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见面
又是一年开春, 四月芳菲, 好天气的下午,金陵城内几个码头都是异常忙碌。
东市这儿的一个小码头上一艘商船正在靠岸,待底下的人架起板子后,船上的人开始往下卸货。
一口口木板打起来的箱子, 里面是油布裹着, 底下还塞着厚实的稻草减轻压力,船下的短工合力将箱子抬上架, 拖去了压库的屋子。
屋子门口一个老管事在来回清点着, 抬起头问船上下来的人:“二小姐呢。”
做活的往后一指,货卸的差不多的船上,一个身影从上边跃下来,踩着踏板几大步到了码头上,轻轻松松,却把老管事吓的不轻, 等她走过来时抚着胸口道:“噢哟哟, 二小姐可别吓我了,往后那么高可别再跳了,要是让老爷夫人看到, 又要说您。”
身后一个丫鬟跑了过来,宝珠气喘吁吁:“小姐您慢点。”
安芝看了眼他手中的册子,朝屋子内看去:“东叔, 义父呢?”
“老爷在行里等您。”
安芝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放到老管事手里:“这是路上买的花籽, 您让东婶种着试试, 我去行里找义父。”
“哎,二小姐,您好歹是把这衣服给换了啊。”老管事看着已经走远的安芝,叹了声,老爷看到二小姐一身男装,又该念叨。
林家的商行就在东市附近,跳上马车后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下马车时安芝习惯性压了压帽沿,低头走进商行,林家老爷正在里屋看帐,见安芝回来,看着她头戴的帽子直叹气:“这回是哪边的衣裳?”
“安南的啊,您还别说,安南四季天都热,他们这么穿可凉快着,他们的女子是这般穿的。”安芝示意了下裙摆,“还有顶圆的帽子,我看到好些女子上街都这般戴着,下雨都不愁,还能在帽子上放东西。”
安芝身上穿着的是安南年轻男子的衣服,样式倒是不夸张,就是这颜色太鲜丽了,林老爷指着她这帽子,像是身笃人戴的,实在是没眼继续看:“快换了去,别叫你义母看到。”
“您先瞧瞧这回我带来的。”安芝让丫鬟宝珠把带来的盒子取出来,抽开放在桌上,长方形的匣子分了三格,每个格子内都摆了东西,安芝指着中间的丹砂,“义父您看,这是不是和咱们在岭西进的一样,我瞧着是比岭西的还要好。”
取了纸铺在桌上,林向升取些丹砂用镇石碾碎,托到窗口看,又用手抿了些,指上丹红,于是满意道:“内外色红,确实不错。”
丹砂纯品以色鲜红有光泽,质脆体重,没有杂质为佳,安芝这回进的全是她自己挑选下的,没有差的:“还有这苏合香与沉香。”
林向升一样样看着,越看越满意:“这一趟你多走了一个多月,我还以为你在哪儿耽搁下了,幸亏是叫人沿途送了信,要不然该担心你。”
“往年我们走的都是岭西,这一趟去刚好错开了那边开市的日子,我心想,既然都是从安南来的东西,为何不直接去那边,就在岭西请了个会讲安南话的,十来日就到了,价格比岭西便宜不说,这些东西都能随自己选,沉香木也比岭西的好,往后请了两个师傅来,这沉香咱们自己做。”
安芝算了一笔账,杂货铺里卖的丹砂,一铢就要二十个钱,买上一两就得五钱银子,几家商行出去的价有高低,可大体上都在三两银子一斤,岭西那儿进货起码得一石起,折算下来,她在岭西买一石,在安南可以多上一半,更别说她是多过这数量进的。
林向升轻笑:“以往大家都是在岭西进的,那儿东西齐,三七开市都能将东西添置好。”若是东跑西跑的,其中多的路费也不少,再者来去都得时间,商船出行一趟来去都是算好的,这回往南,下半年往北,不能耽搁太久。
“义父,就是因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都跟着这么做,赚的也都相差无几,这一趟我还去了泸州,往上该走的一处没落下,倘若定好日子叫人将东西送到码头上,这不是更省事?”安芝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是头几回去的时候多费些心思。”
