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大师兄说过 > 287、补天裂(八)

287、补天裂(八)

    渊底不见什么光亮,但少了飘飞的流云,不再是那难以捉摸的朦胧。夜幕中几颗游星仍然徘徊,黯淡之中,另有一番澄澈的平静。


    此时来到渊底的人则还没到能平静的时候,谢真端详着这一堆金砂的残骸,看了半天,面露难色。


    他能感到这副残骸里仍然有属于天魔的一面遗留下来,无论是那趋于混沌的特质,还是神魂在其中消融的迹象。这倒不稀奇,即使真灵已经升华而去,还是留下了这片可观的废墟,就像这座失去了大半支撑的星空井也还暂且没有崩塌。


    这座曾经的蚀日只是一具空壳,一段死去的残迹,已经不会再散布更多的混沌,他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收尾。


    外层的表象还好说,面对最后的一个……一团星仪,寻常方法都不怎么适用。凝聚成形的化身,谢真已经杀过不止一次了;寄托着执念的神魂,刚刚也给了它一个了结;只剩下这堆不伦不类,非生非死的东西,突然就显得很棘手。


    即使在渊山那座为天魔量身打造的牢笼里,镇魔时也只是将历代蓄积出来的混沌凝结斩杀,让其回到封印中被逐渐消磨。此时,就算再委屈一下海山,把这堆金灿灿的泥巴细细切成砂子,它也还是一样没什么差别。


    “总不能再给它封回渊山去吧。”谢真苦恼地说了一句。


    “封存确实可行。”长明却觉得有些道理,“虽然渊山大概已不再适用,但为它打造一座阵法,逐步让其中残存的混沌干涸,应该最为稳妥。在这期间,或许又能找出些更好的处理方式。”


    谢真知道这已经是实在办法了,说到底,星仪这桩创造前所未有,天魔变化的每一个阶段,对付起来都是见招拆招,找不到什么先例参考。


    但不能立即斩草除根,还是不免叫人惋惜。长明一看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也可以先塞炉子里烧一烧,看看炸完之后还剩多少残渣再说。”


    虽然明知他在打趣,谢真还是不禁畅想了一下,才摇头失笑。他刚要说话,耳边忽地传来一句:“真这么胡来,你们保准要后悔。”


    话音未落,随着火焰倏地流动,灼灼光芒在虚空中汇聚成形,陵空的身影就这么从他们旁边显现而出。


    看惯了那只玉偶作成的白鸟,此刻再度见到他本尊,仍令人觉得眩目——字面而言也是如此,他的轮廓由火光描绘,即使本质上是一道虚影,依旧肆意散发着炽热辉光,把这阴暗的渊底照得都有点灿烂过头了。


    “陵空前辈?”谢真迟疑道。


    决战之前,几人曾就此商议过,玉偶容器或许会受天魔凝聚的蚀日影响,因而打算留陵空在蚀日外侧压阵,暂且避开与之接触,见机行事。当时陵空答应得不大痛快,但最后也没反对,谢真后来特地留了些神,并没再发现有外物穿过蚀日的迹象。


    此刻谢真顿时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如约在外等待,而是一开始就随他们一起潜了进来。之前计议时表现出的不满,恐怕也是障眼法而已。


    至于他先前躲在哪里……只看现在构造他身影的火焰,还有不少是从长明那边游离出来的,似乎已经不用多猜了。


    长明收起笑意,肃然看向陵空,虽还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戒备之意却溢于言表。


    谢真也觉得诧异,以往陵空寄托在外物之中时,总有诸多限制,他对自己是一缕残魂的现状也安之若素。可如今看来,他不但能调运长明的真火为己用,甚至能在长明没有察觉的时候借由火焰藏身,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以往显露出来的程度。


    “别一副好像上了当的表情。”


    陵空瞥了长明一眼,又看向谢真,“你刚体验过天魔的权柄,对这个应该很有体会吧?我要是早让长明知道我尚有余力,他能容得下我和他争夺真火掌控,哪怕只是一部分?”


    长明面无表情道:“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


    “道理你懂,真到那关头就未必了。”陵空道,“我以为经过你父亲那一遭,你该清楚这排斥威胁的猜忌纯属自然而已。”


    长明并没被他激怒,只是审视地看着他。谢真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前辈连我们两个的耳目也要瞒过,是担心我输给星仪,被他控制?”


