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缩在草丛里的徐方谨连眼角的刺痛的汗都没敢擦, 他刚刚冒了险,直接趁着外头吵吵嚷嚷的功夫,越窗而下。来者不善,真躲在屋子里迟早没活路。
一路奔波终于逃出生天, 连老天都在眷顾他, 这一出门就是西苑的西门, 省的他再找了。
出了西苑,他远远就看见了躲在巷子里头隐蔽着的张孝贵,以及不远处扛着冰糖葫芦傻站着的郑墨言。
徐方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郑墨言几下, 只恨当初没多让他看两眼张孝贵的画像,人都在那了, 怎么还认不出来。
跟隔壁小摊买了一袋热乎着的板栗, 徐方谨不动声色地穿梭在人群里, 一个精准的栗子砸在了发愣的郑墨言头上,他动作极快, 一把就抓住了这天降之栗。
此时徐方谨擦肩而过,“东南角。”
郑墨言这才打起精神来盯紧了在东南方向前后徘徊着的张孝贵, 还顺手将栗子剥开塞在了嘴里,将板栗壳严谨地搁在了兜里。
正在这时,郑墨言拿出了准备好的大背篓背在了背上,严阵以待。
他大步踏过来。
两人于是分头朝着张孝贵方向慢慢移动。
张孝贵呆的地方较为偏僻,他自己也怕被人看到, 所以缩在了一个角落里注视着西门那里的动静, 满脸焦躁,等得烦了还跺了跺脚,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处有人经过。
此时,徐方谨率先发难, 狠狠地推了郑墨言一把,将他往巷子里推,一边骂道:“你卖的什么破糖葫芦,我家小公子都吃坏肚子了,今天我非要找你要个说法不成。”
张孝贵飞来横祸,一下就被突如其来的推力撞进了巷子里头去,西苑一下跌出了视野,他着了急,怒道:“干什么,滚远点。”
“你个臭卖糖葫芦的,还有胆跑,我今天就替我家少爷教训你。”
前头的声音仿佛在追着张孝贵跑,穷巷无路,他一下慌了神,着急着就要往前面挤去,可忽然蒙头一个筐就罩了下来,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郑墨言手速极快,立刻将人颠了个,翻滚了一圈,将人滚远包了起来,然后火速盖上了背篓盖,拔腿就跑。
徐方谨还在演着,突然就看着郑墨言将人扛起来后一路飞奔,手里还拿着一大串糖葫芦树,他在后面差点惊掉了下巴。
看着瘦瘦高高白净的郑墨言,力气竟然那么大,不仅如此,他还那么能跑。不是没看过那日他徒手搬重石,只是那时没什么实感。现在乍然看到他力大如此,健步如飞,实在与平日里那个从早吃到晚的郑墨言判若两人。
但惊讶归惊讶,徐方谨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一路飞跑跟在了郑墨言的身后,朝着他们约定的地方跑去。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城北的破庙,徐方谨终于能够停下来歇口气了。
“人呢?”
郑墨言正坐着一块大石上,一口一个咬着糖葫芦,顺手指了指还在背篓里晕厥着的张孝贵。
这回郑墨言立了大功,徐方谨将怀里的一包板栗扔给了他,又起身去背篓处颠了颠,但这个放进去的角度有些恰巧,一时还弄不出来。
郑墨言三两下吃了一个冰糖葫芦,然后起身去将背篓里的人拽出来。
只见被颠出来已是头晕目眩的张孝贵抱头,连滚带爬地往前几步,无比恐惧地说“我什么都没做,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给你们钱……”
徐方谨顺手提起一串糖葫芦咬在嘴里,然后手紧握粗麻绳,忽然扑过去,疾如雷电,左右手一捣鼓,立刻就将张孝贵五花大绑起来,还附送了一团粗布堵在了他嘴里。
张孝贵拼命摇头,奋力挣扎,瞪大双眼死死瞪着徐方谨,嘴里呜咽个不停。
徐方谨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张孝贵的肩膀,“你知道我们为了抓住你有多不容易吗?老实呆着吧你!”
谁知徐方谨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怔楞在原地的星眠,他怀里还抱着一捆糕饼。
“啪嗒——”糕饼应声而落。
此时徐方谨的心骤然也坠到了谷底。
“我…你……”徐方谨声音艰涩,结巴了起来,“你吃……冰糖葫芦吗?”
还笨笨傻傻地将冰糖葫芦往前递去。
星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这一步,徐方谨仿若万箭穿心,被死死钉在了原处。
“哇——”
星眠一下大哭了起来,“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叫花子是不是!你一直都在骗我!大骗子!”
他眼泪一直掉,哭花了脸,脸上的表情全是不可置信,仿佛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这一哭把徐方谨的心都给哭碎了。
进退两难的徐方谨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走的时候星眠才两岁,这时候该怎么哄他,该怎么抱他,徐方谨全然不知。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站在原地,不能靠近也不能触摸,任由星眠哭成了泪人。此时所有的解释都太过苍白无力,哽咽在喉咙里的声音塞住,苦涩淹没了整颗心脏,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整个身体。
星眠将掉落在地上的糕点捡起来然后狠狠扔在徐方谨面前,嘶哑着声音,满眼都是恨意,“你骗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大骗子!”
说完转身就跑,身后的护卫一直紧跟着,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仿若被雷击中的徐方谨,然后也迅速跟着走了。
一时天地无声,万籁俱静。
郑墨言正掰着板栗吃,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星眠一出一进,转头又看向了一动不动的徐方谨,
“——砰”
徐方谨猛地跪倒在地,顿时响若惊雷,尘土飞扬。
郑墨言也吓了一跳,立马跑过去准备扶起他,“你没事吧。”
低头时他怔楞住,看到了徐方谨通红的眼角,牙齿死死咬着嘴唇不放,身躯轻颤。
只听他说,“郑墨言,你卖的什么破糖葫芦……真是酸掉牙了,我眼泪都要酸掉了。”
几滴温热的泪落在了郑墨言的手背。
两人静默无声。
***
金府,管家拿着浙江急递的信函在书房外踱步,犹豫再三,还是推门打扰了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的主子。
金知贤正撑额小憩,睁开见到管家的表情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大力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语调有些低沉,“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上前将从浙江来的密函恭敬地递给了金知贤,面上忐忑不安。主子这几日为着政务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陛下陵寝的花费高昂,银钱如何凑得出还是个大问题。
今年临时加征的四司工料银已经让东南几省颇有怨言,加之开春以来各省灾情不断,流民纷涌,以至于许多府县的坐办无力上缴,只能再从其他进账中周转。如此一来,便与其他有财权的各司有了冲突,尤其是理天下赋税的户部。开春初,怀王抄定王府邸折合银两百万,大头入了户部,几番交涉都被户部以灾情如火,漕河拥塞的借口堵了回来。
金知贤接过信函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有这一封吗?”
这明显厚薄不对,他前几日就让人去信给齐璞,让他私下誊抄浙江杀妻案的卷宗送来。
于是金知贤直接撕开了密函,一目十行,眉心渐渐拧紧,拿着信笺的手也捏紧了,待看完后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啪嚓——”
案桌上的一碗冷茶被金知贤霍然砸碎在地上,一瞬间青瓷片飞溅,水花晃眼。
“齐璞他是不是没脑子?蠢钝如猪!还是封疆大吏坐久了真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了。这些年若不是老夫在内阁里护着他,就他在浙江这般专断独行,早就被参个百八十遍了,四任浙江巡抚全部被他挤走,真当浙江是他自家的不成?”
金知贤缓缓闭眼,一股心火一直堵在胸腔里。
但到底是多年养气的功夫,再出口的时候便冷静了不少,“早让他谨言慎行,一个地方死刑案,判都判,还让人送到京都来闹大,授人以柄,如此大的疏漏,他这个总督如何服众?”