林向升看了她一会儿:“你与你娘年轻时一样。”
安芝坐了下来:“我爹很少和我说起娘的事。”
“你娘生下你大哥后身体就不大好,生下你没几年离逝,你爹总归是伤心。”他与安芝的父母在年轻就认识了,但自从他们去了宣城后两个人就一直没见面,多年都来书信往来传好,以至于计家出事,老友突然过世,他都没来得及去见最后一面,只收到了他最后嘱托的信。
宣城那儿传来安芝过世的消息时他还不信,等了大半年,终于在一年前等到了这丫头出现在林家门口,看到她的那刻后林向升就知道,兑现与老友约定的时候到了。
于是将她收做义女,改了姓名留在林家,让她做了林家的二小姐,将老友留下的商船交给她。
一年来这丫头东奔西走的,没几天留在金陵,他也是渐渐理解了老友当初的安排,这丫头就是做生意的料。
安芝努力回忆,也只能回忆起母亲温柔的模样,与义父口中说的母亲并不相同,林向升笑笑:“你娘年轻时比你爹还要会做生意,只是后来生了你大哥与你,就将精力放在你们身上。”
安芝拨弄着桌上的算盘:“我从没听爹提起过外祖父家。”
林向升眼神微闪,乐呵呵道:“不说这些,你先回家去,码头上那些送到商行后我会处理,还有,把你这身衣裳换了。”
安芝吐了吐舌,笑着出屋,在商行后院换过衣裳后带着宝珠走出商行,抬起头看到路上走着的人时猛地后退躲在了门框内。
“小姐。”宝珠跟着回来,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外边那个穿蓝衣服的人走了没?”
宝珠往外看去:“没呢,他在与人说话。”
安芝一把拉住她:“我们从后头走。”
从商行后院这儿绕出去,站在巷弄后,安芝看到与人说话的李忱,瞧瞧走到马车后边,趁着人不至于赶快跳了上去。
“小姐,您认识那人?”
安芝摇头,很快就有了气势,她心虚什么啊,她拿走金樽可是给了钱的,金樽值个百八十两,她当初卖身钱五十两,她给了二百两银票足够的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马车在经过李忱身旁时,安芝还是把垂帘给放下了:“把之前准备的账册给我看看。”
宝珠从衣兜里拿出一本卷起来的账册,安芝一路翻到最后,看着上头新添的价,支着下巴自言自语:“一趟去还是有点少。”主要原因还是林家商行这边出去的少,卖的多才能进的多,但金陵城里这么多间商行,总得有额外优势才能吸引客人,比价格便宜这个是行不通的,到最后还容易翻船。
“那就只有找找新东西了。”安芝想到那沉香木,自己做倒可行,说做就做,明日就去找师傅。
很快马车到了林家,安芝进门,先去了林夫人的院子里保平安。
林夫人是个亲厚的人,对安芝的态度与丈夫一样,甚至比他还心疼她,自己两个女儿在这年纪都还在父母羽翼下保护着,她却要承担这么多,林夫人就越发待她好。
好生问了一番出行的事,又叫她陪着喝了汤才放她回自己院子,进屋后安芝让宝珠去各院分东西,在塌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内室,端起摆在夹子上的金樽放到桌上后,发起了呆。
一年前她在沈大少爷的私库中找到李管事说的金樽后就去了权叔那儿,但研究了好些天都没懂这金樽的奇特之处,就在她以为除了摔碎没有第二种办法时,父亲留给她的半月坠子不小心滑落到了金樽里面,才打开金樽内的机关。
没来得及感叹这金樽的精巧之处,安芝那时的注意力被金樽座下弹出来的屉子所吸引,摆着的是一把碧玉钥匙和一封书信。
信是父亲留下的,倘若她找到了金樽发现了信,就按着信上所说,去金陵找一个叫林向升的人,那是父亲过去的至交好友,关系紧密,她要在林家住两年才可以回宣城。
父亲没有多说别的事,直到她到了林家后才知道那把钥匙的用处,是用来开商船上的舱锁钥匙,而父亲留给义父的嘱托,是在她找上门后照顾她,教她做生意。
