宗宣微转过头看了一眼仍然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感觉自家BOSS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但若是继续看下去，恐怕他自己之后就比较危险了。
摸了摸鼻子，同样跟着撤离的队伍鱼贯而出，走到这个圆形房间外等待起来。
那边厢的陆承，此刻心中也是一片复杂难言。
长久以来的敌对与轻视，与此刻两人毫无防备地紧拥在一起的现实，形成了一种尖锐的冲突。
那点儿想要嘲讽的心理惯性，在看到对方心中真实不虚的愧疚与依赖之后，被搅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他觉得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
要不嘲笑他愚蠢，一个A+的小队任务，两个没什么力量的小人物，都能把他弄得如此狼狈。
要不，就假意对他提出关怀。展现出自己冰释前嫌，愿意原谅他的姿态，让他对自己心生感激，今后站在自己背后给自己背书。
但最终，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却令他张口结舌，喉结滚动一下，将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极其别扭地猛然转开了头，把视线转向其他方向，脸上闪过心虚、逞强、怨恨等等复杂的情绪。最后，在耳边一下又一下响起的“大哥”声里，全然化作同样的思念与濡慕。
这一对长久以来始终互相敌视的亲兄弟，在这一刻，紧紧拥抱在一起，共同思念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
裹着风沙的冷风从上方的空洞里灌下来，哭出声声从久远的过去里，吹拂过来的哀泣。
第237章
短暂的失控只持续了几秒。
当呼啸嚎哭的冷风带走心头那番剧烈起伏的情绪， 潮湿的眼角风干，属于现实的冰冷而沉闷的空气灌入肺腑，陆厌离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
他猛地松开手， 后退两步，眼尾仍然泛着红，碧绿的眸子已然森寒下来。倒映出陆承那张与陆耀八分相似，却更显成熟刻薄的面容。
“是你？”
陆厌离的声音瞬间绷紧， 下意识便将这次的事件与陆承联系了起来， 心头骤起警惕， 声音沙哑而紧绷：“是你做的？”
如今的他与以往不同。他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伴侣，再也不会浑浑噩噩地用自己的生命与未来， 去为他人补偿了。
陆承刚刚还因为陆厌离骤然的亲密，从心中生出些心虚与不自在，这会儿被他这骤变的态度与怀疑的眼神一激， 瞬间又心头火起， 那点子因为这个意外的拥抱而生出的微妙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眼神立刻变回了以往那副讥诮刻薄的模样，扯开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伸手指了指周围放置的那些大型工程机械：“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做的？好好看清楚， 要不是我第一时间带着人和设备过来， 挖开了这片废墟， 你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被困住多久！”
陆厌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四周， 顿时， 高大冷硬的大型工程器械尽入眼帘， 不远处，很多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各行其是。而之前坍塌下来，把他们一队人压在下面的碎石垃圾， 已经不翼而飞，站在这最底层的地板上，抬头就能看到天光顺着中央被清理出来的巨大坑洞，漫洒下来。
看起来，刚刚正是这群人将这片废墟清理出来，让他重见天日。
看着上层已经被清理出来的空洞，陆厌离猛然想了起来。
“我的副官和队员们呢？”
陆承撇了撇嘴，“怎么，还怕我把他们害了不成？”
此时，躲在一旁的宗宣也看到两人恢复了以往针锋相对的模样，眼看自家BOSS一言不合又要和陆厌离吵起来，忙快走几步重新走了进来。
正逢陆厌离问起他的队员们，看一眼陆承有些烦躁的眉间神色，主动上前解释道：“其他人被掩埋的位置都比三少爷浅，之前已经被救出去了。三少爷放心，所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我们已经派专门的医护人员为他们做紧急治疗了。”
陆厌离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看了看陆承，终于相信他真的是来帮他的。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些，想了想，收起戒备的姿态，主动走近一步，可心中仍然疑虑未消。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出了事？”他带着些怀疑追问道，“又为什么要过来救我？”
自从大哥因他而死之后，陆承向来与他水火不容，说一句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以前不知给自己找过多少次麻烦。
陆承有些嫌恶地拍了拍刚刚拥抱时，被陆厌离身上的血与泥土染脏的衣服，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刻薄。
听到陆厌离的问话，看到他眼中的怀疑，讥诮地撇了撇嘴：“不止是我，现在恐怕小半个联盟的人都知道你出事了，只是我来得最早而已。”
看了看陆厌离更加疑惑的神色，忍不住带着些看笑话的恶意，抛出个重磅消息：
“因为你那位宝贝向导出事了。你过来这里做任务之后，‘转轮天平’枢纽上发生了公共安全事件，他在过去支援的时候失踪了，疑似被人绑架。现在整个联盟因为这件事都炸开了锅。而你，恰好在这个当口出了外勤任务，又恰好任务出现了问题，被困在这里。现在，已经有许多调查机构把目光转移到了你这边，想要从你这里找到突破口，寻回那位珍贵的‘寻道者’。”
看着陆厌离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骤变的面色，陆承继续补充道：“至于我，过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做慈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次的事，从你被调往这里，到江寻失踪，都是父亲和凡纳家那个大少爷联手做的局。你最好快点想办法把你那个宝贝向导找回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以伊莱的脾气，他随时有可能不顾后果，强制绑定那个向导。”
陆厌离瞳孔猛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不受控制地化为利刃，刺入掌心。
“你怎么知道？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吗？……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自然有我的情报渠道。但是……证据？”陆承玩味地一笑，“我为什么要搞那种东西？难道你还想我帮着你去和凡纳家不对付？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事情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你。”
“……你直说吧，前来救我，又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陆厌离将急迫的心情暂且压下，直视着自己这个向来不做无用功的二哥，问道。
陆承笑了笑，向前逼近一步，紧紧盯着陆厌离，“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一次，我要把陆老头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而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家族会议中，站到我身后，全力支持我夺得那个位子。”
陆厌离眼中闪过诧异，眉头紧锁起来：“你本来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也无意和你抢那个位子，你未来的继位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要这么急地冒险做这种事？”
他无法理解陆承的急迫，自从大哥不在以后，父亲就一直在培养着对方成为合格的继承人。如今，他也已经掌握了家族里很大一部分话语权，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问题，他完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发难。
陆承的眼神暗了暗，心中闪过那个人调查出来的过去真相，复仇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看着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地将自己的前半生都奉献出去的“弟弟”，心中闪过复杂的思绪。
没有必要告诉对方，他已经有了自己想要陪伴一生的人，过去的付出，也已足够偿还儿时犯下的错。
这条复仇之路，没必要将他也拉进来，这本就是自己的事。
一念及此，他没有回答陆厌离的问题，只是带着些强硬重复道：“你别管那么多，只需要回答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顿了顿，他继续抛出一个让陆厌离无法拒绝的筹码，“如果和我达成合作，作为交换，我虽然不会直接帮你去对付凡纳家，但在营救江寻的过程中，我可以把手中的资源和情报网与你共享，协助你把他救出来。”