他抬手就将手中的信笺撕裂开来,直到变成了一团碎纸,散落在地,一旁的管家头更低了些。
“还说什么谢情赔罪,十万火急的事情了,还在那里拿腔捏调,真当自己那么干净?他若有真有本事就自己升列台阁,不要我再给他收拾烂摊子。去年浙江妖言案,先斩后奏,杀了两百多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切白菜。人命关天,言官参他滥杀无辜,众怒难平,是老夫一力压着,他才能坐稳这个总督的官。”
管家见金知贤正在气头上,也不敢隐瞒,接着说起了此次派人去浙江暗探实情的事,“暗访的人查到浙江这起案件跟张孝贵脱不了干系。王氏死后的几日,李忠冲突发横财,还上了全部的赌债,一番探访之后发现钱就是出自张孝贵之手。这个疑点早在第二次审理此案时就被提出,当时审案的是署理崇德县的汪必应。审官善刑名,抓了张孝贵来问话,并暗中寻找尸体。”
金知贤侧耳静听,拧眉沉思,“老夫记得汪必应被参了,罪名是篡改口供,伪造尸格。那便是找到了尸体。”
“不错,张孝贵被抓之后没多久,汪必应就发现了异样。案发之后,张孝贵寻了一具尸体为猝死的好友宋石明配了冥婚。”
骤然冷冽的目光落在了管家身上,管家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大人想得没错,宋石明是司礼监宋公公的亲生哥哥,自小体弱多病。汪必应二审递交嘉善府被打回重审,并派了青阳县县令费箫鸣主审。”
“这个费箫鸣是齐璞的门生,前几年入京的时候老夫还见过。”金知贤现在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根据眼下的情况思索整件事情背后的隐情。
“此案第三次审理的时候费箫鸣放了张孝贵,依据李忠冲的口供和证据判了他死刑。且此案后参了汪必应一本,而后汪必应被押解进京,现下收在了都察院监中待罪。第三次的审案结果就定了,呈递上嘉善府,死刑案又上报了浙江省提刑按察司,最后移文刑部和大理寺,案件就此了结。若是没有陆云袖那么一闹,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张孝贵也不会被翻出来。”
接过仆从重新送上的热茶,金知贤慢慢呷了一口,眸光沉沉,“没那么简单。这是地方死刑案,理应在浙江处决。若背后无人操控,如何瞒过齐璞把李忠冲从浙江移送到京师来?”
“汪必应……”金知贤搁下茶盏,“他是韩成康举荐上来的,老夫记得当时汪必应升了东延府的知府。后来被参,是费箫鸣坐上了这个位置。今年年初,他又从浙江调入了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短短几句,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第二次主审汪必应和第三次主审费箫鸣之间怕是有私怨,背后更深一层是浙闽总督和浙江巡抚之间的矛盾。
一起杀妻案,却嵌在了这样的裂缝之中,若是撕开来看,池下的污水早就臭不可闻。
金知贤冷笑一声,“齐璞当这件事扯上了张孝贵和宋石岩,我铁定会保他,如此才有恃无恐,装腔作势!”
管家又上前一步,“暗查的人回禀说,齐大人似是对袁大人今年升任京官很是不满。”
算算日子,袁故知也该在回京的路上了,这齐璞和袁故知都是自家主人的门生,这是关起门来自己的内讧。
闻言,金知贤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这调袁故知入京并非我意,是陛下亲旨。可就因他是我的门生,人人都起了心思。可这个关口,老夫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静寒秉性刚正廉直,当年同宦官起了冲突,我便保举他到地方上任实职,多年来政绩卓越,也就相安无事。此时我若贸然让他入京,跟王铁林那头的往来便要再三斟酌了。”
管家默声不语,只站立一旁听候吩咐,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金知贤眸光里多了几分阴冷,“浙江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不整治,日后怕是个毒疮。”
这话让管家不由得寒毛竖起,背后渗汗。
此时急促的脚步声的出现忽然打断了一室的沉寂。
匆匆赶来的下属行礼后禀报,“禀大人,今日刑部抓住了张孝贵,张夫人听闻此事后便闹着要见大人。”
听到张王氏又在哭闹,金知贤眼底闪过几分嫌恶。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淡漠,森冷的寒意被面上的从容所掩盖,“给宋石岩递了消息,还是让陆云袖抓到了,这是天意。”
下属和管家都怔楞了一下,不过跟随金知贤多年,他们知道主子这是动了杀意。
“同姑母说,老夫会好生照料张孝贵,让她莫再忧虑。”——
作者有话说:今日入v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这个故事我构思了很久,希望大家能喜欢。
四司工料银:是供工部四司办纳各项物料的费用
坐办:是明代中央政府在常规田赋之外,通过工部等机构向地方派征原材料或专项物资的税收制度,该制度主要应用于京师大型工程建设时,由工部直接要求产地省份以抵扣税粮或实物抵税形式完成物资征集。实施过程中,户部通过调整各省税粮额度弥补坐办开支,形成特殊的田赋变通机制【来自百度百科】
这一章怕有些小伙伴没懂个中关系,我来简略概括一下这个案件。
这个案件在地方经过三次审理。
第一次审崇德县县令判定李忠冲有罪,嘉善府收到上告,于是驳回重审。
第二次审是署理崇德县的汪必应来审,他找到了证据,判了张孝贵的罪,嘉善府再次打回重审。【署理:指官员出缺或离任时由其他官员暂时代理职务】
第三次审是让青阳县县令费箫鸣来审,他推翻了汪必应的审案结果,定了李忠冲的罪,还参了汪必应。于是案子就定了。
提到了韩成康怕小伙伴忘记,他是在前几章提到的,跟浙闽总督齐璞不和的浙江巡抚,任职一年半就借病引辞,汪必应是他举荐的。
而前面提到的费箫鸣是齐璞看重的门生,也就跟齐璞关系密切(后面会再讲)
以上关于案件审理这些我是看了些资料和书然后胡编乱造的,由于我个人阅历和笔力的问题,很多事情我只能依照我自己的理解去写,我不一定写得对,如有出错,请大家多多包容,不胜感激。
第22章
刑部大狱里, 幽幽的烛火摇晃,偶听灯花噼啪的声响,在幽静的囚房中格外明显。
已经是第二次审讯张孝贵了,徐方谨几个在一旁听审, 陆云袖拿了卷宗来仔细翻看, 面上表情凝重。
带着镣铐枷锁的张孝贵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抖着腿让锁拷的碰撞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他嗤笑一声,神色蔑视, “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大人不信, 我也没办法。”
陆云袖表情冷淡, 用醒木在案桌上一拍, “将事情如数再说一遍。”
张孝贵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出了一口闷气, 将枷锁往回拉了拉,“得嘞, 大人要我说我就再说一遍,再说上一百遍我都是这个供词。”
“李忠冲嗜赌成性,败散家财,他便托人找到我,说要将妻子卖给我换赌债钱, 我也是心善, 看在他是个秀才的份上帮他一把。后来他就将王氏送到我府上,无奈王氏抵死不从,我气性大,不想逼良为/娼, 便让李忠冲来将他妻子接回去。给他的钱就当是借的。”
“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见到王氏了。后来听说王氏死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官府收押了李忠冲,人证物证俱在,岂料他为了活命攀扯到我的身上来了。本来县太爷已经判定李忠冲是死罪,结果李家上告到嘉善府,又打回重审。第二次审的汪必应私收贿赂,篡改了口供和尸格,竟将我也拉下了水,我属实是冤枉。”
张孝贵拱了拱手,“幸好有第三次审理的费箫鸣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还了我清白。案子本就审结了,证据确凿,大人为何要抓我?”
“李忠冲的供词指认是你一开始见色起意,强抢民女,见王氏不从,泄愤杀人。他亲眼所见你将王氏殴打致死,后来又胁迫他将王氏的死伪装成失足落水,并将一具失足落水的尸体给了他。”
陆云袖仔细分析张孝贵的每一个神情。
只见张孝贵冷笑一声,“笑话,我有钱有势,犯得着去强抢民女吗?说我将人殴打致死,那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李忠冲凭空捏造,陷害栽赃,他自己杀人藏尸还构陷他人,其心可诛。我好心借他钱还赌债,还是个秀才,那么多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赌鬼,私底下谁人不知道他为了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的话不足为证。”
陆云袖不被他带偏,直接问,“你既知他是赌鬼,无力偿还,为何借钱给他。且是一大笔钱,让他在王氏出事后偿还完了赌债。去岁我南下浙江,对此案有所耳闻。”
张孝贵面色不改,只是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他原以为这些京官天高皇帝远,自然不会知晓浙江的事情。且当年案件全部的人证物证都被地方官员做实了,又向上打通了不少人,自以为天衣无缝,不然李忠冲也不会被送上刑场。
料定陆云袖只知皮毛的张孝贵一脸惊奇,“本少爷向来出手大方,他都将妻子典卖给我了,面子上我就给了他一大笔钱。我向来挥金如土,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看在李忠冲是个秀才的份上,当结交个朋友,也就没要回来。”
陆云袖话锋一转,“你刚才说得第二次主审的汪必应伪造尸格,你可清楚?”
“既是伪造,我又如何得知?”
