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第79章 番外:夜话


    船上春宵一度,翌日醒来时,清晨的湖畔春雨绵绵。


    容倦从软塌上起身,空气似乎都是黏腻湿润的。


    床榻边还散落着皮影和竹竿,他刚想揉一揉腰,一只大手已经先一步贴了上来,“还好吗?”


    掌心的热度恰到好处,回答谢晏昼的是一声舒服的长叹。


    容倦吃一堑长一智,昨晚他通过实践得知人不能像皮影做大幅度动作。不然醒来后,就会像现在这样,七零八落。


    谢晏昼提醒说:“还可以再躺一刻钟。”


    容倦以手扶额:“九点,真正的朝九晚五。”


    之前改了早朝时间,春日里的上朝时间是辰时,他深刻贯彻了能晚一时是一时,放在了辰时最后一刻。


    重新躺下后,两人发丝胡乱纠缠着,容倦含糊不清道:“待朝内外彻底稳定,年假该安排上了。”


    眼下朝中能臣有限,春闱才刚要开始,尚不到以旧换新之时。


    他还没办法完全当一个甩手掌柜。


    谢晏昼:“休个三五日不是问题。历年帝王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去行宫,若是太累了,下半月便是休养的好时节。”


    容倦摆摆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礼部已经够忙了,再让他们安排行宫一事,孔大人估计会疯。


    不过人还是要适当放松一下。


    眼神呆滞地半思考了两秒,容倦决定开启团建。


    正好临近月中,可以赏月,上次大家举杯邀明月还是去年中秋。


    “晚上约上大爹他们吃个饭好了。”


    窗外响起叨叨叨的声音。


    通过不断的努力,窗外金刚鹦鹉终于叨开了窗户,容倦瞄着空中五颜六色的一团,想了想道:“就去将军府吃。”


    宫中设宴规矩太多,能简则简。


    ·


    太阳快要下山前,暮霭沉沉。


    管家提前点好了灯,悬挂在屋檐周围,静候夜幕降临。


    今晚来的人不少,除了大督办,顾问,宋明知(其五在加班忙碌美德之家内统筹户籍一事),薛韧,礐渊子,和容倦往日不算太熟的薛樱也在,算是私下一场庆功宴。


    至于赵靖渊,过几天是他二弟的忌日,近来忙于置办一些物件。


    容倦自从身体物归原主后,已经不再是三滴倒,而是坚强的容三杯。


    他可以喝三小杯!


    少年仰头,喉结滚动,酣畅淋漓痛饮一口,燃得莫名其妙。


    众人看他这么燃,不知道谁带的节奏,也莫名奇妙开始鼓掌。


    酒席间少不了一些娱乐活动。


    啪啪啪地鼓掌声结束,顾问根据传统提议进行行酒令,容倦有些醉意这时候也清醒了,果断伸手:NO!


    这个太费脑子了。


    他环视一圈,今朝大家多少因为身份变化有些拘谨,确实需要一个游戏环节,好轻松一下氛围。


    玩些什么好呢?


    胡思乱想一番,忽想起上次将军府设宴,大督办通过微表情分析拆穿了自己的谎言,容倦果断开口:“不如我们来玩测谎游戏?”


    听着有点新奇,众人被激起了兴趣。


    容倦:“输的人要喝酒……”


    最后两个字没说完,在谢晏昼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不情不愿改了赌注,变成输的人表演一个节目。


    “玩法很简单。”


    从前容倦单位团建时,有时候会玩这个,他简略介绍起规则。


    “主要考验分析能力和运气。每个人依次说出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顾问:“再让其余人来分辨?”


    “差不多,不过最后大家仅需要猜对其中有几个谎言,和几个真相。猜测过程中,各位有且仅有一次向他人提问的机会,当然,这个问题不能是‘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种。”


    在座者目光微动,规则十分简单,仔细想想还有些刺激。


    容倦补充道:“对了,需要一个主持人,我们只用偷偷告知主持人自己秘密的真假,后者负责统计结果。”


    顾问挑眉:“有趣。”


    换言之,所谓的主持人将掌握所有秘密的真实性,毕竟在场其他人就算赢了,也有可能是阴差阳错蒙对数目。


    这个身份,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管家递上抽签,大家似乎都对主持人的身份颇感兴趣,当然也有例外。


    容倦闭目祈祷:千万别是我。


    他讨厌控场。


    在这方面,宋明知所见略同。


    陆续揭开签面,顾问运气极佳,荣幸当选主持人。


    在一些人有些遗憾的神色中,他角色代入的速度很快,从容不迫道:“感谢诸位参与,话不多说,那便从我左手边起,请各位依次发言。”


    礐渊子是第一个。


    只见他微笑放下拂尘,道:“小道的秘密是,小道曾在不同年纪,把自己嫁出去过,不止一次。”


    正在喝茶的薛樱险些喷出来,容倦也震惊看过去。


    这么猛的吗?


    礐渊子却十分平静,就像在说吃饭一般简单。


    语毕,还不忘提醒旁边的薛韧:“该这位施主了。”


    一个小游戏,由于他开了一个‘好’头,后面的人不好随便说两句打发。


    薛韧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我是从海那边流落来民间的王子,我是王族。”


    众人一脸问号。


    这种疑惑很快被一道声音打断。


    只见薛樱常挂着的笑容一个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她一张俏脸沉下来,低头时,莫名多出几分青白。


    夜幕降临,声声低语似有啜泣之音:“有件事,我以为会一直带到棺材里。”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下去。


    “和水匪谈判那天,有个可怜的女子在事成后的夜晚,返回营地时被江里的水猴子缠上。”


    薛樱缓缓抬眸,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看着众人:“水猴子杀了她,成为她,然后加官进爵。”


    最后一句话语气很轻,周围气温似乎不止低了一度。


    薛樱的故事没过去半分钟,一道更轻柔的声音压了上来。


    容倦酒后眉眼多染了层风情,只是在苍凉的月光下,这份艳丽随着他坐直身体,变得锐利逼人。


    “我懂你。因为……”


    他把玩着酒杯,笑眯眯道:“真正的容恒崧很早以前已经死了,郑婉杀了他,我替代他,最后披上黄袍。”


    今夜的风越来越凉了。


    在那些震惊的目光中,谢晏昼依旧淡然,紧随其后道:“有次我曾见过通体模糊,只有一张嘴的异物。”


    原本还一脸无所谓地容倦,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猛地抬眼看他。


    系统也是险些被吓关机。


    世上哪有这种玩意,不知谁下意识问了句:“当真?”


    谢晏昼自然不会回答。


    整个亭子,一度寂静到针落可闻,本来守在外的步三步四已经快飞出十里地。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家能编出来这样的事情也很恐怖了,好吗!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再度有人发言。


    宋明知:“我有一个妹妹。”


    礐渊子等不觉得有什么,但顾问险些站起来:“什么?”


    宋明知不语。


    剩下最后一个人,在座全部看向大督办。


    先前那些猎奇故事后,留给他发挥的空间不多了。


    只见大督办和往日一样,气定神闲倒了杯茶,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和先皇之死有关。”


    老皇帝被礐渊子回收当药人没多久暴毙,随便扔去了乱葬岗,大督办口中的先皇,只能是老皇帝的爹。


    礐渊子摇头:“那位在位时,阁下应当才刚刚入仕,不可能扯上关系。”


    大督办语气如常,“入仕时,我曾作为春闱三甲在殿上面圣。”


    这确实能和先皇出事的时间对上,因为那之后不久,先皇就暴毙了。


    现在只剩下提问环节。


    大督办的玩法很厉害,涉及宫中秘事,除了礐渊子,大家下意识避开深问多问。


    此时此刻,众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却像是头一回认识彼此。


    容倦缓了缓神,侧脸提问:“请问这位高人嫁谁了?”


    礐渊子:“不止一户人家,陛下问得是哪一位?”


    容倦:“……随便吧。”


    “七岁时,小道下山摘药,路过一村庄,村长要将童女祭祀给水龙王,亲言水龙王娶亲可免水灾。听说有水龙王,小道很激动,便把童女扔回去,自己捆了手脚坐上木筏入江,然而并没有龙来觅我。”


    他叹了口气:“最后小道失望震碎绳索,上岸后失足将村长踹了下去。”


    容倦眼皮一跳,你这足失得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了。


    他伸手对着不远处招了下,嗖嗖的功夫,金刚鹦鹉月下飞奔而来。


    容倦用腹语现场教学。


    这一幕把众人都逗乐了,选择溺爱他擦边规则,又提了一个问题。


    金刚鹦鹉:“后面…嫁谁了?”


    礐渊子:“可靠的结论需要多次论证,我陆续换了几个地方。”


    可惜几乎都无功而返,常在河边走,还不小心多失足了几次。


    “余师年少时,也有类似研究,关于普通祈雨仪式和嫁娶类祈雨仪式的区别。”


    薛韧不由被勾起兴趣:“区别是什么?”


    问出口才察觉自己浪费了一个提问机会。


    “没区别,师父后有著书,里面写了详细观点,若有兴趣,可去买上一本看看。”


    其他人不了解礐渊子,听完后觉得故事有些虚假,毕竟这道士也没说什么书,更像是现编造的。


    席间只有容倦和谢晏昼对视一眼——


    真的,比黄金都真。


    是这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礐渊子淡然外表下,天生有着强烈的探索欲,回答完问题便开始提问。


    他看向谢晏昼:“将军是何时何地看到的异物?”


