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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第 101 章   心碎一片片


    萧琢的软磨硬泡和据理力争逢喜难以招架, 况且他说得的确有那么几丝道理。


    逢喜将手头案子都收拢了,临走前同底下人做了交接,一出正月里便跟萧琢上路南行了。


    萧祈佑设宴为他们送行, 掉了几滴鳄鱼眼泪,看起来有几分不舍。


    他打定主意叫礼部和礼部准备一场恩科, 培养些心腹, 填补朝廷的缺口。


    聂夫人也涕泪纵横, 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个时候派逢喜出去公干, 最后只能万分不舍看着马车离去。


    这次出行,萧琢一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恨不得将整个府上都搬空了,后来逢喜拦着,只留下了一艘船。


    以往萧琢觉得这阵仗骄奢的要命, 现在却在考虑是不是有点简陋。


    洛阳地处中原, 距离南方本就不算远, 走水路极快, 从汴水坐船到淮水,再坐两三日马车, 便能到达扬州。


    这次的路线是扬州、苏州、杭州、江州、鄂州,最后从水路回到洛阳。


    萧琢计划到扬州之后先休息三日,四处逛一逛, 了解一下风土民情, 然后前往官署。


    他计划的不错,甚至连当地的特产小吃以及街道都做了详细的功课,等着一到扬州就能带着人玩儿。


    但是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船才走出一半,他人就已经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琢脸色蜡黄又发青,扶着船沿浑身颤抖。


    逢喜给他剥了两颗龙眼塞进嘴里,萧琢刚好受一些,闭了闭眼睛,正想说话,船忽然又一晃,他又扶着船吐了起来。


    他胃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吐出的全是胃汁,快虚脱了。


    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的时候,关键逢喜还在他旁边。


    “你以前是不是没坐过船?”逢喜一边皱着眉给他顺背,一边问。


    萧琢摇摇头:“坐过,没坐过这么久……”说完又立马低下头,一脸难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以前龙舟节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坐过船,但是在船上待着实在无聊透顶,没多一会儿他就靠船上岸了。


    有的人上了船一见水就晕,有的人要船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后知后觉晕船,逢喜觉得他大概是后一种。


    折腾了两天,逢喜觉得这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干脆叫人靠了岸,改坐马车。


    预计比正常晚了三四天才到。


    萧琢晕船的那股劲儿直到扬州还没退去,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还没有恢复正常。


    往常都是他照顾逢喜,现在终于轮到逢喜照顾他了,逢喜铆足了精神,打算把人好好伺候着。


    一早起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打在萧琢病恹恹的脸上,他躺在床上,麻木地盯着床顶。


    逢喜早就已经起了,精力十足地跑前跑后,他把被子拉高,将脸藏起来。


    萧琢讨厌极了这样虚弱的自己,太羞耻了,尤其逢喜这几天对待他,温柔的就像是对待一个幼儿,他那颗想要照顾人的心一下子有被刺到。


    逢喜洗了个洗脸巾,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然后一把呼在他脸上,嘴里念念有词:“来,擦擦脸。”


    毛巾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枕头和被褥上,萧琢整张脸都被糊住了。


    他先是躺尸了一会儿,然后猛烈地咳嗽几声。


    逢喜吓坏了,忙问:“你没事吧?”


    萧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如果你打算继续用湿毛巾捂着我的话,可能会有事……”


    谁家擦脸用这么湿的?还整张脸都给捂上了,逢喜现在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逢喜连忙把他的脸露出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叫人给你买。”


    萧琢仔细思考了一下,胃中忍不住一阵抽搐。


    现在他想到食物,便又有了那种晕船的眩晕恶心感。


    逢喜只能扶他躺下,让他接着休息,又把小被子给他掖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萧琢喉咙动了动,这样孱弱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他抓住欲要起身的逢喜,然后一寸一寸往下,握住她的手:“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他还没忘逢喜这次出门是做什么的,有正经事要做。


    萧琢忽然自嘲一笑:“早知道我就不要死要活跟着你来了,现在不说不能照顾你吧,反倒成了拖累。”


    逢喜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连忙低下头,隔着被子狠狠抱了他一下:“别这么说,我们娇娇最好了,是我的宝贝。”


    萧琢听到她这句话,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力气亲她一口。


    逢喜陪了他一会儿,便带着人去参加宴席了。萧琢靠在床上,叮嘱个没完:“你不要饮酒。”


    逢喜背着手,冲他随意地挥了挥:“知道了!”


    “你累了就回来。”


    “记得了。”


    “你说话不用太客气。”


    “好的好的。”


    逢喜应承了他几句,便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口。


    萧琢叹了口气,又躺倒,心一并跟着她飞出去了。


    朝中派人前来,扬州刺史总要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过逢喜身份特殊,他也不敢大肆铺张浪费,更不敢送钱送美人,生怕逢喜告到圣上哪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刺史早就等候了,见逢喜只一人前来,忍不住向她身后张望,张了张嘴,终于按捺不住问:“越王殿下怎么……”


    逢喜摆摆手:“他还在休息。”


    刺史忙点头:“那下官改日再去拜访……”


    几人落座,刺史吩咐乐师继续奏乐。


    逢喜对这等靡靡之音不感兴趣,她直奔主题,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对着下首看起来安分守己的刺史道:“陛下听闻扬州有不少大人对盐铁之事格外感兴趣,刺史可知一二?”


