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什么?!”
赵桐月一下坐起身, 不可思议地瞪着姚映疏,“那劳什子祁云先生是谈公子?”
尚岚玉亦是震惊,却不忘拍了下表妹的手, 不赞同道:“表妹,注意言辞。”
赵桐月轻咳一声, “祁云先生是谈公子?”
姚映疏笑着点头。
赵桐月依旧沉浸在震惊中,“前阵子听说有人花一万多两买了两幅画,我还寻思这是哪个冤大头, 现在转换一下身份,简直、简直……”
“简直太爽了!”
赵桐月眼睛亮晶晶的,一把拉住姚映疏,“什么时候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这卖出高价的谈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姚映疏笑, “好啊, 改日一定让你们看看。”
“不过我听说……”
尚岚玉犹疑片刻,小声道:“那位买画的方老爷子,行事作风不太妥当。”
她喜书画, 对京城内文人学士不说全部了解,却也知晓大概, 那位方老爷子是位富商,家中富可敌国,平素最是喜画, 但他为人霸道,独断专行,时常打压同行,甚至曾将同行一家逼迫致死,算得上是劣迹斑斑。
日渐年迈后这才收敛两分, 即便如此,家中小辈依旧行事霸道,嚣张跋扈。
姚映疏眨眼,鹿眼泄出狡黠,“正是因为如此,谈之蕴才会把画卖给他啊。”
“啊?”
赵桐月和尚岚玉迷茫一瞬。
两人皆非蠢笨之人,思绪一转立马反应过来,偷偷摸摸道:“谈公子故意的?”
“嘘。”
姚映疏竖起手指,小声道:“千万别说出去。”
那日听完谈之蕴的话,姚映疏对他简直五体投地。
故意用画吸引方老爷子注意,在他打定主意买画时又寻人抬价,不仅将画卖出高价,也在京中打出了名声。
有这样的脑子,他就应该经商才对嘛!
哦不对,谈之蕴人这么聪明,应该说在哪儿都吃得开,她相信,未来他在朝堂上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姚映疏对此深信不疑。
回过神后,她一抬眸,便对上两双放光的眼睛。
赵桐月感慨,“我对谈公子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对了!”
她忽然拊掌,明亮双眼看着姚映疏,“之前咱们商量的插画,能不能让谈公子来画?”
赵桐月激动道:“放心,我该给多少给多少,绝不让你们夫妻俩吃亏!”
姚映疏迟疑,“这个我得先问过他。”
“行行行。”
赵桐月兴奋不已,“那你……”
“小月。”
尚岚玉急忙拉住表妹,嗔怪道:“此事之后再议,你忘了我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哎呀!”
赵桐月懊恼,笑道:“都忘了,我们是来给阿疏妹妹添妆的。”
“快把东西拿上来。”
两名侍女抱着木盒躬身而入,恭恭敬敬把东西放在桌上。
赵桐月:“快打开看看。”
姚映疏微怔,将盒子打开。
盒内是两套头面,一套镶金红宝石,一套珍珠,前者流光溢彩,精致华贵,后者温润内敛,珠圆玉润。
怔愣间,尚岚玉的声音随之响起,“本来还担心阿疏妹妹不喜欢,但看这个神色,应该是喜欢的。”
尾音上扬,语调含笑。
姚映疏抬头,张了张唇,嘴角逐渐上扬,笑道:“多谢郡主姐姐和岚玉姐姐。”
赵桐月和尚岚玉脸上皆带着笑。
“阿疏妹妹,祝你心想事成。”
尚岚玉接话,“财源广进。”
她们没祝新婚之喜,反倒是祝贺她本人,姚映疏眼眶微湿,心间淌过暖意,重重点头,“嗯!”
两人没待多久,陪着姚映疏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送完客回来,姚映疏往自个儿院里走,一眼瞥见在院门前来回徘徊的身影。
她微微侧身,对雨花感慨,“这场景好眼熟啊。”
雨花也想起了当初在雨山县的那一幕,抿唇笑了笑,“不过这次,小少爷有话,肯定会和娘子直说的。”
姚映疏笑了笑,快步朝好大儿走去。
“怎么不进去?”
谭承烨被她吓一跳,手忙脚乱把手里的东西藏进怀里,没好气道:“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姚映疏挑眉,“明明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的,倒怪上我了。”
“说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我才没鬼鬼祟祟呢。”
谭承烨轻哼一声,一把将东西丢到雨花怀里,“喏,给你添妆。”
小少年正色,“你以后可要和谈大哥好好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憋来憋去的,感情都憋没了。”
姚映疏扬眉失笑,“你还挺懂嘛。”
“那是。”
谭承烨骄傲扬起下巴,“我那么多话本可不是白看的。”
姚映疏眉头一压,“你说什么?”
“我是说之前的!之前的!”
谭承烨跳脚,“不准怀疑我!我现在可老实了!每天认真听课习武,绝对没有偷看话本!”
姚映疏噗嗤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谭承烨哼一声,急急忙忙道:“我还要去布置新院子,不跟你说了!”
话落,他转身就跑。
姚映疏站在远处,看着小少年兔子似的跑远,眼里含着笑意。
拿过雨花怀里的匣子,她打开一看。
一支翠玉荷花簪,雕刻精致,栩栩如生,花瓣薄如蝉翼,簪身通透翠绿。
姚映疏现在也锻炼出了几分好眼色,能看出这支簪子价格不菲。
她笑了笑,叮嘱道:“收好,可不能打碎了。”
雨花也跟着笑,“好。”
进了院,檐下灯笼已换成红色,树上挂着红绸,窗棂贴着“喜”字,屋内也焕然一新。
姚映疏终于有了几分明日就要成婚的实感,摸着胸膛,她舒出一口气。
还怪紧张的。
晚上,一家四口吃过暮食,照例在正堂聊天说话,眼见天色不早,楚盈急忙打发姚映疏回去。
“赶紧歇着去,明日可有你忙的。”
姚映疏点头,“好。”
回了屋,刚洗漱完,就听外面几声“夫人”。
姚映疏转身,面上添了讶异,“娘,你怎么来了?”
楚盈款步而来,摸了摸女儿脑袋,“明日就要出嫁了,娘今日和欢欢一起睡。”
“好啊。”
姚映疏立马兴致勃勃地让人备水。
母女俩洗漱完躺在床上,楚盈抚摸着女儿侧脸,眼中泪光闪烁,“刚找回来的女儿,还没相处几日就要嫁人了。”
姚映疏挽着母亲的手,笑道:“我们就在隔壁,娘若是想我了,我立马抛下谈之蕴回来。”
楚盈笑了,指尖轻点女儿眉心,“胡说。”
犹疑片刻,她委婉道:“小谈是个好的,虽然看着温和,但内心极有主意,娘看得出来,你这丫头不过嘴上厉害,但实则很是依赖他。可有些时候,你不能纵着他,要张弛有度,过犹不及。”
姚映疏茫然眨眼,“娘,你说什么呢?”
这副迷茫的表情太过明显,楚盈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道:“你和他没同房?”
姚映疏唰一下红了脸,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楚盈震惊。
他们成婚这么久,平日里感情那般好,居然没同过房?!
看着女儿通红的小脸,楚盈笑了,“原以为用不上了,没想到……”
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在女儿羞涩的目光下打开,楚盈轻声讲述夫妻之事。
姚映疏起初涨红了脸,目光发虚,后来逐渐凝视,认真听着。
楚盈对她道:“他是你的丈夫,与你共度一生之人,不要因为羞涩委屈自己。”
姚映疏重重点头,“娘,我知道了。”
楚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浮现泪光,“要是受了委屈……”
她话音一顿。
因为姚映疏坚定道:“娘,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
翌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宜嫁娶。
姚映疏坐在喜床上,听着外头的热闹的祝贺声,眨了眨眼睛。
这是第一次经历,可与上次的愤怒绝望,孤立无援不同,这次,她的父母亲朋皆在身边,她要嫁的,是她喜欢的人。
想到谈之蕴,姚映疏嘴角缓缓上扬,满心欢喜下,甚至觉得一身疲惫都消失了。
“新郎官来了!”
忽然一声高叫,她听见赵桐月和尚岚玉的笑声,余光里,楚盈快步而来,催促道:“把喜扇遮好。”
姚映疏慢吞吞应了声,眼睛却控制不住往外瞟去,眸底撞入一道身影。
隔着喜扇,她没看清他的模样,却仿佛能看见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
清润嗓音道:“岳母,我来接欢欢。”
“诶,好,好。”
楚盈应了一声,没掩饰住嗓音里的哽咽。
姚映疏低眸,缓缓站起,随他一道拜别父母,上花轿,拜天地,入洞房。
直到坐上喜床,却了扇,看见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她才恍然。
终于结束了。
这么一想,姚映疏心情大好,轻轻弯了下眼。
谈之蕴许久都没反应。
姚映疏拧眉,“你怎么了?”
“没,无事。”
他略显狼狈地别过视线,缓了片刻,沙哑着嗓子道:“欢欢,你今日很美。”
“我知道啊。”
姚映疏理所应当道。
梳妆的时候她便看见了,她敢肯定,今日是她前半辈子最美的一日。
谈之蕴轻笑,伸手摘去她头上凤冠,替她揉了揉脑袋,轻声道:“外间还有酒席,等我回来。”
姚映疏眉间舒展,笑应,“那你可要快点。”
谈之蕴眸色一暗,俯身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好。”
他快速起身,步子极大,略显狼狈。
姚映疏忍不住笑,星星点点的亮光从眸里泄出来。
雨花走上来,“娘子,公子命人备了水,可以沐浴了。”
姚映疏嘟囔,“还怪体贴的。”
等她沐浴回来,房门被人敲响,谭承烨的声音传来,“我来送饭。”
姚映疏往外看一眼,雨花开门接过小少年手里的食盒,还没与他说上一句话,谭承烨便一溜烟没影儿了。
雨花不解,“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不管他了,快快快,我要饿死了。”
整整一日没进食,姚映疏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急忙招呼雨花过来。
饭菜刚摆上,门口再度传来动静,她迫不及待夹起一颗丸子,还以为是谭承烨去而复返,抬头漫不经心道:“你……”
话音猛然顿住。
不是谭承烨。
是谈之蕴回来了。
吃下丸子,姚映疏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谈之蕴走近,凝着姑娘放松的眉眼,笑道:“我在京中根基尚浅,也无三两好友,今日来的大多是岳父的同僚,有岳父招待,有我无我都无大碍。”
姚映疏点头。
“对了,晋王殿下也来了。”
“来就来呗。”
姚映疏随意点头,又夹起一颗丸子。
刚咬一口,突然察觉到一抹极其强烈的视线,她愣了愣,眉心微蹙,犹疑道:“你想吃?”
“想。”
掷地有声,又仿佛迫不及待。
“哦。”
姚映疏不情不愿地将咬了一半的丸子送到刚刚走近的谈之蕴唇边,“吃吧。”
谈之蕴一怔,哭笑不得地意识到两人说的并非一物。
看着妻子不情愿的神色,他眉梢微扬,缓缓张唇衔走那半颗丸子。
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喜袍,如此鲜亮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更衬得墨发如绸,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在烛光映照下闪着星光,视线低垂时,好似有勾子落在姚映疏身上。
她徐徐抬头,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与平日里的温和纵容不同,那双眼睛此刻极具侵略感,掠过时姚映疏忽然觉得唇上一烫。
好似他吃的不是那半颗丸子,而是她的嘴。
心尖颤了颤,姚映疏急忙吩咐,“雨花,去取副碗筷来。”
声音略大,像是要盖过什么。
雨花应声,“是。”
她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便将碗筷取来,谈之蕴笑了笑,温声道:“先吃饭吧。”
“……好。”
出声的瞬间,姚映疏差点咬住舌头,清甜嗓音在此刻略显沙哑。
平静用完一顿饭,雨花手脚麻利带着小丫鬟将撤走。
屋里此时只剩下姚映疏和谈之蕴两人。
心脏砰砰直跳,感受着头顶热切的视线,她鼓起勇气抬头。
谈之蕴抚摸她侧脸,哑着嗓子道:“我先去洗漱。”
姚映疏红着脸,“好。”
他快步去了浴房,姚映疏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水声,耳后根一阵又一阵地烫,心跳一声高过一声。
终于,他停了。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快速背过身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具温暖的身子覆上来,大手放在她腰间,一点一点,抽去她腰间束带。
姚映疏颤抖着手覆上,羞涩又坚定地,随着他的动作褪去衣衫。
第132章
月明星稀, 夜风扑朔。
略带冷意的风吹进院中,叶子打着旋掉落,轻轻落在窗台。
屋内红绸似海, 红烛不灭,两道影子在床帐上交叠, 缠绵悱恻,亲密无间。
姚映疏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有点疼, 可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密密匝匝的痒意,她仿佛漂浮在海面上,周身被海水包围, 恍若浮萍, 唯一能抓住的, 唯有身上之人。
一滴热汗砸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烫得她心口一颤,汗水顺着脖颈往下蔓延, 在身前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一双结实手臂将姚映疏揽住,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目光细细从她面上扫过,似在分辨她的神情,声音沙哑到极致, 是她从未听过的魅惑。
“还想来?”
姚映疏双颊潮红,眼神迷离,就连神思都有些恍惚。
听到这话,她愣了许久,不由咬唇。
“嘶……”
齿尖刚刚触及唇瓣, 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痛意。
拇指放在红肿唇瓣上,轻轻一用力“解救”,谈之蕴看着她,低声道:“别咬,疼。”
姚映疏幽怨看他,“怪谁?”
“怪我,是我不对。”
谈之蕴闷笑出声,脑袋伏在姚映疏脖颈间,呼出的热气一下下打在她肌肤上,令她不由战栗。
嗓音喑哑,带着明晃晃的欲念。
“欢欢,还要吗?”
说话间,唇瓣在她颈间若即若离,令她面上越发滚烫。
姚映疏万般纠结,往帐子外看了一眼。
红烛孜孜不倦燃烧自己,蜡油往下流淌,堆积在烛台,已是燃烧了大半。
以往这个时辰,她早就已经去见周公了,可是现在……
似是知晓她的顾虑,谈之蕴微微起身,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注视着她,笑意明晃晃地溢出来,仿佛山野间勾魂摄魄的狐狸精,轻声哄诱着无知少女。
“明日不用敬酒,你想睡多久睡多久,无人会打扰。”
见姚映疏眉心微蹙,他伸出一指,指腹摩挲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一下又一下,眼里已添了委屈,“还是我方才没让欢欢满意,你不喜欢?”
隔着帐子,床帐内说不上光线明亮,但看清一个人的表情却是绰绰有余。
姚映疏微微张唇,骨节分明的手指趁机伸出唇内,搅动出细微水声。
她看着身上添了媚意,浑身上下都在勾.引她的男人,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她爹说对了,谈之蕴这个男狐狸精!