    “是啊。”陵空爽快地承认了,“我总不能指望长明能对你痛下杀手吧。”


    长明的神色不太好看,但到底没和他继续争辩。谢真无奈道:“我们不是没考虑过这情形,万一抵挡不住,我还能以阿花的躯壳作腾挪,回返再战,长明也定会尽他所能。”


    陵空两手一摊:“我反正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你俩。”


    “……”


    谢真多少体会到了对方那不为外物所动的冷酷决断,虽然也并非不能理解。陵空懒洋洋地拍了拍手,终于说了句好话:“现下尘埃落定,也省得我当这恶人了。你们做得不错,比我想的更好,只不过有个小瑕疵……”


    还没等谢真问出口,就见陵空手中摆弄的一缕火焰猛地升腾而起,爆发出惊心动魄的磅礴威势,骤然向他压了过来。


    谢真几乎没有反应余地,被激起的剑意已经随着本能疾转,刹那间,月华般的剑光已照彻渊底。这迅捷无伦的一剑斩开了火焰,银光如雪片飞散,在半空中构成了慑人的阵势,而海山的剑尖已经抵到了陵空面前。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谢真在最后一刻遏住了剑势,没有任由战意驱使。他此刻意识到陵空所做的仍然只是试探,但当时对方那汹涌的杀机,迫在眉睫的威胁,以及不曾有丝毫留手的凶险,都做不了一点假。


    以前他从未和陵空真正交手过,直到现在他才有所察觉,对方和星仪在某种方面,实在是非常相似。


    他默默收了剑,将海山归鞘。此时他周身仍然环绕着赤焰飘舞的屏障,当陵空出手的一瞬间,长明的术法也紧随而至护住了他,只不过他那一剑太快,在双方的火焰相撞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长明一步隔在他和陵空之间,怒道:“他才刚受了伤!”


    “我还没说你们呢,大战一场回来,光顾着缠缠绵绵,难道不应该马上试一下他的战力?”


    陵空毫无反省之意,理直气壮地呛了回来,“他舍去了剑法的记忆,现下要如何对敌,那升华的真灵在他身上有什么影响,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们就不关心一下?”


    长明:“那不是要慢慢琢磨?”


    “我等不及。”陵空道。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陵空若无其事地转向谢真,说道:“你心中剑意不改,原没什么好关照的,不过没想到你现在还收得住,倒是我小看你。”


    谢真刚才确实只差一点就没停住,比起昔日收放自如的纯熟,还是难免锋芒过甚。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以往他凭借千锤百炼下来的经验,对剑势的把握极为精准,即使激战中也能从容应对。现在他一拔剑,有陵空这样强横的敌手制衡,尚且只是勉强收住,换作旁人,对面恐怕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先前暗下决心,在把剑法重新练出个模样之前,不能和人轻易动剑,陵空也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听到这里,谢真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陵空又道:“与真灵的牵连,也是你要认真应对的,须得好好用心。”


    “天魔升华之后,我们想来已经彻底分别了才是。”谢真奇道。


    见陵空伸手捉住半空中一片银光,朝他晃了晃,他解释道:“这是还残留此地的灵气余韵,我如今并不觉得神魂和外物有什么关联,再说真灵不是应当遁去超脱境界,和此世不再牵扯?”


    “你以为真灵是用根绳子拴在你头顶的吗?”陵空不客气道,又一指长明,“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他也都是正经修炼自己的血脉天赋,具备真灵的力量,本来也不需要有什么所谓的联系。”


    谢真稍一转念就懂了,先前对天魔权柄的争夺,让他以为这样的联系才是常态,实则依照陵空曾经对真灵的形容,如果凤凰真火作为映照于此世的超然威能,天然就能被拥有者运用,那么升华之后的天魔即使不再被他所感知,或许同样把一些力量留在了他身上。


    陵空看着他,不再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神气,正色对他说:“也许你如今还感受不深,但这份洞彻神魂的力量,凶险尤胜剑锋,伤人亦能伤己,端看你如何掌控。”


    谢真郑重道:“必当谨记。”


    长明在旁仍然谨慎地盯着他。陵空斜视他道:“怎么,你也想听临别赠言?”