    谢晏昼注视容倦:“定州,有回抱着他的时候。”


    【不好!小容,瞳孔微缩术失败了,那次我溜出去的时候他看到了!】


    早知道直接关机,过于有分寸感非要出去也是麻烦。


    抱,抱着的时候?!


    除了道士,大家关注重点不同,这二人竟然早就在一起了。


    尽管他们心中多少有数,但当事人亲口承认,那含金量是完全不同的。


    秘闻,绯闻,怪闻,上一个开口前,下一个人都以为不可能更离谱了,结果一山还有一山高!


    这边刚结束完一轮,薛樱迫不及待冷笑看着薛韧:“我们都是师父捡的孤儿,自小一起学习医术,你倒是说说,你是哪片海的子?”


    薛韧:“反正不是有水猴子的海。”


    薛樱骂骂咧咧,大督办忽而询问宋明知:“令妹生辰是何时?”


    宋明知脱口而出一串数字,连岁数都报上了,由于陷入回忆,目光中透出一分宠溺。


    谢晏昼:“令妹叫什么?”


    宋明知目中宠溺戛然而止:“宋……”


    他稍稍卡顿了一下。


    谢晏昼:“呵。”


    人太多,一时编不出来名字了吧。


    宋明知脑海中还在思考知之为知之那句话中哪个字没用过,同时从容反问:“你说的那异物有何其他特征?”


    谢晏昼就事论事:“胖成球了。”


    容倦:“……”


    【小容,不要用你的脑神经拦我!我要用拳头揍死这个混球!】


    【揍!死!他!】


    这个游戏再玩下去,会彻底脱轨,容倦连忙轻咳一声,及时转换话题:“还有人没提问过吗?”


    确定无人开口,他道:“大家别忘了在纸上写下自己秘密是真是假,由主持人来统计,公布赢家有谁。”


    原本还在看戏,扮演主持人的顾问笑容顿时有一丝僵硬。


    你们不要过来!


    他完全不想知道这些秘密是真是假,这里面但凡有一个是真的,都很致命了。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顾问制止管家送来笔墨纸砚,沉声道:“我不识字。”


    休想害他!


    “师弟三岁便能文,说笑了。”宋明知率先将写好的纸条交给他。


    顾问做了下心理准备,勉强遮掩着瞄了眼。


    ——假。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渐渐冷静下来。其实仔细想想,未尝不排除大家不想让故事落后于人,才越编越荒唐。


    所有的纸条都去了他那里。


    当看到之后一张纸条上,也注明为假后,顾问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去。


    修长的手指轻巧打开下一个。


    瞬间,顾问嘴角的笑容凝固。


    他僵硬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很有素质,谁也没来偷看纸条内容,有说有笑等着结果。


    旋即,他默默起身。


    “师弟,你要去哪里?”宋明知放下杯子,好奇望去。


    顾问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回,纸面几乎在掌心中湿透。


    加起来还没有一两重的小纸条,如今似有千斤。


    顾问脊背僵直,脚底却似生风。


    一旁,容倦试图趁乱偷喝酒,不幸被谢晏昼阻拦,撇了撇嘴转移话题:“我记得顾问不会武。”


    宋明知:“师弟刚刚似乎无师自通了半步轻功。”


    不知他看到了谁的秘密,竟如此失态。


    容倦懒洋洋纠正:“并非无师自通。”


    在座至少有一半,是顾问的老师。


    别人酒过三巡,容倦酒过三杯,很快开始头昏脑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以猫一样的姿态半靠在谢晏昼身上眯眼,“好困啊,顾问还回来吗?”


    做事要有始有终,他还等着论输赢,看节目呢。


    谢晏昼被蹭的喉头发紧,低声道:“明天下朝再逮他。”


    困意终究战胜了斗志,容倦醉意上头,呆呆道:“好。”


    话音落下,顺势趴到宽阔的背上去,嘴里咕哝着:“起驾。”


    两个字说的莫名勾人,青丝垂在谢晏昼颈间,掠过喉头带来阵阵痒意。


    谢晏昼定了定心神,冲众人示意后,安静背着容倦离开。


    皎洁明月当空,远去的二人连影子都交叠地恰到好处。


    后方亭中,面对着暧昧到极致的一幕,整整喝了两壶酒的薛樱困惑:“将军要去哪里?”


    这里不是他家吗?


    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那他们这些客人今晚还走吗!


    作者有话说:


    野史:


    一日,帝同友,于将军府雅聚,席间众人肝胆相照,自泄心曲,大曝内廷隐秘。


    第80章 番外:众生


    酒后,一夜无梦。


    翌日早朝,容倦按时营业,得知顾问居然请了病假。


    君王还在,臣子先不早朝,这合适吗?


    清晨的龙椅又冷又硬,容倦忍住揉腰的冲动,视线一扫,确定其他人都按时到岗,开始和日常一样进行着朝议。


    系统:【吓得我一晚上没看口口小说,他们居然还挺淡定。】


    【小容,按理你的秘密都能吓死个人。】


    容倦笑而不语。


    自己这张脸变化的如此突然,除了老皇帝,谁会相信是吃丹药吃的?


    依照大督办等人的性格,不会在乎他过去是否被人掉包,只在意别是突然被调换。


    所谓的秘密,不过是给身边人吃颗定心丸罢了。


    想到这里,容倦视线在大督办身上稍稍停留。


    昨晚的坦白局,礐渊子大概率为真,薛樱等必然是假的。不过这些他都不感兴趣,容倦最拿不准的便是大督办。


    无论真假,依照后者的城府,正常情况都不会选择公之于众。


    仅有的好奇心被激发,下朝前,容倦朝谢晏昼投去暗示的眼神。


    不久,两人在偏殿私聊。


    谢晏昼知晓容倦的想法,直言道:“我曾问过礐渊子,他最近在研究和雨水相关的事宜,但忘了云鹤真人所著的是哪本书。所以才故意吊人胃口,帮他节省时间去找资料。”


    而薛韧还真私下去找了那本书,想看看云鹤真人是否嫁过人。


    容倦闻言挑眉:“这道士倒是精明。”


    见他有些干咳,谢晏昼倒了两杯茶,递过去一杯,随后才继续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清甜花茶过喉,容倦略带疑惑‘嗯’了下。


    “义父的那个秘密。”


    见说到重点,容倦立刻坐直了身体,摆出认真聆听之态。


    谢晏昼笑了笑,反而又提起了礐渊子:“定州时,礐渊子曾找我来谈合作,期间提起他和云鹤真人为了探究伴有龙骨的传言,下墓研究过武帝尸骨。”


    容倦只是稍微想了下,便明白过来。


    “干爹是在故意引诱礐渊子下先帝的墓?”


    细想一下,礐渊子求知欲旺盛,先帝在殿试上被‘隔空’杀害,听着越是天方夜谭,他越会亲自去验证。


    谢晏首点头:“伤亡补贴发放后,国库吃紧,而先帝陵墓有大量陪葬品,再者……”


    他顿了一下:“当年还有活人生殉。”


    容倦蹙眉:“什么?”


    “先帝启用了殉葬制度,一应宫人妃嫔和亲信护卫殉葬,其中甚至还有童男童女。先帝幻想着死后还受万人朝拜,保全来世富贵。”说到后面,谢晏昼语气愈发冷硬。


    容倦神情也不是很好,明白了大督办的第二重意思。礐渊子绝对不会为了运财专门下墓,但若谁有本事设计他下墓,后者也不会介怀。


    将陪葬品运出后,礐渊子可能还会为殉葬者进行一些传统的超度仪式。


    他叹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要想日后都不出现殉葬这种废除又启用的荒唐事,必须从根源上让大众思想有明确认知。


    偏偏思想并非朝夕易替,只能靠潜移默化去影响。


    容倦静思片刻:“再等一段时间,待科考过去,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五月,仲夏,榴花似火。


    宫殿内。


    孔大人和侯申正坐在一边,小太监端上碧螺春,天子笑眯眯坐在另一边:“二位大人请用。”


    孔大人险些一个激灵站起来:“陛下莫要折煞我等。”


    春闱刚过,陛下才以贡院建设中饱私囊为由,发落了一批工部不作为的官员,给今科学子腾空间。


    今日他们突然被急召入宫,自然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


    容倦依旧没什么坐姿,享受美味糕点,说话也软绵绵的。


    “我已命户部给礼部多算些俸禄,这段时间以来,大家辛苦了。”


    一听涨薪,孔大人和侯申立刻眼一亮,起身谢恩。


    谈完钱,容倦图穷匕见道:“朕另有一重任,要委托给你们。”


    感动戛然而止。


    容倦忧伤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


    他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什么事都能摊到礼部。


    可能这就是命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容倦体恤下面的人,十分慷慨道:“这样,为了更重要的工作,今年的祭天,祭地,祭祖你挑两个取消掉。”


    孔大人一愣:“陛下,祭祀至关重要,突然宣停,对社稷会不会有些不吉?”


    容倦摆手:“你挑的,朕享福,有什么不吉的?”


    放宽心。


    孔大人:“……”


    提及正事,容倦多了几分严肃。


    孔大人和侯申下意识态度跟着变端正。


    容倦却先看了小太监一眼,日常他想事时,经常会询问一下身边人,毕竟不是生长在这个时代,有关民生了解有限。


    既然已经说过的事情,何必再浪费口舌?


    容倦点了个关键词后,小太监立刻接收到暗示,很有眼色上前:“陛下口谕——”


    孔大人一愣。


    都面对面了,直说啊!