姚映疏伸手,双臂勾住身上人的脖子,将唇印了上去,呢喃声淹没在唇齿间。
“要……”
说实话,还真挺舒服的。
……
再度睁眼,窗外已是大亮。
姚映疏平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的异样,转头看着枕边的男人,默默竖起大拇指。
谈之蕴一直看着她,见状失笑,握住姚映疏的手问:“这是何意?”
姚映疏木着脸,“你可真行。”
折腾了一整晚,居然还能……
谈之蕴笑容越发灿烂,凑上去在姚映疏颊边亲一口,闷笑出声,“欢欢这是在夸我?”
“你说是就是吧。”
姚映疏叹了声气,抱着被衾坐起身,“什么时辰了?我好饿。”
两人合盖一床被褥,她一动,谈之蕴身上的被子缓缓下滑,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与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
无意间看了一眼,脑海里立马闪现昨夜的画面,姚映疏唰一下红了脸,当即拉着被褥躺下,羞恼指责,“你怎么不穿衣服!”
谈之蕴看了眼身上的痕迹,隔着被子抱住姚映疏,嗓音含着愉悦笑意,“当然是想让欢欢看看你的战利品。”
“你不喜欢吗?”
姚映疏无法口是心非,默默闭嘴。
还是喜欢的。
不过……谈之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孔雀开屏似的。
怪不适应的。
过了片刻,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厨房内应当热了饭,我去看看。”
谈之蕴起身。
姚映疏缩在被子里,隔着床帐偷偷看他。
年轻男子宽阔后背上印着几道红痕,在白皙肌肤上分外明显,充斥着凌虐美感。
随着他的动作,背肌不断起伏,恍惚间好似看到有汗水从上面滑落。
姚映疏闭眼,脸色越发羞红。
等谈之蕴出去后,她慢吞吞起身。
双足落地时有些虚软,在床沿坐了片刻,姚映疏缓缓站起,寻了套衣物穿上。
穿好后,雨花端着水进来了。
“公子说娘子起了,让奴婢送水来,娘子快来洗洗。”
“哦。”
姚映疏应了一声,接过温热帕子敷在脸上,立即神清气爽。
等她洗漱完,谈之蕴也带着饭菜回来了。
新婚第一日,姚映疏心情不错,和谈之蕴你喂一口我喂一口,腻腻歪歪吃着早食。
吃到一半,蓦地想起被忘到犄角旮旯的好大儿,姚映疏问:“谭承烨呢?”
雨花笑回:“小少爷去学堂了。”
自从谈之蕴将姚府隔壁买下后,谭承烨便慢慢把东西往这儿搬,虽然外祖父外祖母也极好,但他还是想和便宜爹娘住一块。
姚映疏应了一声,低头慢慢喝粥,心中腹诽,爹娘成婚,这小子都不多告两日假吗?这么着急忙慌就去学堂了。
心里酸溜溜的,但姚映疏也知道,杀害谭老爷的真相一日未曾露面,谭承烨便一日不得放松。
吃完早食,打发了雨花,姚映疏牵着谈之蕴消食。
婚期定后,她整日在家,鲜少来此处,还未好好逛过这座府邸。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身上懒洋洋的。
姚映疏靠着谈之蕴肩膀,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由着他拖着自己走。
“什么时候才能放榜啊。”
她感慨。
谈之蕴揽住妻子的腰,沉吟道:“按照往年放榜的时日,应该快了。”
话落,没听到姚映疏回音,他低头,正好对上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怎么了?怕我考不上?”
谈之蕴笑着掐住她的脸颊肉。
姚映疏拧眉握住他的手,“别说丧气话。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她直起身子,严肃道:“状元能查案吗?”
谈之蕴看着她,忽地低头抵住姚映疏肩膀,闷笑声从里泄出,轻快愉悦,“欢欢对我期望这么高,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枉为人夫?”
姚映疏理直气壮,“那当然了,我以后可是要做状元夫人的!”
谈之蕴笑得越发愉悦,“好,好,一定让你当上状元夫人。不过查案是怎么一回事?”
姚映疏微怔,这才想起她和谭承烨还未把谭老爷的事告诉谈之蕴。
犹豫片刻,她勾住谈之蕴脖子,将他头拉低,凑到他耳畔轻声耳语。
隐去谭老爷年轻时曾私采金矿一事,其余的一五一十告诉他。
谈之蕴面上笑容渐渐散去,大手抚摸姚映疏脑后,“这么大的事,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你之前忙着准备春闱,说出来不是让你分心嘛。”
谈之蕴没追究,眉心微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姚映疏。
听说此事后,他第一时间便将怀疑的目标放在几位皇子身上。
冒着杀头大罪行此事,定然有更大的图谋,而朝中储君未立……
正思忖着,又听姚映疏小声道:“我在想,能不能把这事告诉我爹,请我爹或者晋王去查?”
谈之蕴摇头,“再等等。先看看能不能查出那人是谁,剩下的再交由晋王处置。”
他并未说出原因,但姚映疏知道他心里定然有成算,点点头应下。
见谈之蕴眉间微皱,伸手将之抚平,笑道:“好啦,别愁眉苦脸的,这可是我们新婚,该高高兴兴的才对。”
谈之蕴笑了,牵住姚映疏的手往前走,“说得对。前面有块空地,我准备用来给你种花,咱们看看去?”
“好啊。对了,大福小福接来了吗?”
“还没,等回门之后,我们再去把它们接过来。”
“行。”
慢悠悠逛完宅子,天也快黑了,夫妻俩缓缓往回走,正好遇上下学归来的谭承烨。
小少年心情不错,乐滋滋地围着两人打转,眼里透出极其强烈的“快问我”。
谈之蕴笑,“这么开心,今日遇上什么好事了?”
谭承烨眼里冒出精光,语气是藏不住的兴奋,“今日的先生布置的课业,我拿了甲等!”
“真的?”
姚映疏惊喜,“看不出来啊。”
谭承烨心情好,哼唧道:“我现在可是先生们眼里的优等生。”
忍不住有些抱怨,委委屈屈道:“你都多久没关注我的学业了?”
“前阵子忙着成婚嘛。”
姚映疏揽住小少年肩膀,轻拍两下,“放心,为娘今后一定严肃以待,什么事都抵不过我儿子的学业重要。”
谭承烨尬笑两下,“那倒不必了,偶尔看看就好。”
姚映疏轻哼一声,不再逗他,拉着两人往正堂走,“走,去看看雨花准备了什么菜,让她再添两个,好好给我儿子庆贺庆贺。”
谭承烨立马道:“我要吃炖肘子!”
炖肘子没有,但是有烧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用完膳,姚映疏和谈之蕴回了房。
洗漱完,她哼着小曲往床榻走,刚往上爬,忽然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姚映疏心下一慌,“怎、怎么了?”
谈之蕴笑,“天色还早,我们……”
话未说完,姚映疏忽地扑上去捂住他的脸,“你别笑了,笑得我心慌。”
谈之蕴一怔,许久未曾开口。
虽未看清他的表情,但身下胸膛一起一伏的,瞎子都知道他是在笑。
姚映疏越发羞恼,“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
谈之蕴捉住姚映疏的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凑在她耳畔低声道:“那我们做点别的。”
“谈之蕴你唔……”
夜色渐浓,春色无边。
……
接下里的日子,姚映疏过得可算是水深火热。
每日水里进火里出,她虽然喜欢,但也累啊。
第二日看着谈之蕴神清气爽无所事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到底什么时候放榜!这人的力气还是放在朝堂上吧,别再放在她身上了。
在姚映疏的祈祷下,放榜日终于到了。
第133章
金灿灿的阳光照射而下, 为枝头杏花镀上一层金色,清雅中增添一缕璀璨。
一只喜鹊飞入院中,落在枝桠上高声鸣叫, 叫声清亮,喜气洋洋。
雨花推开窗, 回头对姚映疏笑道:“院里来了只喜鹊,今个儿定有喜事。”
“那是当然。”
姚映疏莞尔,理了理肩上长发, 心情大好,“谭承烨来了没?”
雨花估摸着时辰,回道:“应当快了。”
“那就摆膳吧。”
二人步入堂屋,谈之蕴早已在此, 正在慢条斯理地盛粥, 抬头笑道:“有你喜欢的翡翠粥, 快来。”
姚映疏笑着朝他走近。
刚落座,连串脚步声靠近,谭承烨的身影出现在夫妻俩眼前。
小少年一屁股坐下, 眼睛往桌上一瞥,“哟, 这么丰盛。”
接过谈之蕴手里的粥,姚映疏道:“快吃吧,一会儿该迟了。”
一听这话, 谭承烨立马拿碗给自己盛粥,今个儿可是秦夫子的课,他为人最是严厉,若是迟到,整堂课怕是都要站着听了。
忙不迭吃完早食, 谭承烨用帕子一抹嘴,急匆匆道:“我先走了,谈大哥,等我回来再听你的好消息!”
话落,他连忙招呼吉祥快走。
姚映疏急忙吩咐,“刚吃完饭,别跑太快了,当心岔气,骑着马去。”
小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
人一走,唇边立马送上一块糕点。姚映疏眸光一转,谈之蕴浅笑着送上糕点,眉尾微动,“不吃吗?”
白皙脸庞浮现红晕,姚映疏往雨花的方向瞄去一眼,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去了门外,背对着二人。
姚映疏:“……”
她嗔了谈之蕴一眼,张唇咬下糕点。
一整块入肚,眼看谈之蕴还想去拿下一块,姚映疏忙阻止,“够了,已经饱了。”
手腕搭上一只温热小手,谈之蕴眉心微蹙,“就吃这么点?”
“我还喝了一碗粥。”
姚映疏白他一眼。
谈之蕴失笑,三两口将粥喝完,牵着她的手起身,“前阵子刚种下的牡丹有些不好,我陪你去看看。”
一偏头,对上妻子古怪的视线,他眉梢微扬,“怎么了?”
姚映疏疑惑,“你都不着急吗?”
她加重语气,“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
谈之蕴:“急啊。”
嘴上说着不急,语气却格外轻松。
五指陷入姚映疏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他道:“但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急了。”
说的话姚映疏虽然喜欢,但他平淡的情绪明显不能感染她,板着一张脸严肃道:“你不急我急。”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急?
谈之蕴失笑,停步看着妻子,弯下腰额头与她相抵,嗓音放柔,缱绻舒缓,仿佛春日里一缕和煦微风,“那……我们先去做点着急的事?”
声音太过温柔,让姚映疏想起了某些时刻,脸倏地红了,另一只手连忙去捂谈之蕴的嘴,羞恼道:“谈之蕴,你简直、简直不要脸!”
谈之蕴眉心微蹙,面含委屈,“欢欢,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照料那几株牡丹,你为何这般说我?”
姚映疏傻眼,“啊?”
“难道说,你……”
谈之蕴低头,似恍然大悟般嗔怪,“你想哪儿去了?”
姚映疏:“……”
憋了半晌,看清谈之蕴眼里明晃晃的笑意,她恼羞成怒,“谈之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清浅笑意从谈之蕴眸底晕开,他垂首在姚映疏唇上亲了一下,笑音散在空中,“走吧,去看看你的宝贝牡丹。”
姚映疏气恼地在他腰间掐了一下,瞥见年轻男子线条分明的优越侧脸,又忍不住笑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促狭?”
谈之蕴一本正经,“这不叫促狭,叫夫妻情趣。”
姚映疏哼了一声,牵着他的手来到后院。
前阵子姚映疏买了几株珍贵的牡丹,爱惜得不行,日日都要来看望,如今见那牡丹垂着枝叶,叶片都蔫了,立即心疼得不行,和谈之蕴一道松土重新栽种。
楚盈来时,两人挽着衣袖,正在院里刨土。
“哎呀!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种花,快快快,和我去前院等着去。”
姚映疏放下锄头,纳闷道:“娘,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等着放榜啊!”
楚盈平素虽是温婉端庄,但涉及到女婿的前程,也忍不住带出几分焦急,上前拉过姚映疏,“瞧你们一身的泥,快去把衣服换了。”
谈之蕴笑,“娘不必忧心,一大早就让吉福去看榜了,稍后他会把消息带回来的。”
他不说姚映疏还不觉有什么,这么一说,心里抓心挠肺地痒,昂首往外瞧,“吉福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瞬,一道身影朝几人跑来,大声嚷着,“中了!中了!”
姚映疏一喜,连忙把锄头放下,拉着谈之蕴和楚盈往前行了两步,“吉福回来了。”
吉福快跑而来,弯腰喘着气道:“中了,公子中了!”
姚映疏忙追问:“第几?”
吉福重重喘了两口气,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扬起笑脸,高声道:“榜首!公子是榜首!”
姚映疏怔了片刻,像是尚未反应过来。
楚盈脸上顿时落了笑,欢喜道:“欢欢,之蕴中了榜首!是会试头名!”
“谈之蕴!”
姚映疏终于有了反应,尖叫着扑上去抱住谈之蕴,扬起小脸,鹿眼里盛满星光,声音含着明晃晃的兴奋。
“你中了!还是头名!啊啊啊啊!!!谈之蕴!你太厉害了!”
谈之蕴笑着拥住她,桃花眼深情又认真。
姚映疏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禁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两口,“谈之蕴,你做到了!你太厉害了!”
楚盈无奈一笑,见吉福充满喜悦的脸上有些尴尬,笑道:“我们先走吧。”
吉福连忙点头。
两人快速离去,留下这对沉浸在兴奋中的夫妻。
谈之蕴低头,凝视着姚映疏灿烂笑容,语气郑重,“欢欢,往后我一定能给你比今日更重的荣耀。”
他正对着太阳,面上阳光灿烂,姚映疏看着,竟有些神晕目眩。
下一瞬,她勾唇,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踮起脚尖,覆上他双唇。
她坚信,他一定能。
……
哒哒马蹄声融入热闹街景,伴随着一声“吁”,马车徐徐停下。
谭承烨率先跳下马车,旋即伸手,将姚映疏和楚盈扶下来。
一家三口进了街边酒楼,有堂倌立马笑着迎上来,“娘子,少爷,楼上已备好了雅间。”
姚映疏点头,“辛苦了。”
上了楼,三人先去与晋王妃见礼,晋王妃笑着拉着楚盈上前,“小月和玉儿在隔壁,你们去吧,留你娘和我说说话。”
姚映疏笑着应声,带着谭承烨去了隔壁。
门一开,坐在窗边的赵桐月立即兴奋道:“欢欢快来。”
谭承烨见礼,“郡主,岚玉姨。”
被一个半大小子叫姨,尚岚玉显然已经习惯了,笑着朝他招手,“快来,给你备了你爱吃的核桃酥。”
谭承烨笑盈盈道:“多谢岚玉姨。”
赵桐月“咦”了一声,“我记得小承烨今日不是要去学堂吗?”
姚映疏回话,“好歹是他爹的大日子,他当然要亲自来看看了。”
“没错!”
谭承烨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只告了半日假,等看完我爹游街,我就得回去了。”
话落,他咬了口核桃酥,眉眼舒展,显然极为合他口味。
赵桐月啧啧两声,“就小承烨这股用功的劲,看来你们家又得出个状元了。”
谭承烨笑,“那就借郡主吉言啦。”
赵桐月朝他眨了眨眼。
“来了来了!状元游街了!”