陆厌离看着陆承，这个从儿时起就一直敌视着他的二哥，心中思绪纷乱。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看着那双与幻境之中见到的大哥的眼睛，别无二致的蔚蓝眼眸，终于，点下了头颅：
“……好。”
最重要的合作协议已经达成，双方此时都稍稍松弛下来。
只是在长久的敌对过后，现在又突然要合作，两人都感觉有些不大自在，不知道要如何和对方相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无话可说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撇向了一边。
陆厌离环顾四周，原本就破败的遗迹，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坍塌之后，又被陆承一通不顾后果的暴力挖掘，已然彻底变成一片废墟。再要继续探掘下去，恐怕付出和回报就不成正比了。
他的任务到此，不得不中断了。
更何况，如今知道江寻出事，他也没有心情继续任务了。
“我打算立即回中央星去调查江寻失踪的事。”陆厌离转向陆承，说出他接下来的计划，“我的那些队员，尤其是其中的重伤员，就先拜托你了。麻烦你务必将他们安全送回中央星。”
陆承点了点头，这种小事，陆厌离不说他也会吩咐下去：“可以。”
“谢谢，那这里就交给你了。”陆厌离对陆承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向着遗迹上层走去。
从救援队负责人那里，他拿到了回收回来的那些前期探掘出的文件资料，以及塞西尔的哨兵核心中留下的，从林莫启动精神爆鸣到金浩载引发遗迹坍塌的完整影像。
这些东西，是证明这次任务遭受到了蓄意破坏，林莫、金浩载两人，谋杀未遂的直接证据。
有了这些，最起码这两人身后站着的人，别想轻易从这次的事件中脱身了。
小心将所有资料，备份传输到自己的哨兵核心里，他没有去治疗身上的外伤，甚至连破损的作战服都没有换，只是取了几支高浓缩营养膏和一卷创伤胶带，便大步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穿梭舰。
幽蓝引擎组轰然爆鸣，在一阵加速后，舰船急速升空，很快脱离HD-86星球布满风沙的大气层，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中央星的方向飞射而去。
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浩瀚星海之中。
一日后，这艘急速飞行的穿梭舰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军部专用空港上降落。
一个在之前的情报中，被宣布失联的人，再次回到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
陆厌离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回归，就像是在已然沸腾的油锅里，溅入了一滴冷水，瞬间便令局势再次炸开。
他伤痕累累地踏上空港的新闻照片，在各大媒体上疯狂刷屏，更加佐证了江寻失踪事件背后，那双看不见的幕后黑手的存在。
一时之间，整个联盟群情激奋，就连一开始对江寻这个不太熟悉的向导无感的众多平民，也在这一刻将目光凝注到了这件事上。
“究竟是什么人，连联盟少将都敢陷害？”
“他连陆少将都敢动，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对更多的人动过手了？”
“我们要真相！联盟为什么能放任这样一个人如此无法无天！”
这一刻，人们担心的不再是这个事件本身，而是这件事背后暴露出的那双无视法律规则的黑手。
而陆厌离的回归，为人们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此番惊险的经历，更是证明了那双背后的黑手真正存在的关键性证据——那份林莫引爆精神爆鸣，而后研究员金浩载又在他的掩护下，最终引发了整个遗迹结构性坍塌的真实录像！
“到底是谁做的？他们竟然连军方派出的探索队都敢直接下手！”联盟紧急议会上，一位脾气火爆的军部高层一拳砸在桌面上，愤怒的目光直视向在座众位世家代表，“我们的人为了整个联盟的利益安危，冲在最危险的前方，抛头颅洒热血，结果要害我们的竟然是背后同僚刺出的尖刀！太荒谬了，不管是谁，这一次都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会把这个人揪出来！”眉间沟壑深刻的布瑞克家负责人沉声说道，目光在周围面色难看的家族代表们脸上逡巡而过，“居然敢把手伸进我们布瑞克家的地盘里，那就不要怪我把它剁了！”
“找到林莫和金浩载两人的行踪了吗？”另一位议员沉声问道。
“林莫是塔中登记在册的资深向导，金浩载是科学院中工作了好几年的特级研究员……能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不会是临时收买，有更大的可能，这两人原本就是对方在这两个部门里埋下的钉子！”另一位议会高层声音森寒，“再进一步想，能安排这两个人进入如此核心的部门里，联盟上层之中，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渗透成了筛子？”
“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胆大包天！”联盟议长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绑架事件或是势力倾轧了，这是对联盟根基的破坏！”
“给我查！这件事，必须给我查得清清楚楚！”
有了上级的全力支持与新的线索，原本因为枢纽站那边繁乱的线索，与地位越来越高的嫌疑人而陷入僵局的调查组，再次全力运转起来。
这一次，不仅之前碍于嫌疑人的身份停滞下来的调查，得以继续进行。更因为这次出现的更加明确的线索，使得调查有了新的方向。
一部分调查力量立即转向，开始全力追溯林莫与金浩载从出现在联盟视线中，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背景、通讯记录、资金流向与关系人。
这部分线索虽然能明显看出，被谨慎地处理过，可是当联盟这架巨型机器开始全力发动的时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调查越是深入，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就越高。尽管大部分的痕迹都被巧妙地伪装成正常的商业往来，或是巧合，但几年以来，出现过的巧合过多，在有经验的调查官眼中，已经能清晰将整条脉络捋清。
一旦有了怀疑，再去检索确认，更多的线索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
可惜的是，调查到了这里为止，仍未发现与枢纽站绑架事件有关的证据。这一事实，让许多人开始怀疑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性。
可如今的结果，已经足够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因为，所有线索指向的那个名字是——陆家。正是陆厌离出身的本家！
当陆厌离被召请到几个调查部门联合召开的情报通报会上，当着军部、联盟安全总署以及塔组织，看到这份线索详实的调查报告，被询问是否知道其中内情时，盘桓在心中的怒火终于冲破了长久以来对于父亲与家族的亏欠。
他看着手上那份厚厚的报告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林莫与金浩载，是怎样在陆家的保驾护航之下，一步步登上塔与科学院中的重要位置，又是在什么时候接到命令，加入任务，并最终在关键时刻，给与他致命一击。
陆厌离深深闭眼，捏着报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他为了弥补对于家族与父亲的亏欠，一直以来都在顺从忍耐着，将自己的前半生都奉献了出去。
他以为，就算父亲对他并没有如大哥二哥一般的父子之情，最起码，看在他的母亲与自身的能力与功绩的份上，也是在意着他的。
可这一刻，残酷的事实却将一切打破。
“陆少将，请问，这份报告单上列举出的事实是否真实？你是否知道下达这一系列命令的幕后之人是谁？”拿出这份报告的调查官再次问道。
“……是的，情报真实。下达命令的人，应该是我的父亲，陆明远。”陆厌离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过想也知道，他一定有某些收获，应该又是在背后与某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而他的回答，也令在场所有与会人员一阵惊愕。
当他们看到这份报告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此事很可能是陆家内部的继承权争夺，有可能只是恰逢其会，与江寻绑架事件无关。
他们召集陆厌离过来，也是想从他口中确定这个事实，好将此事与江寻绑架事件划分开来。却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
没人把怀疑的目标放在陆明远身上。
与陆承不同，陆明远作为陆家家主，只要是属于陆家的力量，对于他来说都是助益。
从很久之前开始，陆厌离就是保障着陆家一路前行的家族砥石。可以说，陆家从一个上流家族，走到如今的顶尖位置，其中有一半的功劳都是由陆厌离带来的。并且，在陆厌离痊愈归来，还交好了一位S级“寻道者”的现在，对于陆家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只要他能够一如过往地支撑着陆家，那么，陆家要成为联盟第四大家族，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此有份量的一个人物，对每个世家来说，都是趋之若鹜的存在。若是自家能诞生出这样一个人，每个家族都会倾力培养，将这个人与家族紧紧绑在一起。