到这时安芝才明白父亲是给自己安排了两条路,她若是不去找金樽,那便是在权叔和李管家他们的保护下做个不愁吃喝的大小姐,尽管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能安安稳稳的过完,权叔会拦着她回宣城,不再让她与计家有所接触。
另一条路便是这个。
可中间会有很多的变故,即便是她选了第二条,在很大程度上也可能会找不到金樽,二堂伯一家会将家产如何处置无法预计,金樽的下落更没法确定,丢了亦或是多次变卖,安芝就没办法将它找回来,再者即便是找到了,在不知道里面藏了钥匙和信的情况下,她打不开这机关,就只当它只一件传家宝而已,也就不会来到林家,还有义父他,倘若她上门来,不肯兑现与父亲的承诺呢。
父亲安排的第二条路诸多变故,看来他始终是希望自己走的是第一条路,不想让她辛苦。
可安芝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父亲既然早有察觉二堂伯一家怀有异心,为何还会到这步田地。
“还是其中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安芝托腮看着金樽,将半月坠子拎起来,放到金樽内,只听很轻的一声,底座上弹出了个小屉。
安芝轻轻摸了摸金樽,这个外观瞧着很普通,价值不高,连造型都没有出奇之处的东西,骗过了二堂伯,骗过了刘家,连沈大少爷都骗过了,任由其放在藏库中,半年多里动都未曾动它。
父亲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机关精巧的东西的。
……
入夜时主院那儿林夫人叫人送来了些补汤,安芝计划着半个月后往北出行要去的地方,便想着要在这之前把沉香木的事先办妥。
临睡前嘱咐宝珠明日一早备马车,她要去城外的工坊看看。
宝珠忍不住唠叨:“小姐您再多休息两日啊,这才回来几个时辰,这一趟人都晒黑了。”
“哪有。”安芝伸出手看了看,挺白的啊,她以往跟着师叔练武,太阳当头晒都不见黑,“你一路打伞我哪有机会晒黑。”
趁着安芝伸出手,宝珠取了些珍珠粉香膏给她抹上,振振有词:“自然是不能晒着,还得好好养着,春日里这日光也毒的很。”
安芝的好皮肤到了宝珠这儿似乎是让她与荣有焉了,比她自己还要上心,最后安芝还是得败给这个执着的丫头:“好好好,那你明日记得带伞。”
宝珠撇了撇嘴,吹熄了灯后拉下幔子,她可不是这意思。
想着明日的安排,安芝很快就睡着了,只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食后正要出门去,林楚芹找她来了。
见她已经穿戴整齐十分的高兴,挽着她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已经起了,走,陪我去寒山寺。”
安芝一路被她拉出去,冲宝珠示意:“去寒山寺做什么?”
“天气这么好去走走,我有许多天没出门了,正好你回来,我们一块儿去。”林楚芹扭头不忘吩咐宝珠,“把二姐姐的帽子带上,我这儿别的都带了,你给二姐姐多带个坐垫褥子,还有披衣,山上冷。”
刚刚对安芝的暗示并无所动的宝珠,这会儿听三小姐吩咐,脆生生都应下来了,她是盼着二小姐能休息两日,出去走走也好啊,自己劝不住,三小姐来说再好不过,这满府的人,二小姐对三小姐最没辙。
安芝对楚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尤其能粘人,又比林夫人能说道。
“我准备去城外工坊看看的。”安芝被她挽到了门口,“我陪你到寒山寺先。”
林楚芹反问她:“你可与工坊约了?”
安芝失笑,预料到她要说什么:“这回进了一批上好的沉香木,我想让请两个师傅回来自己做。”
“这不是还没约,明日再去,你说好不好。”林楚芹笑眯眯着,不由分说拉她上了马车,“洛椿节大姐姐要回来,到时候你可得留在家里。”
人都已经被她给拉上马车了,难不成还跳下去逃走不成,安芝便依了她:“礼物可喜欢?”