楼下霍地一阵喧闹,赵桐月和姚映疏急忙往下看,谭承烨和尚岚玉也放下手中之物往窗边走。
率先听到的是一阵马蹄声,姚映疏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口。
赵桐月握住她的手,激动道:“阿疏快看,你家谈公子来了!”
姚映疏提起一口气,认真看着为首那人。
他穿着绯色吉服,头戴官帽,身骑白马,身姿挺拔。
如玉眉眼在阳光照耀下显得越发精致,桃花眼含笑,温润又多情,眼下泪痣随着浅笑微微上扬,更添几分风情。
他向来是温和内敛的,今日却如出鞘宝剑,携带几分锋芒,是姚映疏鲜少见到的意气风发。
她听到下方有人在议论。
“哇,今科状元郎与探花相比,竟毫不逊色。”
“好一个俊俏郎君,不知可曾婚配?”
“不止状元郎,榜眼探花各个都是人中龙凤,生得可真俊俏。”
甚至有姑娘直往三人身上扔帕子香包。
赵桐月立马道:“不行不行,谈公子可是阿疏的郎君,阿疏,你快把你的香包扔给他。”
姚映疏回神,正巧撞见谈之蕴温柔含笑的眼睛,她面色微红,不等开口,赵桐月已将她腰间香囊取下,一把塞进她手里,指着谈之蕴道:
“快!扔给他!”
谭承烨也来掺和,“是啊小娘,快把香包扔给我爹。”
他谈大哥可是有主的!谁都不能和姚映疏抢他!
就连尚岚玉也来凑热闹,忍着笑音道:“阿疏,快扔。”
姚映疏笑了,将手中香囊往谈之蕴的方向掷去。
后者反应极快,一把将香囊接住,抬头对着窗边的姚映疏笑。
下一瞬,他眉心微拧,不解看着妻子瞬间变换的脸色。
欢欢这是……怎么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见茫茫人海,无从判断她目之所及。
楼阁之上,姚映疏握着赵桐月的手微紧,紧紧盯着站在柱后的一人。
这人好生眼熟。
第134章
“阿疏妹妹, 你家谈状元在看你呢,咦……阿疏,你怎么了?”
赵桐月疑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姚映疏一时无心回应,紧紧盯着人群中那道身影, 眉心紧蹙。
好眼熟,这人到底是谁?她在何处见过?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谭承烨和尚岚玉明显也发觉了, 前者偏头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小少年熟悉的声音落下,姚映疏下意识看他一眼,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浮现一幅画面。
她跪在灵前, 有人惋惜对她作揖, “嫂夫人节哀。”
她想起来了!
姚映疏瞬间攥紧掌心。
那人是祭奠过谭老爷的吴成!
他离开雨山县后来了京城?
柱后的身影盯着队伍点头的几人看了片刻, 脚步一转便要离开。
姚映疏心中一紧,不知为何,这个吴成令她分外在意。
“阿疏?”
赵桐月依旧担忧地唤着她, 姚映疏动作急促握住她的手腕,急声道:“郡主, 能否帮我查查那人在何处落脚?”
赵桐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二话不说,直接道:“好。”
她招来婢女, 看着即将消失的吴成低声吩咐几句,婢女重重点头,很快消失在室内。
姚映疏松了口气,万般感激,“多谢郡主。”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
赵桐月嗔她一眼, 好奇道:“不过那人是谁?阿疏为何这般在意?”
既然请了郡主帮忙,姚映疏也无隐瞒之心,直接道:“是承烨亲爹的友人。”
“我爹?”
谭承烨指着自己,语调惊讶。
“你忘了?当初他还来祭奠过,后来离开了雨山县,没想到竟然在京城碰上了。”
谭承烨完全没了印象,低低“哦”了一声。
心中暗忖,她想找那人,大概是想打探他爹遇害的事,心里暖意丛生,嘴角轻轻勾起。
视线往下,谈之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踪迹,谭承烨忙道:“看完状元游街,我该回学堂了。”
姚映疏颔首,“去吧,路上当心些。”
谭承烨轻哼一声,“就这么点路,我还能出意外不成?”
心里却忍不住得意,看吧,他对她而言果然极为重要,不过回个学堂都不放心。
谭承烨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带着吉祥走了。
尚岚玉看了眼他的背影,忍俊不禁。
楼下人群逐渐散去,赵桐月看姚映疏有些心不在焉,挽住她的手笑,“时辰尚早,咱们出去逛逛。”
尚岚玉也道:“铺子里最近收了几本还不错的话本子,算算日子应当已经刊印出来了,咱们去看看?”
赵桐月点头,“先去逛街,再去铺子。”
姚映疏无异议,暂且将吴成的事放下,笑着点头。
和晋王妃与楚盈打了声招呼,三个姑娘笑盈盈下楼。
这段时日的心思都扑在了书铺上,许久未曾逛过铺子,赵桐月兴致高涨,拉着两人进了首饰铺子,豪横挥手,买下不少首饰。
从铺子里出来,又去了成衣铺,不过片刻,身后婢女手上已挂满了包裹。
花了上百两银子的赵桐月丝毫不见心疼,笑容灿烂挥手,“走吧,去书铺。”
刚一转身,额头蓦地一痛,她哎哟一声,往后倒退两步。
“郡主!”
“小月!”
姚映疏和尚岚玉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之扶住。
“没事吧?”
“嘶……”
赵桐月捂着额头,眼角挂着泪珠,眼眶因疼痛泛红,“什么东西这么硬,好疼。”
“抱、抱歉,这位娘子,在下并非有意,我立马让人去买药。”
清亮明朗的嗓音含着几分歉疚忐忑,仿佛抽条柳枝掠过湖水,撩动一抹春光。
听在耳中不仅舒适悦耳,还有几分熟悉。
姚映疏抬眼,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华公子?”
几月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形颀长似林间青竹,修长挺拔。不仅高了,也黑了几分,眉间青涩褪去,活脱脱一个爽朗俊俏的少年。
华煜一愣,看清眼前人长相时,眼里漫上笑意,“嫂子,这么巧。”
在京城见到故人,姚映疏也心生欢喜,笑道:“你回京了?”
“是啊。”
华煜也笑,“一回京便听说了谈哥的喜事,今个儿正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遇见了嫂子。谈哥这几日忙,劳烦嫂子替我带句话,我过几日再登门拜访。”
姚映疏点头,“好。”
“对了。”
华煜没忘了正事,面露歉疚,“这位娘子,方才我……”
赵桐月恰在这时抬头,含着潮气的水润双眼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华煜莫名脸色一烫,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姚映疏好奇地转着眼珠,“华公子,你不认识郡主?”
啊?郡主?
姓华?
赵桐月打量着局促少年,眼睫颤动,犹疑道:“你是华家的?阿莹的弟弟?”
华煜脑子里灵光一闪,面露懊恼,连忙作揖,“实在抱歉,惊扰了郡主。在下华家七郎,华煜。”
华煜这个名字赵桐月听过,华家大房最小的儿子,天资聪颖,自幼跟在华老爷子身边长大。
她与华莹交好,华家郎君也见过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华煜。
清亮眸光在少年身上来回扫视,落在他满是歉意的眸中,长睫轻眨,赵桐月笑,“无碍,不过是场意外,我已经不疼了。”
华煜松了口气,嘴角绽出笑意,“多谢郡主。”
话音方落,人群内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抓贼啊!有贼偷了我荷包!”
一道身影从华煜身后跑过,他不假思索,拔腿追了上去。
事发突然,姚映疏几人偏头看去,只见华煜将那小贼扑倒在地,取出一枚荷包交给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婶子。
眼光之下,少年侧身而立,面对那感激涕零的婶子笑得格外灿烂。
赵桐月眨眨眼,笑道:“走吧,去铺子。”
尚岚玉看她一眼,挽着姚映疏往前,“阿疏,我们走吧。”
那头,华煜让随从将小贼扭送官府,送走连连道谢的婶子,回头望着远处。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声不绝如缕,姑娘的身影已然消失。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怅然若失。
……
回到府中,因楚盈事先招呼过,要备桌酒席为谈之蕴祝贺,因而姚映疏并未让厨房备饭,而是和雨花一道收拾包裹。
今日不止赵桐月和尚岚玉,姚映疏也买了不少时兴的首饰和衣裙,准备给林月桂母女俩和封婶子祖孙送去。
收拾妥当,她坐在书桌前,一笔一笔,认真写下谈之蕴中状元的喜讯。
写完后,待墨渍晾干,她将信封交给雨花,“尽快送出去。”
雨花点头,“好。”
送完信回来,天已擦黑,听说谭承烨回府了,姚映疏携雨花去寻他,一道往隔壁走。
谭承烨:“谈大哥还没回来?”
“没呢。”
姚映疏摇头,估摸着时辰,“应当还得有一阵吧。”
谭承烨点点头,“哦”了一声便没话了。
心下奇怪,姚映疏偏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怎么。”
谭承烨摇头。
兴许是白日里见到吴成,令他想起了惨死的亲爹,小少年不似看状元游街那般兴致高涨。
这么久了,杨爷爷那儿半点进展都没有,谭承烨心中生郁。
姚映疏看出了什么,小声安慰,“别急,一月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总能查出来的。”
谭承烨点点头,勉强勾唇,“嗯。”
快到门口时,大福小福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大福迈着小碎步追在小福身后,小福身姿矫健,几步将它甩下,尾巴欢快地摇着。
它现在足有谭承烨膝盖高,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黄狗,跃上假山居高临下地盯着小福,英姿飒爽。
瞧见姚映疏时,兴奋地朝她吼叫两声。
逗了会儿小福,姚映疏便和谭承烨一道去了隔壁。
楚盈正带着丫鬟们上菜,瞧了两人连忙笑道:“菜都齐了,快来。”
谭承烨眉眼已无郁色,笑意盈盈迎上去,“外祖母。”
“诶。”
楚盈笑着应声,又招呼姚映疏落座。
“原是给小谈庆贺的,谁料他和你爹一个都没回来。”
姚映疏倒是无所谓,笑着调侃,“今夜圣上设宴,他们吃得可比我们好多了。”
“是啊是啊。”
谭承烨点头,“别管他们了,外祖母,我们快吃。”
楚盈莞尔,“行,不管他们,今晚就咱们娘仨吃。”
席上备了酒,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姚映疏倒了两杯,喝着小酒吃着好菜,畅快不已。
吃过暮食,夜色已深,谭承烨扶着已有几分醉意的姚映疏和楚盈告别,小心翼翼地回了隔壁。
把人送进房里,见有雨花操持,谭承烨放心离开。
天色不早,他明日还得去学堂呢,可得早些回去歇着。
在雨花的服侍下洗漱完,姚映疏往床上一倒,极快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察觉有团热源不断往她身上靠,姚映疏艰难睁开眼,看清身上的人后直接撒手,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一觉睡得极沉,许是昨夜饮了酒,姚映疏睁眼时头微微发胀,揉着太阳穴坐起。
“昨夜喝了酒?”
熟悉的声音响起,姚映疏偏头,讶异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亥时中。”
谈之蕴伸手替姚映疏揉按,眉心微拧,“怎么没喝醒酒汤?”
“我没醉,就没让雨花折腾。”
谈之蕴不赞同,“下次若是饮酒,无论醉没醉,都要喝碗醒酒汤。”
“知道了。”
姚映疏撇嘴,神色却无不情愿,眼里盛着笑。
谈之蕴动作一顿,慢慢凑过去。
即将贴上那张粉唇时,雨花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娘子,郡主来了。”
“郡主?”
姚映疏惊讶,匆匆推开谈之蕴起身,“我这就来。”
双腿落地时一软,垂眸瞧见大开的衣襟,她回头瞪了谈之蕴一眼,匆匆穿衣洗漱便往前厅赶去。
谈之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一叹,嘴角缓缓上扬,下床去厨房替妻子做饭。
怕赵桐月久等,姚映疏一路快步行至前厅,可惜有人实在禽兽,趁着她沉睡占尽了便宜,导致姚映疏实在腿软,走几步便得歇一歇。
雨花心疼道:“娘子慢些吧,郡主通情达理,便是等上一会儿也无妨。”
倒不是怕赵桐月怪罪,这么早来寻她,定是吴成的事有了眉目。
姚映疏摇头,“无碍,已经没事了。”
她又走了两步,身上酸劲过去,行走间已无异样。
快步来到前厅,赵桐月一手执盏,半晌也无动作,眉头微拧,眼底迷惑,仿佛遇到一件难题。
姚映疏大步而入,“郡主。”
“阿疏来了。”
赵桐月抬眸,放下杯盏,开门见山道:“你让我寻的人找到了。”
姚映疏一喜,“他现在在何处?”
赵桐月神色困惑,“阿疏,你确定他是小承烨亲爹的友人?”
姚映疏心下一个咯噔,“难不成他另有身份?”
“是啊。”
赵桐月叹气,“我的人跟了一路,发现他是我五皇叔府里的管事。”
第135章
姚映疏手一抖, 不可置信抬头望着赵桐月,“梁王殿下府里的……管事?”
“没错。”
赵桐月颔首,“他姓陈, 名叫陈丘,听说跟在我五皇叔身边多年, 在府里颇有威望。”
拧了拧眉,她问出疑惑,“这样的人, 怎会和小承烨的亲爹扯上关系?阿疏,你确定你没认错人吗?”
脑海仿佛被海浪拍打,一阵又一阵风浪席卷而来,令姚映疏头疼不已。
无数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她暗暗吸气, 勉强压下内心心慌, 故作疑惑,语气不确定道:“或许吧,当时只是匆匆一瞥, 许是我看错了。”
赵桐月直直凝视她,“阿疏, 我虽只是个闲散郡主,但在父王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如果有难处,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帮你。”
直白温暖的话令姚映疏心中一动,眼眶微红,她垂首,半晌不语。
金矿的事牵扯太大, 她现在心中慌乱不已,实在不能全盘托出。
深深吸气,姚映疏道:“我没看错,那人绝对是承烨亲爹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为何成了梁王府的管事,这其中牵扯我目前并未理清,等我弄清楚,定会向郡主求助。”
赵桐月动了动唇,越过桌子握住姚映疏的手,关怀道:“阿疏,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你对我来说,是个极为重要的朋友。”
她笑了笑,“我会帮你的。”
姚映疏重重点头,“多谢郡主。”
赵桐月拍拍她手,“看你这一脸神思不属的,我就不打扰了。”
站起身,她亲昵地碰了下姚映疏额头,笑道:“记得要来晋王府寻我。”
姚映疏笑,“好。”
送走赵桐月,她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气,神情恍惚往回走。
“怎么了?”
清润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姚映疏抬头。
一身青衫的谈之蕴立在檐下,长身玉立,温文尔雅,桃花眼专注地看着她。
见了他,姚映疏心头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谈之蕴顺势牵住她的手,嗓音懒散,“见你没用早食,去厨房煮了碗面。郡主呢,这么快就走了?”