为什么会有人反而去迫害他？这与自断肱骨有什么区别？
许多人面露疑惑，已经开始猜测，其中是否还有什么众人不知道的家族密辛。
在所有部门代表惊讶的目光中，陆厌离沉沉叹了口气，随即面容坚定下来，似是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他站起身来，环顾在座所有与会者。
看到他的动作，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陆厌离的身姿笔直，冥冥中，透出一股孤绝独立之势，他的目光如箭一般刺向端坐于对面席位上的陆家代表，一字一句宣告，声音清晰而果决，不高的音量却在这一刻传遍了整个会场：
“请各位见证，我与陆明远父子情谊已断。自即日起，我陆厌离，与陆明远正式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其所行之事，所犯之罪全部与我再无瓜葛。并且，我将全力配合联盟将这件事调查到底，为所有在此次事件中受到侵害的民众讨回公道！”
没有任何一句咆哮与控诉，陆厌离就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件长久背负的负担，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告了最彻底的决裂。
满场当即寂静，所有人都为他这番决绝震惊不已。特别是代表着陆家坐在对面席位上的发言人，在陆厌离平静决绝的目光下，面色陡然惨白一片，抖如糠筛。
几秒之后，会议厅中轰然炸响。
自联盟建立以来，顶级世家与自家的顶级哨兵决裂的事，这是第一次发生。而他们的身份也决定着，这不仅仅是一次寻常的父子决裂，而是意味着，这位前途无量的顶级哨兵，从此将不再保护陆家，甚至，将站在这个被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世家的对立面上。
而这两者的彻底决裂，也必将影响到整个联盟的势力格局，甚至因为另一位S级向导的存在，影响到今后几十上百年间的势力变动。
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地看向代表着陆家的两人。他们知道，从今天以后，联盟又将因为这个消息，陷入新一轮的风暴漩涡之中。
第238章
中央星， 陆宅。
陆明远死死盯着参会归来的对外联络代表，“你说什么？M28星域的事被查出来了，老三因此要跟我脱离父子关系？”
刚刚在通报会上被围攻， 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的代表觑一眼陆明远的表情，又快速低下头，语气艰涩：“……是的，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但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们动的手了……三少爷当即就在通报会上宣布了要……”他咽了口口水， “要和您脱离关系。”
“反了他了！”陆明远额角青筋暴起， 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砰”的一掌拍在书桌上， 震得代表浑身一颤。
“……家主大人，现在要怎么办啊？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被正式公布出去了，还有联盟调查组那边……现在一多半的代表都在要求严查这件事。”看着陆明远愤怒的表情， 代表硬着头皮说道， “咱们要是不马上准备的话，只怕到时候……”
呼哧呼哧深呼吸几下，陆明远暂时压下心头怒火。
“凡纳家族那边， 在会上没有任何表示？”陆明远沉声问道。
“没有，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 散会后就马上离开了。”代表回道。
“伊莱·凡纳……”陆明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声音里充满了暴怒。自从爆出绑架事件之后， 他就再也无法从私人联络渠道联系到伊莱了。
他原本以为， 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小小交易。只需要几次露水之欢， 就能为家族换来不菲的政治利益。就与其他所有家族利用自家的哨兵、向导出去做交换一样，是世家豪门间心照不宣的小事。
他万万没想到，伊莱的胃口和胆量会这么大！绑架！强行收拢一个S级“寻道者”？他还想干什么？难道他真的想要强行绑定一个顶级向导？这个疯子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犯忌讳吗？他怎么敢把这种事放到明面上来？！
陆明远猛地站起身来， 焦躁地在书桌前不断踱步。
拜凡纳所赐，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彻底失控了。整个联盟都把目光聚焦到了这件事上，民众震动，议会施压，带来的影响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
更令他恨怒的是，对方把自己也拉进了这摊浑水里，令他陆家最锋利的宝剑与他决裂，自己却完全隐身在后，丝毫不管他现在遇到的危机。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伊莱当成了棋子。对方根本就没想过把人还回来，他恐怕一开始就打算把他一脚踢开，独自吞下这个珍贵的宝藏。
甚至，他让自己出手帮忙，可能就是为了在事成之后，让他陆家来替凡纳家背黑锅！
而现在也的确如他所愿，凡纳家完好无损地藏身在背后，只有他陆家的出手被抓到了小辫子！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系列的投毒、绑架、背刺事件都是陆家干的！
“该死！”陆明远越想越明白过来，心下一阵冰凉。
他猛地顿住脚步，愤恨地一挥手臂，将书桌上所有东西全部扫落地面，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昂贵的显像屏与玲珑精巧的玻璃摆件被摔得粉碎，满地的碎片，映照出陆明远溢满愤怒的脸庞，显得格外扭曲。
代表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陆明远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面色变化不休。
片刻后，他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时间为过去的事后悔了，他必须立即行动，及时止损。这次的账，他可以以后再跟伊莱慢慢算。当务之急，他不能让陆家继续被裹挟在这些丑闻里。
切割，他必须要立刻将陆家与这些事件切割开来！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沸腾的情绪重新冷静下来，怒火压下后，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决断。
他迅速调出终端界面，向着几个手下的暗线拨出通讯。
“立刻启动‘清扫’程序。目标，林莫与金浩载两人与陆家所有的交易、往来记录。所有实质性的证据，全部给我彻底清除掉，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对，所有！还有，之前经手过‘遗迹任务’，在布瑞克家那边留下的钉子，全部都撤回来，撤不回来的……给我处理干净。”
“还有，在枢纽站那边搞点动静出来，或者在凡纳家那边留下点东西，把调查组的目光吸引过去……对，必要的时候，准许动用A级以下储备。务必要把陆家从这桩丑闻里摘出去！”
陆明远将一条条指令发布出去，心下滴血。
这一次，陆家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不仅在布瑞克那边辛苦布置的暗线毁于一旦，现在，还不知要再花费多少代价，才能把陆家彻底清洗干净。
还有老三……
陆明远眼中闪烁。
时间紧迫，他现在顾不上去处理陆厌离的事，等之后再去安抚他吧。
很快，虽未公开，但调查组开始严查陆家，与陆厌离公开与陆明远决裂的声明，便在联盟内部传扬开来。
许多以往交好的家族，开始与陆家切割，这样的局势，马上对刚刚遭遇打击的陆家内部再次造成了巨大影响。
这一次，原本就对陆明远近期的一系列决策不满，或早已被陆承暗中拉拢过来的族老们，纷纷躁动起来，要求召开家族会议。流言与恐慌在家族内部蔓延，质疑陆明远，担心家族彻底被拖入这一系列丑闻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此时机，陆承马上回到中央星，不再隐于陆明远手下，开始频繁出入各位手握实权的家族耆老府邸。将陆明远与伊莱的协议，他愚蠢地踏入陷阱，导致家族如今面临巨大威胁的行径一一陈说。
很快，由几位实权族老联名提议的紧急家族会议被提上日程，会议核心正是近期这起引动联盟的向导绑架案，以及陆厌离任务被刺事件。众人要求陆明远马上解决此次重大危机，否则要求他为此次危机负责，引咎退位。
陆明远一时之间，焦头烂额。
他一面要应对联盟接踵而至的调查组质询，派人快速清理掉所有可疑的痕迹与证据；另一方面，又要应对来自家族内部汹涌的质疑与逼宫。在这样内外交加的危机下，再也无暇他顾。
陆厌离也出席了几次紧急说明会，要求他陈述自己被困前后的所有疑点。
他原本没兴趣、也没时间在这种时候参与家族的内部事务。但因为提前答应过陆承，他应约参与了几次最重要的说明会，在讲述了自己与陆明远前后产生的几次矛盾之后，坚决地表达了自己从今往后与陆明远分割决裂的决心，公开表态支持陆承。
有了陆厌离的支持，陆承正在争取的几位族老也纷纷改变立场，家族内部的形势渐渐明朗。
参与过几次内部会议，并且正式表态过后，陆厌离便不再关心这些家族复杂的权力斗争，彻底从这场风起云涌的内斗中抽身出来。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与联盟联合调查团的合作中。