    “还有什么遗憾未了,不妨说出来。”长明难得地没跟他较劲。


    “那可多了。”陵空道,“你们回去王庭,到禁地里找找我留下的册子,里面有三千六百条我要你们帮我完成的心愿,不急,慢慢来就行。”


    长明:“……”


    谢真听得是哭笑不得,而陵空已经绕过他们,走到了渊底那一堆闪烁着金砂的淤泥前面。


    他低头看着,半晌说了一句:“真难看啊。”


    渊底盈着透澈的寂静,即使是在边缘缕缕摇曳、烧灼着虚空的火焰,飘动起来也是悄然无声。


    此情此景,多少显得荒谬而怪异,一道虚幻的身影面对着已无生命的残骸,燃烧的光焰映着淤泥中一颗颗尚具形状的金砂,如同星辰遗落。


    “你也该承认自己的失败了吧。”陵空说。


    他俯身抓起一把淤泥,本就是幻影的手指穿过了其中,然而竟然真的有几颗金砂留了下来。陵空轻轻一抖手心,将金砂捏在两指之间,尽管渊底上方并没有光亮,他还是习惯似的稍稍抬起头,放在眼前细看。


    “将灵性抑制到几近于无,就能保存你那仅存的一丝神识吗?”


    陵空让那金砂缓缓在指间转动,神情中流露出欣赏和评判,“你觉得这样能让你再次度过一个千年,直到等来复苏的时机?”


    谢真越听越不妙,他原以为对方只是对着旧友的遗骸自言自语几句,怎么听这意思,真就好像还有些许残余没有湮灭一样?


    “我们的后辈只是还不够熟悉这堆残渣的形态,要将这其中的灵性彻底磨去并不是难事。何况就算仅仅以阵法封存,假以时日,你也会迎来真正的干涸腐坏。侥幸逃脱的希望,大可以忽略不计……”陵空悠然道,“当然,即使是这么渺小的希望,你一样不会放弃。”


    他收回手,让金砂滚落在手心:“但是这点希望也不必有了,到此为止吧。”


    谢真和长明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表情。陵空潇洒地一挥手,把那几颗金砂向泥堆抛去,说道:“最后一次了,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带着光亮的金砂没入淤泥,未曾激起丝毫动静。失去了形状的残骸伏在原地,久久不见半点变化,如死亡般沉默着。


    谢真看着这堆残骸,又看了看陵空,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作数;在他的感知里,这些淤泥已经全然是余烬,他很难想象那一点微弱的灵性要如何才能凝聚成意识。


    但陵空依然望着火焰在金砂上映出的光亮,耐心地等待着。


    漫长的寂静之后,不可思议地,那几颗金砂落下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有什么东西在淤泥中涌动起来。


    长明如临大敌,谢真一手也已经按在了剑上。在他们的注视下,从残骸上破土而出的是细细一缕金砂,它们迟缓地流动着,有些捉襟见肘,但最后还是组成了一个寸许大小的简陋人形。


    它没有五官,自然也无法开口说话,只有源自神念的声音,残烛般微不可闻,断断续续。


    “我这一切……”它说,“……都不是……因为你。”


    陵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对着这理应让他心绪复杂万分的情形,他的笑容中却似乎不带有任何意味,仅仅是个纯粹的笑容。


    下一刻,没有任何预兆,汹涌烈焰从他的身影中喷薄而出,整片幽暗的渊底被照得如同白昼。刺目光芒中,凤凰的姿态赫然显现,焰光飘拂之处,仿佛轻风也随之燃烧。


    谢真抬眼看去,身周流动的银辉为他抵御了这股冲击,让他熟悉的来自长明的火焰也与银光交缠,将散逸的灼热也一并消去。长明尤觉不够,揽着他向后退去,一道道屏障在前方扩散,把他们严密地隔绝开来。


    即使如此,谢真也还能感受到场中那道火焰的磅礴威势。不加控制,不受约束,肆意烧灼奔流,消融着敢于近前的任何事物,曾经震慑着一个时代的火焰……也是那最后的火焰。


    他从前只见过长明的凤凰真身,那披拂金红火焰的姿态无比绚丽,华美中又有着肃穆庄严,以至于他以为凤凰差不多都应该是这个模样。


    直到此刻看见陵空的本相,他才知道并非如此。火中的凤凰拂动羽翼,身上每一缕描绘轮廓的火焰都在狂暴地燃烧,一道道锋利的明光反复撕裂着周围的虚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无穷无尽的凶戾。