陆云袖冷冷地看着他,“我在浙江听闻汪必应是强行开了宋石明的冥婚棺椁,找到了尸体,这才定了你的罪。可宋家背后站着的是宦官,于是遭到了宋家的迫害,而你是宋石明的好友。”
见陆云袖知道的内情不少,张孝贵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一脸清白无辜地看她,“这是大人的臆断,既觉得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定我的罪。”
这时,司狱官匆匆而来,俯身在陆云袖耳边说了几句,陆云袖的眉头渐渐拧起,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转头看向了一旁听审的几个,“慕怀,跟司狱去一趟。”
封竹西、温予衡和郑墨言齐刷刷的眼光都看了过去,被点到的徐方谨立刻起身,跟在司狱官的身后出去了。
但这厢的审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张孝贵不再说一句话,问什么都摇头不答,看得封竹西是火冒三丈,这张孝贵一看就有问题,还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
于是学着话本子里的话,怒气冲冲地斥责他,“张孝贵,问话不答,冥顽不灵,小心大刑伺候,到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张孝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十五六的少年,又看了看一脸稚气的郑墨言,大力啐了一口,“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就来审老子,回家多读些书吧。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大刑伺候,知道我背后是谁吗?你们敢吗!?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到半个刑具,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封竹西气得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面上全是藏不住的怒气,“我管你是谁,还没天理了,杀人偿命,你还在这里嘴硬。”
接到陆云袖指示的郑墨言和温予衡一边抬一条胳膊,就将怒气冲冲的封竹西架了出去。
“放开我!我倒要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唔唔唔……”郑墨言果断捂住了封竹西的嘴。
张孝贵知道他们不敢用刑,有恃无恐地继续抖着腿,“陆大人,还审吗?不审的话该放我回去歇息了,这监牢太吵了,我都睡不好。”
陆云袖眸中闪过森寒的光,奉旨同审此案的刑部堂官一直在装死,向上请示的时候一律敷衍,案子全部的压力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可就在她抓到张孝贵后,眼瞎心盲的堂官忽然勤勉起来,事事都要插手,不给用刑,不准夜间审讯,不准苛待,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孝贵是来游玩的。
见审不下去了,陆云袖便停止了审讯,让书办和狱卒将口供给张孝贵画押。
见状,张孝贵更加得意,“陆大人,你一介女流,掺和什么刑名,不如早日归家相夫教子,免受其难。”
闻言,陆云袖缓缓转身,幽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说,“你知道我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张孝贵被她这渗人的眼神吓到,突然有些结巴,“……什么?”
“他在外头哄骗世家小姐,欺辱人家,让小姑娘有了身孕,她家长辈得知,果断落了胎,将他绑来,剁成一节一节喂狗,又将半截尸首扔回了我们家。”
这话说得张孝贵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眼中充斥着莫大的恐惧,“你……要干什么?”
“我婆母气我管不住他,哀痛至极,又不敢去找凶手讨要说法,便联合族中人将我绑起来捆住准备烧死。我年幼的女儿去娘家给我报信,回来的路上被马车踹死了,这件事才得以见官。可官官相护,我娘家人也不愿管我,伙同婆家将我定罪,告我杀夫弃女,于是我也进了这监牢,酷刑加诸,求告无门。”
“我尝过这刑部的十八种刑具,可我不想死,我要公道,我苟活着等了一日又一日。”
“后来我偶然得知宣悯太子在大理寺一同覆审,便假意认罪,到了大理寺再当堂翻供,上达天听,冤案最终得以昭雪。”
陆云袖走进了几步,冷眼看着浑身颤抖着的张孝贵,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的罪,天地神佛皆知。午夜梦回之际,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张孝贵见如阎罗再世的陆云袖,立时腿就软了,枷锁犹如千斤重,将他捆住,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胡说,你在胡说八道!”
陆云袖淡然拂袖,当着张孝贵的面嘱咐身旁的司狱,“他的吃食必须换成跟其他狱囚一样的,再有半分逾越,我唯你是问。”
司狱哪里敢惹陆云袖,但那是堂官吩咐下来的,他如何能违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魏大人那边……”
“你只管去做,刑部大狱现在是我来管,有事我来担着,不会牵连于你,他知道是我干的。撕破了脸,大家都难堪。”
司狱只好唯唯应是,勉强心安,若是换做他人说这话,他自是要掂量掂量,但这是陆云袖,她向来果决刚毅,说到做到,这刑部,敢惹她的,还真没几个。
张孝贵接连收到刺激,又听到这话,目眦欲裂,一个受不住,就昏了过去,司狱只好让狱卒将人抬回去。
***
审讯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刑部值房,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本以为抓住张孝贵案件会有重大进展,可现在看来,这仅仅是开始。
封竹西气得一直在原地来回踱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还敢骂我,我可是陛下钦定来会同审案的,竟然敢这样目无王法,简直岂有此理!就该让他尝尝刑罚的滋味。”
陆云袖淡淡看他一眼,“小郡王,姑且冷静,办案急不得。他不认罪,自有证据来论定,到时候就由不得他嘴硬了。”
封竹西对陆云袖向来钦佩有加,见她谆谆教诲,也就不敢再发牢骚。
这几日跟着陆云袖办案看卷宗,比往日埋头看那些枯燥无聊的卷宗有趣多了。她实是良师益友,会带着他们几个熟悉如何审案,如何找出疑点,罗列证据和关系,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案件,又从陈年的案卷中找了相似的判例让他们自己私下去详看,比照此案来具审具查。
虽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但收获颇丰。
封竹西一屁股坐在了温予衡的旁边,“话说慕怀刚刚干嘛去了。”
陆云袖还来不及说话,徐方谨就回来了,几双眼睛全部盯在他身上。
怪渗人的,徐方谨顶着压力坐了下来,又倒了一碗茶压压惊,这才开始说。
“李忠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们抓到了张孝贵,嚷嚷着要我们快点定罪,还他清白。”
这话还听得平常,但接下来的话就让几个人表情变了,“他说我们这个是钦案,若办不成,陆大人轻则罢职免官,重则沦为阶下囚,还有我们这些国子监学生,都吃不了兜着走,叫嚷着我们必须还他清白,否则他就要告我们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
封竹西几个今天遭受了第二次暴击,先是被被告威胁,再是被嫌犯威胁,合着他们审案的犯了天条?里外不是人!
“我们动过他一根指头?”封竹西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屈打成招?”
但徐方谨话还没说完,他给完他们消化的时间,又说了一句,“他还说,要我们一定要还他秀才的功名,他家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光宗耀祖了,不然……”
温予衡默默接话,“不然就告我们篡改口供,索取贿赂?”
徐方谨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是在过往的卷宗里听说过难缠的嫌犯,可还没在现实中遇到,真到自己遇上了才知道是怎样的荒诞不经。
封竹西不经事,只觉得荒唐无比,“这个李忠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有罪,还威胁上我们了,真是荒谬!”
实在气不过又站了起来,“李忠冲的口供里可没说他典妻的事情,这个混蛋,不仅烂赌成性,连自己妻子都典卖,简直不是人!”
陆云袖显得很冷静,她敲了敲桌子,“平章,尚未有证据,你不能凭借张孝贵的口供给李忠冲定罪。我们审案时常会遇到这种嫌犯,他虽然不讲理,但同他有没有犯案是两回事。不要被带偏了。”
“慕怀,你来说。”
徐方谨本来有些恍神,再次被点到,还是立刻捡起了思绪,“李忠冲是怎么知道我们抓到张孝贵的?又怎么知道这个案件牵扯到什么后果?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暗中教唆,也必然是监牢里的人。我们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架不住有上官的吩咐压着。”
这一点便点出了问题关键,本对徐方谨这几日神情恍惚的事颇有微词的陆云袖此时也不得不对他多看一眼,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慕怀,可是遇到了难事?我见你这几日神色阴郁,思绪不佳。”
徐方谨抬眸同陆云袖对视上,面色不改,“师姐,我没事,就是前几日抓张孝贵在城北破庙里呆了好几日,许是染了风寒,吃些药便好了。”
唯一知道内情的郑墨言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也就勉强放下心来。这几日的确徐方谨好几次走神,心绪难安,除了看卷宗,就是在看着上次编绳剩的一些红绳愣愣出神。
或许是骗了人家小公子,心有愧对。但看小公子的衣着和身旁的护卫,想必是高门大户,日后都不一定有相见之日,时日一长,也就忘了。
陆云袖不疑有他,“如此便好,这段时日是辛苦些,都要保重身体,若有不适,及时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
封竹西则有些紧张,拉过徐方谨来上下左右看了看,“慕怀,你哪病了?可要我寻太医来给你开些药,好的也快些。”
哪有那么夸张,一个风寒还让太医来开药,温予衡暗自腹诽,但眼底多了几分艳羡,心中多了些许的失落。
徐方谨也被封竹西的大惊小怪给吓住了,生怕他找太医这件事被封衍知道了,于是连忙摆手,“只是小病,两日就好了。”
陆云袖见他们的心情都好些了,又说回了正事,“慕怀说得不错,这背后必然有人作祟。刑部侍郎魏铭是金知贤金大人的门生,而此案件又关涉浙江和张孝贵。我们不仅要面对张孝贵和李忠冲,还要慎防魏大人暗中使绊子。”
真是四面楚歌,一言难尽。
“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找证据,张孝贵提到了汪必应,这是一个重要的证人,他现下被关在都察院监内,若要审他,要移文内阁和都察院,此事我来办。这几日你们的卷宗还要再看,监牢切要看紧,每日轮换,不要懈怠。”
说罢,就让他们各自歇息去,自己则到刑部大狱里再巡视一番。
***
已入深夜,怀王府此时灯火通明。
来去的侍女仆从面上都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已是轮换的第三批侍候的,而封衍则从白日到现在都没歇息过。
这几日星眠白日里忍着,都是到晚上在被子里哭,他不想让父王担心,所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只不过被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星眠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他年幼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种事情处理的办法,除了哭,他不知道该怎样不难过。
撑不过两日,星眠便又病了,额上起了热,府医褚逸也匆匆赶来,说是心神不宁,焦躁不安所至,并无大碍,并警告封衍不能再损身割血,不然他的病情会进一步恶化。
封衍从府外赶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星眠身边,寸步不离,将始终低热的星眠抱在怀里哄,到了深夜,才勉强退了热。
星眠闭着眼,眼角还挂着泪珠,皱巴巴的小脸可怜兮兮的。
封衍细心替他拭泪,见他渐渐入睡,就将他放在床铺里,盖上被褥,紧张了一日的心绪终于安定了下来。
松懈下来后,他才注意到脚踏不远处有一个红色的绳结打的平安扣,离床榻有些远,看着像是星眠自己扔出去的。
那几日的事情护卫早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封衍。
许是看星眠第一次自己交友,封衍不愿去打搅,但内心总有疙瘩,知晓徐方谨扮叫花子这事总要被揭穿,便让星眠自己去面对。不过是见过几面的人,能有多少的感情?知晓自己被骗了,日后才能更谨慎些。
星眠大哭之后回府,封衍还抽出了一夜的时间陪他读书玩乐,让他心里能好受些。若是能将这几日的事情说出来便好了,但星眠什么都不说,故作无事,全部自己憋在心里。见他如此,封衍也不想逼他说。
但封衍低估了徐方谨在星眠心中的地位,几日的功夫,他便让星眠为他茶饭不思,日夜忧虑,甚至又病了。
拿起了绳扣,封衍的手上的力道大了些,他也病着,这几日愈发劳累,也就只能模糊个轮廓,看不太真切。
“青越,你来看,这两个有何相像之处?”