在他参与调查之后，立刻第一时间将自己最大的怀疑目标——伊莱·凡纳上报予最高调查官。但是，虽然有了最可能的怀疑对象，他们始终没有拿到关键性证据，无法正式立案搜查。最重要的是，他们仍未找到关于江寻的任何踪迹线索。
这样的状况，再次使调查行动陷入焦灼。最终起到的效果，只是将所有凡纳家族与其附庸、姻亲家族排除在调查行动之外。众人仍然在想方设法寻找具体的实质性证据。
联合指挥中心中，巨大的星图悬浮在半空中，一片代表着行星的绿色光点中，将近一小半都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最高联合指挥官站在星图前暗暗叹了一口气，再回头时，眼神锐利中带着锋芒：
“凡纳家族名下的产业虽众，但并非所有都是伊莱能够染指。我们先把调查重点放在他名下的星球与产业上，再加上部分与他捆绑严重的盟友势力范围。”指挥官转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看向在座诸人，“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我们必须要快，如今联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寻道者’出事。”
首座坐着的一位神色冷峻的军方上将点了点头，补充道：“此事若真是凡纳的手笔，相关的证据、证人一定埋得很深，他大概率已经处理过一遍证据。调查时，必须要注意所有细枝末节。”
另一边坐着的一位塔负责人，也同样补充道：“同时，也不能放松其他方向的调查，凡纳家族如今只是最有可能的嫌疑对象，我们不能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去强行给对方定罪。这次事件影响力已经十分巨大，我们决不能犯错。”
陆厌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随着时间流逝升腾而起的担忧。
每过一天、一个小时，江寻的风险都在增加。同时，他也在担心着，若是将伊莱逼入绝境，他会不会直接对江寻不利。
比起江寻被他人绑定的危机，这才是最令他担忧的地方。
“还有，在枢纽站公共安全事件出现之前，中央星也曾出现过一次毒素泄露事件。两种作为源头的病毒高度相似，这也是一个突破口。”陆厌离再次提出一个调查方向，“当时的事件在重重压力下仓促结案，并没有找到病毒来源。但通过此次事件可以看出，凶手手中必然掌握着一个高度先进的生物科研实验室。也许我们可以从之前在中央星发生的那次事件中，找出一些尚未被处理掉的线索。”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赞同。
指挥官环视一圈，“好，既然大家都有方向了，那我就不必多说了。只有一点你们必须记住，这次的绑架事件，影响深远。为了联盟如今与未来不可预测的长远利益，所有人务必拿出自己最大的努力调查此事。我们必须要将“寻道者”平平安安地找回来，任何企图阻碍联盟的人与势力，都必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
另一头，伊莱在江寻第一次醒来时见了他一面之后，便不知所踪，独留江寻一人在这座豪华庄园里。
江寻安分在这里呆了两天，还是未见到伊莱的人影，心中便有了些其他打算。
清晨，一边吃着被准时送来的早餐，江寻一边试探性地看向随侍在一旁的管家劳伦斯：“今天我想在这座庄园里走走。”
劳伦斯微微躬身，并不因江寻此番受制于人而显露出丝毫不敬：“当然可以，江寻先生。大少爷吩咐过，您可以在庄园范围内自由活动，享有最高优先级。”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语气依旧温和，但内容却不容置疑：“只是，请您不要为难我们，离开庄园的界限。”
江寻有所预料，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快速解决完早餐，他第一次踏出居住的这座主楼，沿着建筑精美的楼梯走廊，在劳伦斯的陪同下，踏入了庄园内部。
天边的恒星刚刚升起，蒙蒙的橙色晨光，将园中精心修剪的花圃，潺潺流水的喷泉，以及周围的一圈偏房楼阁，照耀得温暖明亮。
庄园的确修得雅致，步步都是风景。可江寻看着总觉得缺了些人气。
他抬头往廊下看去，不远处有一位抱着篮子的仆从匆匆而过。他身上穿着的制服干净规整，即使身边没有其他人，仍旧低低垂着头，步伐快速而无声无息。每一步的距离像是用尺子量过，一句话没说，一个眼神也没流露出来，浑身却透着股无形的死寂。与这座被精心构筑起来的庄园相得益彰。
江寻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看着他走到一条小路上，又一路顺着小路走至尽头。
江寻循着他的脚步跟上去，走到庄园边缘的栅栏时，在劳伦斯的目光中停下脚步。手搭栅栏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没有其他建筑的轮廓，而是一派新式农场的模样。
规划整齐的农田横平竖直地分块种植着各种不同的作物，更远处似乎还有成片的果林鱼塘。农田果园之间，几个模糊的小点移动在其间，看模样像是某种自动化机械。
另一边似乎是一个小型养殖场，能听到些许动物的嘶鸣声隔着大棚传过来。更远处，一条汩汩流淌的窄河绕着养殖场而过，流向远方。
江寻在脑子里大致估算一下面前这些农田的产出，心缓缓沉了下去。
有着这样成规模，又门类齐全的农业布局，这座庄园，完全能实现自给自足。这也就是说，它根本不需要与外界产生任何常规的物资交换。即使完全把这里封闭住，它也能够靠着自身的产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换句话说，外界无法凭物资往来找到这里。
伊莱一开始把自己软禁在这里，就没打算放他离开。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把他囚禁起来的打算。
江寻在这里停留了片刻，目光在栅栏边巡逻的守卫身上转了片刻，在对方戒备之前，不动声色地转身，继续沿着小路漫步走去。
又将目光放在沿途经过的每一个仆从身上，特别注意了他们的手腕衣兜。
观察片刻后，叹息着发现一个事实。
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守卫与始终跟在身后，态度恭顺的管家劳伦斯，身上都没有戴个人终端。
在这个时代里，个人终端比地球上的手机用途更加广泛，几乎是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会随身佩戴的东西。这种情况，几乎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的终端都集成为生物芯片，直接植入了身体之中，无法直接通过观测发现。另一种可能就是，这里根本不需要，或者说，不允许与外界联系。
结合伊莱放心把自己安排在这里的行为，江寻几乎立刻确定，答案是第二个选项。
就这样带着劳伦斯漫游一圈，将周围的布局与庄园中的人手打量一遍，江寻安静地重新回到了主楼之中。
当劳伦斯礼貌告辞退出房间之后，江寻终于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经过今天的一番探查，他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推断。
他此时可能正身处于伊莱名下，亦或被他藏起来未登记的某个私人星球上。这里的一切都能自我供给，没有对外联络渠道，没有往来舰艇，处于茫茫宇宙中，便如一座与世隔绝的牢笼。即使他离开这座庄园，恐怕也毫无办法离开这颗星球。
这里，是伊莱为他精心构建的一座华丽鸟笼。
这个认知，令江寻的心情陡然沉重下来。
看样子伊莱对此地的隐蔽性十分有信心。他恐怕自己的猜测又要成真——此处可能根本就不在联盟星图上面，以凡纳家的权势力量，在偏僻的不知名角落里，隐藏下一颗不起眼的宜居星，易如反掌。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伊莱主动放任，否则，在浩瀚的宇宙星空里，要等着外界发现问题，找到这里，无异于大海捞针。
看来，伊莱这一次已经下定了决心，除非自己向他屈服，完成与他的绑定，否则，他恐怕不会给自己任何逃脱的机会。
江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晨间微凉的空气，让自己翻腾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还有希望。
那是伊莱，乃至整个联盟里，恐怕都无人知晓的底牌。一个几乎不可能被封禁掉的特殊联系——他与陆厌离之间，那道尚未完成的刻印。
通过那扇“门”，他可以无视距离的限制，与陆厌离建立起联系。虽然这个刻印技能并不完整，每次启动都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并且是单向的，无法向陆厌离传递出详细信息。
但是他是可以通过“印痕”，向陆厌离传递精神力的。就算只有这一个并不清晰明确的途径，但只要能穿透伊莱的封锁，向外界传递出些许信号，江寻就有信心，利用这一点，为陆厌离送去足够的关键信息，帮助他在茫茫宇宙中找到自己。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江寻尚且需要做许多准备工作。
最起码，他要搜集到足够的线索，可以帮助陆厌离确定自己位置的线索。
心中既定，江寻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斗志。
*
下午，似乎是处理好了什么事情，伊莱再次心情愉悦地出现在了庄园里。
与上次的循循规劝不同，似乎是收到消息，知道江寻在这两天里都非常乖顺，觉得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伊莱对待江寻的态度，显得直接了许多。从眼神和言语中，都透出一股理所当然的强硬来，似乎是笃定自己终将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几天过得还习惯吗？”伊莱撑着手肘坐在江寻对面的沙发上，“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劳伦斯去为你准备。当然，我知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吧？”