    侯申反而有种亲切感,就是这种相逢何必要说话的格调,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贤弟。


    忆往昔,陛下不忘初心啊。


    ……


    一个月后,京城。


    自新皇登基,百姓安居乐业,短短数月功夫,常年弥漫在头顶的阴霾烟消云散。偶尔回忆起被乌戎欺压的日子,大家都觉得恍如隔世,好像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光景。


    内城和外城间不久前形成了新的商业圈。


    五花八门的摊位旁,其中一处客流量格外大。外地跑商的旅人见此处人多,不自觉跟着挤过来,好奇:“这是在买什么?”


    前面那人顿时用一种这你都不知道的眼神看他,卖弄道:“报纸。”


    旅人闻所未闻。


    “这报纸是官府刊印,内容颇多,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


    时下造纸不算昂贵,水性差的粗纸就更是便宜,一份报纸售价只要几文钱。


    百姓最开始并不知道此物为何,但听说陛下也会翻阅,一个个便开始跟风买。后来发现其上内容言之有物,别说几文钱,就是卖一个铜板都值当!


    短时间内,报纸便风靡一时。


    旅人不信邪地买来一份,刚看没几行,便眼前一亮。


    他注意到最上面的日期:“按日售卖?”


    “当然。”介绍者更为得意了:“日日内容皆不同。”


    日常看报的不止百姓,京官们也看。


    休沐日,苏太傅和刑部官员坐在酒楼,阅报品茶。


    “我听礼部的意思,制报是陛下之意。”


    刑部官员颔首,跑神道:“真是羡慕礼部,深受陛下器重,如此大事全权交给他们负责。”


    官员到底看的是政绩,如今礼部都快混成实权官员了。


    感慨完后,刑部官员道:“当然,最厉害的还属陛下。”


    这报纸妙就妙在什么内容都有。


    首先官府发布的重要告示,其上会再次刊印,省去不少人堵在城墙下挤破脑袋看一张纸的麻烦。其次,上面还有农业板块,专门介绍一些农桑技巧,百姓的动手能力一向很强,坊间如今已经开始流行改良版的育苗法。


    还有一些倡导思想和号召女子读书学艺的文章,大利学堂工作开展。


    这间接省了官员们不少事。


    不然就单说书院招生,愿意送女子入学的能有几家?官员自持身份,不可能一一上门劝说。


    自从前段时间苏太傅的女儿借鉴番邦文化,尝试创制盲字,刊登在版面引得陛下在朝堂上公开称赞,民间立时就起了女子兴学风。


    还有一些政策,经过报纸的解读后,百姓理解更到位,也更加愿意配合。


    刑部官员小声道:“也不知道当时宫变,你我都在挣扎些什么。”


    要知道有这种好日子过,他都恨不得再搭把手,助陛下早日登基。


    苏太傅深以为然。


    相信其他同僚也是如此作想。


    可惜啊可惜。


    千金难买早知道——


    宫墙外几乎人人手持一份报纸,宫内,容倦看着户部交上来的财报十分满意。


    报纸暂时是归官府管,薄利多销,每日都能有不错的进账。


    不然光靠掘先皇的墓也不行。


    “给我拿些糕点来。”


    容倦可不是什么会提倡节俭,以身作则的人。当皇帝已经够苦了,还要节衣缩食,这谁能忍?


    且他没有后宫,私下只有一个后,已经是节省了很多。


    钱不是省来的,而是赚来的。


    “可惜啊可惜……”


    刚说了几个字,莫名感觉到有些心悸,还想打喷嚏,容倦暗道应该是最近过于辛苦,导致心律不齐。


    “京城百姓大多识字,地方上报纸的购买率会限制很多。”


    回头待休养生息国库充盈,可以多开展一些国民免费教育,一两年内,报纸必须在全国普及开来。


    不久前,一点点飞去御花园溜金刚鹦鹉,没了鸟叫,屋内安静不少。


    容倦津津有味吃着东西,阅读角落刊登的民间异闻故事,忽听一道幽怨之音自脑内传来。


    【容,我的一口之敌来了。】


    容倦反应了一下,遂即哭笑不得收起报纸。


    那日测谎游戏,谢晏昼一句胖成球,让系统破防到了现在,私下还形容谢晏昼的嘴是敌敌畏变的。


    系统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寝殿内。


    谢晏昼今日来的时候提着个木匣子,那匣子过于小巧精致,在大手间倒有些不伦不类的喜感。


    走近的一刻,他眸底自带三分笑意。


    两人从定州回来后,容倦每日好吃好喝,终于长了点肉。尽管对比常人还是清瘦了些,但嘴角稍微一弯,酒窝都显出几分纯良。


    从谢晏昼的角度来看,窗外光芒洒在沿边,又被酒窝盛走了八分。


    待他回过神,手指不知何时不受控地轻戳了下。


    嗯……似乎戳了不止一下。


    正半卧着的容倦危险眯起眼,谢晏昼目光反而紧了紧,想起了来时宫墙角下好眠的橘猫。


    他见好就收,屈回流连忘返的指尖。


    木匣子摆上来后,容倦被吸引去注意力。


    拆礼物时的快乐不比收到礼物本身小。


    “是什么?”一边说着,他已经开拆,后面的话语卡在了喉头。


    四四方方的盒子中,只有一个小摆件。


    细看材料和绒花相似,用了蚕丝和白银拉丝。宫中曾盛行绒作,不算什么新颖的物件,但耐不住它独特的造型。


    绒作小人和容倦本体十分形似,小人肩膀上还趴着一个模糊的白团子,画面十分温馨。


    可爱是第一原动力,此物的憨态可掬可以占据容倦所见物件里的前三。


    他诧异抬眼,那日游戏后,容倦曾等着谢晏昼进一步询问系统的事情。


    不过什么都没等到。


    此刻谢晏昼帮他将摆件取出,过程中小人的材料跟着抖了抖,看上莫名软糯。


    容倦尚未找回自己的声音,腹部先动:“你是怎么……”


    话说出肚,不知该如何措辞。


    问题有很多,为什么想到送自己这个,既然都摆在明面上,为什么不顺势问下去?


    似乎察觉到他的踌躇,谢晏昼坐下靠近。


    宽厚的手掌,隔着摆件轻握住另一人手指,一热一温凉,不同体温的交融。


    谢晏昼主动开口:“于我而言,你无恙无灾足矣,此物算是赔礼。”


    容倦不说的事情,他向来不多问。


    那日寻机点出来,不过是想确定那异物于人是否有害。


    从当时的反应来看,容倦明显是知道身边有其他东西跟随,之后谢晏昼三天两头找借口来让薛韧把脉,可以确定容倦身体也没问题。


    联系对方偶尔自言自语的习惯,他和这异物大概率是友非敌。


    若为友,当日自己试探之言便显得有些冒犯了。


    【快收起来小容,回头我要好好参观一番。】


    系统只在乎赔礼,至于谢晏昼,它依旧不带多看一眼。


    容倦不意外系统的反应,承诺一定保管好。


    他反向握紧谢晏昼的手,垫在自己酒窝下片刻,顺带分担一些自己脑袋的重量。


    双方间默契不凡,容倦笑吟吟道:“谢谢,礼物我很喜欢。”


    须臾,意味深长又补了一句:“任谁看见了这东西,都会喜欢的。”


    包括系统。


    听他这么说,谢晏昼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便好。”


    真相是赔礼只是所有目的中最次的那个。


    他要借此最后确认,容倦和异物间是良性关系,而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谢晏昼神情重新变得柔和了些,话锋一转道:“如今天下太平,科考结束,宫中暂无大事,我们可以去坊间多走走看看。”


    他握着容倦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找借口避朝几日,正好看看百官有无二心。”


    容倦听得飘飘然。


    又送礼物,又带自己偷懒。


    而且偷懒的借口都给他找好了!还如此伟光正,他旋即另一只手也搭过去。


    “说话这么好听,卿一定是忠臣。”


    忠言顺耳利于行。


    谢晏昼一愣。


    回过神后,他失笑摇头,对面少年人的眼角天然能勾得人心里发烫,不管看多少次,谢晏昼都觉得看不够。


    在调侃声中,他忽而揽人入怀中。


    容倦不喜发冠,下朝后时常散着发,彼此的身体瞬间如同青丝纠缠密不透风。


    侧卧久了腰疼,这样抱着似乎也挺舒服的。


    容倦顺势把下巴搭在舒适的肩窝上,一面想着假期,一面开始隐隐犯困。


    在那脆弱的眼皮彻底要耷拉下来前,谢晏昼轻拍着他的脊背,哄睡中不忘温声回道:


    “陛下明鉴。”


    ……


    唯美梦不可辜负。


    容倦美滋滋睡了一觉后,第二日便称病告假,带了个帷冒微服私访。


    好久没请病假,他都感觉有些生疏了。谢晏昼简单做了易容,一路陪伴在容倦身侧,二人闲逛走在热闹的集市上,看到什么新鲜的物件,就会随手买上一两件。


    容倦不时东张西望,顺便观察一下民生。


    不少坊间传闻飘入耳畔。


    如今科举刚过半月,民间全在热议谁家榜下捉婿,哪个地方出了紫微星等等。


    学子们相伴小聚,更是纷纷称赞陛下英明。


    原本听说定州今年酌情放宽限制,他们还吓了一跳,进士科录取名额有限,同卷不同命,谁能乐意?幸而新皇规定凡选择放宽限制的学子,录取后必须要回当地做够一定年限的官,再看政绩决定是否提拔。


    如此一来,其他考生的公平得到了相对保障。


    各有各的夸,就连街道边的摊贩们也在赞颂圣恩,大谈着宵禁制度废除后,夜市生意何等红火。


    全是歌功颂德的声音,容倦面纱下的桃花眼睁圆。


    确定没剧本吗?