另外一只手拿着了星眠放在床头木匣里的旧绳结。
青染最是心细,仔细对比了两个绳结,面色渐渐沉重,回禀道:
“主子,这两个虽看起来略有不同,但内里的编绳纹理却是一模一样的。”
第23章
久久的沉寂, 青染的心不免打鼓。
世子身边的物件自然经过了府医的检查后才能到他手里。他见过承安寺的平安扣,就那几个样式,系上的绳结也简单,他们也没当回事。
且之前的旧绳结一直是世子随身带着的, 很少经他们的手。当主子同时拿过这两个绳结让他仔细对照, 他才找到二者的相似之处。
见封衍神色不凝, 青染轻声问:“主子,可是有事要属下去做?”
封衍将其中一个较新的绳结随意放在了一旁,“研墨, 传密信给温予衡。”
纸笺上不过寥寥几笔,笔墨风干之后便置于信函里, 青染接过之后便依照封衍的吩咐出门去了。
烛台里微弱的光照亮这一隅, 窗外月凉如水, 偶听屋外芭蕉叶风拂过时的窸窣声响。
封衍静坐着,温慢的心跳仿若有声, 一下一下落在这堂屋内。
这些年来星眠生了大大小小的病,他都陪在身边, 每一次都会心悸,有时甚至不敢听他的呼吸和心音,又不得不听,如利剑悬梁,不得安歇。
积玉走后不久, 星眠便发病了, 彼时求遍名医,皆不可得,眼见着他一日日消瘦却束手无策。为了医治星眠,他远赴西南边域, 寻到了此处的巫医。
“违逆人伦,本就荒诞,不若就此放手,往登极乐,你们父子缘分已尽。”
一句话将封衍打入了深渊,他跪于佛前三天三夜,叩问诸天神佛,只求一线生机。
见他强求,巫医便给他一枝百树藤,又亲写了药方给他,但需以血亲之血入药,方能见效。
巫医长叹,浑浊的眼眸多了分悲悯,“但此方有损寿元,终不得长久,不过饮鸩止渴罢了。且这孩子体弱多病,能至舞勺之龄已是万幸。”
“……父王”,星眠细弱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的咳嗽声。
封衍从惊梦中猛地醒来,快步起身,也不顾不得被他长袖拂倒的茶盏,跨过里间的门槛,几步的功夫便坐到了床榻边。
他俯身摸了摸星眠的额头,见没有发烫,接过侍女递来的温水,让他慢慢服下。
星眠躺在他怀里,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静静看他,小手摸上了他的略有些胡渣的下颌,“父王,你睡了吗?”
“刚睡过了,莫怕。”
星眠抓住封衍的手指,又问了句,“父王,我前几日写的字是不是不好?你不说我也知道。”
封衍轻笑,他那日陪星眠读书,是忧虑他不肯同他说遇到徐方谨的事情,却被误解成他不满意他写的字。
将他的手搁在掌心,封衍哄他,“怎么会,你还小,写出来的字就已经初具神态。再说,你阿爹十二岁时写的字还不如你。”
封衍顿了顿,回忆中的片段一闪而过,有些无奈地失笑,“他还有好些字写不对。”
星眠瞪大了眼睛,灿若繁星的眸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诧,“父王你莫不是哄我的吧。”
封衍见他不信,便让人拿来了一个箱匣,解开上头的锁,将里面的整成一本的册子取了出来,翻开来前几页,
入目的是江扶舟三个大字,最为端正有形。
星眠指着那几个字问,“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封衍扶额,又翻过一页来,几个歪斜不稳的字,映入眼帘,“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海青色纸笺清亮,存放多年依旧不改其色,豆大的墨点落在了“耀”和“髣髴”上的笔画上,且一行字大小不一,这是初学者容易犯得毛病。
星眠小声读过这一句,对这样的字实在是难以夸出口,他想不到这是阿爹十二岁时写的字。
“你阿爹从前惯会耍小聪明,给人写信,倒是知道将自己的名字练得端端正正,让人认清楚,其他功夫半点没用在练字上,偏偏还觉得自己有理。”
星眠又看向了纸笺的下方,封衍的朱墨字迹在一旁,清隽劲健,下头还跟着江扶舟的更正的笔墨,一连二十个“耀”字,还是那般歪斜,但总算好些了。
他又加紧翻了好几页到后面去,封衍细心地在他看完这一本之后又按照日子给他递了下一本。
只见江扶舟的字越写越好,每一页都有封衍的批朱和更正,偶有他的寄语——
“重写”“再抄五十遍”“尚可”“不许懒怠”
下头则跟着江扶舟的窝囊又心酸的回复——
“不想写”“写写写,等一会再写”“明日再写”“啊啊啊再也不给你写信了”“我马上写,你别不理我。”
星眠破涕为笑,指着那几个字,“阿爹也不喜欢写字吗?”