“嗯。”
姚映疏轻轻应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沉默,谈之蕴眸光微凝,“怎么了,和郡主闹别扭了?”
“不是。”
夫妻俩牵着手回到堂屋,桌上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香气不断飘进鼻尖。
姚映疏现在毫无食欲,拉着谈之蕴坐下,“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如此郑重其事,令谈之蕴下意识挺直腰背,“你说。”
“昨日状元游街,我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谈之蕴瞬间想到她昨日的失态,是因那人而起?
姚映疏并未注意到丈夫的表情,神色恍惚,“那人名叫吴成,是谭老爷生意上的朋友,当初谭老爷过世,他还来祭奠过。”
“他对我的态度极好,因此我对他的感官也不错,后来谭家家产遭人觊觎,我和承烨演了一出戏,背地里准备将谭家的铺子全部售卖。”
这事谈之蕴一清二楚,毕竟他也算半个当事人。
姚映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沉声道:“因对他印象不错,我当初第一个找的就是吴成,可等我找上门去时,却得到了他去外地做生意的消息。”
“生意人,走南闯北的也不在少数,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姚映疏顿了顿,接着道:“昨日在街上看见他,我打算向他打听谭老爷的事,便求郡主帮忙调查他的下落,可郡主却说……”
深吸一口气,姚映疏道:“他不叫吴成,名唤陈丘,乃是梁王府的管事。”
抬眸看着谈之蕴,她道:“你帮我分析分析,他究竟是谁?”
谈之蕴眉头紧锁,沉默良久,缓声道:“最大的可能,他从一开始便是陈丘,是梁王派去接近谭老爷的人,谭老爷一死,他便抛弃了吴成的身份,回到梁王府。”
姚映疏不是蠢人,听到赵桐月的话便隐隐有些猜测,可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理不清的毛线。
谈之蕴的话似一柄利剑,将那团毛线刺穿,劈开她脑海里的迷雾。
倒吸一口凉气,姚映疏艰涩道:“你的意思是,谭老爷是被梁王的人灭了口?背地里私采金矿的,是梁王?”
谈之蕴沉默点头。
他一个皇子私采金矿想做什么?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清了两个字。
“他想造反?!”
震惊的声音落地,仿若晴天霹雳,姚映疏肩膀猛地一抖,霍地抬头看向门口。
谭承烨立在门边,青涩面容遍布惊怒与难以置信,放在门框上的手收紧,指甲陷入木头。
姚映疏惊得弹跳而起,一把拽住谭承烨的手把他拉进来,捂住小少年的嘴,眼里满是惊惧,“嘘,不准说。”
“这是我们自己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谭承烨挣脱开姚映疏的禁锢,眼里泛泪,又惊又恨,“所以,杀了我爹的是梁王?”
姚映疏轻叹一声,“看样子是了。”
谈之蕴看着妻儿,沉重道:“欢欢,承烨,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
一个涉嫌谋逆的皇子,以他如今的身份根本无法撼动。
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能将梁王拉下马的人,才能为谭承烨报仇。
谈之蕴抬眸,阳光从眸底闪过,留下一道寒光。
……
尚未进门,姚闻远便瞧见立在门边的两道身影,他脚步一顿,疑惑道:“你俩在这儿作甚?当门神呢?”
目光一转,又瞥见谭承烨通红的眼眶,眉心下意识一拧,“这是怎么了?你爹娘欺负你了?”
谭承烨摇头,声音里还含着哭腔,“外祖父,不关我爹娘的事。”
“那你怎么……”
“爹!”
姚映疏扯着姚闻远手臂,急促往里走,“我们有事要和你说,快来。”
姚闻远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姚府设有书房,等三人来到书房门口时,谈之蕴已经候着了,颔首和姚闻远打了声招呼,“爹。”
记起女婿荣获状元,姚闻远面色缓和,“过两日吏部的文书应该便到了,你……”
姚映疏一手推开书房的门,把老爹扯进去,焦急道:“这个不急,爹,先听我说。”
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她拉得踉跄一步,等姚闻远站稳回头,谭承烨已经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他眉心拧起,不懂这一家三口弄的哪一出。
“爹,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坐下后,姚映疏面色严肃盯着姚闻远,从在谭老爷灵堂上见到吴成,到平州城发现谭老爷遗书、他的死另有蹊跷,再到杨管家点明有人在私采金矿,吴成便是梁王府的管事陈丘。
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姚闻远的表情从平静到疑惑再到震怒,面色不断变换至扭曲。
“嘭——”
等姚映疏最后一个字落下,姚闻远一拳捶在桌上,茶具哐当掉落,砸碎在地。
碎片散落,茶水淌出,却无一人在意。
姚闻远面色极为难看,“你的意思是,梁王私采金矿,被谭老爷发现后痛下杀手?”
姚映疏点头,“是。”
屋内一时寂静,除了姚闻远粗重的喘气声,再无别的声响。
过了许久,他闭上眼,沉声道:“闺女,你确定那吴成,是梁王府的管事?”
“此事是我拜托临川郡主所查,爹你要是不信,明日和我一道去见那陈丘,看看他究竟是否是梁王的人。”
姚闻远缄默。
此事事关重大,闺女毕竟未曾亲眼见到陈丘出入梁王府,再去确定一遍也无妨。
“好。”
尾音极重,心不断下沉。
抹了把脸,姚闻远道:“嘴严些,这事断不可透露出去,连你娘也不能说。”
姚映疏重重点头,“我知道分寸。”
姚闻远起身,摸了下谭承烨的脑袋,“你放心,不管杀你爹的是不是梁王,老子一定给你报仇。”
语气罕见凶戾。
好歹也是他的外孙子,被欺负到这份上了,不杀回去他都对不起这小子那么多声外祖父。
谭承烨眼眶一酸,又想哭了,“谢谢外祖父。”
“一家人,说什么谢。走吧,你外祖母该备好饭了,别让她等急了。”
姚闻远率先开门往外走。
他脚步极快,片刻便甩下身后的一家三口。步子迈得极重,像是在发泄。
谈之蕴牵住姚映疏的手,回头对谭承烨道:“走吧。”
……
翌日。
一家三口早早地蹲守在梁王府外,心神不宁地看着王府侧门。
姚映疏悄声问:“爹,你确定那陈丘会走这道门?”
姚闻远心不在焉,“你爹我在每道门外都派了人,那陈丘一旦出来,便会立即前来禀报。”
姚映疏:“……好的。”
蹲了整整一上午,始终不见人影,她有些急躁。
偏头一看,老爹肃着一张脸,眉目泛冷,谈之蕴面色平静,不见燥意。
轻轻吐出一口气,姚映疏心道,怪道这两人一个能当大将军,一个能当状元郎呢,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谈之蕴忽然侧首,靠近姚映疏轻声询问:“饿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姚映疏晨间便没怎么吃东西,现下早就饿了,闻言点点头,“好。我想吃……”
话音猛然一顿,她抓住谭承烨的手,眼睛死死盯着从门内走出的中年男人。
压低的声音不掩激动,“爹,就是他,他就是吴成!”
姚闻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身穿褐衣,面容粗犷的男子。目光快速一扫,他得出结论。
是个练家子。
心中沉重,姚闻远眸色明灭,“走,去晋王府。”
姚映疏也顾不上吃饭了,抓着谈之蕴起身。刚要追上姚闻远,她蓦地想到什么。
“爹,你先去吧,我要带上一个人。”
第136章
从晋王府出来, 姚映疏眼神有些发虚,半晌没回过神。直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将她握住,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晋王的气势也太足了, 只是坐在她面前,她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猛兽盯住, 令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看来王爷之前都是收着的。
偏头对上谈之蕴担忧的目光,姚映疏随他绽出一个笑, 无声道:没事。
又去看身后的杨管家。
老人家微垂着头,面色平淡,眼底却藏着恨意,眼眶微红, 显然是情绪波动过大。
她停步等杨管家走上来, 低声道:“杨管家放心, 谭老爷的仇一定能报。”
杨管家勉强勾唇笑了笑,“借娘子吉言。”
他面上神色舒缓不少,心里那口气却一直提着。
背后主使是梁王, 皇帝的亲儿子,哪怕金矿的事闹出来, 圣上真的会杀他吗?
怕不是只会贬为庶人,幽禁在王府吧?
如此,怎么能算为老爷报仇?
他家老爷, 可是硬生生丧了命啊。
杨管家悲愤不已,一想起此事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勉强压下心中愤怒绝望,神色无常对姚映疏道:“若需相助,娘子尽管派人告知我。”
姚映疏点头,“多谢杨管家,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求助。”
杨管家拱手,“铺子里还有要事,我先行一步,告辞。”
目送他远去,姚映疏牵着谈之蕴的手,缓步往家走。
这个时辰的晋王府大门外人影稀疏,加之两人交握的手被垂下的长袖遮住,倒也无碍。
并未起码,夫妻俩就这么一步步走回家。
姚映疏向来是个开朗的性子,可今日心情却极为沉重,闷闷的缄默许久。
谈之蕴并未逼她,安静候在她身侧。
走到家门口,二人齐齐停步,看着朝他们跑来的小少年。
谭承烨喘了口气,追问道:“怎么样,是他吗?”
姚映疏默默点头。
谭承烨的眼一瞬间就红了,眸底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恨意。
在他开口之前,谈之蕴率先有了动作,将母子俩抱在怀里,温润舒缓的嗓音在二人耳畔流淌,“一切有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了话题,“承烨,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学堂才对,这是偷偷跑出来的?”
谭承烨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涌出来,就被这句话逼停了,默默道:“嗯。”
“下次不准这么做了,现在回去,晚上我要抽查你这阵子的课业。”
小少年满腔怒火怨怼在一瞬间偃旗息鼓,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他闷闷道:“知道了。”
谈之蕴笑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其余的应该让大人去做才对。
老老实实回去读书吧。
拍了下谭承烨的肩膀,谈之蕴道:“去吧,我和你娘看着你去。”
谭承烨噘嘴,不敢反驳,招呼一声吉祥,垂头丧气往学堂去。
他走之后,谈之蕴垂头看着怀里的姚映疏,柔声道:“我结识不少同年,大多数成了家,往后得麻烦欢欢了。”
姚映疏反应了片刻,这是要让她去应酬?
对啊,往后她就是官夫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龟缩在家里,该有的人情往来一样都不能少。
这么一想,姚映疏顿时紧张,顾不上方才糟糕的情绪,拽着谈之蕴的袖子问:“我该做什么?”
巷子里渐渐有了人影,谈之蕴松开姚映疏,拉着她进府,温声道:“应该就是和她们说话聊天,不用紧张,不想去的不去便是。”
姚映疏纠结,是她不想去就不能去的吗?
谈之蕴本事太大,如今也只是个还没正式迈入官场的状元,若是有人相邀,应该还是得去吧?
叹了声气,姚映疏道:“那你和我说说你那些同年吧。”
话里虽然带了烦闷,但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忧虑,谈之蕴松了口气,轻笑道:“好。”
虽是这么说,但姚映疏却没怎么见到谈之蕴的同年及其家眷,这段日子,她大多是在家里养花锄草,看书作画,料理府中之事。
这座府邸和姚府差不多大小,但只住了一家三口和几个下人,姚映疏掌管的事并不多,白日里清闲不已,倒是夜里要劳累不少,不仅要照看小的,还得伺候大的。
刚开荤的男人精力极其旺盛,姚映疏实在受不住,在又一次睡到午时后,心里默默流泪,怨怪朝廷还不给谈之蕴派官。
在她的期待中,谈之蕴终于拿到吏部文书,去翰林院上值了。
姚映疏无声揉着腰,暗暗松了口气。
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想梁王的事,听老爹说,当天晋王就暗中派人去查金矿一事,可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至今没消息。
那梁王也真挺有本事。
拍拍脸,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姚映疏给自己找点事做,白日里陪着楚盈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能让她投钱的生意,晚间谭承烨下学归来,照例揪着他用功,日日参汤佳肴伺候着。
半个月后,谭承烨受不了了,找到谈之蕴旁敲侧击,“谈大哥,你最近很忙吗?”
听到这话,谈之蕴恍惚了一瞬,点了下头,“怎么了?”
他刚入翰林院,颇受上峰赏识,是挺忙的。
谭承烨一下子噎住,打好的腹稿彻底没了用。原本还想让谈大哥对姚映疏上点心,没想到他连自己都顾不上。
一脸的欲言又止把谈之蕴逗笑了,忍不住问:“你娘怎么了?”
谭承烨思忖,老老实实道:“她这几日像是闲着没事做,夜夜都来我书房盯着,我怪不自在的。”
揽着小少年肩膀,谈之蕴笑,“她也是关心你。”
顿了顿,又道:“怕你做傻事。”
谭承烨不服气,“谈大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那位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在我没强大之前,哪怕再恨,我都不会犯蠢对上他。”
谈之蕴微讶,小少年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如星,眼底闪烁着坚毅。
他笑了,摸了摸他头,似感慨般叹道:“承烨长大了。”
谭承烨沉默半晌,低声自言自语,“我早就该长大了。”
谈之蕴没应这话。
片刻后,小少年重新抬头,方才的恍惚一瞬消失,哀嚎道:“谈大哥,你看我的嘴角都长泡了,我真的不想再喝了。”
昏暗灯光下,他嘴角的确生了两个燎泡。
谈之蕴笑了,“行,我回去和你娘说。”
谭承烨欢呼,“太好了!谈大哥你真好!”
回去用完饭,小少年一溜烟跑回自己院子,姚映疏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跑这么快干嘛,刚吃过饭,也不怕岔气。”
谈之蕴笑笑,端起茶浅饮一口。
“过两日文廷成婚,他邀了我,我们一同去吧。”
文廷是谈之蕴的同僚,今科探花,生得昳丽漂亮,与他关系还不错。
姚映疏瞬间坐直身子,好奇道:“他迎娶的是哪家姑娘?”
谈之蕴:“方丞相的嫡女。”
方丞相?这么大的官?
姚映疏瞬间瞪大眼,连连点头,“好。”
她也想看看大户人家嫁女是什么样的。
谈之蕴放下茶盏,牵着姚映疏的手回房,“回去吧。”
“不行,我灶上还温着汤,一会儿要给谭承烨送去呢。”
谈之蕴往后看了眼,雨花心领神会,当即领着丫鬟背过身去。
他将头埋进姚映疏颈窝,委屈道:“这阵子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你不关心我,只关心承烨?”
“啊?”
姚映疏惊讶,“你这么忙?”
这几日谈之蕴回府晚,他上榻时姚映疏早就已经睡了,等第二日醒来,身边早已没了人。
算下来,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谈之蕴了。
将人推开,掌心摩挲着谈之蕴的侧脸,看着他眼下青黑与眉宇间的疲惫,姚映疏拧着眉心疼,“都憔悴了。”
忍不住抱怨,“翰林院是没人了?”