    “你请的托儿?”


    大概能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谢晏昼好笑说,“眼下政令皆大利百姓民生,四海升平指日可待。”


    正如所有人预见的那般,唯有这个人能做到平衡朝堂,无为而治。


    “若你能早来一两年,这世道或许会更好。”


    谢晏昼颇为遗憾。


    若是能早来十年,他们早早相识,那更是不敢想象何等完美。


    一不小心,谢晏昼把后面的心里话也说出了。


    容倦一听,童工?!


    尽管已经登基一段时间,上位论听着仍旧心有余悸。


    【我的挚友啊,往好处想,天上地下,以后再没谁能升你的官了。】


    你的官运你做主。


    “……”都闭口。


    不管怎么说,亲眼见到百姓安居乐业,容倦颇为欣慰。


    日子好,治安便会好,精神面貌总体是往上走的,最上面的皇帝事情也就能少。


    接下来两人上午逛热闹集市,中午去将军府午睡,下午泛舟湖上,一日很快过去,回宫时,容倦仍旧有些没尽兴。


    但病假哪有请一天完的?


    “不急。”


    明日他还想去新开的贸易市场转一转。


    连续三日不早朝,朝中无一人造次生事。容倦自知也玩的差不多,下定决心明日起重新开展工作。


    “在外最后一顿饭,我要吃金乳酥和白龙鳜。”


    这两样菜肴数天下第一楼做的最好,也就是曾经被原身惊马砸掉牌匾的那家。


    雅间内,店小二看容倦的身形很眼熟,一时说不上来,还想要凑近帽檐细看,被易容后的谢晏昼挡住目光。


    容倦迫不及待报了菜单,店小二歉然道:“近日楼内只做素斋。”


    容倦:“这不是酒楼?”


    店小二郑重道:“陛下龙体抱恙,掌柜吩咐下来,最近素斋为陛下祈福。”


    容倦有点怀疑这掌柜的智商了。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换了两道菜。


    素斋滋味最妙的属文雀寺,酒楼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容倦的嘴巴一向挑剔,没吃多少,离开酒楼后,想去找点荤食吃,然而大点的食肆都自发在搞素斋。


    “……”


    你们陛下现在就想吃口肉!


    谢晏昼:“回宫吃吧。”


    容倦恹恹,也只能如此了。


    正要上马车,他忽然脚步一顿,揉了揉眼睛,确信没看错。


    远处天上飘着无数纸灯笼,各个扶摇直上,如同星子般在夜幕下闪烁。


    “什么节日吗?”


    过路人听到,停下匆匆的脚步斥责道:“那是为陛下放的天灯,可不兴胡言。”


    容倦和谢晏昼对视一眼,容倦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走,去看看!”


    护城河边。


    沿岸全聚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大家清一色衣袍颜色很素净。


    有夫妻相伴,有老幼相携,全部默默放飞手中的天灯。


    新皇宅心仁厚,他们眼下日子刚好起来,还盼着这盛世继续延续下去。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嘤嘤声中,容倦脚下一个趔趄,幸而谢晏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古代人的情感格外充沛,有人竟然哭了出来,这啜泣声还能传染,不久他们已经集体开始哭诉怀念起新皇的过往功绩。


    容倦闭了闭眼。


    人还没死呢。


    下一秒,卖天灯的摊贩主动来寻生意:“公子要放灯吗?您是想要这个龟灯,还是要这个蛇灯?”


    龟与蛇,民间尊玄武,意为长寿。


    容倦哪盏都不想要,谁要付费放飞自己?!


    他默默走到另外一边,准备眼不见为净回宫。


    忽有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店家,这里的灯我们全要了。”


    不远处,苏太傅和几名相熟的官员结伴而来,近日陛下因病无法早朝,他们跟着心焦无比,外出散心时听说有民间祈福,便自发性也来参与活动。


    天灯上天,刑部官员高呼:“陛下——”


    一声陛下,一生相随!


    每盏灯里的烛火格外坚挺,百姓情绪也跟着他起来,那些还没放灯的,把灯座捧在手心里虔诚地祈祷:“陛下万安!”


    “陛下长命百岁——”


    有书院童子纠正:“不,陛下万岁,陛下要做一万年的陛下。”


    愿陛下永生永世为皇。


    人内心的想法不但可以体现在表情上,还可以写在纸灯笼上。


    灯笼里的光芒映着下方一张张面庞,他们的光同时也照到了容倦。


    谢晏昼帮忙捂住了耳朵,但容倦还睁着眼睛。


    片刻后,作为一只打不倒的咸鱼,容倦倔强要用魔法对抗魔法。


    他让谢晏昼从李大人那边给自己偷来一盏灯,默念若有来世,一定要当个闲散的富家公子哥。


    每日听曲赏景,花钱如流水,有事都推给谢晏昼,自己享一辈子的清福。


    点灯,松手,起飞!


    燃烧吧,帝王宝座!


    刹那间,天地间忽而吹起一阵东风,灯罩内的火苗燃烧不够充分,天灯战胜自身浮力失败。


    灯笼失足坠河。


    容倦:“……”


    谢晏昼及时将容倦翻了个面,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背,学着对方日常稀奇古怪的用词安慰道:


    “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抱恙,百姓焚香祷告,长夜祈福,愿今上千秋万代,君临天下。


    第81章 番外:决定


    时间转眼来到七月,流金铄石,大地在炙烤中似冒着热气。


    按照钦天监的说法,这是近十年来最热的一次。


    “怎么什么都让我撞上了?”


    去年是最早下雪日,今年破天荒的冰雹,好不容易熬到年中,又赶上了最热的时候。


    “我应该叫容开山。”处处都是自己的开山之作。


    系统:【还有建国。】


    容兴邦。


    “……”不要再搞这种脱敏训练了!


    榻上的软垫早早替换成凉席,容倦慵懒卧在上面,袖袍半卷,露出一截小臂,全日有气无力,只偶尔哼两声。


    谢晏昼今日要去清点军队名册,由宫人接替重任负责给他扇风。


    小太监去换冰,旁侧,从老皇帝那里继承来的长白眉太监开口提议:“陛下,天气如此炎热,可要去行宫避暑?”


    炙烤夏日,是去避暑山庄的好时候。


    其实容倦一早也想到了,只是最近还在做权衡,他想了想,命人传赵靖渊过来。


    片刻后,待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容倦漫不经心摆了下手。


    赵靖渊知道这是不用行礼的意思。


    如果强行去做,对方会生闷气,因为还要说一句平身。


    容倦一蹭一蹭坐起来,喝了口冰镇酸梅汤。


    稍微舒服了点后,他很是直白地开口:“舅父,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去北阳一趟?”


    完全出乎意料的问话,赵靖渊并未立刻回答。但若是仔细看,就能瞧见那张冷硬的面庞中,存着一丝诧异。


    殿内突然的安静让宫人略感不安。


    可赵靖渊不但仍旧没开口,反而抬眼定定注视天颜。


    榻上少年眼睫半垂,似乎在强撑着睡意。


    对容倦,他多少有过几分怪力乱神的判定。既然换汤也换药,那当今天子自然没有探望北阳王的应尽之责,但对方还是愿意去看看。


    另一边,容倦打着呵欠,静静等着结果。


    听说北阳王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直不去看,老人家难免心寒。去看的话,考虑到容承林和释然这一对的奇葩,也存在一定可能性情绪一上头,人跌过去没了。


    那自己可不负责。


    大热天中他肯开这个口,完全是看在和赵靖渊的关系上。


    这份沉默在不久后终于被打破。


    “家父若见到陛下,会很高兴的。”


    宫人收走见底的酸梅汤碗,容倦闻言颔首道:“好,那便定在初九出发。”


    ·


    天子探宗亲乃是大事。


    礼部再次首当其冲,不但需要做细致出行记录,同时还要最短时间内,备好一应符合规格的礼物清单,供皇帝进一步挑选赐予。


    容倦也觉得他们命苦,特意多增加了忙碌衙署的休沐日。


    初九,圣驾北上,仪仗队伍浩浩汤汤,沿途至少有千余护卫,如此大的规模,注定不可能走得太快。


    期间赵靖渊奉命提前两日出发。


    容倦原话:“门都出了,有鸡捉鸡。”


    赵靖渊功夫高强,做事谨慎,派他沿途随机调查是否有区域旱灾,当地官员知情不报等情况最为合适。有的话,趁早杀鸡儆猴,这个仪式可比什么祭天祭地强多了,还深入人心。


    兵分两路,双方时间点卡得很妙,最后几乎同一时间抵达北阳。


    北地风大,连同树木的颜色都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远远的容倦便能瞧见不少人,上百卫兵体格壮实,完全撑起了明光铠,随着圣驾到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行礼。


    他早就书信通知过无需接驾,但北阳王听到他们来的消息似乎颇为激动,依旧用了最高礼仪接待。


    由于常年不良于行,为了尽早见到外孙,北阳王竟直接让人用软舆将自己抬过来。


    城外官道,千人见证下,铺着软垫的担架和轮椅狭路相逢。


    “祖父?”容倦试探性地叫了声。


    北阳王被病痛折磨身体消瘦,但那双虎目没有久病之人的浑浊,依旧带着几分凌厉。


    “咳,咳,快,抬我去陛下面前。”