封衍重看这些字迹,后知后觉尝出些苦涩来,声音放轻了些,“后来他喜欢了。”
星眠得到了鼓励,心情舒畅了些,渐渐的睡意也涌了上来,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被封衍哄着睡了。
睡梦里迷迷糊糊,星眠忽而拉住封衍的衣摆,“父王,明日我想吃糖葫芦。”
封衍怔楞了一下,眸中略过几道意味不明的光,应了声好。
他没走,坐在床榻边继续陪他,替他掖了掖被子,吹灭了擎着的灯柱,只留一盏微弱的灯芯,太黑了星眠会害怕。
星眠的声音轻得渐不可闻,“我没吃糖葫芦他是不是也会难过。”
等到星眠沉睡过去,梦里又喊了一句阿爹,嘴角浮上浅淡的笑意。
封衍站着看了他许久,俯下身将书册收拢好装进木匣中,抱着回到了隔壁的书室,慢慢将匣子放在了案几上,拿出了一本来放在案上,目光渐渐凝在了上头的字迹上——
【延熙二年十一月初四】
延熙二年,朝野局势依旧动荡不安,端州一役天子被掳,满朝震恐。延熙帝与永兴帝一母同胞,延熙帝奉皇太后诏令于危乱中登基,又封永兴帝之子为太子安顿朝局。但两年来,针对是否应该赎还永兴帝的争议不休。北蛮言而无信,屡犯边境,携永兴帝杀掠我边地百姓,又索取巨财肥其兵壮。
四境不宁,朝臣们敏锐察觉到延熙帝对于是否迎回永兴帝态度暧昧,又对东宫冷淡排斥。天子不仅在礼仪上对太子多加训诫,更在参政议政中屡次斥责其无能。
传送四方的邸报似是惊雷,掀起九州流漫的尘土,西南边境蠢蠢欲动,东南沿海纷扰乍起。
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勠力同心的臣工为太子奔走,定国本以安山河。
同年,延熙帝因病辞朝,东宫入宫侍奉三昼夜,其心感天动地,天家融融,流言渐熄。
“殿下,该喝药了。”
封衍随手将书放在一旁,接过青越端过来的药一饮而尽,不多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接着便是腿部的剧痛,如火烧淬炼,筋骨断裂。
青越满脸着急,拿着棉布在一旁替他擦汗,人人都乐道天家和睦,太子侍奉左右诚心实意,可谁知封衍在垂拱殿内跪了两个整日,滴米未进。
见他缓和些了,又拿出了一只药膏,仔细替他涂抹伤口,冰冷的药膏缓和了剧烈的疼痛,肉眼可见封衍面色好些了。
青越用袖子擦过眼角的汗珠,不由赞叹,“江少爷送来的这个药膏果真是好用,殿下这几日腿恢复得很快。”
提到江扶舟,封衍静默了一会,“将他这今日送来的东西我看看。”
自打上回封衍放江扶舟进山庄后,便再不对他设限,任他来去自如。江扶舟仍坚持时不时送些小玩意给封衍,为此封衍还饶有意兴地腾出了一间屋子来放置这些五花八门的物件。
江扶舟今日起了大早来过山庄,死皮赖脸地陪封衍吃了早饭,又偷偷将自己送来的东西塞在了封衍屋内,服药前青越来禀他才知晓。
先拿到手的是一个小木头人,在脸上刻了一个笑脸,绿豆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呆,江扶舟还编了一个小花冠,套在了头上,多了抹鲜艳的亮色。
看不懂封衍笑意的青越只觉得心痛,多好的木料全给江少爷糟蹋了,偏偏殿下还乐意给他,原本是要拿来做木雕的。
青越悄悄伸头偷偷瞄一眼封衍现在拿起来的纸笺,浓黑的大字像是五岁孩童开蒙时握不住笔写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得亏是殿下,还颇有兴致地在一旁批朱。
看不懂,着实看不懂。
不过自打江扶舟来山庄之后,殿下的阴郁的心情便好了些。虽有时候江少爷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来,但殿下总能找到乐子。
“他这字真得练练,十二三岁的人,写的字还似狗爬。”封衍长叹。
青越没忍住噗笑出声,“殿下,你可别难为江少爷了,让他拿笔,他能磨蹭一整日,上回您让他在书房写字,不到一刻钟,便睡得昏天黑地,到了傍晚黄昏才醒。顶着脸上半大的墨泥子,趴在桌前,不肯动弹,非说自己辛苦了,要吃两大碗饭。”
封衍似是也想到这件事,不禁失笑,落笔又在一个字上圈了一笔,再落笔写下正确的笔墨来,他忽而问起:
“他今日去了何地?”
“江少爷今晨来过后便说晚些时候要跟宋明川去河边抓鱼。”
青越话音刚落就敏锐察觉到了封衍转淡的气息,便替江扶舟打起了圆场,“江少爷年纪尚小,贪玩些再正常不过,就是今日出去游玩还不忘陪主子用早膳。”
封衍手指轻轻摩挲着指环,自嘲一笑,“贪玩心性不定,能想起我也是稀奇。”
青越不敢再言,殿下打小便端方雅致,清正持重,能跟古灵精怪的江少爷有往来也是奇事。
门口忽而传来清朗澄亮的一声,“我怎么想不起你了?”
只见江扶舟挽起了袖子和裤脚,额发和衣裳微湿,大摇大摆地抱着一个木桶进来,还淌着水,他从里头抱起了一条大胖鱼,直接炫耀给封衍看。
“我们今晚吃鱼怎么样,我好不容易……”
忽然滑不溜秋的鱼一跃而上,直直掉落在了封衍的衣摆上,滑腻地摆动着身子,豆大两只鱼眼圆睁。
“江、扶、舟!”
封衍气极,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江扶舟见状不好,立刻扭头就跑,逃之夭夭,抱着头大声喊了一句。
“我错了!今晚就不吃鱼了。”
于是当晚江扶舟一口鱼都没吃到,窝窝囊囊地给封衍挑了一盘鱼刺赔罪。
往事不堪回首,再忆如鲠在喉。
封衍缓缓闭上双眼,将眼前的箱匣再次封锁住,仿佛一切过往都化为陈迹,唯有缺口的心间灌进涩冷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几声悲鸣。
***
森冷的刑部大狱里头烛火飘摇,阴风回旋,在外头守着的狱卒打着瞌睡,眼皮子直打架,不禁缩了缩脖子。
幽闭的暗室,老鼠啃啮的声音在高窗外吱呀作响,细碎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
忽而一阵青烟对着铁栏边的李忠冲吹了过去,他渐渐感到有些眩晕,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模糊了起来,似是有些冷,他下意识搓了搓手背,脑袋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悠久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像是阎王索命前的长呼,幻化成重声在耳畔来回游荡,似梦似幻,引人入境。
在醒来的一刹那,李忠冲觉得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动弹不得。
他睁眼突然看见一张鬼面修罗的脸在眼前放大,披头散发,双目如电,短脸阔口,额上朱黑交错,犹如厉鬼降世。
“唔唔唔——”
李忠想要尖叫,但是嘴里被一块麻布堵住了,咿咿呀呀地吐不出半个字来,面上无比惊恐,他悚然地望向了四周,发现漆黑无比,连侧墙的高窗都消失了,耳畔厉鸟鬼啼,尖锐刺耳。
乍然两盏红烛亮起,却漂浮在空中游荡。
再动弹李忠冲就发现自己被捆绑了起来,呼吸凝滞,吓得两股战战,浑身直颤,他吓破了胆,眼角渗泪,跪倒在地直磕头。
他神志晕炫,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得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你可知罪?”
尖刺的声音穿破耳朵,李忠冲骤然跪软,趴在了地上,一双冰冷的手触摸上他的肩膀。
再抬眼,又见到穿着红裙的女子披头散发坐在他身旁,声音幽怨凄厉。
“——夫君”
李忠冲口中的麻布被女子抽走,酸痛的唇舌涎水直流,恐惧至极的双眼瞪大来。
“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杀的!”
“张孝贵也被抓了,他在这里!你去找他,你去找他啊啊啊啊。”
他缩成了一团,涕泗横流,不住地想要往后退去。
“夫君,你为何要卖了我………”
“我真的拿不出钱了,不过一年,一年之后我就接你回来……谁能想到张孝贵那么狠,将你打死之后又将你宋家公子配了冥婚。都是他!你去找他……”
李忠冲骤然昏死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高窗深墙,玄色铁栏,再无其他,连身上的捆缚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太过真实,让他现在仍能想起梦里的两只陡然亮起的红烛和飘忽的厉鬼。
晃荡的锁匙声响让他转头看去。
徐方谨抱臂靠在铁栏上,“梦魇了?”他冷笑一声,“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
封竹西在一旁一脸冷漠地看他。
李忠冲立刻冲到了监牢的一角里缩了起来,大口喘着气,满眼都是渗人的惊恐——
作者有话说: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曹植《洛神赋》
第24章
徐方谨跟封竹西对视一眼, 纷纷加快脚步,起先还走着,后来恨不得跑多几步能飞起来,快步走到了一间空着的狱房内, 里头早就坐着三个人。
刚刚脱下厚重袖袍的温予衡满头大汗, 他刚刚扮的是形如罗刹的鬼怪, 面上几道朱墨交错的痕迹还分外显眼。
想起刚刚装神弄鬼的场景,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怖,温予衡心有余悸, 努力平复呼吸。
他转头看着还穿着一身红裙的孔图南,侧脸看披头散发的一幕心里还有些发毛, 见他神色平常, 不由得啧啧称奇, “幼平兄,你这身装束真是有模有样的, 刚刚那几声连我都吓到了。”
孔图南换上了自己那套浆洗过多次的破旧衣袍,淡淡看他一眼, “不过是些行走江湖的手艺,不足挂齿。”
后面缩身进来的徐方谨和封竹西走到两人面前,借着外头的光亮看清他们的脸,也是一阵惊奇,并且对孔图南的相帮表示感谢。
孔图南本来今日来刑部大狱是替简知许说些监生历事的事, 听了一耳他们的密谋, 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曾走江湖学过戏,会画些戏里装扮,于是一合计,就想出了吓李忠冲的鬼主意来。
“李忠冲这一吓, 可说了实情,典妻还债,遇上张孝贵这个混账,杀人换尸。这两人都不无辜。”封竹西将案情又盘算了一遍。
徐方谨沉吟片刻,“现在缺的是证据,李忠冲被吓到,下一次审讯或许能供出更多实情来。”
但到底效果怎么样,他们心里是打鼓的,怪力乱神,他们初出茅庐,不过是剑走偏锋罢了。但他们实在看不惯这几日李忠冲那个嚣张劲,昨晚还大喇喇地跟他们要喝烧酒吃烤鸭,一幅泼皮无赖的样子,弄得他们也很憋屈。
郑墨言在一旁一手拿着两根大红蜡烛,身旁还披着堆着个黑色衣袍,刚才便是他披着黑袍让红烛腾空亮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个板栗来,剥了壳塞嘴里,催促道:“我们快收拾东西,要是……”
“咳咳咳!”铁栏外的几声咳嗽,让里头的几个人浑身一惊,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陆云袖,她身旁还跟着简知许和宋明川。
五个人在陆云袖的注视下纷纷低了头。
刑部值房里烛火通明,烧着墙上几人的背影颇为萧索。
刚刚一同撞见热闹的宋明川和简知许也跟着来到了前后脚进来了,一掀帘就看到了站得整整齐齐的五个人。
简知许眯起了眼睛,数到了多出来的那一个,嘴角轻抽。
“幼平,这个时辰你怎么还在刑部大狱?”