“伊莱阁下，您这是犯罪！联盟宪法上有规定，不得强制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更不得强制对哨兵向导进行绑定。”江寻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些冷硬看向伊莱。
“呵，江寻阁下，你实在不用拿这种话来试探我。”伊莱轻轻一笑，“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因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而动摇。”
江寻盯着伊莱的双眼，在他始终如一的目光中，面色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古井无波。
“伊莱阁下，我想我们实在不必闹到这种程度不是吗？”这一次，是江寻先开口，“我们完全可以达成更加融洽的合作关系，作为一名愈灵殿的医护工作者，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都是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为您提供帮助的。”
“但是，这种帮助，不包括通过身体结合达成的深层链接，不是吗？”伊莱看着江寻沉下的面容，了然一笑，“江寻，你就不用给我兜圈子了。只是疏导治疗的话，我何必费这么大工夫把你带来这里呢？我要的是你的全力帮助，要的是能够从根本上提升能力的可能。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吗？”
江寻沉默下来，似乎是被伊莱说中了心思。
“这种粗浅的试探，以后就不用再对我说了。”伊莱闲适地看了看窗外，再次回头时，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些许言语打动的。我希望下次过来的时候，你能给我想要的答复。”
一句话说完，伊莱没有丝毫留恋，站起身来就向着门外走去。
江寻适时跟着起身，眉目间是无可奈何的烦闷，犹豫了片刻，在伊莱跨出大门之前再次开了口：“伊莱阁下，既然您不打算在短时间内放我离开的话，那可否给我一些课本或者书籍，让我能继续学业？”
伊莱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挑眉审视地看了他片刻。最终，对着劳伦斯点了点头，随即，不再停留，大跨步地离开了庄园。
江寻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飞驰而去的那唯一一艘穿梭舰，面上刚才还显露出来的些许无奈与憋闷，彻底消失。
第239章
第二天一早， 劳伦斯管家果然带来了几本不同的圣所教材。甚至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叠笔记本与墨水笔。
江寻了然地看着面前这些东西，果然，都是实体书， 没有电子阅读器，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没有多说什么，江寻拿起几本书查看一番，再次发现， 这些书籍就是他这学期正在上的课。其中甚至还有几本， 是他在图书馆中寻来扩展阅读的。
对方在敲打我。江寻心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念头。
“多谢。”江寻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接过书籍和纸笔，对着劳伦斯道了谢。
从这天起， 江寻在庄园中的生活，又多了一项固定的内容。
在例行的散步与观察之余，其他闲暇时间， 大部分都被他用在了这些教材上。
他有时待在房间里， 有时坐在花圃间的室外小几上，一边安静地翻阅着教材，一边用墨水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间或调动起精神力模拟操作一番。
开始的时候， 他的行动总会引来包括劳伦斯在内的众多仆从不着痕迹地打量。一段时间之后， 打量的目光就渐渐变少。
他的行为模式几乎固定， 每次阅读起来都十分专注， 学习完转身就走， 毫无异样。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软禁生活。
江寻有时会发现自己写过东西的纸张被人碰过， 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又过几天，停驻在他身上的视线显著变少。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劳伦斯一人。
在这段时间里， 伊莱的行踪也变得难以捉摸。
有时他会连续一两天都待在庄园里，与江寻共进餐点，随意闲聊，甚至有意无意地与他亲近接触，直到江寻表露出明显的反感时才罢手。
有时，又会突然离开，一连消失数日，杳无音讯。
江寻对他的这番表现丝毫不在意，除非对方真的准备越界。
他的生活就像从前在中央星一样规律。每天在相似的时间起床，绕着庄园漫步一圈活动身体，然后用餐、学习，偶尔在学习间隙调动起精神力做一些模拟训练，甚至具现化出触手，帮自己拿拿东西，构建模型。
不像是被软禁在这里，倒像是他原本就这样生活。
在周围所有人都慢慢放下警惕心的时候，江寻也试探出了他想要确认的情报：
或许是出于对他S级向导能力的忌惮，担心有哨兵因他的能力被他影响或策反，伊莱在这座庄园里安排的所有仆从与守卫，包括劳伦斯在内，全部都是没有向哨天赋与精神力的普通人。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没有主动将精神力具现化出来，或是大规模外放精神力，形成明显的力场威压，这些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他是否在使用精神力。
这个信息让他心中一定，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这也就是说，只要伊莱不在庄园里，他发动刻印技能时，被发现的风险将会大大降低。
他没有急着联系陆厌离，也没有将这份喜悦表现出来，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节奏。
他见到过伊莱与劳伦斯避开他的眼睛低声交谈。看样子，是在询问他最近的行为状态。
之后，似乎是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对待他的态度也渐渐放松了些，即使他经常对过于亲近的靠近表达出不悦，也没有强硬地勉强。
江寻能看得出，自己的表现似乎让他相信自己已经认命了。只需要这样温水煮青蛙地养着他，就能让他慢慢转变想法，自愿投入他的麾下。
而这，正是江寻想要达成的目的。
事实上，在一个个静默的日子里，江寻从未停止过行动。
在每一个看似认真学习的时间里，他都一直在悄然观察收集着一切他能想到的，能定位到这个星球的信息。
书房中，笔尖不断传出书写的沙沙声，一个经典的精神体构建模型结构，在纸面上一点点诞生。但江寻心中，却转悠着与他写出的东西毫无干系的其他信息。
这里的“太阳”是橙色的，体感温度不太高，光照强度也比中央星弱……这颗行星所属星系的恒星是一颗橙矮星……晚上没看到月亮……没有卫星。
存在正常的昼夜交替，从观察到的直观表现来看，这里的“太阳”比较小……这颗星球没有被潮汐锁定，而且这颗行星离恒星比较远……又或者是曾经遭遇过撞击？
一个昼夜周期，体感只有十到十二个小时左右，比中央星自转速度要快得多……这颗星球直径比中央星小得多。
体感重力……似乎比中央星重一些。
体积这么小，重力还比中央星大，这颗星球密度很大……是富矿星球？
虽然体感这里的整体温度不太高，但昼夜温差不大……是因为我所处位置还是因为……大气层比较厚？
江寻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浮云。
好像一直没怎么见过蓝天，应该是大气层比较厚。
江寻一边梳理着观察到的信息，一边推论着。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这些信息都是星球在星系内的定位信息，但是没法定位到这个星系在宇宙中的位置。
嗯……还是要找出一些规律性位移的星辰，有这些特定的星辰定位，联盟中有经验的天文学家应该能凭着这些信息，找出这个星系在宇宙中的位置。
不过要记录星辰位移位置的话，时间可能就要长一些了……
江寻暗自叹息。
只希望伊莱的耐心足够让自己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的笔尖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似乎只是遇到了某个需要思考的难题。
待在心中将今天观测到的星辰位置记忆下来之后，笔尖这才重新动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一条又一条逃脱的希望，被江寻在心中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
一晃，几天时间匆匆而过。
这天，伊莱正坐在江寻身边，与他一起用餐，腕间的终端忽然传来一阵呼叫音。
江寻的目光刚刚撇过去，就见他一个转身，只给候在身后的劳伦斯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匆匆而去。
还没走出房门，脸色就已经难看了下来。
不一会儿，江寻就从窗外看到了疾驰而走的穿梭舰。
“江寻阁下，请见谅，大少爷临时有些急事需要回去处理。”
劳伦斯的解释拉回了江寻的目光。他没说什么，对着劳伦斯笑了笑，便继续吃起饭来。
谁知这一次，伊莱一走便离开了整整三天。
当他再次出现在江寻面前时，江寻敏锐地发现了他身上风尘仆仆的痕迹。