    容倦自然也要表态:“快,推我去祖父那里。”


    两人互相乘坐交通工具,朝对方飞奔而去。


    赵靖渊沉默站在路边,撇去温情的外壳,整个场面不像是亲人相聚,更像是病友重逢。


    要说容倦原本坐着轿子,盖因里面着实太闷,他急着出来透气。


    这个天气骑马是要自己的命,乘坐步辇要别人的命,于是新版珍珠小轮椅再度派上用场。


    来之前,容倦特意让宋是知在轮椅上方加了遮阳伞,这样见面时,还不用做表情管理。


    一场感人肺腑的见面,彼此都没有说话。


    北阳王情绪激烈些的时候,便会咳嗽不停,容倦一听别人咳嗽,也想咳嗽。


    于是两人——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得连士兵都觉得憋得慌,最后还是谢晏昼和赵靖渊强行把他们分开,直到回到王府,二人才被重新放出来。


    北阳王一刻不停地嘱咐说:“这里昼夜温差大,太阳下山后,已经凉起来了,陛下添件,咳……”


    容倦嗓子似也发痒:“多谢祖父提醒。”


    在北阳王进一步干咳开口前,赵靖渊直接说了前者准备要讲的话:“府邸简陋,陛下不要见怪。”


    王府面积确实不大,整座风格有几分像将军府,很少见假山流水等景致,前庭同样被改造成演武场。


    容倦待在这里,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感。


    “不见怪,我在这里感受到宾至如归的家庭氛围。”


    北阳王为他的文化感默了默。


    话虽没错,但怎么听着这么想给这孩子请个夫子?


    恰在这时容倦提起年底准备在北地开一些书院,届时由官府牵头:“只要人人都读上一口书,世界将会变成文化的人间。”


    “……好。”


    府里早早备下宴席,喝了药后,北阳王说话终于利落不少。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老者为人并不严肃,相反,十分健谈。席间谈起那些大漠风光和传说故事,容倦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饭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追问了几句。


    见他们相谈甚欢,谢晏昼并未出言打扰。


    北阳王偶尔也会和他说两句话,提起武将生活,似乎对很久以前沙场的时光颇为怀念,谢晏昼回应时,多是重点描述当下边陲的稳定。


    众人有说有笑,确定容倦吃好了,北阳王和蔼道:“陛下头回来,不妨我带陛下在府中转转?”


    “好。”容倦十分孝顺且慷慨:“您坐我的专驾。”


    北阳王被搀扶去珍珠宝马轮椅上,容倦屏退左右,亲自推着他在庭院走走消食。


    府中仆从甚少,夜深时孵化出一种萧瑟感。


    夏夜里北阳王身上仍旧盖着防凉的毯子,他手搭在上面,一面介绍府中布局,一面笑着道:“这把轮椅做得当真是巧夺天工。”


    哪怕坐久了,腰间也不会太感到酸胀。


    容倦颔首,宋是知的手艺毋庸置疑。


    稍聊了片刻,北阳王称赞朝廷减轻赋税徭役一事。


    “现在百姓日子好了很多。”他在病中都能时常听到那些感恩戴德的声音。


    “不过赋税减轻,国库难免要艰难些。”提及正事,北阳王压住咳嗽,自然切入话题:“如今天下大定,陛下或可以考虑裁军,缩减支出。”


    容倦听罢挑了挑眉,并未立刻回答。


    他一路安静地朝前走,直至一处池塘前,脚步才缓缓停下。


    夜风吹来露气,水面映照出的少年人,无形之中已经初具少年天子的威严感。


    太平盛世裁军是必行之策,不过改朝换代不过一年,原乌戎的地盘上还要暂留下部分驻军,防止有心之人挑拨,现在谈裁军有些过早了。


    北阳王不可能不清楚这点,费心一点点将话题引入此处,多半是担心自己卸磨杀驴,对一众有功劳的军官动手。


    “我对军事一向不太通,”容倦道,“要不要裁军,谢晏昼会看着处理。”


    北阳王轻叹了口气,剩下的话语掩于口,不方便再说。


    席间两个少年人关系看着是不错,但自古不知有多少君臣相宜最后反目的故事。


    这孩子还如此年轻,又颇具才干,集权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幽幽叹息隐于夜色。


    空气中此时满是清新的荷花香,容倦和北阳王的视线正看向同一处,池中生有并蒂莲。


    一样的画面,不一样的阅读理解。


    老的回忆起有一年京都的荷花也是开得如此烈性,当时的皇帝用高官厚禄把将领们留在京中,之后又找各种理由处置了,有的定了大罪,连家眷都未曾放过。


    那些惨厉的尖叫至今犹在耳畔。


    小的联系到定情信物,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雕花玉佩。


    定州那段日子,忽略异象之事,容倦和谢晏昼配合默契相互依靠,算是一段相当美好的时光。


    说来宫变后,身边人几乎全都得到了封赏。大督办那里,私下他都差人送去了批量制作的尚方宝剑,唯独谢晏昼什么好都没落到。


    系统提醒:【tui,他得到了一个相好。】


    既得利益者,敢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死定了。


    “……”


    和口口间的私聊忽然被咳嗽声打断。


    短短几秒,不受控地回忆起往事后,北阳王嘴边咳出了血丝。


    亲朋战友折损大半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老人半生。


    容倦有些于心不忍。


    剧烈的咳嗽声同样引来了他人注意,除非上殿面圣,习武之人日常脚步很轻。


    谢晏昼远远就看到屋檐下弱体病身的两人。恰好过来送药的赵靖渊与他视线交汇,彼此间心领神会,没有过多打扰里面祖孙俩的叙旧,直至咳嗽声逐渐加重,二人才不由加重脚步。


    正当他们要走近时,前方容倦认真道:“祖父,我和谢晏昼肝胆相照,关系很不一般。”


    往日悲剧绝对不会重现。


    北阳王虽颔首,实际颇有一种影视中面对解释,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的状态。


    见状,容倦没有废话,直接一剂定心针。


    “因为往后我们是君臣,也是夫妻。”


    容倦走到北阳王前方:“这样,为了您,我们决定大婚。”


    余音尤在,天地一片死寂。


    院外两人的脚步同时一顿,赵靖渊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只见谢晏昼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皲裂,敏锐的耳目仿佛遏紧他的脖颈,再迈开腿时,几乎同手同脚。


    而庭院内的北阳王,再也顾不上回忆里的苦闷,孤寂,担忧等等,那些复杂的情绪通通被炸了个粉碎。


    颤抖撑着扶手,北阳王有一瞬短暂忘记了病痛,硬生生从轮椅上起身。


    爱情,让人直立行走。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剧场:


    北阳王:为了谁?他说要为了谁成婚?


    容倦:很多长辈不都喜欢看小辈结婚的,您别和我客气。


    谢晏昼看着北阳王:千万别和我们见外。


    北阳王:???


    第82章 番外:成婚


    此刻,人类文明和医学奇迹同时上演。


    赵靖渊:“父亲……站起来了?”


    有人原地起立,有人正在蹒跚学步。


    谢晏昼看似面色沉稳,实则走路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费了些力气,当他终于进入院内,此消彼长,哐当一声——


    由于卧床太久,肌肉早就萎缩不少,北阳王很快又坐了回去。


    他耷拉下的眼皮撑得极开,看着不知何时走来,还径直同容倦十指相扣的谢晏昼,震撼地说不出一句话!


    这孩子刚刚在谈什么?


    成谁的婚?为了谁成婚!


    惊的惊,喜的喜。


    作为给出惊喜的人,容倦全程淡定。


    战事结束,国本也稳定了,是时候把恋爱关系升级一下。他眉眼间全是专注,询问另一方意见:“皇后,你看要成吗?”


    主语已定,敢说不成,流放九万里。


    本能让谢晏昼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早点过来探亲。


    不然这天上馅饼会掉的更快。


    对视间,他的回答似有千钧之力:“自然。”


    真正的荷塘夜色下,月白色的披风和黑袍掀起的衣角缠绕,如同水墨画,刚柔并济,浓淡相宜。


    由于他们间接堵死了道路,轮椅想调转个方向都难,北阳王被迫全程旁观震撼首发。


    直至出现另外一道声音:“父亲,该喝药了。”


    见赵靖渊来了,北阳王连忙道:“你,你刚可有听到……”


    赵靖渊实话实说:“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那两人在定州几乎不避着人。


    早就知道?


    北阳王大口喘着气,耳朵内嗡嗡作响。


    谢晏昼见状视线扫过容倦的袖口,后者会意,立时单手掏出红绿瓷瓶,大方请道:“来,祖父。”


    药不能停。


    一瓶是薛韧配的,一瓶是礐渊子的作品,据说必要时候都能护心保命。


    拒绝药丸,北阳王昔年也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拳头几次握紧松开,终于缓过来。


    清楚这绝非玩笑,正常人也不会想到开这种玩笑。他喉头艰涩,最终只说了一句:“姻缘乃是大事。”


    不可轻言,不可儿戏。


    说这句话的时候,北阳王更多是看着谢晏昼。


    天子随性而为,但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要知道其中利害。


    除了容倦,谢晏昼从不在乎他人想法。


    他神情自若:“日后武将利益有保障,文臣可不落下风,文成武德,方成盛世。”


    容倦补充道:“皇后可以随时在夜间对皇帝动手,皇帝能在白日里随地处置了皇后,祖父,这便是您向往的势均力敌。”


    此为大爱啊。


    北阳王保持一个姿势僵在轮椅上。


    赵靖渊平静放下药碗,站在一边任由那两人发挥。


    多说点。再说几句,父亲说不定还能起来走两步。


    北阳王终究没有再次支棱起来,也没喝药,他脊背绷得很紧,“朝臣那里,你们可想过要如何劝服?”