还没等孔图南回话,徐方谨迈开一步来,老老实实揽下来,“是我出主意扮鬼吓人,幼平只是被我们胁迫来帮我们。”
封竹西下意识想要去拉徐方谨的衣摆,却被他扫过的眼神制止。
陆云袖轻呵一声,“徐慕怀,你别以为你揽下了他们就没事了。你们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当这是在哪里?刑部大狱,他如今是嫌犯,本就是处在劣势,他有没有罪,理应由律法判定,由不得你们戏弄!要是把人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封竹西不服,撇了撇嘴,“我们才是劣势吧……李忠冲都把自己当大爷了。我看他胆子大得很,都敢威胁刑官了,整日嘴里一句实话没有,好酒好肉倒是要得出口。”
简知许没忍住轻笑,但也知自己不该再听了,拱手告辞,“孔图南是我的人,我自己罚,剩下几个国子监的,就由陆大人处置,先告辞了。”
说完就唤上孔图南走了,路过他们队列,深深看了一眼徐方谨,眸中神色不明。
顶着几道灼热的目光,徐方谨愣是没看过,装傻充愣地低头,默默描绘着地下的影子。
陆云袖虽有气,但也不是不讲理的,封竹西他们资历尚浅,这些日被李忠冲折腾着心绪不佳。
不过她依旧板着脸,“哪有那么多借口,做错就是做错。你们日后若为官,这般胡来怕是谁都帮不了你们!平章,你回去将我给你们的卷宗再看一遍,所思所想,写五千字给我。”
封竹西哭丧着脸,“陆姐,是不是……”太多了。
“嗯?”陆云袖淡淡看他一眼,直接让封竹西不敢接话了,“你现在就回府,几个人别整日待在一起憋着坏。”
封竹西面露难色,磨磨蹭蹭不想走,他想等看看其他人的处罚是什么。
陆云袖先不管他,又拎出了自个跳出来的徐方谨来罚,“徐慕怀,你能耐不小,之前给你的几本刑书读完了吗?”
见他实诚点头,便道:“明日起你去敛尸房等浙江急递送来的物证,没到之前你就跟着仵作学验尸。急递一到,莫让其他人经手。”她顿了顿,又看向了另外两人,“徐慕怀包括你们几个,五千字都得写。”
“下不为例。”
几人都应了句是,然后目送着陆云袖和宋明川出刑部值房。
两人还没走远,就从窗格的光影里看到几人打闹的场景,还能听到一些声响。
“五千字,杀了我吧!”
“哎哎哎,郑重文你还有心情吃板栗,别吃独食啊,给我来两个。”
“你竟然敢用板栗砸我的头!!”
陆云袖默默摇头,对这几个的孩子脾性感到无奈。
她不经意转过头去,看到有些神情恍惚的宋明川,“宋大人可是遇到什么不顺事了?”
宋明川抬眸,“无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我年少时体弱多病,胆子也小,身边的玩伴总喜欢装鬼吓我,我时常躲着不敢出门,也不敢就寝。后来偶然结识了积玉,他咋咋呼呼将那群人赶走,又在夜里偷跑到我家给我讲故事壮胆。”
“有一回我被骗到郊外的小山林不知如何回家,也是积玉拼命寻我,又将骗我的那人狠狠打了一顿。我还记得那一日京都飘雪,我没力气走,他就背着我一步步走回去。他交友广泛,一路上还能叫出村口大黑狗的名字,与城墙根的乞丐相熟,结识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我在他背上吃完了一整根糖葫芦。”
宋明川的声音很淡,像是在说一个其他人的故事,“第二日被打的那户人家就找上了江府,非要讨个说法。我家中管得严,积玉怕我被父母责打,硬是梗着气不肯说出实情,被平阳郡主罚杖责,又去跪了祠堂。年少时很多事都是积玉揽下的,邹侍郎家的雕花玻璃窗被我砸碎了,他也说是他干的。”
提起江扶舟,陆云袖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的哀矜,想起了他们决裂的传闻,“后来听闻你们不往来了。”
宋明川的眼底略过一抹哀色,“年轻气盛,气极时说的那句‘老死不相往来’,一语成谶。”
陆云袖叹了口气,“斯人已逝,节哀。”
两人静默着走到了刑部大狱,才想起他今日来的目的,“今日你来此,可是为了浙江的妖言案?”
宋明川点头,也不瞒她,“我阅览卷宗,调出了当年的口供和物证,发现不少矛盾疏漏之处。”
陆云袖心思敏锐,“你这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在手上。”
齐璞当年就因为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旧案重提,难免不狗急跳墙。
宋明川神色凝重,“且行且看吧。”
***
司礼监内,王铁林刚下值,肩背酸痛,身后的秋易水正给他按着肩,错金螭兽香炉中烟云冉冉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都查到什么?”
“查了昭明宫的管事太监和一干人等,刘贵妃并未杀奶娘,只是训诫了一番。”
王铁林立刻直起身来,脸色沉了下去,“好啊,我这干儿子翅膀硬了,都敢瞒着我了,这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可查清楚是谁杀的奶娘?”
心腹答道:“奴婢不敢惊动宋公公,东厂那头防得很紧。不过宋公公在干爹离宫的两月里,似与几位王爷有往来。”
回禀完之后心腹便低下了头,兹事体大,他也捉摸不透王铁林的心思。
沉默萦绕在此间,偶听灯花噼啪作响,夜间萧冷的凉风打过窗棂,搅扰心弦。
“宋石岩这是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还没死呢,就这山望着那山高。等我哪日去了,你们连条活路都没有!”
几个属下立刻跪地,面上惶恐不安,“干爹息怒。”
“去查,把这件事情给我查清楚!”王铁林眼底蕴着几分阴鸷,语调平平却让人毛骨悚然,“你们当中若是有人同宋石岩勾结可要掂量掂量了,咱家伺候陛下的时候他还是膳房里打杂的小火者,人人可欺。若没有咱家的提携,他焉能有今日?要是被我查出来点猫腻,有什么下场自己知道。”
“易水,叫人上来。”王铁林拂袖,端起热茶来品茗。
秋易水向身后摆了个手势,紧接着大门就被猛地推开,呼啸的长风灌入,听得珠帘晃荡清脆的响声。
一个被捆缚住手脚,满脸惊恐的太监被提溜了进来,一个滚摔就到了地上,嘴里塞进了麻布,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心下惴惴不安,心想这人前日还跟在王铁林身边伺候,转眼间就被绑来了这里。
王铁林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混小子吃里扒外被咱家逮住了。若是有同伙,现在供述出来,或许能饶你一命。”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凝住,莫大的惊慌在眼底浮现,生怕被牵连上,但都不敢妄动,怕手起刀落,立时人头不保。
被捆住的那人拼命挣扎,眼珠子猛地瞪大,似是要爬着就往前去,手伸了出去,五指如爪,青筋暴起,努力要抓住什么。
众人的心悬在了嗓子眼里。
忽然——
秋易水抽剑而起,动作极快若残影,先是将那人一脚踹翻,然后一剑将那人的一只耳朵砍掉,旋即又剁掉了那人的几根手指头,鲜血直流,连痛呼声都没有,面目扭曲狰狞,被塞住的嘴骤然紧绷。
最后是一刀,落在脖上,划过一下,那人便歪头死去,再无动静,如死鱼般横陈,死不瞑目,唯有鲜红的血液咕咕流出,染红了昂贵的织毯。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杀了一个人。
堂下几个人皆心惊肉跳,跌坐在地,已然在鬼门关前转过一圈,死里逃生,惊悚的眼神落在了持剑的秋易水身上。
“阿弥陀佛,善哉。”王铁林将腕上的佛珠转过一圈,“易水,怎如此鲁莽?”
秋易水利落地收剑,单膝跪地请罪,眉宇间横过的一道血痕增了几分的煞气。
摆了摆手,王铁林神色有些倦怠,“你们下去吧,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不一会室内的痕迹也被擦拭干净,浓重的血腥味被屋内的燃香所掩盖。内帷宫禁,任何律法都在这行不通,人命不过秋草,长风一吹,折弯脊背,一点的火星,便付之尘烬。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王铁林一人,他闭目养神,慢慢转动玉扳指,似是在思索。
不多时,便有一人进来禀报,侧耳在王铁林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王铁林蓦然睁开了双眸,“你说齐璞托人给我传信?”
