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说的那个收鸡蛋的摊子在街中间儿,别人最多就占两个位置,这收鸡蛋的却占了整整四个摊位,还弄了跟旁边农贸市场一样的铁架子,上面还支了遮阳篷,篷子下面摆着一筐筐鸡蛋,一个三十多的女人守在摊子后面,上身穿着蓝布褂子,胳膊上还有两个白套袖,跟前面农贸市场里的售货员一模一样,正在称鸡蛋,跟农机厂售货员带搭不理的态度可不一样,满脸堆笑,亲切非常,赶上嫌贵想划价儿的,对着这么一张笑脸估摸都张不开嘴。
三顺显然跟这女人很熟,刚到近前女人就笑道:“这不是三顺吗,咋的,又帮着你们村的人来卖鸡蛋了。”
女人一句话,归南就知道三顺这小子手里肯定有小金库,就说光他家的鸡蛋能卖几回,原来还帮着别人卖。
从桑园村到公社虽说不远,可要是凭两只脚走,脚程快的也得几个小时,去公社交趟鸡蛋,这一天就荒过去了,一般都攒着,等人来收,实在赶不上的便只能等着阴天下雨不下地的时候去了。
这时候三顺主动提出帮忙,结果不用想都知道,三顺成天骑着车子到处跑,能帮忙把鸡蛋捎到公社当然好了,而且三顺还不要好处,纯帮忙,谁家不乐意,都说队长一家子厚道,就连不爱干活的三顺心眼也好。
归南这才明白为什么三顺不下地干活,村里却没有不满的,要知道就算自己这个老神医的孙女,都有人蛐蛐不下地,却没听见一个说郑三顺的,原来是因为卖鸡蛋啊,这小子不光挣了钱还落下了好名声,实在厉害。
三顺笑道:“红姐,这才几天啊,我们村的鸡就算赶着下也没这么快的,我就是今儿没事儿来县城逛着玩的。”
红姐咯咯笑了起来:“我还说呢,这没过几天你小子怎么又来了,闹半天是来玩的啊,哎呦,这姑娘长的可真俊,不是你小子的对象吧。”女人的目光在归南身上溜了一圈,颇为暧昧。
三顺忙摆手:“红姐您可别瞎说,她是我们村的赤脚大夫。”红姐见三顺着急撇清的样儿,有些奇怪,这俩人看着年纪相当,又是一个村的,还一块儿来县城玩,不是对象能是什么?难不成这小赤脚大夫还看不上三顺,要知道三顺他爹可是桑园村的生产队长,还是说这姑娘有别的身份?
想着不禁又打量了打量,这一打量才发现这姑娘别看穿的跟乡下姑娘差不多,可跟乡下姑娘大不一样,乡下姑娘来县城,谁像她这么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农贸市场是她家的院子呢。
而且一点儿不认生,就这么坦荡荡的由着自己打量,甚至嘴角还带着笑,莫非是病人看多了,所以胆子大?不对,这姑娘的气韵也一点儿不像乡下出来的,跟这姑娘一比,自己那考上高中眼高于顶的妹子都落了下乘。
这样的姑娘跟三顺根本不是一套,自然也是一对,想到此,红姐便不再打趣。
三顺左右看了看问:“我姐夫呢,怎么就红姐你一个人看摊儿?”
红姐:“等会儿说,我先把鸡蛋秤了。”这会儿摊前儿就一个大婶要买五斤鸡蛋,红姐接过大婶的篮子利落的捡了半篮子鸡蛋,上称一秤一点儿不差。
红姐把秤杆凑到那个大婶眼前道:“您可瞧好了,五斤高高儿的。”
那大婶道:“哎呀,又不是头回买你的鸡蛋,不用看,不用看。”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扫过了秤杆。
把大婶打发走,暂时没有买鸡蛋的,红姐才叹了口气:“你姐夫病了,这几天都是我一人撑着摊子,亏得来卖鸡蛋的少,不然我一个人真忙不过来呢。”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直勾勾看向归南:“对了,三顺说你是大夫,那你能不能看我男人的病?”
归南:“大夫自然什么病都能看。”
红姐:“太好了,那你快跟我回家。”
归南:“跟你去倒没什么,可你这摊子怎么办?”