    刺史原本就坐直的身板更加笔直僵硬了:“微臣向来克己奉公,一心都扑在政务上,逢大人所言,微臣并不知晓……”


    逢喜笑了几声,手肘撑着下巴,冲他摆摆手:“刺史大人不要紧张嘛,本官也就是随口一说,大人在扬州任职期间的兢兢业业,本官也是有所耳闻的。”


    萧祈佑原本的意思就不是要把江南一带的贪官污吏都斩杀干净,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她只要揪几个典型出来,再好生敲打敲打,紧紧有些人的皮子就是了。


    这位扬州刺史,显然在她敲打的行列里。


    逢喜兴致缺缺,刺史提心吊胆,宴会不到晌午就散了,逢喜顾忌着自己身体,还算有分寸,滴酒未沾,离席之后,带着人去扬州城里转了转。


    她走后,刺史思来想去,终究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连忙叫自己的夫人到书房来,叮嘱了她几句。


    刺史夫人听完之后,表情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一瞬,才道:“这样不太好吧。”


    刺史胡子都吹起来了:“什么不太好,她要是好了,不好的就是咱们了。”


    “可是听说越王殿下到了扬州身体就不大好,现在送人过去,他能收吗?”


    刺史捋了一把自己的小山羊胡子,老谋深算地轻笑一声:“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傻到拒绝美人儿……


    而且越王卧病在床,逢大人那么忙,哪有空照顾人,我送个侍女过去,正好帮他们排忧解难了,我可是一片好心。”


    他送人过去,甭管是讨好了越王,还是让他们两口子搅合起来,给逢喜添乱,他都不亏。


    逢喜只要没有空搭理盐铁这事儿就成。


    刺史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心里暗暗道:“诸位菩萨,你们看好了,这缺德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也是被逼无奈,报应找他别找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真缺德啊。


    萧琢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逢喜也不回来,他无聊的要命,干脆让苏叶拿了几件逢喜的衣裳,他取了秀棚,往她衣服上刺绣打发时间。


    他搓了搓手里的针,比划了一下,决定在她肩头到胸口那一处,绣一片绣球,热热闹闹的。


    萧琢刚把布料绷上,钟琪就跑进来喊道:“小祖宗,有人来了。”


    萧琢还在想配什么颜色,头也不抬地问:“谁啊。”


    “是刺史的夫人,她说给你送了个侍女……”


    萧琢握着针的手一偏,在手指上扎出个血滴子。


    他甩甩手,冲着外面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钟琪挠挠头,好像明白了。


    “等等!”萧琢忽然抱着一堆丝线喊住他,然后问苏叶:“你会配线吗?”


    苏叶哪会这个,她一边摇头一遍退后了好几步。


    萧琢于是又看向钟琪:“你问外面那个人,她会不会配线,会的话把她带进来……”


    刺史夫人送来的侍女叫紫苏,生得娉娉袅袅,妩媚多情,见钟琪出来,问:“你会配线吗?”


    她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忙点头。然后钟琪带她进去,她忍不住握紧了手,仿佛看见荣华富贵正在冲她招手。


    紫苏几乎热泪盈眶,去他娘的伺候人,老娘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尽量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然后进去捏着嗓子,跪下请安。


    萧琢看也不看她,含糊着应了一句,然后扔给她一堆线:“不是会配线吗?粉紫色的绣球,你把线配了。”


    他又揉揉手,逢喜说得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又不用给人开工钱,趁机会使唤使唤。


    紫苏闻言几乎石化,捧着线,僵硬地抬头,就看见那个俊俏艳丽的越王,咬着根针,抱着秀棚,坐在床上皱着眉认认真真描花样……


    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立体的五官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温暖,更显得人漂亮了几分。


    但是紫苏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


    102.  第 102 章   请文老板来一趟


    紫苏已经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后来的无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在面前碎成了泡沫, 连挑拣丝线的手都开始变得颤抖。


    你看越王这个样儿,像是对她有兴趣的吗?像是打算给她荣华富贵的样吗?


    他只对针线有兴趣好不好!


    紫苏幽幽地又看了一眼在床上坐着,仔仔细细绣花的男人。


    已经中午了, 她想回自己的小屋里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蔫了吧唧的低下头。


    一定一定, 一定要告诉自己的姐妹, 绝不能再相信夫人的鬼话, 说什么跟了越王就前程光明的鬼话, 白当苦力是真的。


    逢喜带了几个护卫在城中四处闲逛,她多去的都是一些小坊市,主要看百姓生活的如何,顺便再找找有没有萧琢能吃的食物。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进食了,逢喜有些担忧他的身体。


    前面的铺子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在大声吵嚷, 周围的百姓看起来见怪不怪, 甚至铺子中还有人来来往往进出着, 逢喜心中奇怪,忍不住皱了皱眉, 命人前去打探。


    侍卫挤过去,没多一会儿便出来了。


    “前面那个糕点铺的老板是扬州首富文家的庶子,但是听说嫡母不喜, 他被赶了出来在外面开了糕点铺, 但是大概是时运不济,店里总有闹事的,不过他生意还挺好的……”


    用脚指头想,也是那个不喜欢他的嫡母所为。


    逢喜生了好奇心,带着人走近过去。


    只见一个小小的门脸上挂着题了“余生斋”字样的牌匾。


    门前叉腰站着一个闹事的泼妇, 又哭又叫:“我家那口子就是吃了你们家的东西才中毒的,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草菅人命啦!!!”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铺子门前站的小子,还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迎来送往,门前的客人络绎不绝。


    那泼妇抓着客人就开始追着喊,甚至扑到逢喜面前:“夫人啊,你可千万不要买他们家的东西,要吃死人啦!”