“不错,齐大人还奉上了二十万两银孝敬公公……还说,金大人让袁故知回京,会对干爹不利,不如早作打算。”
“这一个个子弟门生都不安分,我们这些人老了,替他们万般谋算也讨不得好,迟早一日死无葬身之地。”王铁林心间忽而有些许的悲凉,饮下一口冷茶。
“齐璞绕过金知贤给我写信,想必是与金知贤有了龃龉,还搬出了袁故知,猜我对金知贤有了猜忌,好谋算。”
“可他算错了现在是什么境况,浙江一案,可大可小,赌的是圣意,是舆情民心。他齐璞还没有这个能耐左右时局,不然也不会狗急跳墙。”
王铁林将拿信件拆开来,一眼扫过去,嗤笑一声,而后随意扔进了灯芯里,烧成了灰烬,“等着看,齐璞会爬着来求金知贤。”——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夹,所以明晚的更新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宋明川和简知许是受(江扶舟/徐方谨)过去的好友
徐方谨现在时间段的小伙伴:
封竹西(小郡王)、温予衡(自请为怀王眼线,前章有述)、郑墨言(永王世子眼线,前章有述)、孔图南(国子监学生)
标注年份:延熙元年——延熙十一年(延熙帝在位,攻受相识在延熙二年);建宁元年——建宁九年(建宁四年,江扶舟假死,建宁九年,就是正文开始的时间点)
谢谢每一个阅读的小伙伴(比心[红心])
第25章
宣成坊内, 三法司比邻而居,从东到西依次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
其中都察院职专纠劾百司, 风闻言事, 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又被称为“风宪官”,京师及各省的职官犯案皆由其初审或复审。
此前浙江杀妻案,最惹人注目的待参官员便是汪必应, 举人出身,出任知县, 凭着出色的政绩苦熬了十二年, 得到了浙江巡抚的赏识, 升任了东延府知府。本前途无限,而履任知府前署理了崇德县县令, 审理杀妻一案,后被参收受贿赂, 篡改口供,伪造尸格,槛送京师,沦为阶下囚。
陆云袖几日前就移文内阁和都察院,要求移审汪必应, 内阁下了批文, 而都察院的却迟迟未到。直到昨日,她才拿到都察院的咨文,于是今日带着封竹西,马不停蹄地敲开了隔壁都察院的门。
身旁的封竹西一脸正气, 雄赳赳气昂昂,腰板挺直,显然是憋了好几日的闷气,想要一洗前耻。
陆云袖扶额,无奈地叮嘱他,“三法司往来密切,日后还要相见,我们堂堂正正来,不要胡闹,且科道官的笔墨功夫你不是不知道,稍行差踏错就参你一本。”
封竹西偷偷嘟囔一句,“我又不是刑部的。”
陆云袖扫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封竹西来,一来他是陛下钦点的陪审,二来他有爵位在身,在官场里也好行走。
“知道了,我废话少说,不闹事。”封竹西拍着胸脯保证。
都察院诸事繁忙,坐院都御史半月前去陕西参议茶马之事,院内的事交由左都御史代掌,但当他们拿着咨文来到都察院,几位堂官皆不在,这让陆云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些微妙感来。
都察院经历司的经历和都事十分客气,请他们稍坐片刻,随后便借故离去,说是让这个案件曾经的经办者,现如今是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的费箫鸣来陪同问话。
此言一出,陆云袖便觉来者不善,今日想要带走汪必应,怕是要费一番的功夫了。
为此,她沉住气,面色如常,同前来叙话的费箫鸣寒暄一番,和气相迎,先是聊起了近日都察院和刑部共审的几个案子,又谈到了费箫鸣的仕途迁转。
费箫鸣本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些,也对这位人人讳言的陆大人多了分好感,放松警惕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些优越感来,陆云袖也不过如此,还不是害怕言官的口诛笔伐。
“费大人曾审过浙江杀妻案,近来我重审此案有些疑惑想要费大人解答。”
费箫鸣被陆云袖前面几句恭维夸得有些飘了,一时心里不设防,“若我能帮上忙的,定知无不言。”
“李忠冲好赌成性而心生歹意,泄愤杀妻却伪造落水,这些都是费大人所审的。我看了浙江呈上来的看语,人证物证俱全,费大人心细如发,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
陆云袖这么一说,费箫鸣喜上眉梢,连推辞了两句,想起了陆云袖重办此案一事,便多说了两句,“陆大人看过卷宗之后想必李忠冲一案是铁证如山,不过是因李忠冲的父亲上京控告,背后有不轨之人唆使,才导致李忠冲场庭喊冤,大人奉旨重审此案。”
“可此案并无冤情,陆大人不必白费心思,早日上奏请罪,也不至于落到如今人人咒怨的地步,这朝里上上下下可都盯着陆大人呢。”
封竹西记着陆云袖的嘱咐,就当个木头听着就行,但听到费箫鸣这样颠倒黑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陆云袖稍敛神色,再出口时多了分试探。
“本案第二次审理的时候罪官汪必应称找到了证据,派人抓来了张孝贵,你再审此案的时候,却发现他篡改口供,伪造尸格,放了张孝贵,重新定了李忠冲的罪。不知费大人是如何发现汪大人的罪行的。”
费箫鸣心里正得意于这位名声在外的陆大人的平和,突然来了这一句,他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冷笑道,“汪必应自然是罪大恶极,冥婚本是民间习俗,他非要自寻晦气,没有证据就开棺验尸,弄得天怒人怨。”
陆云袖沉思,“那费大人认定汪大人开馆之后发现的那具尸体不是王氏了?”
“当然不是,王氏的尸体早就被李忠冲供述出来,这才有了确切的物证定李忠冲的罪。”费箫鸣眉目一横,“汪必应甚至为了政绩,不惜污蔑无辜百姓,还自叙大义凌然。本官依照天理人情,将他拿下。”
“天理人情……可我去岁受长公主之托南下浙江,听到的可同费大人说的不同。汪必应为官清廉,体察民情,为官十余年,两袖清风,深得民心,他升任东延府知府之时,县里官吏百姓十里相送。”
费箫鸣眼神凝住,讥笑一声,“此人沽名钓誉,贪财好利,骗得过无知百姓,怎么逃得过本官的法眼。”
而陆云袖静静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莫名让他感到一阵胆寒,他后知后觉中发现自己竟入了她的套。
实在气急败坏,费箫鸣猛地一拍桌子,“陆云袖,你今日莫不是来审我的?我若有罪,你便大大方方参我,不必在此阴阳怪气,就是到了金銮殿前,我也有理可说。”
“还真当这里是刑部了?想审谁就审谁?我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不择手段,踩着同僚尸体向上爬,迟早有一天你要遭报应的!有冤案为什么你有本不参,非要大闹法场,让嫌犯当场喊冤。若官场里人人都似你这般,贪图名利,欺世盗名,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劈头一顿听得封竹西拳头都握紧了,非要站起来跟他理论一番。
陆云袖按住了他,轻笑一声,将内阁和都察院的咨文放在了案几上,“费大人紧张什么。若费大人真的清白,那便将汪必应交出来,无需同我这种人白费口舌。”
费箫鸣看都不看咨文一眼,冷冰冰地扔下了一句,“陆大人有所不知,浙江妖言案同样牵扯到了汪必应,兹事体大,都察院还要再审,至于这起案子,就劳烦陆大人等几日了。”他实在看不惯陆云袖这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嘴角扯出一抹讥笑,“不是我们不体谅陆大人查案的难处,而是事有先后,且妖言案涉及谋反一事,都察院实在是有难处。”
陆云袖也不恼,只是眸中多了几分冷然,“刑部向来同都察院和衷共济,自是会体谅都察院的难处,我们可以不领走汪必应,就在都察院里审。”
“陆大人听不懂人话吗?浙江妖言案涉及到谋反一事,若是事有差池,你我如何担待得起。且听陆大人之前的意思,倒是对汪必应这个罪官颇为赏识,若你存心替他串供开罪,神不知鬼不觉,谁又知道呢?”
封竹西再也听不下去,“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已经一退再退了,在都察院审都不行吗?”
费箫鸣面对勋爵倒是给了分好脸,“都察院诸事纷繁,小郡王不知其里,也情有可原。陆大人理刑名多年,不会不知,小郡王不要被陆大人利用了。”
“我们有理有据,你却百般推辞,怕不是我们审出什么来吧。”封竹西抱臂冷笑。
“本官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被参。要人可以,过几日再来。”
哪怕是封竹西资历尚浅,也知这是拖延之词,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许多事就是这样被拖黄了。
“我今天就要见到汪必应。”陆云袖站起来,如果没什么好谈了,那就直来直往吧。
费箫鸣见陆云袖图穷匕见,已无招可使,挑眉作惊讶,“莫不是都察院是姓陆,陆大人相见谁就见谁?”
陆云袖敛眉,“我们并非要大闹都察院,若费大人执意阻挠,我们也只好论道论道了,不会几位堂官今天都不回来了吧?”