此时的男人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向来从容的神情里，藏着一抹掩盖不住的阴郁。
他好像没有什么心情和江寻相处，只是确认一般来看看他。看到江寻的状态一如既往，便似是松了一口气，没坐多久又借故离开了。
江寻看着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背影，看着他眉宇间极力掩饰的焦躁感，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是我失踪的事，终于闹大了吗？”江寻眼中闪过思索。
他平日里虽然并未因为S级向导的身份自傲过，但也从不妄自菲薄。全联盟一共只有三位S级向导，他不相信他一个S级“寻道者”莫名失踪，会被轻易掩盖下去。
更何况，按时间来算，陆厌离这次的外勤任务也应该做完了。就算别人不找他，等陆厌离发现自己被绑架，也一定会发动所有力量去寻他的。
江寻虽然没有问过，但这段时间以来，也把自己被绑架的前因后果捋过一遍。这一环扣一环的事件，恐怕都是出自伊莱的手笔。
从客运舰投毒，到枢纽站引发暴乱，再到后面星盗团来袭，自己被掳走。这一系列的事件做下来，牵涉不可谓不大。
越复杂的计划，留下的痕迹必然也越多，江寻不相信伊莱能把所有的手尾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这几天的状态，就足以说明，伊莱此刻面临的压力，恐怕不会小。
如果局势真如他所料般发展，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这意味着他获救的希望增大了。
但同时，也意味着他恐怕会面临更加危险的境地。
以伊莱的性格，他现在还能对自己和颜悦色，完全是因为局势尚在他掌控之中。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落到了劣势，困兽犹斗之下，江寻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危险的警钟长鸣于心，从这一天开始，江寻略微调整了对待伊莱的策略。
面对对方的亲近，他不再流露出明确的拒绝，只表现出一种不习惯的生疏来婉拒。说话也更加小心，只与对方谈论绝对安全的话题。同时，适当的表达出一种近似朋友般的亲近氛围来。只要伊莱不做出实质性的逾越举动，他都尽量让自己自然地对待，以维持着这份表面上的平和稳定。
而这一招，面对向来自信的伊莱，果然有效。
他态度上的软化，果然让伊莱看到了希望，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不过，这样的变化，也令他对待江寻的态度更加亲近热络起来，甚至让江寻明显感觉到了他隐藏起来的那股急切心情。
江寻佯作不知，不动声色地应对着，心中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伊莱如今的迫切态度，正说明外界对他造成的压力正在增强，留给江寻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得尽快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将自己搜集到的这份信息，传递给陆厌离。
*
夜幕降临，伊莱在陪江寻用完一顿气氛还算融洽的晚餐后，又接到了通讯。
“抱歉，我要先走了。”伊莱一边道歉，一边凑近到江寻面前。
江寻顿了一下，微微侧头，但是没有后退。
伊莱为这个改变笑了笑，“最近我比较忙，你若是想找我，尽管交代给劳伦斯，他会通知我的。”
一句话说完，便匆匆离去。
江寻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那道在夜色下燃起的幽蓝尾焰，如同流星般划破夜幕，迅速消失在远方。
“江寻少爷，您不必担忧，大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劳伦斯轻轻上前一步，宽慰道。
江寻看向劳伦斯，点了点头。
“撤下去吧，我要睡觉了，你也去休息吧。”江寻从餐桌旁离开，径直去了盥洗室，听着背后鱼贯而入的脚步声，在一阵忙碌过后，渐渐沉寂下去。
换上柔软的睡衣，调暗地灯，他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夜晚一样安静躺上床。余光看着窗外的灯光渐次熄灭，门外的脚步声、呼吸声缓缓消失。最终，万籁俱寂，只剩下一点点回荡在走廊里的巡逻脚步声。
江寻闭上眼睛，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已经沉入梦乡。
可他的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水波般，缓慢地向着房间外面弥漫过去。意识集中起来，凭借一层稀薄的感应力，“看”向他的房间周围。
守在门边的侍人轻轻打了个哈欠，衣料摩擦着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响动。走到楼梯边的巡逻卫兵向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扭转头颅时，盔甲摩擦，发出一点金铁交击声。
直到确定庄园中仍醒着的寥寥数人都照着平日里的模式行动，对自己漫出的精神力毫无反应，他这才缓缓将发散出去的精神力收了回来。
时机差不多了。
江寻将全部意识沉入精神世界深处，“看”向始终伴在他身边的那道“门”。无形的门扉因为精神力的流过，微微震颤着，像是在提醒着主人自己的存在。
他将自身的精神力缠上门扉，一点一点平缓地向“门”里传输精神力。
起初，门扉依旧沉寂安宁，好像一个无底的空洞一般，对江寻传输过去的精神力毫无反应。
江寻没有着急，只是再次搅动体内的精神海，持续而稳定地继续输出。感受着与“门”对面的那道冥冥中的联系，在精神力的滋养下逐渐变得清晰而稳固。
“门”缝里，好像渐渐亮了起来，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升起，门扉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精神力的输入突然一顿，仿佛突破了某个临界点，那扇“门”终于颤动着，被悄然撬开一道缝隙。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江寻没有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识顺着那道敞开的缝隙滑了进去，沿着那条无形的精神通道，飞速奔向遥远的另一端。
短暂的眩晕与黑暗过后，眼前骤然一亮。
*
陆厌离拖着疲惫的步伐向着湖畔区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天毫无进展的调查搜索。
尽管他们猜到动手的人是伊莱，也有许多巧合指向了凡纳家族，可所有的证据要不似是而非，不具备有效性。要不就是被受害者本人否认。
在凡纳家无孔不入的权势影响下，他们不仅找不到直接的证据，连已经取得的证据和证人，也在不停地失去效力。
关于江寻的行踪，更是毫无线索，这么久的调查下来，一切却似乎仍是徒劳。
沉沉叹了口气，虽然在调查之初，陆厌离就知道这一次一定会非常艰难。但如今的状况，还是令他焦躁不已。
今天，甚至连调查组内部都开始出现微词，有人开始主张，这件事就是陆家做的，陆厌离是为了转移视线把陆家从这起丑闻中摘出去，才一直追着凡纳家不放。
虽然这番推论最后因为毫无证据而且动机不成立，被调查官们一致摒弃。但仍能说明如今的状况。
如果他们的调查还不能得到有力进展，时间长了，恐怕这次的事件，会被拖入更加混乱的漩涡里。
一路思考着，走到大门前。
开门时，陆厌离不经意抬头，看到了屋檐下，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的大红色灯笼，心中顿觉一阵酸涩。
如今灯笼还在，陪着他一起制作出这两盏灯笼的人，却杳无音讯了。
陆厌离呆立夜风中，看了它们良久，眉目间浮起担忧与失落。
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后腰处一热。
一小片皮肤忽然毫无预兆地灼热起来。
下一刻，一道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精神力，从那一小块皮肤上探出来，像是猫咪挥动肉垫一般，轻轻触碰，飞快融入他的身体。
嗯？！
陆厌离身体猛得僵住，手上的钥匙“叮铃”一声滚落地面。
碧绿瞳孔骤然一缩，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脱口而出：“江寻？！”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问题，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小股温和的精神力，从后腰上漫溢而出。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脑海中炸开，陆厌离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周围看去，惶急地寻找了一圈，才反应过来，江寻不可能在这里，这是通过那道不完整的刻印建立起的联系。
一念及此，一副场景忽然划过脑海。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前往M28星域时，在任务舰船上发生的事。
一个念头闪电般浮上心头，他恍然地追问：“你是不是能看到我？”
话音刚落，果然，第三股精神力立刻涌入，仿佛在肯定他的猜测。
陆厌离精神一振，正要接着追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睛警惕地快速在四周逡巡一圈之后，立刻捡起地上的钥匙，开门而入。
脚步急切地冲进房间，连鞋子都顾不上脱，就开始急切地发问，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片：