    出来的两个妇人见逢喜眼生,连忙提醒道:“你别信她的啦,我们吃了这么久一点事情都没有的哇,她就是看不惯文老板生意好,文老板可是个大好人,他家点心也好吃得很。”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是啊,文老板流年不利,招了好多小人,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闹,你别信嗷!”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油纸包,捧到逢喜面前:“你尝尝,新出锅的玫瑰饼,好吃得很啦~”


    逢喜没想到扬州的百姓竟然这样热情,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点心铺老板,竟然能赢得这么多人的喜爱和维护。


    她现在对这个文家的庶子,也产生了好奇。


    她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进去瞧瞧。”


    那两个妇人又给她介绍了哪个点心好吃,才挽着手离去。


    逢喜还能隐隐听到她们的议论。


    “诶唷,我家囡囡想吃花生酥,可是文老板家不做诶,难办。”


    “没办法啦,文老板连核桃酥上都不撒花生碎的。”


    “文老板好讨厌花生哦。”


    逢喜闻言,觉得大概是天意,怎么着她今天都得进去一趟了。


    余生斋没有花生,她能给萧琢打包些点心。


    平日里铺子的酥点她不敢给萧琢在外面买来吃,因为做糕点的都是同一些工具,若是不小心混上一点花生,萧琢喉咙就要发痒。


    难得遇见个不喜欢花生的老板。


    “夫人您小心脚下台阶。”小子笑吟吟地迎她进去。


    店面不大,里面排了几条短短的队,伙计手脚麻利,不多一会儿就轮到逢喜了。


    她站过去,迎面是个年轻喜气的男孩:“夫人第一次来?”


    他拿出一个小盒,里面摆放了一些试吃的,同她介绍:“我们店里的金糕卖得最好,夫人试试?”


    逢喜觉得金糕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开胃,萧琢吃了应该不会难受,于是令他给自己包了一份。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客人实在太好了,文老板应该没有空见她一面,索性她改天再来吧,别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逢喜取了金糕,出门去,见那个泼妇还在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既然你说你丈夫因为吃了余生斋的点心卧病,为何不报官?”


    那人支支吾吾,大声叫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何况这些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和这个黑了心的老板沆瀣一气!”


    “那你总找了医师给你丈夫诊过脉了吧,你将脉案出示给我,若事情真像你说得这样,我倒是能帮你讨个公道。”逢喜见她神色不对,于是步步紧逼。


    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们家黑了良心,我怎么说都不让我进去,怎么肯跟我去衙门?我就让街坊邻居知道他们家是个黑店,免得再骗了人!”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铺子里传来出来。


    “这位夫人说得对,若是你能出示脉案,我自愿跟你走一趟。”


    逢喜回头看过去,见一个少年腰上系着围裙,清清朗朗地站在门口处,身上沾了些许米粉,带着一股糕点的甜香。


    大概十六七的模样。


    门口待客的小子抱怨起来:“东家,你管她做什么,她就是耍赖胡搅蛮缠的,你不理她她自己就走了。”


    逢喜才知道,这个少年原来就是传说中的的文老板。


    倒是个俊俏温柔的少年。


    那个闹事的妇人也就仗着文归邈不理她,才作天作地,现在文归邈站出来了,她又骂了几句,连忙逃走了。


    她就是文家夫人雇来给文归邈捣乱的,倒不能真把自己送到衙门里去,惹得一身骚。


    文归邈冲着逢喜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忍不住眯了眼睛:“这位……夫人?是洛阳来的?”


    他又补充:“听口音是洛阳的……”


    文归邈冲她笑了笑,然后又命人打包了一些新出炉的点心,他亲自递过去:“这些权当做文某的心意了,谢谢夫人方才仗义执言。”


    逢喜抱着点心,心想这个老板可真大方啊,不会亏本吧?


    文归邈望着逢喜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出神。


    听说这次的按察使是逢喜,阿琢也跟来了,不知道怎么没跟逢喜一起出门……


    紫苏配线配得头晕眼花,关键越王难伺候的很,这个颜色深了那个颜色浅了的,龟毛又挑拣。除却挑挑拣拣的时候也不说话,沉闷得很。


    等到她被赦免,一抬头天都暗了,她揉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颤颤巍巍低下头。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隐隐传来问好生,紫苏知道是越王的妻子逢大人回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半死不活的越王活了,甚至有越来越活倾向,脸也红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接着一个眉眼带笑的年轻女子进来,那女子生得漂亮又讨人喜欢,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热。


    接着越王张开了手臂,冲着逢大人道:“你怎么才回来?”


    她隐隐从中听出了十分的委屈???


    “那你吃饭了没有?”逢大人反问他。


    “吃不下~”


    紫苏心脏狂跳起来,我的娘!!!


    开了眼了,她小碎步一挪一挪的,试图再多看一眼。


    一眼,就一眼。


    还怪甜的咧~


    她偷偷摸摸地动作被萧琢发现了,萧琢下巴搭在逢喜的肩膀上,抬眸扫了她一眼。


    紫苏霎时间脊背发麻,汗毛倒立。


    她以为的越王是个软绵绵的小猫,但小猫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她僵硬着腿连忙跑出去了。


    逢喜从身后拎出糕点,跟萧琢炫耀:“登登登登!看,我出去给你买的,他们家的东西都没有花生,你能吃!”


    萧琢对于逢喜出门还一直想着他这件事情十分高兴,他就算不想吃,还是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逢喜买了金糕,文老板又慷慨地把每种糕点都赠了她四块。


    萧琢动了动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尝了一口之后,眼眶微微发红,水光淋漓的。


    他忽然沉默了,将点心一口一个塞进去。


    “好……好吃吗?”逢喜挠挠头,“还是你饿极了?”