谈之蕴失笑,“文廷他们一样忙,过一阵子就好了。”
姚映疏不高兴,吩咐丫鬟将厨房的参汤端来给谈之蕴。反正谭承烨那小子又不喜欢,他不喝有的是人喜欢喝。
哼,别以为她没看出他当时的不情愿。
一碗参汤下肚,后果是当天夜里姚映疏被谈之蕴折腾得够呛,第二日又是睡到了午时。
接下来两日,夜夜都是如此,吓得姚映疏再也不敢让他喝参汤了。
如此,令谭承烨如临大敌的参汤在短时间内终于消失在谈府。
又过了两日,是丞相府千金与探花郎成婚的日子。
楚盈也收到了请帖,便和女儿坐马车一道去方府,席上男女分坐,中间用屏风隔开,姚映疏母女便和谈之蕴分开。
丞相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看完两位新人拜了天地,姚映疏随楚盈入座。
这些时日楚盈也认识了不少官夫人,领着姚映疏见人,见完杜夫人又是陆夫人,姚映疏脸都快笑僵了,又因喝了两盏酒,脑子里昏昏涨涨的。
视线一转,竟瞧见了赵桐月,眼睛瞬间一亮。
赵桐月仪态端庄优雅地坐在晋王妃身侧,见了姚映疏亦是惊喜,悄悄往外指了指。
姚映疏瞬间领会,低声告诉楚盈去外面醒酒,迫不及待往外走。
春日夜风微暖,院内花香弥漫,她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迈步走往假山防线等赵桐月,姚映疏刚站定,身子顿时僵住。
假山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身形颀长,一身华服,发间金冠哪怕是在夜里依旧熠熠生辉,华贵非凡。
额前凌乱碎发非凡没令他形容狼狈,反而增添别样风采,一双丹凤眼漂亮明媚,眼底却如百年寒冰,抬眸间冷意直直朝姚映疏射来。
她僵着脚步往后退,福身恭敬见礼,“见过梁王殿下。”
此时的赵修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后知后觉辨认出她的身份。
哦,是姚闻远那个女儿。
他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除了几个皇兄和凝儿,便只有这对父女令他多次吃瘪。
姚闻远也就罢了,毕竟是在战场上磨砺过的,这个小丫头凭什么能躲过?
还有那谢九,竟然说走就走,毫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眼里醉意转为杀意,赵修诚看着姚映疏,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收紧。
他身上气息转变的瞬间姚映疏便发现了,不可置信抬头。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凝结着寒冰,冷冽煞气令她打了个寒颤。
梁王要杀她?
为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啊!
姚映疏后背冒出冷汗,警惕往后迈一步,目光紧紧盯着赵修诚,准备找时间就跑。
就在这时,赵修诚朝她伸出手。
姚映疏头皮发麻,转身欲跑。
“五哥。”
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插入,姚映疏下意识偏头。
寿光公主站在不远处,视线定定看着赵修诚。屋檐上悬挂的宫灯随风摇曳,灯光撒在她身上,氤氲出眼底柔色,发间珠翠金光闪烁,美得仿佛九天仙娥。
她一动,眉眼增添柔媚之意,一瞬间从天上仙子变为人间公主,虽然依旧貌美,却少了安静时的超凡脱俗。
“五哥怎么在这儿?方才嫂子寻了你许久,五哥还是快回去,嫂子会担心的。”
赵修诚看着她,醉意消减不少,哑着嗓音道:“凝儿……”
寿光公主走近,刚好走到姚映疏身前,嗅到赵修诚身上酒味,她嫌弃地用手扇风,“这一身的酒气难闻死了,五哥醒了酒就快回吧,别让五嫂和侄女担心。”
赵修诚欲言又止,表情似痛苦又似迷茫,他张了张唇,明显想说什么,可看着寿光公主,又将话咽了回去。
“好,我这就回去。”
寿光公主一瞬笑了,摆手赶人,语气娇嗔嫌弃,“快去吧,味儿这么大,都碍着我消食了。”
姚映疏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冷冽无情阎王似的梁王殿下眉间浮现惊慌,手足无措道:“我这就走。”
话落,他当真提步就走,再也没把视线放在姚映疏身上。
“……”
她心里有些复杂,看着面前的寿光公主,不知该不该道谢。
这时,寿光公主转过身来,笑盈盈对姚映疏道:“过几个月我成婚,欢欢记得赏个脸。”
啊?
姚映疏震惊。
寿光公主要成婚了?
“别这么惊讶。”
寿光公主笑,“嫁不成你爹,我难道还不能嫁给别人了?我未来夫婿高大威猛,不比你爹差。”
她哼一笑,笑容甜蜜,越过姚映疏姿态优雅离开了。
姚映疏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拧眉。
寿光公主和梁王,不太像传闻说的那般。
“阿疏。”
赵桐月的声音响起,姚映疏松了口气,强迫自己忘掉方才之事,快步迎上去。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疑惑。
梁王为什么要杀她?
难道是得知寿光公主的婚事心情不虞想杀人泄愤?
呸!
烂人!
第137章
丞相府的婚事过后, 姚映疏渐渐忙了起来,不时和三五个官夫人相聚,喝茶赏花, 再听她们说说各家八卦,日子倒还清闲舒适。
这日, 与赵桐月和尚岚玉相约,商量着书铺开张的事宜。临近尾声,姚映疏说得口干, 刚端起茶盏,忽听门外侍女道:“姚娘子,谈大人来接您了。”
手中茶盏险些没拿稳,姚映疏小心翼翼将之放下, 抬眸时眼底满是惊喜, “他怎么来了?”
赵桐月打趣, “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尚岚玉也笑盈盈地看着她。
姚映疏被二人揶揄的眼神弄得脸红,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郡主, 岚玉姐姐,我们下次再聚。”
赵桐月随意摆手, 脸上还带着笑,“去吧去吧。”
等姚映疏离开,她勾唇感慨, “这位谈状元对阿疏倒是上心。”
尚岚玉浅笑,“羡慕了?你若是想,也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赵桐月随意摆手,“我还没玩够了,脑子进水才会把自己嫁出去。”
在晋王府安安分分当她的郡主不好吗?
余光下意识往楼下瞥去, 赵桐月笑,“谈状元……”
瞥见谈之蕴身旁的身影时,后面的话霎时顿住。
尚岚玉轻飘飘往下投去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从外貌家世来看,倒也相配。”
赵桐月下意识反驳,“谁说我看上他了?”
心虚的目光一转,正好对上尚岚玉含着戏谑的眼,“我可没说你。”
赵桐月脸上发烫,忍着羞恼口是心非,“这种毛头小子,在我眼里跟孩子似的,我怎么会看上他?表姐有时间操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我哥…… ”
猛然意识到什么,赵桐月面露懊恼,连忙道歉,“表姐,对不起,我、我不该提他的。”
“无碍。”
眼前恍惚了一瞬,尚岚玉笑着摇头握住赵桐月的手,“表哥与你我是至亲,为何不能提?”
赵桐月紧紧抿唇不语。
尚岚玉看向窗外,湛蓝天空中白云滚滚,明媚阳光穿云而出,撒在屋檐之上,如金色海洋灿烂。
她虚虚看着那片瓦,喃喃道:“说起来,表哥也到适婚年龄了。”
顿了顿,剩下的话仿佛从刀里滚出一般,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也不知未来表嫂,能不能容忍他的坏习惯。”
这话听得赵桐月眼眶发烫,眼泪滚滚而落。
母妃年轻时曾与手帕交定下儿女亲事,姜家门庭兴盛,主家嫡女自然做得晋王世子妃,两家便把这事定下来。谁料姜家姐姐五岁时外出游玩时遇到拐子,从此杳无音信,两家婚事只好搁置。
后来,母妃把表姐接到府中,不知什么时候,她与哥哥互生情愫,母妃乐得成全这对有情人,可谁能想到,就在这时,姜家姐姐回来了。
姜家姐姐是个大气洒脱的,即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却也未曾自怨自艾,而是如野草般坚强地活着。
得知哥哥心中另有所属,她自愿解除两家的婚约,成全表姐与哥哥。
但造化弄人,姜家姨娘嫉妒姜家姐姐回府后备受宠爱,设下毒计暗害她,却无意间抖落当年真相。
她怨恨姜姐姐比她女儿出色,刚出生便被母妃定下,竟故意让她被拐子拐走。
得知此事,姜姨险些疯了。
这些年,她本就因女儿失踪备受折磨,身子虚弱不提,精神也有些恍惚,这般刺激之下,大吵大闹着要女儿成为晋王世子妃。
她的女儿因为这个虚名丢失多年,吃尽了苦头,她回来之后凭什么要忍让?
该是她的,凭什么不争?!
此事说来不能与晋王府没有半分干系,可一边是手帕交,一边是亲侄女,母妃左右为难,白日里看着跟没事人似的,夜里却哭湿了枕巾。
后来,表姐在屋内枯坐许久,退还了这些年哥哥送她的礼,主动与之划清界限。
闹了许久,晋王府最终还是决定应承当年的婚约,两家已经在准备婚事了,想必再过不久,便会有消息传出。
想到这儿,赵桐月心里刀割似的疼,忍不住抱住身形消瘦的表姐,哭着对她道:“表姐,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两家闹了这么久,始终没闹到明面上,保全了表姐的名声。
泛冷的身子被暖意包裹,尚岚玉回神,握住赵桐月的手,露出一个苍白笑容,“他没有对不住我,我们……”
垂着眸,她轻声道:“是我们有缘无分。”
“所以小月,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不要让自己后悔。”
也不要……步她的后尘。
赵桐月泪眼朦胧,视线缓缓往下。
高挑少年站在街上,笑着对走近的姚映疏道:“嫂子。”
姚映疏惊讶,“阿煜,你怎么也在?”
华煜挠头,“今日出来替我祖父买糖葫芦,恰巧遇见了谈哥。”
姚映疏忍俊不禁,“老爷子还爱这口呢。”
华煜莞尔,“我祖父牙口不错,最是喜欢这些零嘴。”
谈之蕴走到姚映疏身边,借着衣袖遮挡光明正大握住她的手,笑道:“改日等我空闲了,再上门拜访华老爷子。”
“行啊。”
华煜笑,眼睛弯成月牙,“我一定备上好酒好菜,恭候谈哥大驾。”
和华煜分开后,小两口手牵着手回家。
“你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谈之蕴道:“最近不忙,听说城外春景极好,等我休沐了,带你和承烨一起去看看?”
“好啊。”
姚映疏点头,笑意清浅,“再带上我娘。”
谈之蕴顺从,“好。”
回到家,谭承烨还未下学,夫妻俩正好清闲,念及许久未曾亲手下厨,又一道去了厨房。
等谭承烨回到家,便见到谈之蕴端着一盘竹笋炒腊肉走进来。
腊肉的香味霸道地往鼻子里钻,谭承烨咽了口唾沫,惊喜道:“谈大哥,今晚是你下的厨?”
“我和你娘一起做的。”
谭承烨瞬间乐了,好久没尝到这两人的手艺,他也挺想的,立马坐下。
姚映疏白他一眼,不客气道:“没净手不许吃我做的饭。”
谭承烨鼓着腮帮子不服气,“我吃的是谈大哥做的好嘛。”
嘴上说着反驳的话,却听话地站起身,在丫鬟端来的铜盆内净了手,高高兴兴坐下吃饭。
这一顿一家三口吃得格外满足,特别是谭承烨,挺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跟在姚映疏和谭承烨身后在院子里溜了好几圈,这才心满意足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姚映疏拉着谈之蕴赏了会儿月,靠在他肩上凝望如钩残月。
“风凉,回屋吧。”
握住姚映疏的手,感受到肌肤上的冷意,谈之蕴轻声开口。
姚映疏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好。”
进了门,洗漱完后她便往床上躺,昏昏欲睡间,感觉到一具滚烫的身子紧紧贴着她,脑子还未思考,身子便被人翻起。
姚映疏恼怒,“谈之蕴唔……”
“谈之蕴!你、你不要脸!”
“谈之蕴……”
“不要……”
夜色渐深,月凉如水,屋内红烛不灭,春意横生。
……
翌日,谈之蕴神清气爽去上值,他到得最早,这个时辰的翰林院还没什么人影。
照例坐下,刚拿起修到一半的书,忽然有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是翰林学士苏大人。
谈之蕴急忙起身,正要行礼,苏大人目光匆忙一扫,急急道:“快,随我去紫宸殿。”
眸光一凝,谈之蕴心脏剧烈跳动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恭顺道:“是。”
一路上,苏大人面色带了急躁,却不忘提点谈之蕴,命他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露出异色。
待迈入紫宸殿,苏大人面上燥意消失得一干二净,从容不迫与上首的圣上见礼。
谈之蕴跟在他身后,仿若一道影子,丝毫未曾多看。
圣上命他们起身,旋即道:“让人进来吧。”
御前总管高公公尖利的嗓音响起,片刻后,有几道身影匆匆而入。
“禀圣上,江南急报。”
谈之蕴面色不动地听着诸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禀报江南之事,心中有股气蔓延开,似欣喜,似激动,似厌恶,又似憎恨。
“圣上!江南官僚如此胆大妄为,再不彻查,定会危及我大雍江山!”
“贪污纳垢,无恶不作,这简直是将圣上的脸面踩在脚下!请圣上彻查此事!”
“圣上不可,江南官僚已自成一体,谁知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还请圣上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一群贪官污吏,该斩就斩,该杀就杀,有何从长计议的必要?许大人如此相护,焉知家中是否多了几箱金银?!”
“你!”
“够了,给朕闭嘴!”
圣上骤然发怒,低喝一声。
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目光扫过下首面色各异的官员,眸底隐隐透着冷光。
视线落在苏大人身上时一顿,定定看着他身后一袍衣角。
“你,抬起头来。”
大臣们纷纷看向苏大人,后者愣了愣,发觉圣上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犹豫两息,带着忧虑往一旁退去。
圣上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因他生了一张出色的脸,令人见之难忘,他轻而易举记起这是何人。
“你是今科状元?”
谈之蕴稳住跳动的心脏,缓缓抬头,“微臣谈之蕴,见过圣上。”
……
自从那日听谈之蕴说要去城外赏春后,姚映疏便惦记上了。
可惜谈之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又开始忙碌,整日不见人影。
姚映疏纳闷,据说翰林院是清贵之所,好像就修书撰文,刚开始的时候忙碌也就罢了,怎么都这么久了,又开始忙起来了?
她很是不解。
赵桐月拧眉沉思片刻,沉声道:“应该是江南的事,朝廷最近吵得极凶。”
姚映疏好奇,“江南怎么了?”
最近谈之蕴和姚闻远忙得不见人,她也没心思出门,着实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桐月叹气,“前些时日,有人敲了登闻鼓,拿着一封血书状告江南官商勾结、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以次充好,致使半条街的楼房坍塌,死伤上百,血流成河。”
“那人冒死入京,路上一路遭到追杀,刚敲完登闻鼓人就没了。皇祖父大怒,听说正在为此事头疼。”
姚映疏深吸一口气,“他、他们胆子那么大?”