红姐:“不有三顺吗,让他看着。”说着撂下秤,拉着归南走了。
归南没想到这红姐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等她回过神,已经出农贸市场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条胡同紧挨着农贸市场,都是大杂院,红姐领着归南进了胡同最后一个院子,院子里横七竖八拴着绳子,有的挂着衣裳,有得挂着被单,这院子着实不小,中间还有个压把井,井台旁边有个婆婆正背着孩子洗衣裳,孩子在她背后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的什么。
看见红姐,婆婆撂下手里的衣裳,擦了擦手:“还不到晌午,怎么就收摊了。”
红姐:“我这不是惦记刚子的病吗。”
婆婆:“我刚去看过了,没啥大事儿就是存食,我屋里有乡下亲戚送来的野山楂,都晒干了,晚上给刚子熬上一碗山楂水喝下去睡一觉儿明儿就好了。”
红姐:“昨儿您说刚子是存食,我就去药房买了山楂丸,刚子吃了不管用。”
不管用?婆婆愣了愣:“那我还有个土法……”婆婆话没说完,红姐忙指了指归南:“我找了大夫来给刚子看看。”说话让着归南进了对面的屋子。
红姐家住的是个里外间,在城里算是宽敞的,只不过整个外间都是鸡蛋,险些有些逼仄,这也没法子,做买卖吗,总得囤货。
归南正想问问红姐她男人有什么症状,就听里屋嗝一声,很快又是一声,这一会儿功夫就没停过,归南明白了,红姐男人的病是打嗝,医学上叫呃逆。
刚子烦的不行,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怪病,去医院吧不值当,可不去医院一个劲儿的打嗝算怎么回事儿,要说存食,山楂丸都吃一盒了,吃的一个劲儿冒酸水,都没停下打嗝,别的偏方也试过,都说治打嗝趁着不注意狠拍一下后背就能止住,昨儿晚上他媳妇儿那一顿捶啊,捶的他险些吐出老血来,也没用。
这打嗝要说也不是啥要命的病,可就是吃不好睡不好,烦的他连干买卖的心思都没了,只一个劲儿的灌水,可灌水也挡不住打嗝啊。
红姐进屋见他还抱着茶缸子灌呢,上去一把夺了过来:“都喝多少水了,要管用早管用了。”
刚子又打了隔,这才看见自己媳妇儿旁边还有个人,是个年轻姑娘,不禁道:“就算我不成了你也该找个男人,带个姑娘家来干啥?”
红姐兜头就是一巴掌:“胡说什么,人家是大夫。”
刚子摸着被打的脑门咕哝:“打哪儿别打脑袋啊,万一打傻了,你可就守寡了。”说着又打了个嗝。
归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两口子的相处模式真有意思,看得出来感情相当不错。
刚子能由着自己媳妇儿打骂,却忍不了别人笑话他,瞪向归南:“你笑什么?”刚子生的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瞪眼的时候更是吓人,一般小姑娘见他瞪眼,不吓扭头跑也得哆嗦一下,偏偏这个小丫头还笑眯眯的跟自己眼对眼。
刚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再吓吓他,脑门又挨了一巴掌:“人家真是大夫,跟着三顺来的,是他们桑园村的赤脚大夫。”
“三顺他们村的赤脚大夫?”刚子有些怀疑的打量了打量归南:“你真会看病?”
归南点头:“大夫当然会看病。”
刚子:“我这打嗝不算病吧,也能治?”
归南:“你这个病在医学上叫呃逆。”
呃什么?刚子听不懂:“算了,叫什么都成,你既然会治,那赶紧给我治治,治好了,我送你十斤鸡蛋。”
红姐抬手又要打他,见他还打嗝呢,巴掌终究没落下去,拽过枕头垫在桌子上,让归南诊脉。
两个手腕都号过后,红姐问:“刚子这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一打嗝就没完了呢,土法子都试了也没见有用。”接着又道:“刚常婆婆说的那个山楂水有用不?”
归南:“山楂水跟山楂丸效用一样。”
红姐:“那怎么不管用呢?是不是吃的太少了?”
刚子听了忙道:“我,可不吃山楂丸了啊,吃的我这会儿还吐酸水呢。”
红姐一瞪眼,刚子立马怂了:“那要不再吃两丸试试。”
红姐询问归南:“郑大夫,您说呢?”
归南:“要是存食,山楂丸倒是对症,但他不是存食,吃再多山楂丸也没用。”
刚子忙问:“那我这病你能治不?”
归南并未答他的话而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打嗝的?怎么引起来的?”
刚子:“三天前开始的,怎么引起来的?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忽然就打起嗝来,灌水吞馒头,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儿用没有。”
归南:“你再好好想想,打嗝前咳嗽了,还是吃饭喝水了。”
刚子想了想,忽然一拍桌子:“对了,我想起来了,打嗝前那会儿我刚收了摊家来,又热又渴,就去院子里的压把井上,压了一桶水上来,灌了半茶缸,凉森森的别提多舒坦了,谁知不一会儿就打起嗝来。”
归南点头:“我知道了。”说着从书包里拿了纸笔出来刷刷写了个方子递给红姐:“去抓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