    倘若那些古老记载的撰写者看到的是这一只凤凰,他们恐怕很难歌颂那份辉煌美丽,只会将其当作是毁灭的化身。


    凤凰轻柔地舒展身躯,那一双宝石般的眼眸依旧清晰,是全身上下仅有的不显得暴烈可怖的地方。但当他垂下头,颈项优美地伏低时,渊底骤然迸发出一阵凄厉的哀鸣。


    谢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也从没听过如此骇人的声音,那饱含绝望的叫喊穿过了他们的意识,在神魂深处响起,绝望地徘徊。


    他随即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声音,而是能直接听闻的痛苦。


    凤凰扬起头,口中衔着闪烁的金光,那是从凝聚着金砂的残骸上撕下来的一缕神魂。回荡在渊底的哀嚎声震耳欲聋,悲鸣着神魂被寸寸撕裂,一分分烧灼,被火焰碾磨,又被生吞活剥的痛楚。


    谢真相信,假如星仪还活着,或者还能至少控制住躯壳,即使遭遇折磨,也绝不会让自己发出这样凄惨的声音。然而,这个曾将一切掌握于手中的人终于也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最初也是最后的神魂,正如那些被他摆弄过的神魂一样。


    他也会痛苦缠身,无法自抑地嘶喊,到头来,这死亡面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凤凰一次又一次地撕裂这道神魂的残骸,再将其吞食,带着处刑般的优雅,几乎让人觉得他正在享受这个时刻。那可怖的哀鸣也反复响起,经久不绝,直到越来越低,微不可闻。


    终于,那堆残骸被吞噬殆尽,只余下最后的一缕金砂。它浮在渊底的水面上,依然保有一丝光亮,即使当中就连神魂的残渣也几近于无,当上方的火焰向它低下头时,细碎的金砂轮廓仍然微弱地蠕动着,似乎凭借本能也想存活下去。


    凤凰的眼眸居高临下凝视着它,平静地问道:“被我杀死不好么?”


    金砂自然无法回答。但在被最终吞下之前,它没有再挣扎一下。


    *


    新宛城外的荒野上,围困混沌的战斗还在进行,但自从半空中的蚀日逐渐停滞,不再流出更多遭到侵染的魔气之后,战场的平衡已渐渐倾斜。即使是只跟随着门中前辈行动的年轻弟子,再怎么无暇他顾,也能从中感受到压力正在缓解。


    灵徽这时候刚从最前方退下,暂且停在战线之后,一边休整,一边为受伤的同门治疗,尽量驱除他们身上沾染的影响。他时不时就要抬头看看天边,也顾不上在旁人面前掩饰忧虑了。


    后辈们或许以为混沌减弱了就是好事,但他清楚,真正能扭转结果的还是与天魔的对决。如今蚀日静默无声,久久不见变化,足见谢师兄他们正陷于苦战之中,让他不禁焦心。


    正在此时,阵后先是响起零星几声惊呼,随即天空中的异象骤放光芒,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蚀日周围那一环金光黯淡,背后却升起了潮汐般的光焰,逐渐化作一道凤凰的幻影。


    在场不论是仙门和妖族,总共也没几个真正见过凤凰是什么样,当然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哪个凤凰;他们只是震撼地看着那华光璀璨、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火焰的姿态,直到大半边天空都燃烧起来。


    凤凰昂首朝着苍白的天际,好像大地上的万物都不能映在他高傲的眼中。这道幻影就这样停驻片刻,最后沉静地低下头,双眸望向了深泉林庭的方向。


    刹那间,火焰凝聚的身姿重又归还于火焰,湮灭的幻影融化为万道流光,倾洒而下,宛如泪雨。


    哪怕是还没看懂发生了什么的人,也能感到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壮丽的死亡。灵徽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见旁边霍清源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嘴唇直哆嗦道:“不是吧……”


    灵徽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劈头在他脸上扔了一个清心凝神的术法,也不管好不好使,转身就强自镇定地去指挥那些乱作一团的同门去了。


    战场的另一边,妖族的阵线是几乎是一片寂静。本该居中指挥的西琼僵硬地抬头看着天空,那些散落的火焰从他眼中划过,映着他不可置信的面孔。


    “殿下……”他喃喃地说了一声,泪水已经难以抑制地涌了出来。


    要不是身后的卫士扶了他一把,他恐怕已经倒了下去。明知道此刻应当稳住局面,至少不令阵线崩塌,然而过度的冲击让他心绪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念头可以集聚成形。


    忽地,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向前走去,经过西琼身边的时候,还用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西琼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不是一直在王驾中没有露面的阿花吗?他手中拿着的是……