不怕圣上怪罪?
赵桐月冷哼一声,“江南遥远,氏族林立,很多事朝廷鞭长莫及。这些年来不是没有闹出过人命,可皇祖父不过是小惩大诫,想必那些人是将他的退让当成了懦弱,有恃无恐之下生出了别的念头。”
“嘶……”
姚映疏倒吸一口凉气。
别的念头?什么念头?
难不成是想改朝换代?现在的官员们胆子都这么大吗?
还是这些官员背后又有哪个皇子王爷撑腰?
姚映疏现在莫名觉得圣上挺可怜的,儿子臣子都盯着他身下的那把椅子,巴不得他现在就死了。
看来皇帝也不好当啊。
说到这儿,赵桐月眼底浮现郁色,正要继续,尚岚玉忽然走了进来。
“好啊,我在外面那么忙,你们俩居然在这儿躲懒。”
她柳眉一竖,佯装发怒。
今日是书铺开张的日子,她穿得比平时鲜亮,上着鹅黄色宽袖对襟折枝花堆喜鹊衫子,下身是月白色素面长裙,雪白脖颈上空无一物,露出一截细腻肌肤。
双耳挂着水滴状白玉坠子,乌发间簪一支翠玉兰花簪,眉目因笑意舒展,眸光熠熠,清新脱俗,美得不可方物。
姚映疏被惊艳到了,呆呆道:“岚玉姐姐今日可真美。”
见尚岚玉因她的夸奖面带红霞,她笑着调侃,“也不知往后要便宜了哪家小郎君。”
赵桐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去看尚岚玉。
她面色如常,唇畔带着浅笑,柔柔道:“那阿疏妹妹可得好好替姐姐掌掌眼了。”
“那是当然。”
姚映疏挺直肩背。
赵桐月松了口气,一手挽一个,带着两人往外走,“外面听着好热闹,咱们快去看看。”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雷霆般炸响,除此之外,还有舞狮舞龙,店铺门前聚集了许多百姓,鼓掌喝彩,好生热闹。
姚映疏见状,眼里漫出笑意。
因赵桐月提前在贵女中宣扬过,整个京城的千金小姐无人不知她今日书铺开张,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临川郡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晋王可是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皇子之一,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赵桐月现在虽然是郡主,没准往后就是公主了。
因此今日的书铺门庭若市,略一晃眼,便见衣着精致的姑娘穿梭其中,不时捧起一本书。
姚映疏提前请谈之蕴为尚岚玉话本中的男女主人公作画,画像被用在书里、扇子贴花,甚至是香囊绣帕上,极受姑娘们喜爱。
光是站着,姚映疏便已听见好几名姑娘的惊呼声,显然是很满意。
她嘴角不受控制上翘,看来今日铺子的盈利稳了。
从早忙到晚,眼看天色渐晚,掌柜的催三位娘子回府,姚映疏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送赵桐月和尚岚玉上了马车,方一转身,蓦地瞧见不远处的一道人影。
夕阳余晖撒在他身上,面容半明半昧,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霞光里,一半隐在黑暗中,将之割裂成光明与黑暗,温暖和冷冽在他身上共存。
姚映疏却没想那么多,欣喜地快步迎上去,拉住谈之蕴的衣袖,忍住雀跃,嗓音欢快道:“你怎么来了?”
谈之蕴牵住她的手,笑道:“来接你回家。”
姚映疏嘴角上翘,故意道:“你这么忙,还有工夫来接我啊。”
语调一转,幽怨道:“你还记得我们一家要去赏春吗?再不去夏天都来了。”
谈之蕴微不可察一顿,歉疚道:“对不起欢欢,是我的错。”
姚映疏很快把那点不愉快甩在脑后,笑道:“你忙也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呐。不过你定好日子了吗?我得提前准备准备,听说城外桃花开得极好,到时我们做些桃花糕带去?”
谈之蕴罕见没应声,拧着眉沉默不语。
姚映疏偏头,打量着他眉间凝重,心里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了?”
“欢欢。”
谈之蕴停步,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艰涩道:“抱歉,我可能……要失约了。”
姚映疏眼皮一跳,“为何?发生什么事了?”
年轻男子眉眼低垂,神色平静,“圣上派我去江南。”
手蓦地一抖,姚映疏半晌没回话,良久,好似听见了笑话般笑出声,“谈之蕴,你逗我呢?朝堂上那么多大臣,圣上为何派你一个芝麻小官去江南?”
“欢欢。”
郑重的语气令姚映疏心肝一颤,不等他开口,眼底便有水雾漫出。
谈之蕴:“我没骗你。明日我就出发。”
姚映疏慌了,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江南那么危险,你、你一个刚入朝堂的状元,哪怕再有才能……江南太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顷刻间将胸前衣襟打湿。
谈之蕴心口一疼,伸手抹去她的泪,小心翼翼将姚映疏揽入怀里,哑声道:“别怕,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姚映疏哭得更凶了,握拳捶着谈之蕴胸膛,“怎么能不怕!那些人胆子那么大,万一一个不高兴杀了你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她伏在谈之蕴怀里抽噎,声音断断续续,“我、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守第二次寡……也、也不想成第三次婚。”
怀里的姑娘哭得那么可怜,谈之蕴却哭笑不得。
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他温声道:“不怕,这一路走来,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面对那么多身份比我高的,我何时吃过亏?欢欢,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姚映疏抽抽搭搭,“必须要去吗?”
“是。”
谈之蕴点头。
他必须去。
他不想在翰林院熬资历,他要在圣上眼里留名,就必须做出实绩。
江南一事便是个机会。
若是事办得漂亮,想必等他回来,就不用去翰林院了。
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护住妻儿,他必须往上爬。
只有走到高处,他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有扳倒梁王的机会。
姚映疏知道,谈之蕴虽然看着好说话,但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更该,泪眼汪汪从他怀里抬起头,咬着牙恶狠狠道:
“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为你守节,转头我就带着谭承烨改嫁!”
“好。”
谈之蕴点头,闭了闭眼,用力抱紧姚映疏。
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
回了家,谭承烨和姚闻远楚盈都在,显然是已经听说了他明日启程江南的事。
小少年泪眼朦胧扑上来,抱着谈之蕴嚎啕大哭,他说不出不让他去的话,只一个劲道:“谈大哥,你别忘了我和我娘还在家里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谈之蕴拥住少年逐渐结实的身子,珍重颔首,“我答应你。”
楚盈在一旁掉眼泪,姚闻远抱住妻子,看着女婿的眼神极为复杂。
本以为是个会读书,有些聪明的小子,没想到竟有这般魄力。
他走上前,拍拍谈之蕴的肩,语重心长道:“活着回来。”
谈之蕴浅笑,“爹放心,会的。”
姚映疏回屋替谈之蕴收拾行李,楚盈忙着准备饭菜。
知道女儿心里不好受,吃了饭她便带着丈夫回了姚府。
谭承烨倒是和谈之蕴多待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实在熬不住,回去睡了。
夫妻俩沉默着回了房。
门刚关上,谈之蕴立马将姚映疏抵在门上,低头去寻她的唇。
唇瓣相贴的那一刹,有泪水漫入口腔,分明是咸的,姚映疏却觉得苦涩不已。
将她面上泪水一一吻去,谈之蕴哑声道:“信我。”
拦腰抱起姚映疏放在床上,他身子覆上去。
这一夜,姚映疏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天色微亮,她才沉沉睡去。
她一睡,谈之蕴便起了,凝视着那张可怜巴巴的通红小脸许久,在姚映疏红肿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拿着行李大步离去。
在门口看见谭承烨时并不意外,谈之蕴笑着轻拍小少年肩膀,叮嘱道:“我不在,你娘就交给你了。”
谭承烨红着眼点头,“我知道的。”
谈之蕴又对姚闻远道:“劳爹多照看他们母子俩。”
姚闻远:“你放心,安心去。”
对两人笑了笑,谈之蕴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在城门口处与人汇合。
“严大人,又见面了。”
严钦审视着他,眸中异彩连连。
怪不得当初觉得那姓姚的小娘子眼熟,原来是姚闻远的女儿。
他更没想到的是,眼前温和恭谦的年轻人,竟有魄力蹚这滩浑水。
看来当初是他狭隘了。
扯出一抹笑,严钦语气略显温和,“启程吧。”
谈之蕴颔首,一拉缰绳,“驾。”
晨光微熹,一行人快马加鞭,奔赴江南。
第138章
姚映疏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
眨了眨酸涩刺痛的眼, 知道谈之蕴早就走了,她盯着床帐顶发了许久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说话声响起, 起初只是听过便听过了,并未入心, 渐渐地才意识到那是楚盈的声音。
娘亲的声音温柔似水,仿佛怕惊扰什么一般,轻柔道:“欢欢醒了吗?”
雨花回:“还没。”
姚映疏揉了揉脸, 扬声道:“娘,我醒了。”
正准备让娘进来,撑着手肘刚要坐起,她蓦地一僵。
昨夜闹得太狠, 她浑身不适, 下身酸胀难耐, 房内仿佛还残留着暧昧的气息。身上却是干爽的,那处清凉,应该是谈之蕴替她上过药。
姚映疏面上一慌, 连忙道:“娘,我身上不舒服, 还想再睡会儿,等我醒来再去找你。”
楚盈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温声道:“好, 那娘先回去了。”
姚映疏耳尖,听到她叮嘱雨花暂时不用守着。
耳后根发烫,她缓缓倒回床榻,心思不由自主飘到谈之蕴身上。
也不知他走了有多久,现在到哪儿了。
还有江南……
想到这儿, 姚映疏咬住唇,心下担忧不已。
她原本并无困意,但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竟硬生生睡过去了。
再度醒来时已是申时初,肚里唱起空城计,感受到身上好了不少,姚映疏默默爬起。
穿好衣裳开窗,清风迎面吹来,姚映疏徐徐吐出一口气。
守在门外的雨花惊喜,“娘子醒了?灶上温着饭菜,娘子快洗漱用膳吧。”
姚映疏摸摸肚子,点头道:“好。”
看了眼漏刻,想着再过不久谭承烨便该下学回来了,她稍微用了些粥垫垫,随后便坐在窗前发呆。
谭承烨今日兴致也不高,母子俩相对而坐,食不下咽,默默出神,都担心着远行之人。
吃了小半碗,两人沉默着各自散去。
如此过了三日,楚盈看不下去了,拉着姚映疏赴宴,好歹让她热闹热闹,别整日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欢欢,小谈是个有本事的,娘相信他能平安归来,你是他的妻子,更应该信任他才对,你现在这副模样娘看了都揪心,更别说小谈了。”
楚盈语重心长,“他有志向,往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多磨难,既然我们不能与他们一道在前方冲锋,那就该为他们守好后方,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姚映疏恹恹的,“娘,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担心,心里放不下。”
楚盈笑着握住女儿的手,语气欣慰,“爹娘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欢欢一个人也做得很好,娘相信,现在的你也一样。”
姚映疏垂首,“娘,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会调节好的。”
暗暗腹诽,人闲着没事干才会胡思乱想,等她忙起来就好了。
再说了,她姚映疏是什么人?她就应该开开心心没心没肺才对,谈之蕴那么有本事,她就在家等着他替她挣个诰命回来!
想是这么想,但姚映疏暂时还做不到开朗。
为了不让爹娘和谭承烨担心,翌日,她带着雨花和吉福出门去了。
京城的夫人们手里大多都有产业,铺子田庄比比皆是。她名下也算有铺子,但庄子是没有的,姚映疏准备买几个,现在能享福不说,往后可都是谭承烨和她那没影的闺女的聘礼和嫁妆。
想到这儿,姚映疏摸了下小腹。
她和谈之蕴成婚也有一阵了,夫妻俩并未避孕,他临走前那般折腾,也不知肚子里有没有动静。
算了,顺其自然吧。
没有就没有,有了再说。
勾了勾唇,姚映疏放松心情,跟着牙人去看庄子。
这庄子离京城不远,虽然不大,但明显伺候得很精心,她当场立契交了钱买下,准备明日再去远一些的县城看另一个。
回了府,却见吉祥急匆匆往外走。
姚映疏将他拦住,“怎么了?”
吉祥慌张道:“娘子,小少爷病了,我正要去请郎中。”
病了?
姚映疏拧眉,“那你快去。”
加快步伐,急匆匆往谭承烨的院子走去。
推开门,径直往床榻上走,便见小少年平躺着,双颊酡红一片,额上冒出汗珠。
姚映疏伸手试了试温度,担忧道:“怎么这么烫?”
拍着小少年胸膛轻唤两声,“谭承烨,承烨?”
烧得迷迷糊糊的谭承烨下意识回应,嘴里哼哼唧唧的。
姚映疏见他嘴唇发白,唇上起了干皮,急忙让雨花准备温水,用勺子小口小口喂进去。
好在他虽然发着烧,但身体还有反应,急促张嘴咽下。
没多久,吉祥匆匆请来一名年轻郎中。
诊脉过后,郎中道:“邪风入体,没什么大碍,吃两副药退了热就好。”
道完谢,吉祥送郎中回去,顺道去药铺抓药,又仓促赶回来煎药。
一通忙活后,等姚映疏把药给谭承烨喂下去,已经快到子时了。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道:“明日一早你去递个消息,庄子先不去看了。”
又转向吉祥,“你也忙一晚上了,这儿有我看着,先去歇息吧。”
雨花和吉祥齐齐应声。
两人离开后,姚映疏坐在床边,盯着沉睡的谭承烨出神,不时给他擦擦手心脚心,等到退了热,她这才打了个哈欠,躺到外间的榻上准备将就一晚。
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之谭承烨坚持学武,身体不错,姚映疏醒来时,他便已经活蹦乱跳了。
揉了下眼睛,接过雨花递来的帕子,姚映疏道:“好端端的,怎么受凉了?”
谭承烨坐在床边,面上微红,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声道:“前晚上担心谈大哥,吹了半夜的冷风,昨日回来时在河里救了个人,耽搁了些工夫,没来得及换干衣裳。”
姚映疏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就听谭承烨义正词严道:“是我着相了,谈大哥那么厉害,根本用不着我担心,我应该做我自己该做的。”
他面向姚映疏,诚恳道:“今日吉祥告了假,明日我就回学堂。”
小少年眉目舒展,轻松惬意,不似前两日的郁郁不欢。
姚映疏心中复杂。
又骄傲,又心疼,还有些怅然若失。
她从榻上起身,近前抚摸谭承烨的脑袋,“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量力而行便好。”
谭承烨笑着点头,“我知道的。”
这日过后,母子俩的生活恢复寻常,一个照常去学堂,一个忙着买庄子,偶尔应约赴宴,再去铺子里帮帮忙。
有时会收到谈之蕴的信,信里不提正事,而是一些江南风俗,风景名胜,语调轻松,仿佛他是去游玩的。
知道他无事,姚映疏便放了心,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有时想起梁王之事去问姚闻远,总是得到没消息三个字。
姚映疏也不急了,慢慢等就是,谭承烨不着急报仇,梁王却急着谋反啊。
他只要一急,总会露出马脚。
枝头的花开了又谢,干枯叶片翩然而落,京城外的红枫垫了一层雪,雪花顺着风飘入窗内,落在柔嫩掌心,顷刻间化为雪水。
赵桐月感慨,“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尚岚玉:“可不是,这才十月底便开始落雪了。”
抹去掌心水渍,姚映疏关了窗,坐回榻上。
赵桐月皱眉,“你家谈大人走了有半年了吧?什么差事这么要紧?这么久还不回来?”