    容倦不是很明白,劝什么?


    自己作为全国地位最高的人,无论是宗族,还是世人,再震惊也不能对他说一句人身攻击之语。


    想让自己改主意,都得跪着求。


    若有秽语诟病者,那是不想活命了。


    “谁敢不服?”容倦纯粹好奇提问。


    北阳王被问沉默了。


    眼看容倦是真的心意已决,他清楚再说下去只会消耗才建立起的一点祖孙情分。


    难题留着给御史台撞柱子去吧。


    “也罢……陛下已成年,又逢婚龄。既已决断,当顺心而为。”


    北阳王终于喝药压了口咳嗽。


    重新开口时,他面对这张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出现短暂的恍惚,不再说官话:“顺心,顺的是真心实意,别像你母亲那般……”


    那丫头临了,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几分真心。


    别说他,容倦都没看出来释然是否在意过原身和容承林。


    后者的话术到最后一刻,都几近是完美的。


    “我们自然是真心成婚。”容倦偏头:“为了他,我都当了皇帝。”


    如果这还不算爱。


    逆天发言中,北阳王余光瞄见谢晏昼目中不加掩饰的歉然,仿佛还真为此在感动。


    一个念头诡异地从脑海中闪过:般配。


    ·


    当夜,驿卒出发,两道旨意加急送入京城。


    一道是容倦将监国重担暂时交由太傅和诸尚书共同协理,另一道则是给大督办等人,上面只有两字:速来。


    众人以为出了大事,甚至一度猜测北阳王没了,专门带了素衣,待日夜兼赶来,映入眼前的是一对幸福新人——


    我们结婚了!


    不是急报,是请帖。


    “……”你们别太离谱。


    顾问一贯长袖善舞,其余人还在惊愕中,他率先表态:“陛下忠义。”


    为了大业利用完谢晏昼,不但没有一脚踹开,还愿白头偕老。这无疑是给所有臣子立了一个标杆,代表他不会行鸟尽弓藏之事。


    此次大婚,意义非凡。


    容倦没在意他的话中有话,看了一下,人基本来齐了。


    京中事情繁多,宋氏兄弟来了三个,另外三个在轮班。还有一个不请自来——


    礐渊子抱着拂尘:“天子成婚,当有助兴之物。”


    谢晏昼先一步开口:“不必麻烦。”


    人所不欲,勿施于己。


    容倦唇瓣一动,‘呵’了一下。


    想也知道这是回忆起那场离谱的烟花秀,担心礐渊子故技重施。时至今日,他都没敢问,那晚的定州,究竟有多少张脸。


    礐渊子自带正经清冷气质,实述道:“太平盛世,不再需要异象。”


    确定他不搞烟花,容倦肩头松动,没浪费口舌搭话,随后亲自走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侯兄。”


    侯申:“陛下……”


    “叫我贤弟。”容倦当面追忆起过去:“从前在衙署内,我便看出侯兄的策划之能,此次婚礼,便拜托你了。”


    侯申欲哭无泪,一开始他是挺努力的,但后来两人不是天天一起琢磨偷懒?


    他表达出巧妇的无奈:“陛下,大典需要用到九九大礼,宫灯,还有各种器物,短时间内很难集齐。”


    容倦摆手:“一切从简。”


    自己和谢晏昼都是不喜麻烦之人,选择在北地成婚,很大原因也是为了规避冗余的流程。


    容倦直起身子企图身高齐平,伸手拍拍臣子肩道:


    “朕相信你。”


    …


    有时候不逼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搭子多么有能力。


    仅用了一日时间,王府内便张灯结彩,生机勃勃。红毡准确连通阶梯和各个主要厅口,仆役正踩着梯子于梁上悬挂红绸,树梢投下的阴凉都被映照成红色。不时有抬着箱子的工匠出入,挥汗如雨间,为府内注入了不少人气。


    北阳王坐着轮椅过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外孙的婚礼,他总得有所表示。


    “可有什么需要本王做的?”


    侯申忙得找不着北,正口干舌燥指挥换入新的龙凤纹饰器具,闻言想都不想道:“活着就行。”


    死了大家都玩完了。


    整个前庭骤然安静下来,侯申自己也呆住了。


    刚刚他说了什么?


    “王爷,我,我的意思是……”


    北阳王竟被逗乐,久违地大笑起来,抚掌应声:“好!”


    确实得多活一阵子。


    隔壁屋正在试婚服的容倦听到这笑声挑了挑眉,什么事笑得这么高兴?-


    七月廿二,礐渊子卦象显示,这一日宜嫁娶,逢禄神,自带吉运。


    正厅内宾客齐聚,没有复杂的皇家礼乐,更不需要祭祀祖先,流程简化到连迎亲使也不存在,如同一场普通贵族的婚礼。


    顾问压下袖中不时蹿出透凉的小蛇,低声问:“陛下呢?”


    宋不知一粒接着一粒往嘴里塞花生:“不知道,昨日陛下似有些焦虑。”


    顾问也焦虑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师兄比以往见过的都要活泼。


    焦虑的何止一人,往日最淡定的那个,今天也没有逃脱。


    大督办穿公服佩玉带,正有些的头疼坐在高堂之位,天子原话:您是我干爹,您是谢晏昼干爹,这位置非你不可。


    强忍住按太阳穴的冲动,大督办习惯性要喝口茶。


    水面中映照出半张愁容,他后知后觉往常天子上朝时似乎就是这个表情。


    沉默两秒,大督办冷静盖住杯盏,看错了。


    另外一个高堂之位,北阳王特意遮掩过病容,余光瞄着和自己差了辈分的中年人,颇为不自在。


    这都叫什么事啊。


    小道童常年跟着礐渊子,认真分析人物关系:“师兄,陛下喊大督办干爹,喊北阳王外祖,那外祖可以是干爹的干爹吗?”


    礐渊子木柄端敲了下他的脑袋:“多想学问。”


    “哦。”


    小道童立刻谈起学问的事情:“那师兄为何要以上百镜子做贺礼?镜子虽异常光滑透亮,但一面足矣。”


    上百面,用的完吗?


    他没有刻意控制声音,落在其他人耳中,顿时朝礐渊子投去怪异的眼神。


    礐渊子依旧云淡风轻。


    末了,顾问第一个主动过来攀谈,“这镜子和普通铜镜有何区别?”


    若能量产用作生意贸易,或许能大赚一笔。


    宾客们各有各的想法,但他们都是来参加婚礼的,总体算是轻松。


    负责策划的侯申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快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他几次伸长脖子观望,最后实在忍不住,过去找到步三,“快去看看怎么还不到?”


    步三半个时辰前就去看过了:“陛下说他有点什么婚前焦虑症。”


    “将军呢?”


    “也焦虑,和他在一个屋子里焦虑。”


    步三刚刚在门口听到了不安的踱步声。


    两天没睡好觉,侯申终于爆发了,成日吃住都在一个屋子里,焦虑个什么劲?!


    气沉丹田,侯申仰颈发音道——


    “时辰到!”


    声音极其尖锐,回声一荡,还在屋子的两个人跟着震了下。


    “快,抓紧时间。”


    容倦自在惯了,脑子一热要去结婚,之前是有点紧张,但闭门不出并非焦虑,另有原因。


    此刻容倦正坐着圆凳,单臂搭在八仙桌上,谢晏昼站在他身后,双手轻握住少年肩头。


    两人就保持这个姿势。


    “笑。”


    容倦说完:“O(∩_∩)O。”


    谢晏昼::-)


    容倦:“别单边嘴角,两边都扬起来,一,二,三——再笑。”


    谢晏昼:“……”


    大约是一炷香前,容倦忽然拉着他摆出各种奇怪姿势,一开始谢晏昼还有些旁的想法,但很快,他发现容倦只是纯粹摆姿势。


    “还可以换一个地点姿势,去床榻那里!你单膝拉着我的手,我们对望,然后……”


    谢晏昼:“不许动。”


    容倦给出笃定赞赏的眼神。


    明月,床榻,两两相望。


    一个低头,一个抬眸,俯仰之间,目光代替身体纠缠在了一起。


    【小容,这张构图棒极了!光影也很绝,古色古香的味道,再来一张,你勾他的下巴。】


    “看我。”容倦轻声道。


    下巴被食指轻佻地勾起,指尖扫过的地方带来微妙的痒意,谢晏昼剑眉一扬。


    说起来,当日在马场,容倦也是一个人在马上蹁跹,让侯申为他作画。


    但眼下这屋中,明显没有第三人,莫非……他想起一个古怪的球体。


    “你……”刚开口,后面的话被又一声时辰到的狼嚎打断。


    容倦匆匆整理了一下头发,一把推开门:


    “就这样吧,我们走。”


    正厅。


    侯申曲项向天歌,正要三度开嗓,视野范围突然出现模糊的红色身影,立刻把脑袋掰回正常姿势。


    当看清来人,侯申剩下的话顿时全部卡在嗓子眼。


    不止是他,屋内吃花生的,头疼的,聊天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神仙眷侣四个字第一次具象化了。


    婚时择在晚上,夜色模糊了婚服上拍照遗留的折痕,众人的关注点更多聚焦在新郎官本身。


    红缎上刺绣不多,金织云纹环绕,沉稳大气。


    两位新郎官本就是一等一的容颜,站在一起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极致的尊贵。


    容倦脸颊透着一些急急忙忙的红,“抱歉,来迟了。”


    边说,视线被门附近的十几口箱子吸引,什么东西?