“你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是不是伊莱把你带走的？”
“他有没有强迫你虐待你？”
长久的失踪与焦虑，令陆厌离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此时突逢江寻的讯息，这种情绪立刻无法控制地一股脑爆发出来。
他的眼眸闪烁着急切与希冀的光芒，目光在虚空中来回扫视着，仿佛这样就能找出那个此刻与他精神紧密相连的人。
可这一次，对面却一下子沉寂下来，半天都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陆厌离猛地反应过来，冷静下来一些。想了想，才重新提问：“你现在安全吗？”问了这一句，就停了下来，屏息凝神地紧张等待着另一端的回应。
果然，当他慢下来之后，一小股精神力再次涌入。
陆厌离精神一振，再次追问：“是伊莱把你带走的吗？”
确认的精神力再临。
陆厌离心下急转，“我们现在找不到你，你知道自己的位置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信息要传达给我？”
这一次传来的精神力，却与之前不同。
一股精神力平稳地流入，持续了一秒，继而中断。之后，又一股精神力乍触而走。
陆厌离脑中迷茫片刻，猛然醒悟过来，“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
这一次，又是一次短暂的接触。
陆厌离脑中一瞬清明，他立刻奔入书房，一边取出纸笔，一边再次追问：“你有信息要告诉我，使用的是某种密文？”
确认的精神力再来。
“你说，我马上记录下来！”陆厌离紧紧捏住手中笔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后腰传输过来的精神力上。
果然，在他这句话说完后，从后腰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精神力，持续时间有短有长，强度有强有弱。
陆厌离不敢分神，将所有的变化全部记录下来。
整个传输的过程很长，全部传输完成后，精神力的输出一缓，仿佛是对面的人累了，正在休息。
而后，传输再临。
这一次，却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讯息。
并且，在几处地方，反复重复了几次。
陆厌离丝毫不敢放松，跟着这模糊的传输，再次核对了一遍记录下来的密文。然后，将对方重复几次的地方，重重圈了起来。
待第二轮结束，传输过来的精神力已经开始变得稀薄。
陆厌离仍然紧紧攥着笔尖，等待着对面的人再次给他留下什么讯息。
可一段长久的停顿之后，后腰处再次传输进来的精神力却变得平缓又绵绵不绝。
如一道暖流，一点点浸透陆厌离全身经络血脉，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频繁消耗而有些枯竭的精神海，再次充盈起来。
“江寻……”紧捏在手中的墨水笔滑落下来，陆厌离反手抚上此刻一片灼热的后腰，指尖一点一点在那半片羽翼印痕上摩挲而过，“我好想你……”
第240章
精神海渐渐平息下来， 经脉中流淌的精神力开始变得稀薄，江寻估量着体内精神力的存量，轻叹一声， 在不舍中断开了与陆厌离的连接，主动结束了这一次“附身”。
他们之间的刻印技能尚未补完，维持技能所需消耗的精神力太大了，他如今又在伊莱的地盘上， 他必须保留足够的精神力， 维持表面的正常表现。否则， 一旦出现精神力匮乏的症状，一定会引起伊莱的怀疑。
现在， 最重要的信息已经传送给了陆厌离，联盟的天文机构与导航专家众多，他相信凭借着这些具体的天文观测数据与这个星球的环境表现， 对方一定能找到自己如今的所在地。
不过， 他也清晰地知道，联盟的疆域辽阔广袤，他如今给出的数据又都是凭借肉眼观测出来的， 自己也没有专业的天文学知识， 其中可能会存在很大的误差。
即使有了这些信息资料， 要准确地找出这颗星球， 恐怕也要经过大量的数据对比与实地调查。
更不用说， 伊莱若是得知了联盟的动向， 一定会在这个过程中百般阻挠。
离真正的曙光到来， 恐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江寻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收回剩余的精神力，调整着呼吸， 缓和精神力大量消耗带来的透支感。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并在这段时间里，更加小心谨慎地与伊莱周旋，决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样，保护好自己，不能倒在成功之前。
*
从江寻那里得到的情报，几乎让陆厌离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带着记录下的密文直奔军部情报科。
如今非战时，情报科的工作人员直到早上九点才陆陆续续向着科室走来。
两个上班时恰好在楼下相遇的同僚，原本正说说笑笑着踏上楼层。刚一步入走廊，却被科室门口靠着的那个表情急迫的男人吓了一跳。待认出来人是军部有名的陆厌离少将之后，心中更是一阵紧张。
两人对视一眼，能劳动陆少将亲自前来的，不可能是小事。立刻，最近几天看过的各星域情报就纷纷滑过脑海，两人下意识紧张起来，是哪里又爆发战争了？
忙不迭地走到近前，行礼开门，将陆厌离迎了进去，两人这才开始询问陆厌离的来意。
“破译密文？”威廉姆与同僚对视一眼。
“是的，”陆厌离没有轻易将手上的密文递过去，审视地看向两位工作人员，谨慎道：“这份密文十分紧急，并且关系重大，我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密码破译专家，并且需要签署保密协议，现在情报科有哪位专家在值？”
威廉姆有些犹豫又有些跃跃欲试地看向陆厌离，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陆少将，我的专业就是密码破译。如果这是军部下派的正式任务的话……我愿意签订保密协议。”
陆厌离点了点头，“这次的任务，不属于军部下派……”
一听这话，威廉姆眼中顿时流露出失望，可刚刚黯淡下去的眼眸，又在陆厌离的下一句话说出后，骤然绽出精光。
“……这是联合调查组的任务。”
威廉姆目露激动，暗自攥紧拳头，为自己的果断抓住机会庆幸不已。与他一同过来当值，却慢了一步的同僚，也目露羡慕地看向他。
最近搅动着整个联盟上层的联合调查组，他们作为情报机构的工作人员，岂能不知道？里面可全都是各部门站在联盟最顶端的大人物。
原本他们觉得，由陆厌离少将亲自送来，还需要在破译之前专门签订保密协议的，一定是军部那边等级很高的任务。即使是这种等级的任务，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工作了，他们可没敢往联合调查组那边想。
他们这种留在情报科里朝九晚五当值的，都是些资历浅，背后没什么资本支持的基层工作者。平日里，能在军部高层面前露露脸，都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了，更遑论联合调查组的那些大人物们？
这一次，如果能完美完成任务，不知会给他带来多少隐形的好处。
威廉姆连正经当值的工作都快忘了，还是被同僚偷偷提醒才想起来。
因为陆厌离说过这次任务需要保密，他连上司都没敢透露，只是以事假的名义向上级请了假，这才跟着陆厌离，一路疾驰到联合调查组指挥厅。又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这才拿到了陆厌离手上那份以精神力脉冲变化记录下来的密文。
威廉姆接过密文，快速浏览一遍，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
这份密文只是使用的表达方式比较罕见，只要把几种不同的脉冲变化分别转换为符号序列，就能发现，其编码规则其实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密文格式。
这样的发现立刻令他有了信心，“陆少将，这是一份标准的野外观测密文格式，常用于一些学术勘探、观测课题上。”一边说着，威廉姆马上坐到了光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起来，“破译不难，我马上为您进行解码。”
随着解码程序的运行，一行行由江寻收集起来的数据呈现在了两人面前的光屏上。
陆厌离紧紧盯着屏幕，随着一条又一条信息的出现，一个描述具体的星球几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在心中再次上调了这份情报的重要等级。同时，也为自己当机立断提高了这份情报的保密等级而庆幸。
在他没有找到情报上所描述的这颗星球之前，决不能让伊莱发现他们已经掌握了具体的情报，一旦打草惊蛇，伊莱很可能会立刻转移江寻。到时候，江寻费心传出来的这份情报就白费了。
“这份情报非常重要，”陆厌离看向威廉姆，“恐怕得委屈一下你，这几天都呆在这里了。”
“没问题，陆少将！”威廉姆立刻答应下来。开玩笑，这里来来往往的可都是他以往只能在新闻频道上看到的大人物，他还巴不得留在这里不走呢。
将威廉姆安排好，陆厌离直接带着解码出的译文，私下会见了如今的联合调查组最高指挥官——联盟安全总部部长蔚泽洋阁下，以及愈灵殿殿主，索珠大人。
在蔚部长的办公室里，拿出了这份新情报。
蔚部长迅速浏览过这薄薄几页纸上的新情报，将纸页递给索珠，这才面色严肃地看向陆厌离：“你确定消息来源可靠吗？”
“我确定。”陆厌离郑重点头，“这是江寻通过与我的特殊联系，亲自传递过来的信息。”
此时，索珠也看完了纸页上标注的这些观测数据，沉吟片刻，看向蔚部长：“如果他们真的有某些特殊的情报传递渠道的话，这的确像是江寻能做出的反应。”
得到索珠这个与江寻比较熟悉的愈灵殿殿主的确认，蔚部长没有迟疑，立刻拍板决定，“天文学者方面，我来安排。”他说着，看向陆厌离，“陆少将，你继续封锁好消息，不要令对方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一切等锁定“寻道者”具体的位置后再决定。”
陆厌离点头，立刻应下。