谈之蕴和严钦前往江南的消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或许知道他领了差事离京,却并不知他去的是江南。
姚映疏笑了笑,“朝堂上的事我也不知,不过应该快回了。”
她弯起眼,打趣道:“世子的婚期可定了?”
赵桐月下意识去看尚岚玉,她静静坐着,笑容温婉,面色无异。
牵起唇,语气轻松,“快了,就在正月,到时候你可得来喝杯喜酒。”
作为亲妹妹,那日她定是忙不过来的,有阿疏妹妹陪着,想必表姐也能松快些。
姚映疏点头应了,“好啊,我一定去。”
尚岚玉轻笑,微微偏首,隔着关闭的窗棂望向窗外。
屋外白雪纷纷,屋内温暖如春。
她轻叹,“又快过完一年了。”
和赵桐月尚岚玉分开后,姚映疏给谭承烨带了两包他爱吃的栗子酥核桃酥和糖炒栗子,又买了些自己喜欢的瓜果,带着雨花回府。
天空飘飘落雪,刚进屋,吉福快跑而来,喘着气大声道:“娘子,有河阳县的信!”
姚映疏面色一喜。
一定是月桂姐和柔姐儿的信。
她匆匆起身,欣喜道:“快给我。”
取了信,姚映疏坐在榻上一字一字地看。
信上都是些家常,最近铺子生意极好,她忙得晕头转向,柔姐儿最近又长高了,去年冬做的衣裳穿不了了,她正准备重新给她做两身。
薛表哥带着侄子去山中打猎,猎到一头鹿,她要了鹿皮给她寄来,让她和承烨一人做一双靴子。
除此之外,还有账册和银票。
姚映疏唇角带笑看完,仰头问雨花,“最近库房里可是新送进来几匹缎子?”
雨花点头,“一匹姜黄色,一匹天青色,还有一匹桃粉色。”
姚映疏:“去包起来给月桂姐送去,她家柔姐儿长高了,正好裁了给她做衣裳。小姑娘家,穿得鲜亮正好。”
雨花:“好。”
她走之后,姚映疏把信放好,寻出信纸,磨墨提笔回信,将自己的近况一一写下。
写到一半,房门悄无声息推开,若非冷风吹入,她甚至都没察觉。
以为是雨花去而复返,姚映疏头也没抬,“这么快收拾好了?除了缎子,再给雨花姐送些燕窝,让她和柔姐儿,还有嘉元和封婶子补补身子。”
至于至今中风瘫痪在床的公爹,彻底被她忽略了。
等了片刻也无回音,姚映疏没放在心上,认真写着回信。
写完才惊觉,耳畔不知何时落下一道呼吸声,有道身影靠着她,温热气息扑打在她头顶,吹得碎发轻轻打旋。
这绝对不是雨花。
姚映疏撂笔,蓦然抬头。
一张放大的脸映入眼帘,熟悉又陌生。
五官是她熟悉的,陌生的是下巴上长了一圈青茬,那双潋滟桃花眼里遍布血丝,神色疲惫,面色苍白。
嘴唇发干,像是渴了许久,虽然不难看,但和离开之前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
姚映疏瞬间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情不自禁伸手抚摸谈之蕴的侧脸。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把自己变成这个模样了?”
在屋里待了这么久,谈之蕴的脸依旧是冰的,姚映疏摸上去时险些以为自己摸的是冰块。
憔悴的男人盖住她的手,嗓音发哑,“刚回来没多久。”
思念和忧虑一瞬间涌上心头,姚映疏忍不扑上去抱住他。
下一瞬,便听他轻轻嘶了一声。
声音极小,但两人离得近,姚映疏听得一清二楚,慌乱把人松开,担忧地上下扫视,语无伦次,“是疼吗?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伤?伤口在哪儿?”
谈之蕴面色苍白,浅浅勾唇安慰,“我没事……”
“你闭嘴!”
姚映疏吼了一句,不由分说去解谈之蕴的衣裳。
他瓷白面容浮现红晕,往门口看了眼,低声道:“还是白天。”
姚映疏没好气道:“我看你的伤势还要管白天晚上?”
她动作快,三下五除二解开衣襟,看着缠在身上的白布里透出来的血,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
“不哭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谈之蕴替姚映疏擦泪,轻声低语地哄。
姚映疏瞪他一眼,“你这叫好端端?”
包了这么多层都还有血渗出,伤口得多大啊。
她去拉谈之蕴的胳膊,“别在这儿蹲着了,快去床上躺着。”
谈之蕴顺着她的力道站起,却并未挪步,低头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妻子,“欢欢,我要进宫一趟。见你这一面还是我硬挤出来的,严大人还在府外候着,我马上得走了。”
姚映疏不明所以,“进宫作甚?”
谈之蕴笑了,眉目熠熠,眼底生辉,“我受了伤,怎么能不让圣上知道?”
哦,姚映疏懂了,苦肉计嘛。
多去圣上面前晃一晃,他才能知道自己的臣子为了他的差事受了多重的伤。
哪怕能勾起帝王一丝丝的愧疚信任,对谈之蕴来说也是莫大的好处。
她忙道:“那你快去,早去早回。”
谈之蕴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等我。”
若是不出错,等他从宫里出来,便不用再去翰林院了。
送走谈之蕴,姚映疏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一阵风吹来,雪花飞进脖子,冰凉沁人。
姚映疏打了个冷颤,带着雨花匆匆去了厨房。
不仅伤得重,看着还瘦了,她得弄些好的给谈之蕴补补。
出乎意料的是,当天夜里,姚映疏并未等到谈之蕴。
反而是姚闻远带来一个好消息。
金矿找到了。
第139章
下学后没见到姚映疏人影, 谭承烨拦下过路的丫鬟,“我娘呢?”
他虽然在姚映疏面前唤她大名,但在外人眼里却极为恭顺, 是个谦卑有礼的小郎君。
小丫鬟笑着回:“娘子在厨房呢。”
谭承烨挑眉,“她今日心情不错?”
要知道, 姚映疏已经许久没进过厨房了,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小丫鬟笑容扩大,脆声声道:“脸上带着笑, 说是要亲自下厨呢。”
看来心情的确不错。
谭承烨点头,侧身让小丫鬟路过,让吉祥把书箱带回去,脚下一转去了厨房所在。
还未走近, 烟囱上空已飘起袅袅白烟, 若隐若无的香味在鼻尖勾缠, 随着距离缩短,那股香味越发浓烈。
谭承烨加快脚步,从大开的厨房门内瞧见了姚映疏的身影。
他走上去靠在门上, 好奇道:“今个儿是个什么好日子?”
听见他的声音,姚映疏头也没抬, 把手上的伙计弄完,这才擦擦手走近,小声道:“你谈大哥回来了。”
说话时, 嘴角上扬,眼里笑意掩饰不住。
谭承烨愣了片刻,旋即狂喜,抓着姚映疏追问:“真的?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嘘。”
姚映疏竖起手指,警告般乜他一眼, 压低嗓音,“小声些,他进宫去了。”
谭承烨重重点头,同样小声道:“好,我不说了。”
放下手,他乐滋滋地撩起衣袖往厨房里走,“做的什么,我来帮你!”
语调上扬,干净十足。
他想帮忙姚映疏也不拦着,笑容粲然,明媚如春华。
母子俩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丝毫未假手于人,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可天都黑了,却不见谈之蕴的人影,谭承烨坐立难安,不时伸长脖子往外看,“怎么还不回来啊。”
姚映疏安慰,“许是要说的话太多,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饭菜早已凉透,母子俩一个比一个蔫,趴在桌上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远处忽然亮起一盏灯,灯光忽明忽灭,不断靠近。
姚映疏立马打起精神,欣喜道:“回来了!”
谭承烨唰一下坐起,眼睛亮晶晶看着门外。他刚要出去迎两步,那人已走进门来。
笑容蓦地僵住,姚映疏意外失落,“爹?”
姚闻远点点头,扫了眼桌上菜肴,心中可惜闺女的一番心意。
“小谈当着圣上的面伤势复发,被留在宫中养伤,你们别太着急,兴许明日他就回来了。”
姚映疏刚要慌张站起,却见老爹对她使了个眼色。
她渐渐明了,堵在心口的巨石落下去一半,“好,我知道了。”
顺便给了面露担忧急躁的谭承烨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姚闻远还有要事,交代完便准备离开。
转身之前,他犹豫片刻,径直走向闺女,俯下身低声道:“金矿找到了。”
“别担心,有爹在。”
话音落下,他不去看被这个消息震惊到的母子俩,大步往外走,身形融入黑暗之中。
“你、你刚刚听到外祖父说什么了吗?”
谭承烨握住姚映疏手腕,满脸不可置信。
姚闻远的声音虽低,但母子俩离得近,屋里又无外人,因而他说的话谭承烨听得一清二楚。
小少年面色紧绷,面部肌肉抖动,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恨,掌心一阵攥紧,将姚映疏的手腕握得发疼。
她并未点出此事,声音放缓,温声道:“听到了,金矿找到了。”
谭承烨手一抖,力道放松,姚映疏趁机挣了挣,反手握住他,声音平稳,透着令人安心的沉静。
“晋王有大志,好不容易手握能扳倒梁王的把柄,他定然不会放过。”
“咱们就在家里安心等着,等着梁王倒大霉。”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谭承烨眼圈泛红,重重点头,“嗯,我等着!”
片刻后,他犹疑道:“谈大哥真的没事吗?”
姚映疏左右看看,小声道:“是受了伤,但他应该是故意的,演给圣上看呢。”
谭承烨点点头,勉强应了这个说法。
“好了,这么晚了,快些吃了回去休息吧。”
姚映疏拍拍谭承烨的手,起身道:“我去让人把饭菜热一热。”
吃过暮食,母子俩各自回屋。
但两人不约而同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一更天才勉强入睡。
翌日,谭承烨艰难从被窝里起身,打着哈欠学堂。
姚映疏今日无事,舒舒服服窝在被子里补眠,醒来后吃了点东西,在院子里等谈之蕴回来。
可惜的是,他还是没回。
姚映疏不免失望,却又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他在皇宫待得越久,说明圣上待他越是满意愧疚,他往后的路也能更好走。
想到这儿,姚映疏长叹一声,难免心疼。
这份荣耀,可是流血流泪换来的。
寻思着去给谈之蕴买些伤药补品,姚映疏刚迈出门,一辆马车停在眼前。
赵桐月隔着车窗对她招手,“阿疏妹妹,快上来。”
姚映疏不解,这都申时了,郡主来寻她作甚。
上了马车,她才察觉赵桐月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震惊、愉悦、惊异交织。
尚岚玉坐在车内,笑着朝姚映疏道:“阿疏快坐。”
这话引回了赵桐月的心神,她看着姚映疏啧啧两声,“没想到啊阿疏妹妹,你们家小谈大人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姚映疏“啊”一声,“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
赵桐月惊讶,“京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家小谈大人和严钦严大人,与前往江南的钦差里应外合,将江南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堆在我皇祖父案上的罪证都成摞了!”
“皇祖父大怒,从今晨开始,一道道折子快马加鞭送往江南,也不知到时候得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被抄。”
“几乎整个江南的高官全被拉下马,一下子空出这么多官职,今早朝堂上都快闹翻了。”
姚映疏半张着嘴,双目瞪圆,她能猜到谈之蕴此行或许还算顺利,但没想到他居然把人家鱼塘都给炸翻了。
“还有一件事。”
赵桐月面露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姚映疏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连忙道:“不能说的别说,我不好奇,一点都不。”
赵桐月沉思片刻,缓缓笑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来之前,皇祖父刚刚下了道圣旨。”
姚映疏立即追问:“什么圣旨?”
尚岚玉忍俊不禁,“方才不是还说不好奇?”
“嘿嘿。”
姚映疏挠了挠脸,弯眼笑了两声,“郡主都说出来了,那我当然好奇了。”
赵桐月也扬了扬唇。
片刻后,她脸上笑意落下,小声道:“皇祖父下令,将我三皇叔圈禁府中,无召不能出府。我们来的路上,刚好瞧见金吾卫往王府奔去。”
尚岚玉也道:“听说,江南那些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全是越王在为他们撑腰。”
赵桐月声音越发小了,“听说他们贪污来的银子,大半都入了我三皇叔的钱袋。”
“嘶……”
姚映疏倒吸一口凉气,越发同情素未谋面的圣上。
他的儿子们,当真是一个两个都在觊觎他身上那把椅子。
三个姑娘都不是蠢笨之人,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马车内安静得令人心惊,半晌,赵桐月率先笑出来,“对了阿疏,你们家小谈大人升官了。”
唰地一下,姚映疏的眼睛立马亮了,“当真?”
“是啊。”
赵桐月笑盈盈道:“从翰林院修撰到吏部郎中,足足升了两品。”
一下从从六品越至正五品,人人都能看出这位新科状元入了圣上的眼,未来是有大造化的。
姚映疏刚要扬唇,想到这都是谈之蕴拼死拼活换来的,嘴角弧度缓缓下落。
“不过他受了伤,现下正在皇宫养伤,阿疏妹妹放心,太医们医术高明,定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夫君。”
姚映疏适时露出慌乱担忧,又在赵桐月的安抚下渐渐平复情绪,重重点头,“我相信圣上和太医。”
尚岚玉忖度一二,委婉道:“前几次见谈大人皆是孤身一人,这次他受伤,阿疏妹妹可得寻几个机灵的小厮认真照料着。”
姚映疏听懂了,这是让她给谈之蕴寻贴身随从。
就如今早这么大的事,各家各户都有门路,她却一无所知,哪怕是有人回来报信,也比现在好些。
之前一直是吉福跟着谈之蕴,他们成婚后,吉福便回到谭承烨身边,这么一想,确实得给他寻人才对。
姚映疏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岚玉姐姐。”
听说她想为谈之蕴买些补品伤药,赵桐月刚想说这些东西皇宫都会准备,转念一想,这是阿疏的心意,便没再开口,和她一道去药材铺子。
买完东西回来,谈之蕴依旧未归家,姚映疏也不失落。
散朝后,消息渐渐传开,谭承烨回来时满脸兴奋骄傲,叽叽喳喳说着他小爹的丰功伟绩。
姚映疏并未打断,伴随着小少年清亮的嗓音,心情愉快地用了顿饭。
……
谈之蕴是三日后回来的。
除了他的人,还有圣上的赏赐,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品补品,险些闪了姚映疏的眼。
送走传旨的公公,姚映疏没忍住小声嘟囔,音调发颤,压抑着欣喜,“发了发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后脑勺落下一巴掌,楚盈没好气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小谈冒死换来的,你也不心疼心疼自个儿丈夫。”
话落,她对着半躺在榻上的谈之蕴嘘寒问暖,温柔得让姚映疏牙酸。
“小谈,那丫头嘴里没个把门,你别和她一般计较,一会儿娘替你收拾她。”
谈之蕴虽然脸色发白,但精神还不错,闻言笑道:“欢欢小孩心性,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念着我的,岳母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楚盈面色越发温柔,亲自替谈之蕴熬药炖汤,若非谈之蕴阻拦,她险些上手给他喂药了。
这哪是女婿,不如说是亲儿子。
一直到姚闻远回家,看望谈之蕴后,夫妻俩才结伴而归。
人走后,姚映疏松了口气,肩膀一松,将下巴搁在床边,视线往上凝着谈之蕴。
一只手落在她脸上,轻轻抚摸摩挲。
姚映疏将手握住,轻叹道:“瘦了。”
“我给你准备了好多补品,养伤期间一定要让你胖回去。”
谈之蕴轻轻笑了,温柔注视着妻子,“想我了吗?”