    萧琢抿了一下唇,觉得和她说这个有点扫兴,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像我哥做的。”


    他本就好几天没吃饭病恹恹的,这样一说,逢喜又心疼了,抱住他:“那我明天再去给你买。”


    她又建议:“要不我们临走从余生斋请个师傅回去吧。”


    萧琢点点头,说了声好:“我其实还挺高兴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和哥哥做得一样的东西。”


    说起点心,逢喜一拍手,忍不住跟他分享今天的新鲜事:“哦,我跟你讲,余生斋那个文老板,就是做点心的人,我刚才叫人打听了。


    他是文家的庶子,市井传言文家主母将他打断气扔去乱葬岗,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又爬出来,还开了个点心铺。


    他人心肠还挺好的,经常接济乡里,大家都喜欢他。”


    “但是他主母好像一直在找他麻烦。”


    萧琢对点心喜欢,对坐点心的人也起了恻隐之心:“那明天请他来坐坐,瞧瞧文家人到底是些什么猫猫狗狗。”


    只是不待萧琢将人请来,文归邈就自己带着食盒来了。


    103.  第 103 章   纸鸢


    文归邈找人打听, 听说越王一到扬州就因为水土不服病了,至今没有踏出过房门。


    虽然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他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连忙做了一些菜,借着感谢逢大人的名义前来拜访。


    自然除却送吃食, 他还带了扬州部分官员盐铁私卖的证据。三四年起江南一带盐铁之事就隐隐露出些端倪了, 只是他有心无力。


    文归邈原本就是扬州首富最疼爱的小儿子, 扬州官商勾结之事层出不穷, 他凭着记忆搜集些信息并不困难。


    下人去通报了,请他稍坐。


    文归邈将三层的食盒放在身侧,略有些忐忑地指尖轻叩桌面。


    许久未见阿琢了,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他今年该二十一, 也不知会不会比去年春天更长高一些。


    不过阿琢现在过的应该不错, 记得他以前就与逢喜玩得好, 现在二人应该还是挺相合的。


    只是他也不敢贸然和萧琢相认。


    一是不知道洛阳那边到底是怎么情况, 二是身躯被占这种事情听起来太荒谬,就算他如实说了, 恐怕刚一开口就被当做妖孽拖出去了。


    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相信?


    不多一会儿,萧琢便出来了。


    文归邈忍不住眼神热切地打量他。


    更高一些了, 也更壮实些了, 就是脸色不太好,似乎是真的病了。


    逢喜疑惑的眼神扫过他,文归邈才好不容易把目光从萧琢身上拔下来,将食盒递过去:“昨日文某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昨日的夫人是按察使大人, 多有冒犯。


    听说越王殿下初到扬州有些水土不服,正巧文某会一些洛阳菜色,希望殿下和大人不要嫌弃。”


    萧琢狐疑地将食盒接过来,觉得这个文老板实在热情有些过头了。


    难不成是知道他身份,所以刻意接近讨好的?


    他将食盒揭开一道缝,不经意往里瞧了一眼,打眼就瞧见了被捏成小兔子样的面点,忍不住身体一顿,又匆匆将食盒盖了回去。


    萧琢看着言笑晏晏的文归邈若有所思,怎么会有个人这么巧,不仅做糕点和他哥做得一样味道,就连捏出来的小兔子也形无二致。


    这个文归邈,实在是太可疑了。


    文归邈却浑然不知道萧琢心中所想,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或许这个东西对二位会有帮助。”


    他目光忍不住又往萧琢身上看。


    没办法,实在控制不住。


    他以为自己能忍住去洛阳寻找亲人的欲望,但是见到萧琢才发现,思念这种东西是难以克制的,他现在见着萧琢,就越发想念秦臻和祈佑了。


    想念他们过得好不好,祈佑的腿怎么样了。


    逢喜打开册子,发现里面赫然就是扬州数位官员私卖盐铁的证据。


    “不知文老板所求是什么?”


    “文某别无所求,只求为圣上排忧解难罢了。”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不止是萧琢,就连逢喜现在都开始怀疑了,这世上真有这样热情又正义的人吗?


    文归邈意识到自己可能太热切了,于是闭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没有告辞的意思。


    茶水添了三次,几人就扬州的盐铁之事说了半刻,便就没什么可说的话题了。


    萧琢原本就觉得他这人奇怪,同他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


    文归邈还是按捺不住,问:“不知道陛下与太后身体可还安健?”


    萧琢一抬眼皮,点头:“安康。”


    文归邈又开口,问了好几句,萧琢终于按捺不住,说道:“时候也不早了……”


    这是准备送客的意思了,若是正常人,此刻都已经站起来了。


    文归邈却抬眼看了看天:“还早得很呢,殿下要不先将我的东西吃了?”


    他好不容易见到了阿琢,有些舍不得走。


    萧琢一噎,也不绕弯子了,本来客客气气的就不是他的风格:“我是说你该走了。”


    文归邈有点伤心,但是又一想自己现在在萧琢心里就是个外人,不待见自己也是应该的,于是起身:“那文某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告退了。


    萧琢皱眉,侧过身问逢喜:“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奇怪?”


    逢喜望着文归邈消失的方向,重重点了两下头:“无缘无故的,怎么对你这么热情啊?”


    萧琢摸了一把自己俊俏的脸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逢喜:“……”


    要点脸吧。


    她将文归邈给的册子一把呼在萧琢脸上:“派人查查,看看上面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你现在使唤我越来越顺手了。”萧琢暗地里嘀咕了一句,又将东西交给了钟琪:“我说真的,这个文归邈给我一种奇怪但是又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这个人我们也得查查。”


    他将食盒揭开,第一层是两只捏得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第二层是一钵胡辣汤,第三层是盘孜然羊肉馕饼。


    “文归邈无论点心还是送来的这些食物,都像极了我兄长做的,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有些人刻意安排,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逢喜皱眉,也忍不住揪心起来:“那背后之人到底图谋什么?”