    梨花木的箱子散发着淡香,每个箱子上还都刻有大字:不以物喜。


    看字迹有些像礐渊子的。


    容倦好奇想要打开一观,侯申却在此时递来高级蠲纸,“陛下,祝文。”


    帝王结婚不设天地桌,无需跪拜谁,京城之外更不用告天告地,此次只保留了最基本的宣读祝文环节。


    被一打岔,容倦视线从木箱上移开。


    纸面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每次一站到发言人的位置,他就莫名犯困。


    容倦强行打起精神,站在门外亲自宣读,词句有些绕口,基本围绕帝后一心,家国永安展开。


    清楚二人将规模缩减到最小,就是想要一场温馨简单的仪式。


    众人也不扫兴,待他读完,如同参加民间婚礼一般,送上喝彩,仆役及时在半空中抛撒五谷。


    麦穗如流苏从发丝滑落,肩头的重量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唯一不变的,是这一刻双方共担。


    容倦和谢晏昼对视一眼,迈步进入厅内。


    宋氏兄弟适时合奏排箫和笙,古朴雅乐绕梁,高堂之上,正坐着温和注视他们的长辈。


    厅内外的灯笼渲染着暖色,仆从端着托盘站在一边,谢晏昼快步上前,向大督办敬茶时,躬身瞬间被单臂扶住。


    “隅中,你父母九泉之下,定会为你感到骄傲高兴。”


    谢晏昼垂眼:“若非您多年教诲,我也无法走到今日。”


    旁边,一同敬茶的容倦完全两种画风。


    “祖父。”


    “干爹。”


    “舅父也是父。”


    三父同堂,他一人走着敬了三杯茶,不忘提醒:“大家趁热喝。”


    否则人走茶凉,不太吉利。


    “……”


    活久了,才能见得多,北阳王也是首次见到规模不大却手忙脚乱的婚礼,不由觉得有趣又有些好笑。


    待饮完茶,他拿出一块雕刻铭文的玉璧。


    尽管心中仍不是太赞同这场婚事,但祝福是真心的。他身子前倾,尽力朝容倦的方向靠了靠,慈爱笑道:“这是先祖手书的拓印,传家宝。”


    玉璧独有的温凉渗透掌心,容倦指腹掠过有些模糊的字迹,只有四个字:内外同心。


    “和则兴,疑则变。”北阳王轻轻拍了拍容倦的手背,传授婚姻美满的秘籍:“你祖母在世时,我们有过争执,吵闹,但从未对彼此生疑。”


    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依靠双方共同的忠诚和努力。大是大非前,三思而后行。


    容倦点了点头,认真表示记住了。


    大督办这时也给了他们一人一块金质长命锁。


    “我没什么建议能给你们,惟愿你们长命百岁。”


    赵靖渊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鸳鸯摆件,然后说:“我也没有什么建议。”


    场面莫名安静下来。


    为什么没建议?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没有成家。


    刚刚欢呼的宾客面面相觑,发现另一个冰冷的现实,满屋子除了北阳王,竟然没一个成婚的!


    哪怕是侯申,虽有未婚妻,对方还在守孝期间。


    各年龄段的孤男们坐一桌,静静看着场上才二十左右的新人。


    半晌,步三憋出一句:“宁缺毋滥,大家都是早晚的事,再晚还能晚到入土吗?”


    说着,哈哈干笑了几声。


    其他人脸色更难看了。


    一家欢喜几家愁,前方,容倦不知何时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圆环。


    “师兄,那是何物?”一见新颖物件,小道童饶有兴趣问。


    礐渊子只用眼睛观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同桌之人此刻也都停止说话,注视着这对新人。


    礼乐声都小了很多,容倦一时有些紧张。


    戒指是临时打磨,还有些粗糙,他很喜欢这种流畅的曲线,融会贯通,交合圆满,就连起点也可以成为终点。


    “其实,我从未想过会成婚。”


    容倦真心认为婚姻代表着无数麻烦,而且是一项高风险项目,倘若有人告诉他未来的自己会闪电般确认恋爱关系,然后步入婚姻殿堂,容倦肯定是当个笑话来听。


    “我也是,”指间多出一抹银光闪烁,谢晏昼眼底似乎都映照出些光辉:“遇到你之前,成婚二字,我从未考虑过。”


    指尖的戒指映着余晖,谢晏昼牵起容倦的手,动作轻同呵护,指尖属于另一人的温度缓缓传来,刹那间四周景况退去,不知何时他的眼底只剩下这一人。


    抬手的动作几乎无师自通,容倦还未回过神时,谢晏昼俯首,温凉的触感落在他的指尖。


    【他还挺会的!】


    容倦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谢晏昼的胳膊自然而然揽着他。


    没什么需要再主持的,站在他们身旁的侯申默默坐回宾客席,一回头看到旁边众人目不转睛,震惊之余连恭贺的酒樽都忘了怎么举,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第一次见这两位不顾礼仪、近乎直白的表现,只有国师眯着眼睛观察,实则已然抬手捂住道童的眼睛。


    四周静谧,新人还在继续。


    “在我家乡,这时候还有很重要的一步。”


    喜袍更衬面如冠玉,容倦稍微上前了些,眸底清澈无比。


    戴着同款戒指,他用只有彼此间能听到的声音说:“新郎要亲吻自己的伴侣。”


    彼此间的距离拉近,日常懒散的少年郎,此刻行动力格外强。


    谢晏昼一愣,下一瞬唇瓣被微微扫过。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双方呼吸却几乎变得发烫。


    容倦很快站稳身体,故作镇定后,视线微微偏移:“没人鼓掌起哄。”


    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唇角的温度似乎还在,让人意犹未尽,谢晏昼眯了眯眼,不满看向宾客们——


    为何不笑?


    “……”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帝后同心,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


    第83章 番外:一天


    只见新人笑,还要见旧人笑。


    在新郎官无声的质问下,众人统一露出笑容。


    有的皮笑肉不笑,有的肉笑皮不笑,有的磨着后槽牙笑。


    月光和灯笼的光芒内外交织在‘囍’字中,两枚戒指流光溢彩,容倦和谢晏昼并肩而立,各握红绸一端,相对躬身。


    侯申终于想起了他最后一个重要职责,高高喊了声:“礼成——”


    笙箫复奏,众人推杯换盏,互相调侃,于灯火通明间笑声不断。


    ·


    夜色渐深,入洞房时容倦颇有些遗憾。


    北阳王今日命人挖出坛尘封几十年的好酒,考虑到自己三杯倒的特性,他只浅尝了半口。


    就这样,脑子依旧有些昏沉,先前回来时还险些被箱子绊了一下。


    箱子来自礐渊子,对方特意交代这些是带回京的,剩下的‘试用装’在屋子里。


    谢晏昼对容倦险些被绊倒一事有些不满,“这道士也不知又在琢磨什么,准备的东西千奇……”


    皱眉的话语在推开洞房门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容倦从后面探出个脑袋,屋檐上红灯笼高挂,火红的光芒进一步反射在目中。


    他同样愣住。


    过了几秒,容倦走进屋中,“镜子?”


    语气间流露着诧异,他伸手摸了摸,确定即便透亮度比起现代人常用的镜面略逊色,但甩铜镜八条街。


    “礐渊子居然捯饬出了这玩意。”


    此刻镜子替代屏风,将洞房重新圈定成了不同的空间,容倦震惊功能性的时候,谢晏昼只看到了实用性。


    明明内室更明亮,容倦走进来的一瞬,他的眼底不自觉却沉了很多。


    单手利落关门上闩,这一幕透过镜子被容倦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


    容倦终于解除看到镜子的惊讶,默默朝后退了一步,腰碰到桌子边缘,被挡住了去路。


    他试图强调床的用途:“躺是人类最完美的姿势。”


    作为一条咸鱼,容倦偏爱纯享受,而不是像那次药浴过后,跟攀爬珠穆朗玛峰一般。可惜谢晏昼现在明显对一系列镜子很感兴趣,在床上的话,这些玩意就派不上用场。


    谢晏昼步步逼近,直至低下头,


    容倦:“我们……”


    更多的话掩于唇畔间。


    纠缠辗转,一个吻如疾风骤雨吻般激烈。


    圆桌的红绸格外衬皮肤,固定头发的发簪坠落在地,金玉碰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错怪礐渊子了。”容倦缺氧迷迷糊糊的时候,谢晏昼呼出的热气在他耳畔萦绕,“此物利于民生,也利于你我。”


    半靠在桌边,容倦心中已经将礐渊子骂了百八十回。


    他一只手艰难撑在桌边,这是唯一能找到的支撑点。接吻带来的缺氧感,很快令他无暇继续分神去诟病混账国师。


    衣袍件件落地,窸窸窣窣的响动自带暧昧。


    红烛微微摇曳,他们镜子中看到彼此。


    谢晏昼随手将桌面的东西一扫,摸到其中一个物件时,却微微一顿。


    他顺着肩窝一路吻下去,嗓音沙哑道:“还没喝合卺酒……”


    容倦思维在混沌状态中运转,好像是。


    不过他的酒量,很难再来一杯了。


    谢晏昼语气带着循循善诱:“换种方式喝这杯酒如何?”


