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庆功宴

    “边关可没这么精致的菜色。”楚行知终于移开视线,夹起一片薄可透光的鱼脍,“去年冬猎时,我们逮着一头野猪,伙头军直接架在火上烤,半生不熟就抢光了。”


    裴昭来了兴致:“听说大哥生擒了北狄王子?快讲讲!”


    楚行知唇角微扬:“那小子躲在羊群里,被安哥儿的拨浪鼓声吓了出来。”


    “啊?”楚晚棠瞪大眼睛。


    洛婉宁忍俊不禁:“是真的。那日我带安哥儿去集市,孩子玩闹着摇拨浪鼓,草丛里突然蹦出个人影,被你哥一箭射穿了袖子。”


    众人哄堂大笑。安哥儿虽然听不懂,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小手拍打着桌面,杏仁豆腐震得直晃。


    楚晚棠连忙扶住碗,舀了勺喂他:“安哥儿尝尝,甜不甜?”小家伙咂咂嘴,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姑姑喂!”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楚行知讲起边关的风土人情,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楚晚棠听得入神,连筷子都忘了动。直到谢临舟往她碗里夹了块胭脂鹅脯,她才回过神来。“谢谢。”她小声道


    谢临舟没说话,只是又给盛了碗火腿鲜笋汤。


    暮色渐沉时,众人在香满楼前告别。


    裴昭翻身上马,冲楚晚棠眨眨眼:“明日我来找安哥儿玩!”


    谢临舟站在灯影里,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对楚行知抱了抱拳:“大哥早些休息。”


    马车辘辘行驶在长街上。


    安哥儿玩累了,趴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


    楚行知忽然开口:“婠婠。”


    “嗯?”


    “你与太子…”


    楚晚棠的心猛地一跳。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街边的灯笼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洛婉宁轻咳一声:“夫君,婠婠还小。”


    “不小了。”楚行知目光如炬,“上元节那盏琉璃宫灯,是太子赢给你的?”


    楚晚棠攥紧了衣袖。她没想到哥哥刚回京就听说了这些。


    安哥儿忽然在梦中呓语:“姑姑,抱。”


    楚晚棠如蒙大赦,连忙接过孩子,小家伙在她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婠婠。”楚行知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可知东宫是什么地方?”


    车窗外,一轮明月爬上檐角。


    楚晚棠低头看着安哥儿稚嫩的脸庞,轻声道:“哥哥,我知道的。”


    楚行知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车转过街角,镇国公府的灯笼遥遥在望。


    楚行知终是没有再问,只是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镇国公府正厅。


    楚行知进门,掀袍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三年未能在膝前尽孝。”他的声音低沉粗粝,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沙哑,脊背笔直,玄色劲装上还沾着未拍尽的尘土。


    楚钦端坐在主位上,面容肃穆,唯有紧握扶手泛白的指节泄露了情绪。


    江柳烟早已红了眼眶,连忙起身去扶:“快起来,地上凉。”


    楚行知却不动,又重重磕了第二个头:“二老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都康健”江柳烟声音微颤,指尖抚过儿子眉骨上那道新添的疤痕,“倒是你。”


    楚钦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儿子面前,一把将他拽起:“堂堂将军,像什么样子!”他力道极大,楚行知却纹丝不动,反而就势扶住了父亲的手臂。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楚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黑了,也壮了。”


    楚行知唇角微扬:“父亲倒是没变。”


    江柳烟抹了抹眼角,转头吩咐下人:“快去备热水,再把新做的锦袍取来。”又对楚行知道,“陛下今晚在麟德殿设庆功宴,你梳洗后随我们一同入宫。”


    楚行知点头应下,目光却扫过厅内:“婠婠呢?”


    “去库房给你取剑了。”江柳烟笑道,“那孩子听说你要回来,非说你的佩剑该磨了,这几日天天盯着匠人打理。”


    楚行知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忽然压低声音:“父亲,母亲,孩儿有要事相询。”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楚钦闭目养神,江柳烟正为儿子整理衣领。


    楚行知握住母亲的手,沉声道:“婠婠与太子,是怎么回事?”


    车厢内陡然一静。


    车窗外,皇城的灯火渐近,映得楚钦半边脸明明灭灭。


    他缓缓睁眼:“你听说了什么?”


    “今日在香满楼,裴昭说漏了嘴。”


    楚行知眉头紧锁,“太子专程给婠婠留雅间,上元节还带她赏灯,这绝非寻常君臣之谊。”


    江柳烟与丈夫交换了个眼神,轻叹道:“你刚回来,本不想让你操心这些。”


    “母亲!”楚行知声音陡然提高,“东宫是什么地方?秦家虎视眈眈,二皇子暗中作梗,婠婠那般单纯性子。”


    “她长大了。”楚钦突然开口,“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要糖人的小丫头了。”


    楚行知攥紧拳头:“父亲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婠婠往火坑里跳?”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柳烟掀开车帘一角,远处麟德殿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一个月前,我曾前往东宫。”楚钦声音压得极低,“他承诺,待时机成熟,会予婠婠正位。”楚行知瞳孔骤缩:“空口无凭!”


    “他以龙纹佩为质。”车厢内再度陷入沉寂。楚行知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冷笑:“好一个时机成熟!秦家势大,陛下又倚重秦松,这时机要等到猴年马月?难道让婠婠熬到人老珠黄?”