此时,忽然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费大人,刑部……刑部又来人了。”
费箫鸣吓了一跳,陆云袖莫不是连刑部堂官都请来了,不应该呀,同审此案的刑部侍郎魏铭与陆云袖不是一向不对付吗?
下一秒却听小吏回禀,“是刑部历事的国子监学生,他说有要事非要找陆大人。”
闻言,费箫鸣脸色沉了下来,“陆大人,还说刑部和都察院合衷共济,区区一个历事的监生都敢擅闯都察院了,你们刑部还有没有规矩?今日我便要参你一本!”
真是什么事经过费箫鸣这一张嘴全给说得罪孽深重了,封竹西气得头脑昏黑,就差没上去捂着他那张嘴了。
说是迟那时快,徐方谨一进来,便快步走到了堂内,还没他说一句话,费箫鸣就叫嚷着让人把徐方谨赶出去,然后上告国子监。
徐方谨根本不管费箫鸣,直接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尸格,“大人,由浙江急递,锦衣卫护送,送来了李忠冲所供述出的王氏尸骨,这是刑部仵作开具的尸格。”
费箫鸣没当回事,还冷着脸叫人来抓拿,岂料徐方谨的下一句话让他如遭五雷轰顶。
“据仵作所验,这具尸体不可能是王氏的尸体。”
费箫鸣失声,“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不是?!”
徐方谨看着面色惨白的费箫鸣,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是一具男尸,怎么可能是王氏的尸体?”
一刹那间,所有人都震惊了,久久无言,死一般的沉寂。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刑部造假!”费箫鸣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
徐方谨将尸格放在桌上,“费大人的意思是锦衣卫伙同刑部作假?”
他怎么敢?!费箫鸣浑身发颤,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说锦衣卫作假,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他蓦然想起,经过几次反复审理,李忠冲遭受酷刑无数,全盘认了是自己杀了人,可就是拿不出尸体来,不忍儿子受罪的李忠冲父母只好交出了这具尸体,他当时急于想定罪,一来是审案有期限,二来是给齐璞一个交代,却不曾想竟有如此大的疏漏。
一时间只觉得脊背发寒,晴天霹雳。
陆云袖拿起尸格来反复看了一遍,不由得长叹,“费大人,你当官也有些年了,怎么审案的时候连男女都验不出来,刚才还跟我说是铁证如山,说是李忠冲交代出来这具尸体的来处,你们才定他的罪。可现在这具尸体如何能作为物证?”
费箫鸣一个腿软,直接跌坐在红木圈椅上,手指发颤,顿时哑口无言。
“费大人,现在可以让我们审理汪必应了吗?这肯定是一桩冤案!”封竹西站了出来,心中愤懑不平。
饶是如此,嘴硬如费箫鸣还是在书吏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不行,我还是那句话,审不了,请回吧。”
“你这是什么——”封竹西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堂外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踏地而来,来人不少。徐方谨警惕地看向了门口。
“呦,陆大人也在这里,别来无恙啊。”宋石岩身着过肩麒麟纹纻丝袍,打着折扇便走了进来。
陆云袖心中不祥的预感终于灵验,费箫鸣有恃无恐,不是因为都察院,而是因为东厂。
三法司之外,还有锦衣卫和东厂,后者直接听命于皇上,主司侦缉和理刑,不受律法辖制,人人畏其锋芒。
“费大人,东厂来查浙江的妖言案,涉及到罪官汪必应,烦请移交给东厂。”宋石岩慢悠悠扇风,又看向了陆云袖,“陆大人怎么也来都察院了,事情办完了吗,不如咱家送陆大人一程?”
送什么送,刑部就在隔壁,封竹西咬牙切齿,徐方谨在一旁拉着他,让他冷静一下。
出乎费箫鸣的意料,陆云袖很快平静下来,“宋公公今日来是为了汪必应,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汪必应。”
“那真是不巧,不如东厂审完再送往刑部,绝不耽搁陆大人审案。”
徐方谨只觉得森冷的寒意从脊骨处渗出,进了东厂,汪必应焉有活路?
“宋公公还不知道,浙江杀妻一案,锦衣卫送来了物证,刑部仵作验过之后发现是一具男尸,此案定然有冤屈,到底情由如何,需得审理汪必应才能知晓。”陆云袖踏出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一句让宋石岩也沉默了,眸中闪过一丝沉冷的光,凌厉的眼神扫向了费箫鸣。
费箫鸣缩了缩脖子,别开眼神,嘴唇直发颤,心中万念俱灰,若不是汪必应开棺验尸的那户人家是宋石岩的哥哥,他今日不可能请得来东厂。可眼下这件事一出,他不仅得罪了陆云袖,还得罪了东厂。
眼下是不管往哪里走,都是死路。
宋石岩眼神倦懒,“是吗,那浙江的官员真是该死呀,什么案子到他们手里都错漏百出。咱家手头呢,还有一起妖言案要查,东厂的事陆大人也知道,先将汪必应给咱家吧。”
陆云袖稍让一步,“我同小郡王奉旨审案,也可以同宋公公去东厂一趟。若宋公公不放心,可以看着我们审理。”
又进东厂?现下轮到封竹西两眼一黑了,他今年莫不是跟东厂反冲不成?
徐方谨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宋石岩此来,或许妖言案就是一个借口,因为杀妻案关涉己身,他才前来处置,可事情已经查到了今天,若不再争取便功亏一篑。
宋石岩久居高位,听不得别人反驳,当即皱了眉头,“陆大人这是要和我东厂作对不成?”
陆云袖也坚定不移,“自是不敢,但今日之事,需得有个论断。”
“若咱家今日非要带走汪必应呢?”宋石岩盯着陆云袖,眼神阴鸷可怖。
背脊挺直,陆云袖抬眸看去,身后站着同样寸步不让的徐方谨和封竹西。
“那公公便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陆某死不足惜,但等消息放出都察院,朝野上下自有公道!”
费箫鸣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心下大骇,疯了,疯了,刑部的这几个人都疯了。
宋石岩也为陆云袖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有所迟疑,眉心紧拧,似是在思虑该如何行事,且她身后还站着小郡王,闹大了便不好收场了。
正当堂内胶着之时,一个內监快步走了过来,在宋石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宋石岩的脸色几经变化,最终又化为了平静。
宋石岩缓和了面色,露出笑意,“既然陆大人也是奉旨审案,便是公事,东厂理应退让,等大人审完了,东厂再来人吧。”
他将手中的折扇扔给了一旁的内侍,“咱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误陆大人审案了。”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来去如风,在场的几个人都感到困惑,但都不知道有何内情。
而早听到风声的都察院堂官也姗姗来迟,同陆云袖好生和气地说了一番,这才没让这件事继续恶化下去。
陆云袖虽然不知道宋石岩为何转变,但眼下的事情更为要紧,“有劳大人,让人带我们去见汪必应。”
都察院堂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便让下属带着陆云袖他们去都察院监。
而陆云袖在此时突然转过身来,冷冽的目光看向了费箫鸣,“费大人,一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浙江杀妻案,物证不齐,你就等着被参吧。”
封竹西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冷哼一声,也跟着说了一句,“费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连男女都不分了,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走投无路,费箫鸣万念俱灰,猛地跌坐在地,扫落了手边的茶盏,碎瓷片噼啪作响,茶水滚湿了胸前的獬豸补子——
作者有话说:今天上夹,遇到了很多新的小伙伴,十分感谢大家的阅读。
今天遇到了各种问题,我也深刻认识到我的过错,现在我已经文案标注出来了(鞠躬)
大家今天的评论我都认真看了,也有了很多的思考。我头一次写古耽,很多写作上的东西我都在慢慢的摸索,一些给大家造成阅读上的困扰我深感抱歉。
首先是出场的人物,前期出现了蛮多有名有姓的人物,由于我脑子里有他们的人生线和各自的官职利益关系,所以就直接根据正常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来安排剧情。
但我在行文中忽略了很多读者的阅读体验,为此我向所有读者抱以深深的歉意。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第十章 左右,我就尽量承担剧情衔接的人物以官职来称呼(即他们是做什么的)。但由于剧情需要,很多的人物在我的剧情是需要的。至于如何让读者记住,我将会更加努力学习。
其实是关于大家说的有没有火葬场的问题,我理解的追妻火葬场的感情维度是攻会极度的痛苦、后悔和悲伤,这个在后续剧情是会有的,而且攻的痛苦是百倍千倍的那种。之所以没打火葬场的标签是是因为我觉得我剧情中体现出来的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火葬场。
第三是关于错字的问题和一些写作上的问题,大家评论里找到的,我之后会逐一更正,感谢大家的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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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知道我在写小说,我也没有码字的基友一起聊天沟通剧情。我得到的反馈就是在网络世界里读者的评论和点击。所以我特别特别珍惜和大家共同阅读的缘分。希望每一个读者都能心想事成,幸福健康。
原谅我废话那么多呀,以后不会在作者有话说这里长篇大论打扰大家阅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