    萧琢也不知道。


    “或许是为了让你对其产生亲近之感,然后投靠到你门下?”逢喜觉得这个可能比较靠谱。


    世人都知道萧琢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讨好了萧琢,前程自是不用愁的。


    如此一想,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文归邈走出官驿之后,心情还是无比雀跃,几乎要蹦起来了。


    他咳嗽两声看看四周,好在没有人注意他。


    文归邈今年才十六岁,又傻又单纯,他在文归邈的身体里醒来之后,感觉自己也变幼稚了。


    是夜,屋顶的瓦片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文归邈心下一紧,连忙起身,将床一侧的佩剑握于手上。


    不多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两个黑衣人蒙面跳下,举着剑直奔床上刺去。


    文归邈这才知道这是来刺杀他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拨人是文家的还是扬州某些官员的。


    不过按察使和越王还在,他们就急于动手,未免也太过愚蠢了一些。


    “你别乱动。”


    “我哪儿乱动了?”


    “你安静一点!!!”逢喜忍不住,拍了萧琢一巴掌。


    屋顶重新归于寂静,好在原本下面就乱糟糟的一团,没人会注意屋顶上的动静。


    只见逢喜和萧琢正扒着房檐,悄咪咪往下看。


    萧琢啧了一声,开始评判:“你看这个文归邈动作真丑,倒是挺灵活的。”


    “人家年轻。”逢喜幽幽道了句。她记得文归邈今年才十六。


    萧琢下意识摸了摸鼻梁,莫名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听闻这个文家庶子自幼身娇体弱,并不擅武,看来他身上的确有秘密。”萧琢摸了摸下巴:“但我瞧着他身上的功夫是野路子,不像特意训练过。”


    他刚将指尖放到唇边,准备让下面人撤退,却见他们打斗之中将文归邈身后的柜子碰翻在地。


    柜子里的东西散乱一地。


    萧琢定睛一看,竟是几个做了一半的,用来驱灾祈福的纸鸢。


    过不久就是清明,踏青的好时候,放纸鸢祈福应当的,但是……


    逢喜忍不住狠狠抓了萧琢一把,声音一高:“你看!上面的字!”


    上面写着的,正是萧琢的乳名。


    这纸鸢是给萧琢做的!


    萧琢一愣,大脑瞬间空白了。


    逢喜又掐了他一把,他才回神,连忙吹了个崎岖拐弯的口哨,下面二人纷纷退下了。


    文归邈瘫坐在地上,将剑扔在一边,随手把手臂上的伤口用布条一勒,然后抹了脸上的血迹。


    真是,这副身体真是娇贵……


    他还没怎么着呢,就差点儿死在自己弟弟手上了。


    那口哨声一响,他就知道是萧琢。


    阿琢的哨子吹得,真是差极了,多少年都没有长进。


    若不是阿琢吹了声口哨,他现在还想不明白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上去,又叹了口气:“阿琢,下来吧……”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显得可疑了,竟然让这小子派人来刺杀自己。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蛋,文归邈这张脸还挺漂亮的,怎么看着像坏人吗?


    文归邈的语气中包含着浓浓的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宠溺。


    没办法,就算知道人是萧琢派来的,他都舍不得生气。


    这种语气过于熟悉了,熟悉到让萧琢浑身汗毛倒立的程度。


    既然人都认出他了,他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的,干脆带着逢喜下去。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逢喜身子不方便,他们两个跳下去的动作实在不够漂亮。


    萧琢拿剑指着瘫坐在地的文归邈,冷冷问:“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意图?”


    文归邈刚喘匀了气,闻言无奈一笑,艰难地将挪向柜子处。


    萧琢见状,以为他要做什么,愈发紧绷了。


    “别紧张别紧张。”文归邈将柜子里的一堆纸鸢都拖了出来。


    不仅有给萧琢写的,还有给秦臻和萧祈佑的,甚至连逢喜的都有。


    他又叹气,虽然说出来萧琢不信,但不说指不定萧琢当场就把他劈了,文归邈举起双手:“虽然我马上说的话有些离谱,但是我希望你相信……”


    文归邈欲言又止,恨不得再叹气,这事儿怎么说啊,谁能信?


    104.  第 104 章   看星星


    文归邈思虑片刻, 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都告知萧琢和逢喜。


    他一边打量着萧琢的神态,一边握紧了身侧的剑。


    实在是怕自己说着说着,萧琢就怒不可遏觉得他满口谎言将他劈了。


    文归邈缓缓道来, 他才说了两句,就见萧琢已经眼睛猩红, 浑身发抖, 俨然是气哭了的程度。


    他身体往后挪了挪, 语速更快了起来。


    要赶在萧琢劈他之前, 他把事情经过都说完。


    萧琢动了!


    文归邈连忙举剑抬手一挡,却没想到被人一把勒住,连气都喘不上。


    “咳咳咳……”萧琢这是打算将他勒死算了。


    “哥!”萧琢眼眶更红了几分。


    他回过头,冲逢喜道:“你快掐我一把,看这是不是真的。”


    文归邈被勒得大脑缺氧, 冷不丁听他一声“哥”, 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继而又是一阵担忧。


    “你怎的就这样轻易相信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他说萧琢就信, 这孩子怎么这样好骗,往后不是要任凭旁人糊弄了?


    他多少怀疑一下, 反问两句,不可置信一会儿吧?


    文归邈之前是但又萧琢不信他的话,现在是担忧萧琢过于天真单纯, 让人骗了怎么办。


    逢喜也开始发愣了, 她觉得今晚这事儿像是作梦,真的假的?


    听萧琢激动地叫她,她才连忙回过神,有些僵硬地上前,狠狠在萧琢身上拧了一把。


    萧琢被拧之后, 安静了一瞬,然后拔高了声音,又勒着文归邈喊:“哥!!!”


    文归邈一边耳朵疼,一边窒息,受到了双重折磨。


    逢喜最近情绪波动的厉害,就连看个诗都能看哭。


    她回想起往日种种,再看到萧琢如今相认的场景,实在没忍住,捂着嘴,“汪”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得实在不怎么好看。


    太感人了!