    江柳烟忽然按住儿子的手:“行知,你妹妹的心意,你可问过?”


    楚行知一怔。


    “那丫头提起太子时,眼睛是亮的。”江柳烟苦笑,“就像当年……”她没有说完,但楚行知明白,就像当年母亲提起父亲时一样。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镇国公到。”


    楚钦整了整衣冠,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今日庆功宴,莫要失态。婠婠的事,容后再议。”


    车帘掀开,凛冽的夜风灌进来。


    楚行知望向前方巍峨的宫门,忽然觉得那朱红的颜色刺眼至极。


    麟德殿内,灯火辉煌。


    随着内侍一声尖细的“陛下驾到。”


    满殿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


    楚晚棠跟在父母身后,额头抵在手背上,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御阶之上。


    明黄龙袍的衣摆从眼前掠过,景德帝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众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楚晚棠这才看清殿内情形,景德帝端坐龙椅,皇后沈映雪一袭正红凤袍陪坐右侧,而萧翊立于御阶之下,玄色蟒袍衬得他愈发清冷矜贵。


    “楚爱卿。”景德帝目光落在楚行知身上,难得露出笑意,“此番平定北狄,生擒敌酋,朕心甚慰。”


    楚行知出列行礼:“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


    “好!”景德帝抚掌,“赏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加封骁骑将军,领北衙禁军副统领一职。”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北衙禁军拱卫皇城,这副统领之位向来只授天子心腹。


    楚晚棠惊喜地看向兄长,却见楚行知神色凝重地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景德帝满意地点头,目光扫过镇国公一家,忽然道:“楚家满门忠烈,实乃朕之股肱。”


    楚钦连忙带着妻女出列谢恩。


    楚晚棠垂首行礼时,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萧翊正望着她,眸色深沉如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


    宴席过半,沈映雪忽然轻咳几声,面色苍白地靠向凤椅。


    “皇后可是不适?”景德帝皱眉。


    沈映雪勉强一笑:“旧疾犯了,容臣妾先行告退。”


    她目光扫过席间,忽然道,“楚夫人精通医理,可否劳烦相伴?”


    江柳烟连忙起身:“臣妇荣幸。”


    楚晚棠担忧地望着母亲随皇后离去的背影,忽听身旁裴昭低声道:“别担心,娘娘这是给你娘制造机会呢。”


    “什么机会?”


    裴昭冲她眨眨眼:“自然是谈你与太子的事。”


    楚晚棠耳根一热,正要反驳,忽见秦悦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向御阶走去。


    “陛下。”秦悦盈盈下拜,“臣女斗胆,愿献舞一曲,为楚将军庆功。”


    景德帝颔首:“准。”


    乐声起,秦悦水袖翻飞,腰间一枚羊脂玉佩随着舞姿若隐若现。


    楚晚棠瞳孔一缩,那玉佩上赫然刻着“翊”字!席间顿时议论纷纷。


    “那不是太子殿下的贴身玉佩吗?”


    “看来秦小姐与殿下好事将近啊。”


    楚晚棠攥紧了衣袖,却见萧翊面色骤冷,目光如刀般射向秦悦。


    凤仪宫内,沈映雪褪去华服,只着素白中衣靠在软榻上。


    “若云,本宫今日请你来,是想说说婠婠的事。”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元璟那孩子是认真的。”


    江柳烟心头一跳:“娘娘明鉴,婠婠年纪尚小。”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沈映雪苦笑,“当年本宫入东宫时,也是这般年纪。”


    她从枕下取出一卷画轴,展开竟是少年时的江柳烟与沈映雪共赏海棠的画像。


    “若云,你可还记得这支簪子?”


    沈映雪从妆奁中取出一支银簪,正是当年赠予楚晚棠的那支。


    江柳烟眼眶微红:“映雪,你当真要婠婠走我们的老路?”


    沈映雪望向窗外明月,轻声道:“不一样。元璟比他父亲…勇敢得多。”


    殿内,秦悦一舞毕,正要谢恩,萧翊突然起身。“秦小姐。”他声音冷若冰霜,“本宫的玉佩,何时到了你手中?”


    满殿死寂。


    秦悦脸色煞白:“这、这是臣女捡到的。”


    萧翊冷笑一声,忽然解下腰间佩玉。“既如此,本宫倒要问问。”他目光如炬,“谁给你的胆子,仿造东宫信物?”


    秦悦被当众拆穿伪造信物,脸色煞白,手中的酒杯几乎要捏碎。


    景德帝目光沉沉地扫过她,又瞥向秦松,后者立刻起身告罪:“小女无知,冒犯太子殿下,臣回去定当严加管教!”


    景德帝淡淡“嗯”了一声,并未深究,但殿内气氛已骤然冷凝。


    萧翊重新落座,面色如常,仿佛方才的锋芒只是错觉。他指尖轻轻摩挲腰间悬挂的海棠香囊,目光不经意扫过席间的楚晚棠,她正低头,呼吸急促,显然也被方才的变故惊到。


    景德帝举杯,朗声笑道:“今日是庆功宴,诸位爱卿不必拘礼!”


    众人连忙附和,乐声再起,舞姬翩跹入场,方才的剑拔弩张被暂时掩下。


    楚行知冷眼旁观这一切,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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