    “嗯?”平日里过分清澈的眼睛像是起了一层薄雾。


    下一瞬,清瘦的身体狠狠颤栗了一下。容倦颈侧一片冰凉,肩窝充当着最完美的器皿,酒水潋滟。


    屋内一时如火伞高张,汗湿衣衫,极端暑热。


    其他屋子里,同一片夜色下,有人还在夜凉如水。


    北阳王正连夜写信,赵靖渊站在旁边为他研墨,“父亲,大夫不让熬夜,何事要放到现在?”


    北阳王并未回答,断断续续提笔,终写下一封长信。


    内容大致是陛下已经和谢晏昼在北地成婚,请御史务必在陛下归京时,再三规劝。


    “去,连夜派人送这封……咳咳,送信入京。”


    赵靖渊大致浏览了一遍信件内容,失笑摇头:“您这是阳谋。”


    北阳王喝完下人递来的药:“算是我这当外祖的,为外孙最后做的一件事。”-


    几日后,京城。


    御史在看到天子和将军异地大婚时,险些昏了过去。


    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啊!


    宫中早有风声,大家都知道这二人关系难以言说,整个御史台都曾上书提醒过,谁料陛下居然直接就把婚给成了。


    此刻李御史忽然觉得,他们一直藏着掖着也未尝不可。


    为什么非要公开呢?


    脑海中闪过无数劝阻之言,御史甚至想好了,待陛下归京要如何在大殿输出,引经据典。


    亢奋的情绪一直到阅信完毕,李御史陡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命人叫来信使。


    一番询问,得知北阳王不但参加了婚礼,还以高堂的身份接受新人敬茶,李御史当场气笑了。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北阳王,竖子也!”


    他用力一拍桌子,信使被吓了一大跳,再看对方的脸不知何时都青了。


    “老而愈精,可真是给他精到了。”李御史又看了一遍信,骂骂咧咧。


    什么身体不好,陛下性子烈不方便劝,明明病重时的纲常劝谏最为有效,信中却再三特意强调御史台诸位应尽的职责。


    合着他阖家欢,让自己去死呗!


    你怎么这么会做人呢?


    信使看似是在为北阳王辩解,在旁补充说:“陛下欲发展北地,王爷也得为属地考虑一下,不好触怒天颜。”


    闻言李御史越想越气,将信纸团起,直接扔去墙角:“谁爱劝谁劝去。”


    他的九族才不要着北阳王的道——


    望七日,此行北地风光浏览过了,还完成了件人生大事,容倦准备踏上回宫的旅程。


    临走前,他和北阳王已私下商讨一番,决定将北地定为第二个学堂和报纸试点,期间特别强调后一项:“报纸一事意义重大。”


    容倦谈及利用报纸,可以打破一些信息壁垒,对学堂开展也很便利。当下民众对新事物接受能力一般,只有依靠北阳王在当地的影响力才能快速推进。


    原本参加完晚辈婚礼,各方面心愿已了的北阳王,被他说的都不敢咽气了。


    北阳王颔首,表示让容倦放心,随后望向一旁的谢晏昼,用状若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本来还想若你小子敢心意不坚,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婚过后,谢晏昼气质都明朗了些许,近日对谁都短暂存着两分笑意。


    “我心匪石。”只四个字,他已道明态度。


    其余人目睹北阳王那略带威胁的交流,皆是忍俊不禁。


    唯礐渊子迈步上前,留下一些调理身子的珍贵药方。


    随后,他真诚叮嘱道:“王爷,当真做鬼的话,务必先来找我。”


    药方里还有张纸专门夹着他的八字和常住地建筑图,生怕魂走错了。


    北阳王:“……”


    这一刻他真心认为外孙皇帝当的挺不容易,至少来的宾客中,没有一个像省油的灯。


    这个更是不正常。


    热风刮在广袤天空下,容倦淡定转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的一瞬,挥了挥手:“祖父,来年见。”


    几天的美好时光过得太快,北阳王晃了晃神,再开口时咳嗽声中夹杂着笑意,“来年见。”


    三个字饱含了如夏日般的生机,希望盎然不绝。


    车帘落下,原地只剩下容倦专门留下来的小轮椅,被北阳王命人小心带回王府——


    山高路远,仪仗车队返回时速度略快。一路上容倦除了继续排查有无旱灾之地,便是抓紧时间补觉。


    回宫后第二天,他无缝衔接上朝。


    太阳还没有升到头,容倦困得睁不开眼睛,很想披着薄衾直接去宣政殿。


    “你说,怎么还不到冬令时?”冬天自己的营业时间可以晚一些。


    谢晏昼看着他无神的双目,温声道:“再坚持两月。”


    坚强爬起来的瞬间,容倦痛苦给自己画了个饼,待明年一切彻底稳定下来,他要改为上二休一。


    再不济,也要在寝殿和宣政殿间建立一个轨道,每天自己坐古早小火车,节省通勤的时间。


    今日容倦和谢晏昼完全不避嫌,宫人环绕,两人直接自一个入口进殿。


    随后,容倦步步高升,谢晏昼如往日般站在臣子队伍中。


    坐在可以装下三个自己的龙椅上,容倦长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旁侧太监立时高声宣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婚一事早已不是秘密,容倦回京当日便让人刊登在报纸上。


    此刻他正等着众臣上奏。


    吟唱吧!


    然后自己再用魔法对抗魔法。


    “臣有本奏!”话音刚落,李御史便一步上前:“臣听闻陛下有意取消今年祭天仪式,此举万万不可啊。”


    都已经准备好对轰的容倦,闻言险些‘啊’了下。


    什么情况?


    最刚的御史没有提成婚,反而嚷嚷起祭祀典礼的问题。


    实际御史一方面是被北阳王气的,另一方面,他和两位御史中丞私下商讨许久。


    眼下文臣武将勉强达到一种政治平衡,若他们强逼陛下废后,谢晏昼一怒之下行造反之事,那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不妨稍加观察,待朝堂稳固后,再来提议。


    其他官员则各有判断。


    礼部的官员某种意义上算是容倦‘嫡系’,不会没事找事。另有朝臣本指望苏太傅领头劝谏,一番商讨,发现谏文都不好写。


    陛下就算立女子为后,也不可能有皇子,皇后的位置,似乎是男是女都一样。


    他们何必主动去触霉头。


    此刻,满朝文武想法差不多,先看看有没有人提,有的话上去嘴一下,没有的话,自己也不当出头鸟。


    “国库吃紧,祭天的事后续再议。”容倦打了个太极。


    “陛下——”工部一位官员紧接着出列。


    容倦立刻坐直身体。


    来了。


    刚刚果然是先礼后兵。


    “说。”


    “有关修建贡院一事,臣发现有些问题……”


    为何又扯去了贡院?


    当下倒没有明文规定臣子不让仰视天颜,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官吏们依旧习惯性偷偷观察帝王表情。


    容倦的反应被他们尽收眼底。


    每当有人站出来,年轻的天子便立刻坐姿端正,摆出一副要战斗的模样。


    听完奏报,又变成砸在棉花上的拳头,那种困惑隔空都能感觉到。


    简直就像……


    就像宫墙下的那只脾气不佳的橘猫,每次人一离近,就露牙齿,亮出爪子,但若离得远直接路过,它又会原地来回转圈。


    这个参照物越看越像。


    朝堂之下兵部官员左顾右盼,太常卿和大理寺卿交换了一下眼神,新皇登基后一直被拿捏到位的他们莫名有种兴奋感,就连苏太傅忍不住也要插一脚,直至旁边飘来大督办一记警告的眼神。


    适可而止,别为老不尊逗小孩。


    苏太傅只得遗憾作罢。


    接下来众人的奏疏全都集中这段时间积攒的事情上,干坏事的时候大家格外的默契,硬是憋着谁都没提一个婚字。


    早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直至退朝时,容倦还眨巴着他那双疑惑的大眼睛。


    臣子们一本正经行礼离开。


    一切和往常没有区别,就仿佛是他们工作日中最普通的一天。


    只是今天路过朱红色的宫墙时,不少官员会先佯装无意,然后眼疾手快揉一把墙下傲娇的懒猫。


    树上蝉鸣阵阵,阳光透过墙边投下疏影,剪映记录着这罪恶的一幕。


    正惬意打盹的橘猫被莫名摸炸毛,柔软的尾巴顿时翘得老高,它冲着那些飘飘然远去的官袍,喉咙里挤出懊恼凶人的呼呼声——


    喵!


    作者有话说:


    野史:


    天子年少,初登大宝,驭下有方,群臣偶尔回敬一二。


    ·


    全文完结了!后日谈的番外写了一半,又放弃了,感觉那好像代表过去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想想决定停在这里。


    那是生命中最普通的一天,年轻的天子高坐明堂,亲朋好友皆在,一切都还在继续~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虽然这篇很短,但每天笼罩在推翻重写的重复动作中,实际废稿都有十几万[笑哭]已经尽力了[抱抱]


    下本《小国王》再见[比心]


    可以的话,希望大家给一个完结五星好评~


    随机掉落一百小红包,小容和小谢百年好合[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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