    萧琢今后有哥哥了,苦尽甘来了。


    萧琢倒是没哭,就是现在的样子也实在不漂亮。


    总而言之,两口子现在没一个好看的。


    文归邈头痛欲裂,拍拍萧琢的后背,将人温柔地推开。


    一边哄哄这个,一边又得安慰安慰那个。


    明明现在三人之中他最小,却跟个老父亲一样。


    平复了一会儿情绪,萧琢先转头,摁着逢喜把她眼泪给擦了,两个人排排坐在椅子上,如出一辙地乖巧,皆是把手搭在大腿上。


    文归邈摸着自己脖子,打量了两眼乖巧的二人,忍不住轻笑一声,去给他们接了两杯温水来喝。


    “一个喊累了,一个哭累了吧,喝点水。”


    逢喜摸摸鼻尖,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应该算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见萧慎,就哭成这样。


    “别害羞,你小时候和凤娇在泥地里打滚我都见过。”文归邈安慰逢喜。


    逢喜丝毫没有觉得被安慰到。


    三个人凑在一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补充完整了。


    萧琢因为前一次的经验,还特意把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得偏差了一点,惹得文归邈骂他记性差。


    三人说话的时候,文归邈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平和的,但是萧琢说到那个侵占他身体的人几乎将他原来的身体吃喝成了原来的两倍宽的时候,逢喜眼见着他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手背上青筋暴起。


    文归邈还沉浸在他那具身体丑陋地死去的阴影里,久久不能回神。


    萧琢看了看四周被破坏的不成样的房子,忍不住有点愧疚:“哥,你要不就跟我们一起住吧,等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洛阳。”


    文归邈愣了一下,才算拉回思绪,他欲要开口拒绝,但是夜风夹着春雨从破烂的窗户里漏进来,敲在他头上,他还是把嘴闭上了。


    余生斋的店面是租的,他住在后面的一间耳房里,剩下地方不是做了后厨就是用来堆食材了,的确没什么地方可睡。


    文归邈起身找了两把伞,擦擦上面覆着的尘土才将它递过去。


    “家里只有两把伞了……”


    他刚想说让逢喜打一把,他们兄弟两个挤一挤,就见萧琢已经颠颠儿把伞打开抖了抖,然后揽着逢喜。


    “哥!走啊。”


    萧琢回头冲他招呼,文归邈都似乎看见他身后的尾巴在欢快地晃。


    他呼出口气,笑着摇摇头,撑伞跟上。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淅淅的春雨打在青石板上,将石板油润得发光。


    刚过春分,夜里也不太凉。


    一行三人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文归邈看着前面手挽手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忍不住怀念秦臻,就算萧琢说秦臻和祈佑一切都好,他还是心里很挂念。


    回去之后,逢喜收拾了两床被褥,叫萧琢自己抱过去。


    萧琢捧着他们,脸被被子挡住,声音闷闷的:“你收拾两床做什么?”


    “你今晚陪你哥去睡吧。”逢喜又把萧琢的枕头给他。


    “你们兄弟两个好不容易能再见面,不得好好说话?”逢喜催促他。


    萧琢死命露出半张脸,凑过去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欢快地蹦出去:“逢喜你真好。”


    他走到门口又跑回来:“你今晚自己睡能行吗?”


    “我好着呢。”逢喜一扬下巴,踢了他的小腿一脚:“你快去吧。”


    夜已经近子时,文归邈躺在床外侧几乎睡着,两个人还像小时候一样,文归邈给萧琢哼歌哄他睡。


    萧琢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睡意的,但不料却越来越精神,忍不住轻轻翻了好几个身。


    他咬了咬指尖,心想这个时候逢喜已经睡了吧。


    雨天屋里有些潮,甚至比外面还冷一点,她不知道踢没踢被子。


    要不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


    萧琢悄悄瞄了一眼文归邈,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头枕在手腕处,应该是睡熟了,于是狗狗祟祟起身,悄悄爬起来。


    他刚站起来,将衣服披上。


    “你做什么去?”


    身后冷不丁传来文归邈有些沙哑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然后回头:“哥,我去看看逢喜。”


    文归邈撑着头,向上翻了个白眼:“你也就是仗着你嫂子不在此处,变着法儿的跟我炫耀你多琴瑟和鸣是吧?”


    他说完之后惊觉这样实在不够稳重,连忙按了一下眼睛,自己真是被原来的文归邈影响了,现在竟然都会翻白眼了。


    萧琢笑了笑:“我哪敢啊。”


    文归邈无奈摇摇头,将他的枕头给扔回去:“你快回去睡吧,我瞧你现在有了媳妇儿,跟着哥哥是睡不着了。”


    萧琢没辩解,拎着枕头就跑了,临走不忘撒个娇:“哥,我改日再陪你睡~”


    文归邈躺倒在床上,盯着床头。


    萧琢惦念逢喜睡不着,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惦念秦臻而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从衣裳里掏出个搪瓷小瓶,拔开塞子,熟稔地倒了两粒药在掌心服下。


    萧琢抱着枕头,蹑手蹑脚回去,他穿过院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天好像被洗涤过一样,纵然是黝黑靛蓝,却深邃清澈,月亮和星星一并出现,竟比往日更明亮一些,甚至令人觉得呼吸都变得清明,心胸都开阔起来。


    他驻足看了片刻,匆匆跑进去。


    逢喜已经睡熟了。


    萧琢将枕头轻轻放下,蹲在床边,看她的睡颜。


    她今天很乖,没有踢被子。


    睫毛长长弯弯地翘着,小脸又白又嫩,唇微微嘟着,粉嫩水润。


    没良心,自己惦记她都睡不着,她竟然还能睡得这么香。


    算了,她睡得好,总比睡得不好要好。


    萧琢倾身,过去轻轻亲了她一下,然后又继续蹲在床边纠结。


    最后,他还是悄悄伏在逢喜耳边,用气音轻轻喊她:“逢喜~”


    逢喜没有反映,他又凑过去,一边温柔地拍她的脸,一边小声喊:“逢喜,逢喜,醒醒!”