“当然想了。”
姚映疏毫不避讳,直抒胸臆,“从你走后一直在想。”
她眉眼认真,“下次能不能别再涉险?要是把我吓死,你可就成鳏夫了。”
“怎么会?”
谈之蕴失笑,“我家欢欢勇敢又坚强,怎么会被吓死?”
姚映疏轻哼一声,“就会说好话。”
虽是这么说,嘴角却翘了起来。
“笃笃。”
房门被敲响,隔着门扉,谭承烨的嗓音有些厚重,却掩不住其中兴奋。
“我能进来吗?”
姚映疏松开谈之蕴的手,“进。”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的同时,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飞速冲到床边,眼睛亮晶晶的,“谈大哥,你回来了!”
谈之蕴伸手抚摸谭承烨头顶,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今日夫子在课上考校,我得了甲等!”
谈之蕴眉梢一扬,不吝赞赏,“真厉害。”
谭承烨瞬间眉开眼笑。视线触及谈之蕴微微敞开的衣襟内的白布,眉眼耷拉下去,闷声问:“谈大哥,你伤得很重吗?是不是很疼?”
“养养就好了。”
谈之蕴笑,“圣上赐了许多良药,或许再过几日就能下床了。”
他不愿深入这个话题,道:“这么晚回来,可吃过了?”
谭承烨摇头,“还没。”
姚映疏起身,“想吃什么。”
“骨汤面!”
姚映疏伸出食指戳了戳谭承烨的脑袋瓜,笑道:“今晚刚好炖了骨头汤,等着。”
汤是现有的,姚映疏下了面,切了些卤肉放进去,又卧了两个蛋,撒上葱花,拎着食盒给大儿子送饭。
许是真的饿了,谭承烨一边吃面一边听谈之蕴说江南一行的经历,不时发出惊呼和愤懑的骂声。
姚映疏坐在一旁,托腮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弯了弯眼。
风雪肆虐,炭火温暖,重要的人在身边。
一切都刚刚好。
第140章
吃完面, 见谈之蕴眉眼疲惫挥之不去,谭承烨自觉告退。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让雨花打来热水,姚映疏细致地为谈之蕴擦脸, 眉眼认真,动作温柔。
视线下滑落在他胸膛上, 轻声开口,“要换药吗”
谈之蕴摇头,“不折腾了, 明日洪太医来时再换。”
姚映疏抿抿唇,她其实主要想看看谈之蕴的伤势。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万一她笨手笨脚的伤到谈之蕴怎么办?
洗漱过后, 把雨花打发了, 姚映疏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褥, “你身上有伤,这阵子我先睡榻上。”
谈之蕴眼底笑意倏地消散,眉尖一蹙, 委屈道:“我刚回来,你就要我独守空房?”
姚映疏翻白眼, “独守什么空房,我俩就隔了一道屏风。夜深了,赶紧睡吧。”
将被褥放在榻上, 她折回去,在谈之蕴惊喜的目光中熄了灯,摆摆手道:“等你伤好我就搬回去睡。”
谈之蕴:“……”
他轻轻一叹,将被褥拉高盖住下巴,鼻尖嗅着床榻上独属于姚映疏的香味, 心神渐渐放松,闭眼睡了过去。
翌日。
姚映疏起了个大早,去厨房为谈之蕴精心准备了早膳。
天儿越来越冷,谭承烨虽然勤勉,但每日清晨总要在床上赖一会儿,导致吃饭的时间被缩减。
他匆匆喝了小半碗粥,带上两个饼子便带着吉祥吉福去了学堂。
姚映疏追着在背后叮嘱,“在下雪,记得带伞,别着凉了。”
“知道了!”
听见谭承烨的回话,姚映疏这才折回去。
拂落肩上薄薄一层雪花,她坐到谈之蕴身侧,舀起粥喂他。
谈之蕴无奈,“欢欢,我没伤到手。”
“你还想伤手?”
姚映疏瞪他一眼,嫌弃嘟囔,“服侍你还推三阻四的,再多说一句,我真不伺候了。”
谈之蕴轻笑,张嘴吃下那勺粥。
小两口亲亲热热吃了早膳,姚映疏正要扶谈之蕴回床上躺着,雨花在外禀报,“娘子,有客来了。”
“有客?谁啊?”
“郡主和尚娘子,来探望大人的。”
姚映疏忙道:“快请进来。”
赵桐月和尚岚玉来得很快,两人和谈之蕴不熟,留下礼品,说了些场面话便要离开。
雨花又匆匆来了,“娘子,有人来了。”
正和赵桐月二人说话的姚映疏微怔,“谁?”
“有翰林院的文大人和王大人,华家的小公子,吏部员外郎……”
雨花一连说了好几个人名,姚映疏摸着额头,轻轻嘶了一声。
都是来看望谈之蕴的,不出所料,一会儿人可能还会更多。
就在这时,又有小丫鬟冒雪跑过来,“娘子,洪太医到了。”
“快请进来。”
姚映疏看向雨花,“你去隔壁把我娘请来。”
“是。”
这种时候,赵桐月二人也不太好离开,索性留下了。
将人请进来后,楚盈很快到了。
如今的她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引人见了谈之蕴一面,便以女婿伤重的名头将人请到偏厅。
姚映疏则是带洪太医去见了谈之蕴。
白布解开的刹那,看着丈夫胸前几乎贯穿胸膛的伤口,她瞬间红了眼。
洪太医却是赞了声,“养得不错,照这样下去,半月便能结痂。”
换完药,洪太医包扎好伤口,对姚映疏说着注意事宜。
姚映疏听得认真,恨不得用笔记下。
送走洪太医后,她折回房里,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扁着嘴心疼道:“怎么伤成这样。”
谈之蕴抓住她的手,面色微白,“好了,别担心,会好的。”
姚映疏把泪憋回去,重重点头。
平安回来就好,伤势总会养好的。
见谈之蕴半垂着眼皮昏昏欲睡,姚映疏扶着他躺下,等人睡着后才有工夫应付府中客人。
这次谈之蕴大出风头,他的名字算是响彻朝野,来看望他的人数不胜数,直到五日后,府上才安静下来。
姚映疏松了口气,安心在家照顾丈夫。
小两口安安生生在家里过日子,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听从尚岚玉的建议,姚映疏又往府里买了些下人,拨了两个给谈之蕴,其中一个机灵能干,另外一个沉稳细心,跟了吉祥吉福的名,一个叫吉安,一个叫吉平。
有他们在,府外的消息源源不断钻进姚映疏和谈之蕴耳里。
比如说,圣上派了哪些官员去江南就任,最近京中又有哪些喜事。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嬷嬷管家,负责打理府中之事。
小半个月后,这座府邸终于有了几分寻常官家的样子。
这时,谈之蕴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姚映疏扶着散布。
天冷,地上有雪,她怕打滑,不敢让谈之蕴在院子里走动,只挽着他在廊下慢慢走。
“听吉安说,江南的事算是了了。”
谈之蕴点头。
姚映疏轻哼一声,“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就任江南的官员里有哪些属于哪位皇子。”
谈之蕴轻笑,清润语调里透着懒散,“是谁的也与我们无关。”
“也是。”
话音甫落,姚映疏迟疑地想,还是有点关系的,他老爹不是晋王那一头的吗?
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传入耳中,她偏头。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折下一枝黄梅,五指一转,将那枝梅花插.进她发间,眉眼似清风朗月,笑意如温泉水流。
“好看。”
姚映疏没忍住笑了,眸光熠熠,灿烂似朝阳,笑意散在空中,仿佛连纷飞大雪也染上一丝暖意。
“我当然知道我好看。”
谈之蕴莞尔。
姚映疏看着檐下黄梅,抱着他的手兴致勃勃道:“一会儿让厨房做些梅花糕来,新来的厨娘做糕点的手艺可好了。”
谈之蕴:“好。”
见他面色微白,姚映疏忙道:“外面冷,咱们快进去,仔细别染了风寒。”
她挽着谈之蕴的手便要进入,转身之际,余光瞄见大雪中有道身影不断靠近。
兴许是哪个下人。
姚映疏没放在心上,和谈之蕴一道进门。
几乎在两人坐下的一瞬间,外头响起吉安喘着粗气的声音。
“娘子,出事了!”
姚映疏意外,扬声道:“进来。”
风雪顺着大开的门涌入,吹起屋内帘帐,吉安拍去肩上落雪,急忙将门关上。
雨花及时递上一盏热茶,“快暖暖身子。”
吉安道了谢,一口气将茶喝去一半。
凝重的神色令姚映疏眉间一蹙,等他喝完茶,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吉安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语速虽快,但条理清晰将听到的事全盘托出。
“娘子,今日早朝出了大事。肃州城外五十里的深山前几日坍塌了,碎石下面压的……”
顿了顿,吉安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压的全是金灿灿的金子,不仅如此,那山里还住了许多人,一个个形销骨立,麻木不堪。而那营地的领头人,是梁王妃娘家的奶兄弟。”
“圣上大怒,已经命人围了梁王府,彻查此事。”
是晋王和老爹行动了!
姚映疏激动地差点没跳起来,好在谈之蕴还有分寸,及时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闭了闭眼,姚映疏忍住上翘的嘴角,故意道:“梁王私采金矿,是想要谋反吗?”
吉安被这话吓住,垂头紧紧闭着嘴。
姚映疏摆手,“好了好了,你下去吧,外面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递回府里。”
吉安行礼,“是。”
人走后,姚映疏挥退屋内所有丫鬟,抱住谈之蕴的手臂,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太好了!这次梁王一定逃不了。”
谈之蕴笑着抚摸妻子毛茸茸发顶,“有爹和王爷在,他肯定逃不了。”
姚映疏难掩激动兴奋,一个劲地说:“等谭承烨回来了,我必须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用她开口,下学归来的谭承烨已经知道金矿事发,一路狂奔回府,眼里含着泪水抱住姚映疏,哽咽半晌,最终却只说了三个字。
“太好了!”
姚映疏轻拍后背,安慰道:“再等等,人在做天在看,梁王亏心事做多了,一定会遭报应。”
谭承烨重重点头,“我知道。”
这事沸沸扬扬地闹了一个多月,钦差连夜赶赴肃州,查出这座金矿的确为梁王似采,不仅如此,梁王背地里的肮脏勾当也一一显露。
利用谢九糟蹋官家女子,逼迫她们自戕出家,以此事为把柄,威胁拉拢不少权贵。
强占良田、欺压百姓,逼死数条人命。
结党营私,勾结朝堂官员,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大商贾,抢占他人财产。
不仅如此,那些替他开采金矿的人,竟是他从各地拐来的!
重重罪行,罄竹难书。
姚映疏气得险些摔了碗。
“难怪杨管家查不到那些矿丁的来处!这个梁王简直该死!”
一个地方若是失踪上百人,定会引起当地官府注意,可若是从各地拐来零星几个,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毕竟大雍那么大,每年失踪的人那么多,谁能知道他们竟然被人送到了肃州采矿?
姚映疏恨恨咬牙。
谈之蕴拍她后背,又递上一盏茶,等妻子心中怒意消减不少后,垂眸问吉安,“此事圣上是怎么处理的?”
吉安道:“王府被抄,梁王被贬为庶人,三日后去守皇陵。”
“他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去守皇陵?”
姚映疏气疯了,“他凭什么还能活着,这也太不公平了!”
吉安吓得缩起脖子。
谈之蕴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嘘。”
“梁王再怎么说也是圣上的亲儿子,还是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姚映疏瞪大眼,圆溜溜的眼里满是不服气。
就因为他是皇子,杀了人就不需要偿命吗?
这是什么道理!
天子犯法还与庶人同罪呢!
心里这么想,但姚映疏也知道,那是大雍最有权势的人,他不想杀子,谁也没办法。
长叹一声,她扒拉开谈之蕴的手,恹恹垂着脑袋。
无论谈之蕴怎么劝,一直到谭承烨回来,姚映疏始终都是这个状态。
她眼巴巴看着小少年,愧疚道:“承烨……”
出乎意料的是,谭承烨并未露出愤慨不满,平静道:“外祖父已经谈过心了,我接受这个结果,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姚映疏一愣,与谈之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这小子竟然能想通?
谭承烨哼哼两声,抱怨道:“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懂事?”
他现在太过弱小,是拿梁王没办法。
但等他长大,等他有了权势,还能拿一个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皇陵的废皇子没法?
等到他长成,他会亲自去取梁王狗命,为他爹报仇血恨。
无数念头在心里翻涌,抬头时谭承烨面色如常,直直对上夫妻俩惊讶打量的目光。
姚映疏合上嘴,眸底难掩讶异,上上下下扫视谭承烨,得出一个结论,“是我小看你了。”
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那是当然。”
谭承烨骄傲扬起下巴,“你一直都小看我了,我谭承烨是什么人?谭家小少爷,未来的状元丞相,我的胸襟会这么小吗?”
他一嘚瑟姚映疏就想翻白眼,“说大话小心闪了腰。”
谭承烨不服气,“你又小看我!”
“我不是小看你,是让你脚踏实地地走,小脑瓜里别想太多。”
谭承烨气,“你就是小看我!”
“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有!”
吵着吵着,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温热手掌。
谭承烨一僵,缓缓抬头。
姚映疏揉揉小少爷脑袋,笑容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好吧,有就有。”
这小子就算装得再像那么回事,但藏在眼底的怨愤和恨意还是显露了出来。
让他发发火气也是好的。
姚映疏笑了,“别不开心了,我相信你未来一定能当大官,到时候想怎么报复梁王就怎么报复他。”
将母子俩吵架时盛的汤放到两人面前,谈之蕴笑容鼓励,“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时刻记得身后还有爹娘,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谭承烨眼眶发烫发酸,他垂下头,一滴泪水直直坠下,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手一抖。
哽声道:“好。”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计划全部泡了汤。
三日后,一则消息席卷朝堂。
梁王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