很快，几位背景清白，资历深厚的天体物理学家、导航师，纷纷接到名目不同的邀请，被秘密召集起来，在研究室中看到了这份情报，被要求在联盟星域中寻找符合这份数据描述的星球。
当看到前来主持会议的负责人时，他们立刻明白了这份任务的重要性。没有推脱，立刻以自己的专业素养分析起数据来。
然而，虽然江寻已经尽量详尽的记录。可受限于他有限的天文知识，与肉眼估算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误差。想要精确锁定到目标位置依然非常困难。
几位学者经过了连续数日的计算与对比，几乎检索了联盟疆域内在册的所有星域。最后，终于凭借着情报上提到的大致星辰运行范围与轨迹特征，圈出了几个可能性最高的区域。
“根据这份参数数据的记录，”一位德高望重头发花白的老学者拿出标记着最终检索结果的联盟星图，在光屏上打开，指了指几处相隔甚远，被圈出的区域，对蔚部长汇报道，“目标星球，应该就位于这几片星域中的某一处。这几个方位，都能观测到与情报描述有较高吻合度的星辰变动。”
老学者推了推眼镜，遗憾叹道：“不过，根据这份模糊的情报，我们能推测出的准确信息，顶多就到这里了。无法进一步缩小到单一坐标。”
陆厌离看着星图上几处被圈出的范围，“辛苦各位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长官，我申请带队深入调查。”陆厌离毫不犹豫，立刻看向蔚部长。
看了看陆厌离坚定的眼神，蔚泽洋点了点头：“准了，我特批一队军情处的精英和高级调查官给你，并授予你星核数据中心的临时查阅权限，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排查出结果。你有信心吗？”
“保证完成任务！”陆厌离眼睛一亮，立刻立正抚胸敬礼。
“嗯。”蔚泽洋满意地点点头，“外部的压力我会暂时为你们扛下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只一点，在没有得到切实证据之前，调查行动必须保密。”蔚泽洋强调道。
“是！”
有了安全总部部长的全力支持，很快，一支精锐小队便组建起来，由陆厌离带领着，开始投入紧张的排查工作中。
已经从江寻那里确认，动手的人就是伊莱·凡纳，那么他们的任务就有了一个基础的方向。
陆厌离迅速为他们的第一项任务定下了目标，就是筛选出这些星域中，与凡纳家族存在密切关联的星系。基于伊莱的年纪，陆厌离将时间暂定为二十年内。有了这个明确的方向，调查工作迅速开展。
有了星核数据中心的查阅权限，很多步骤都变得简单。
陆厌离从数据库中调取了凡纳家族这二十年之内的商业投资记录、矿产勘探记录、甚至于一些对方并没有登记在册，却被情报人员发现后上报至数据库中的资金往来。
凡纳家族庞大的商业规模，令这项工作变得极为繁琐困难，一个小队的资深调查官，足足花费了将近一周时间的高强度筛查，才将大部分区域逐一排除。
最终，光屏上只剩下了两处被高亮标记出的星域。
陆厌离指着光屏上靠近边缘的第一处星域，向蔚部长阐述：“……这片星域地处边缘星域附近，还没有在联盟中获得正式编号。星域之中政局混乱，政党林立，还未获得统一正式成为联盟成员国。
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显示，在十一年前，凡纳家族曾经通过多个离岸空壳公司，向盘踞于此的一支‘独立军’提供了大量资金与资源援助。但是这支‘独立军’最后还是在内战中失败了。在他们经营的地盘被如今的‘政府军’占领后，凡纳家明面上从此星域内撤了资，但因为他们从早期开始就开始在这片星域中投资，我们怀疑这里至今仍然盘踞着被凡纳家背后操控的势力单位。”
“但是因为该地区还没有完全纳入联盟管辖的范围内，出于不干涉其他国家内政的宪章，数据库中并没有这片星域中具体的星系数据。我们无法继续往下排除。”
蔚泽洋点了点头，示意陆厌离继续往下说。
陆厌离的手指，随即指向位于星图南方的第二处标记区域：“还有一处嫌疑很大的区域，位于这里——”
陆厌离的指尖在星图上划过一道短短的横线，“M67至M68星域南部沿线。”
“表面上看，这里只是凡纳家控股的一家跨星系矿业公司的原材料供应地之一。但根据我们从数据库中找到的记录上显示，除了为他们的公司供应原料之外，凡纳家曾经在十三年前，以‘恢复矿产星球生态环境’的名义，在这片星域大力投资，并获得了数颗星球的长期开发使用权。”
“当时凡纳家与当地执政机关的协议在数据库中都有备份，但是根据后续的环境调查报告，其后续的生态恢复情况十分不尽如人意，并且相关的资源产出，也与其投入的资金规模不符。在这种每年都存在大量亏损的情况下，这项投资还持续了十三年之久，我们怀疑这里存在利用合法外壳掩盖其真实用途的重大嫌疑。”
“更重要的是，”陆厌离再次翻出一个表格，向蔚部长展示道，“我们调查的时候无意查出，M68星域在这十年间，曾经爆发过多次病毒传染事件。但是因为事件处理得十分快速，没有造成大规模泄露，这才不为人所知。”
“根据凡纳家在此处投入的巨量资金，我们推断，其很可能在这片星域中从事非法生物病毒研究。”
看着表格上显示出的明显超标的数据，蔚部长眉头紧蹙，转头与军部代表对视一眼，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点头。
“查！给我继续查下去！特别是M68星域的情况。就算没有S级向导被绑架事件，联盟也绝不姑息任何试图使用生化武器威胁公民安全的非法研究室存在！”蔚部长重重一拍桌子，掷地有声。
“对，我们军部也是一样的想法。”军部代表对陆厌离点点头，“军部会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战力支援，这件事必须严查到底！陆少将，你的作战经验丰富，接下来的行动就继续由你来带队。我会从直属元帅的第一军团中调来一个精锐师配合你的行动，务必要将所有威胁联盟安全的隐患扼死在萌芽期！”
“是，将军！”陆厌离领命而去。
陆厌离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迅速，他一边派人实地前往第一处边缘星域中，调查其下星系的具体情况。一边组织人手，对于M67至M68星域内的星系进行更加深入的调查。
有了江寻提供的“橙矮星”这一关键的恒星特征，他们的调查工作有着明确的方向。
大量的人力根据江寻提供的星球自身环境特征，围绕着这几个星域之内每一颗记录在案的，拥有橙矮星的行星系统，进行了地毯式调查对比。
久远的历史档案与文献数据被调取对比，在边缘星系那边的情报还未完全调查出来时，M68星域东南部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型星系，首先进入了陆厌离的视野之中。
资料显示，该星系的执政政体，在数十年前曾与凡纳家族达成深度合作关系，以供应稀有矿产为代价，换取凡纳家提供的技术输出与资源支持。
到这里为止都是正常的投资行为，直到一份数年前的星体管理档案更新记录，引起了陆厌离的注意。
在大约六七年之前，该星系执政政体，曾经向联盟单方面申报，其星系内一颗临时代号为M68-D30的小型矿产星球，经过多年的开发与采集，已经资源枯竭，不再具备开发价值。故申请注销其行星编号。
当时他们提交的证明与影像记录完全，联盟也并未深究，按照正常流程，对该枚小行星进行了注销操作。
从此之后，关于这颗小行星的一切资料，都不再更新，它的最后记录，停留在六年之前。
而根据这颗行星未被注销前的记录，其留存下来的星体档案中记载的行星位置、重力参数、大气成分、卫星情况等，都与江寻描述中，所在的那颗星球高度相似。
“这里，嫌疑非常大啊，少将。”负责调查这片区域的情报人员，揉了揉覆着血丝的干涩眼眶，兴奋地指着官方陈旧档案中的星球影像，对陆厌离说道。这几天里，他们特别调查组几乎吃住都在这里，为了保密，连家人都瞒着，连续工作了好多天。
如今终于看到希望，声音都因为激动尖锐了起来。
听到他的发言，周围一片忙碌的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陆厌离。
陆厌离没有轻易下结论，再次调出这颗星球被官方抹去之前的记录，详细对比一番，又查看了由中央空港记录下来的，最近一段时间伊莱在几个跃迁枢纽站中留下的行程记录。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被刻意抹去的角落。
“我去找蔚部长！”
他立刻转身，匆匆走向位于顶楼的安全部长办公室，脚步急切。
一番详细汇报后，陆厌离对着蔚部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熬红了的眼眶中，闪烁着锐利锋芒：
“长官，目标位于这颗行星上的几率非常高。我申请立刻对该星域实施区域封锁，切断其一切对外通讯与航道路线，防止对方转移人质。同时，我请求作为第一梯队登陆指挥官，亲自登陆M58-D30号行星，进行实地侦查与营救任务。”
蔚泽洋看了看资料中那颗隐藏在星域边缘的星球，虽然深知此刻的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可还是在沉吟之后，对陆厌离说道：“M68星域不比边缘星域，他们是已经正式加入联盟的成员国。如今虽然我们已经查出了嫌疑度很高的指向星球，仍不能越过其执政国直接武装登陆其名下星球。即使这是一颗已经被申请注销编号的星球。”
他重重看向陆厌离，“我知道你的心情急切，但这是联盟立足之本，任何人不得违犯。”
“可是……”陆厌离着急起来，蔚部长明明在之前的调查行动中都在全力支持他，可如今已经临门一脚，对方却说出了否定的答案，令陆厌离焦急不已。
蔚部长伸手一压，示意陆厌离冷静下来。
“我不是说这件事不能继续追查下去，而是，不能直接这么调查下去。”
蔚泽洋看向陆厌离：“我会下令暂时对其内部的通讯信号予以封锁，航道封锁也没问题。但封锁的持续不会太长，顶多三天。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给我带来实质性的证据，我才能以此为据，通报当地成员国，将封锁继续延续下去。”
“并且，在此期间，你的一切行动，联盟都不会为你负责，你必须以私人名义想办法取得证据。”蔚泽洋在“私人”二字上着重强调，面色严肃地看向陆厌离，“你能做到吗？”
陆厌离的面色冷肃下来，刚刚的惶急一扫而空。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