    “啊?”逢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懵了一会儿,使劲儿眨了眨眼皮,才半清醒过来:“怎么了?”


    萧琢将她拉起来,一件一件把衣裳给她穿上。


    逢喜才回神:“你不是在哥哪儿睡吗?出什么事儿了?”


    萧琢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没事,走,你跟我出去,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逢喜困得浑身发软,任由他摆弄,然后被他半搂半推地带了出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半耷拉着:“什么好东西?”


    萧琢叉腰,很骄傲地抬头道:“你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是不是特别好看!像水洗一样,澄澄明明的。”


    逢喜见他如此,下意识一阵语塞,她细白的指尖摁着额头,试图冷静提下,最终还是冷静不下来,咬牙切齿:“你别以为你哥在我就不敢打你!萧凤娇你大半夜拉我出来看星星?!”


    她刚才睡得好好的!!!


    萧琢拉上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捂着,软声道:“我刚才在哥哥那儿睡不着,出来时候看到月亮和星星好看,比之前任何一天的都要美。


    本来不想叫醒你的,但是实在很想让你看。”


    逢喜动了动唇,最后也说不出狠话,只色厉内荏一句:“我看你哥在你是越发娇气矫情了。”


    她抬起头,看萧琢觉得格外好看的夜色。


    105.  第 105 章   我们逢大人真是善良正……


    昨夜文归邈睡下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加之他又吃了安神的药丸,次日起得更晚了些,好在铺子有伙计小子们看着, 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晚了,略有些惭愧, 没想到出门的时候, 院子里静悄悄的, 连下人都见不着。


    唯一起床蹲在院子里看树的钟琪还蹑手蹑脚的。


    文归邈下意识也放轻了脚步, 上前去轻拍了拍钟琪的头,问:“你主子呢?”


    钟琪的牙已经吃糖吃得有两颗坏了,于是这次改吃薄荷糖,他食指比在唇边,示意文归邈小声一些:“昨天晚上小逢大人和他看星星, 睡得好晚, 还没起床。”


    文归邈摸不着头脑, 都那个时辰了, 两个人看星星???


    是他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了?


    逢喜和萧琢起床已经天近正午了。


    她睡得头痛,萧琢凑过来, 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早上好!”


    逢喜嫌他又腻歪又热,一巴掌将他拍开:“已经晌午了,哪来的早上好?”


    她想到文归邈还跟他们住在一起, 于是一骨碌弹起来, 又推搡萧琢。


    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还有正事要做,也不能让文归邈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很懒怠。


    嗐,真丢人啊!


    她翻了个身,在床上滚了一圈, 却突然被萧琢握住手腕。


    逢喜抬眼瞥过去,见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截红绳,然后指尖翻动,便系在她雪白的腕子上。


    红绳被编成了精巧的麦穗状,上面坠着两颗圆圆的玉珠。


    她晃了晃手腕,不解其意:“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又有什么说道?”


    萧琢枕着手臂依旧躺着,犯懒不愿起身,半阖眸子看她,眉眼带笑,鸦黑的发随意散着,漂亮慵懒的像是只小猫一样,他拉长嗓音说:“我昨晚睡不着编的,闲着也是闲着,快清明了,给你弄个红手串戴辟邪。”


    他又顺手将她手腕扯过来,在内侧脉搏上亲了一口,方才松开她的手,然后带着有点骄傲的笑。


    逢喜一时间竟然竟不知道这晨曦与他到底谁更灿烂了。


    好像自从昨晚开始,萧琢就陷入了一种亢奋中。


    不,准确来说不是亢奋,是一种拨开云雾的雀跃。


    他平日里话再多,再不正经,眉间都好像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于是他越是笑越是不在意,逢喜便越觉得他让人心疼。


    现在这层雾气没了。


    逢喜试图找一个合适的状态来形容他,但是找不到。


    于是低下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好吧,就当是给你的奖励。”


    她看到这样敞亮起来的萧琢,也觉得很高兴。


    二人起身正赶上午饭,文归邈早就不在了,他去盯着糕点铺了,也免了逢喜一番尴尬。


    萧琢对着朗朗晴空伸了个懒腰,然后跟没骨头一样挂在逢喜身上,从后面搂着她,被太阳晒得舒服地眯着眼:“没关系的,哥才不会介意呢。”


    他说的是两个人今早晚起那事。


    逢喜本来都忘了,被他这么一提又想起来,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


    都怪他,非要半夜把自己拖起来看星星,一看看到了三更天。


    萧琢惨叫一声,却搂得她更紧了:“又不是你故意赖床的,是我拖着你的,再不济那就是孩子太懒了,反正和你没关系。”


    虽然这话说得挺无赖,把责任全都推出去了,但逢喜心里可好受多了。


    这趟来江南,能遇到文归邈已经是意外之喜,更惊喜的是文归邈提供的证据。


    若是没有文归邈搜集的那些把柄,想必两个人还要多费一番功夫。


    他们拿了证据火速将一众倒卖盐铁的倒霉蛋逮捕起来押送回洛阳,扬州城几乎四分之一的官位都有变动。


    其余几座城中有小心思的惴惴不安,私下里将缺口全数补齐,这一趟杀鸡儆猴算是真正起到意义。


    原本预计四月份才能回去,结果不到三月中,他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洛阳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萧琢是预备等事情结束后与逢喜在江南多逗留半月,感受一下与洛阳一带不同的风土人情。