    黑衣的花妖大步走到阵线最前方,转过身,视线扫过一张张惊愕和悲痛的脸孔。他的声音不高,但沉着有力,足以让每个妖族都听得清清楚楚:“方才那是王庭先辈的幻影,长明殿下安然无恙——”


    随着话音,他平稳地抽出手中长剑,暗金剑刃出鞘的瞬间,煌煌金光如日之升,灿烂辉耀。


    不管在场的王庭和三部妖族对他有什么认识,是否了解他的来历,此时手持王剑朝羲,就已无人会怀疑他话中真假。


    花妖镇定自若,说道:“胜局已定,无须担忧,请诸位各归其职,安守阵线,直至告捷之刻。”


    等灵徽把自己那边的局面平息下来,点了一队人匆匆赶往王庭援军这边时,愕然发现这里的阵线十分稳定。


    他原以为刚才疑似凤凰陨落的异象会在妖族这边引发混乱,才带头过来想要施以援手,没想到这边有条不紊,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即使他自己也还强压着担忧和难过,此刻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股不敬的想法……你们王庭妖族的心就这么大吗?这都能不当一回事啊!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即意识到情形肯定是反过来的,也就是说,王庭这里大概知道那个异象并不代表长明出了什么事。


    西琼这会已经缓过来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把退回到阵中的阿花挡在后面,遮住了仙门来人可能会注意过来的目光。他也知道灵徽是来干什么的,迎上来道:“正清的道友……”


    一句话还没说一半,天上的景象再度剧变。所有人只觉得眼前像是被朱红染过,那仍然躁动不安的战场,荒野上雪白的草木,都笼罩在了朦胧的火光中。


    透过火焰看去的种种事物,都只剩下浓淡不一的轮廓。这番景象只持续了一个瞬息,片刻后,众人的视野又恢复如常,不过谁都知道刚才有大事发生了,当他们抬头看去,正看见最终时刻的来临。


    与那消逝的旧影全然不同,另一道凤凰的真形振翅飞旋,羽翼上流转着云霞与光焰,掠过霜冻的天空。在这辉煌夺目的火焰帷幕之中,剑光倏现。


    那一剑近乎无形无色,但随着迅疾的剑影,一道清晰的裂痕在蚀日上显现,纵贯上下,终于让它彻底断成两半。


    残余的金光黯淡散去,这轮蚀日在完整时,似乎圆满而坚不可摧,直至如今,失去了那玄异的光辉,它也成为了能够被打破的器皿。


    高悬于战场上的眼眸终于在粉身碎骨中坠落,再无法以它混沌的目光考量世间。和升起时带来的磅礴压迫不同,蚀日在崩裂之时,并无轰然震响,只有余烬缓缓飘下,仿佛吐出了积蓄了千百年的尘灰。


    谢真再一次踏上大地时,顾不上对重返现世有什么感慨,只觉得视野都被灰烬遮住了,上下左右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长明在他身边,慢慢挥动火焰驱散,不过这些残渣用火也烧不干净,只能等着它们自己飘落。两人停在战场中间,此刻能做的,也仅仅是保住附近的一圈地方,让自己不至于变得灰头土脸而已。


    这番景象和得胜归来的荣耀未免太不相称了,但他们都觉得没什么关系。蒙蒙烟雾里,世上仿佛仍旧只有他们两个。


    谢真听着远处的声响,再过一会,就会有人穿过战场来到这里。散溢的混沌还没清扫干净,一个个疑问需要解释,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不过,至少不是眼下这一刻。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互相依靠着,支撑着彼此的疲倦。


    不知不觉,有一丝细小的火光如同飞星般穿过了灰烬。谢真讶异地看着它,这明显不属于长明那秩序井然的火焰,却掠过屏障,来到了他们面前。


    大概是经历了一段由天及地的漫长旅途,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点火星还依稀可见。它在消逝之前飘舞起来,画出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霜天逐渐褪去苍白,日光重又照耀在被灾厄肆虐过的荒地上。谢真沉默着,许多心绪翻滚起伏,难以平息。


    直到一道光芒透过尘烟的间隙,将长明的一缕发尾照得亮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理了理那散落的发梢。
新书推荐: 捡了国舅爷以后 林五爷的玻璃城堡 忠犬攻略 挚吻 小叔总想弄死我 黑月光拿稳BE剧本 引你纵情 沙雕替身和大佬协议结婚了 别跟将军作对了 我的老公是古人[古穿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