    但现在一来聂夫人那边频频传信催得紧,要他们快些回去,另一边他想早些带他哥哥回去和嫂子团聚。


    文归邈将铺子转手倒了出去,带着这些日子挣的钱准备回洛阳再开店。


    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祈佑已经登基,是个好孩子,他就不插手朝政了,省得将一切弄得乱糟糟的。


    三人在官驿中吃了在江南的最后一顿饭,酒楼外送的餐食。


    逢喜再三叮嘱了店家半点儿花生都不能见,文归邈原本到唇边的话便咽下去了。


    他眼神中带着三分属于父亲的慈爱,摸了摸萧琢的狗头:“凤娇倒是很好运气。”


    他又暗暗叹口气,好在他不在的时候,萧琢还有这么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能守在一起,这个孩子从小与他相依为命,他若是不在,往重了说阿琢恐怕都不一定想活。


    萧琢被摸头,一边觉得久违的温馨,一边又觉得有点羞耻,最后还是咬咬牙说:“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文归邈将手放下,眼睛弯成月牙,看着桌子上的白米饭,轻声道:“可是阿琢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节俭呢。”


    外送的餐食四两米饭要一文钱,萧琢为了省下那两三文钱,特意跑去厨房煮了一钵米饭。


    文归邈突然心里一咯噔,略有些忐忑地看向逢喜,试探问:“凤娇一向节俭,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他弟弟能有个媳妇儿,还真是奇迹。


    文归邈连忙补充:“他小时候穷惯了苦惯了,所以长大格外节俭守财一些,你不要跟着他一起,若是哪里不舒服,就从宫里拿银子,别替宗府省下。”


    虽然逢喜知道他的吝啬性子,但当场被亲哥哥揭短,萧琢的脸憋得像个红苹果,铿锵有力否决:“我没有!”


    逢喜和文归邈便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文归邈过了一晌,才停下,往杯中倒了酒,然后浇在地上。


    “第一杯酒先给那个枉死的孩子。他其实并无意于文家的家产,只不过喜欢吃些糖和点心,想把自己的糕点铺开遍全国罢了。”


    “所以,哥你才选择开糕点铺?”萧琢问。


    文归邈点点头:“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他复而又笑起来:“可是这个傻孩子长到十六连糯米粉和面粉都分不清。”


    文归邈的生母已死,世上了无亲眷,他既然用了人家的身子,总要做点什么作为回报-


    第二日启程,原本坐船是最快的法子,但萧琢晕船,三人便走陆路,又是大半个月的路程,方才到洛阳。


    聂夫人一大早就等在城门了,不断张望着。


    见到逢喜,目光在她的身上一扫,心霎时间吊起来,又落到她肚子上,方才呼出一口气,上前要小心扶着她。


    逢喜健步如飞,甚至还能指挥人忙上忙下抬东西,看得聂夫人心惊胆战。


    她心里还有点犯嘀咕,小喜现在应该有孕七个月了,怎么肚子这么小?跟四五个月的差不多。


    母女来不及叙话,逢喜和萧琢先去宫中复命,顺便将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位做点心一绝,又年轻俊美的面案师傅送进了宫里。


    文归邈并不急于同妻儿相认,此事过于荒谬,萧琢和逢喜因为经历特殊所以相信,秦臻和祈佑恐怕不能,他还是决定循序渐进,现在御膳房待些日子。


    除却文归邈的身份,一切大抵都尘埃落定了,除了逢喜跟聂夫人和逢大人坦白之后,被聂夫人拎着扫帚追着院子跑了好几圈。


    最后还是以萧琢背上被抽了两下作罢。


    大雍一向政策优待,上到官员下到贫民,从漫长的年假就能看出一二。


    进入四月,逢喜的孩子便是五个月了,按照常理,已经可以告假在家修养了。


    但她精力格外旺盛,从江南回来后只歇了一天,就马不停蹄又去刑部了上值。


    许三教给她的手艺她还纯熟着,当天就验了一具被火烧死的男尸。


    她对着尸体跃跃欲试,勤勤恳恳用薄刃将尸体喉管划开,并说着:“尸体喉咙未有烟熏痕迹,判定为死后被焚。不排除故意杀人毁尸灭迹的嫌疑。”的时候。


    崔尚书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都有点发颤:“逢大人,要不你还是歇着吧,刚回来辛苦了。”


    逢喜不在意地摆手:“不辛苦,职责所在。”


    崔尚书以及众人的脸皱起来,好像一群大苦瓜,刘大壮战战兢兢将她手里的刀取下来,并给尸体恭恭敬敬盖上白布:“这胎儿自打娘胎里的教育就格外重要,要不逢大人还是听听曲子多看看书……”


    皇室本来子嗣就不丰,剩下那仨瓜俩枣的看着让人心疼,逢大人身上带着的这个可是金贵,回头小王爷生下来就对尸体感兴趣,这……不太好吧……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们在验尸房里的时候也不好多言,只等着出来后,才七嘴八舌地劝逢喜。


    “呦~干什么呢这么热闹。”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众人齐齐回头,宛若看到救星,七嘴八舌让越王为皇嗣计,少去验尸。


    自打事情解决之后,萧琢出入六部也不忌讳了,时不时就溜达到刑部,来看看逢喜,再送点儿吃的。


    “验尸了?”萧琢听他们聒噪,听得脑袋疼,把扇子在指尖随意转了一圈儿,看向逢喜。


    逢喜略带些无辜地点头。


    萧琢将扇子刷的一下打开,然后对着逢喜扇了扇:“热不热累不累?我们家逢大人真是善良正直又勇敢……”


    他不要钱的好话儿跟珠子一样,看得刑部那些人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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