“喜欢,就是太多了不好选。”
林楚芹轻轻扶了扶早上精致梳好的头发,外边传来她贴身丫鬟香秀的声音:“小姐天没亮就起来了,挑二小姐带来的首饰挑了好一阵才选出来。”
“就是说啊,你也知道我选不出,恨不得都戴着。”林楚芹神情泛了苦恼,活脱脱是被这选择恐惧给愁坏了。
“你分了几个盒子,让香秀记上,出行时轮着瞧。”
林楚芹看向安芝,眼神棋盘:“怎么分?”几个盒子是几个,每个要放多少收拾,又要怎么挑,之后轮着瞧,到底从哪个开始才好?
“……”安芝看向窗外,她就不该给她出这主意。
说着这几个月里金陵城中的事,很快便到了寒山寺。
四月里来寒山寺踏青的年轻人很多,山路边的亭子内有不少赏风景的,三五人一群,也有独自前来,带着丫鬟小厮,好不热闹。
安芝陪着林楚芹去了几个殿上香,香秀已经在寒山寺后坡那儿找好了亭子用作休憩,她们到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妥了,石凳上摆了坐垫褥子,带来的小炉子内煮着茶,点心都是一早厨房里做的,食盒里还摆着不少吃食。
山风徐徐,太阳出来后温度正好,亭子后面过去些是直上去的一段石壁,石壁上修了几座阁楼,远处钟声传来,坡下是已经结了果的桃树,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沁人心脾。
“二姐你看那儿。”林楚芹喜欢出游,却不是个喜欢到处走的,她最爱的就是现在这般,挑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来喝茶吃点心。
安芝顺着她方向看过去,远处是一片枫叶林,春日里还是翠绿的,郁郁葱葱。
林楚芹叹道:“入秋在那儿叫人做幅画,一定很美。”
“嗯。”安芝抿了一口茶,确实是美,还能入药来着。
这时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了声音,男女皆有,转头看去,是薛家三少爷与人结伴往这儿走来。
两男两女,薛家三少爷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那意图也是昭然。
“怎么是他们。”林楚芹不认得薛家三少爷,却认得其中的一个男子,是与林家相熟的范家少爷,什么不好他就学什么,十足的纨绔。
从那儿走过来,范少爷也看到了亭子内的林楚芹,笑着打了招呼:“这不是林家小姐么。”
林楚芹冲他呵呵笑着,见到他并没有很高兴,这时与别人眉来眼去的薛家三少爷注意到了安芝,起初是看了眼,视线收回去后又多看了两眼,嘴角勾着笑问范少爷:“这位也是林家小姐?”
“是林伯父认的义女。”范少爷在安芝这儿吃过一回闷亏,所以不太乐意多说。
薛三少爷却是有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没有听你说起。”范少爷与他在一块儿,可是什么都说的,林家老爷收了个这么漂亮的义女他怎么会漏下。
安芝抬起头,对上了范少爷的目光,微微一笑,让范少爷即刻想起了那一缸泔水,整个人都激灵醒了:“我忘了。”
这边薛家三少爷却是被安芝这笑给吸引了,已经向亭子内的两个人致礼:“两位何不下去走走,今日寒山寺内还有开济。”
安芝执了杯子看着薛家三少爷,保持着笑意:一年不见,他可真是越发的讨人厌了啊。
“我们就不去了。”林楚芹直接回绝了他,“等会儿还要去替我娘做福事。”
薛家三少爷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开济时师傅都在主殿,倒不如一块儿过去,再过半个时辰这儿日头就高了。”
林楚芹一愣,这人怎么比姓范的还要厚颜无耻,安芝将杯子放下,笑着回道:“不必了,我们有安排,几位公子慢走。”她真的不介意再打他一顿。
范少爷拉了薛三少一把:“走罢,再不去就迟了。”这林楚蝉笑的太可怕了。
一旁之前与薛三少眉来眼去的姑娘也不乐意了,当着面向别的女子示好算什么,便生了闷气,叫了同行的先走了。
薛三少这才作罢,端着绅士大方的笑:“那在下不多打扰两位。”
离开时的姿态看起来还特别的优雅。
一路保持到了身后那边看不到为止,薛成立才露出他那一贯的笑来:“你说他是林家收的义女,什么来路?”
范少爷心里是有说不出的苦,嘴上自然没好话:“她能有什么来路,孤女一个,寄人篱下,只不过顶着林家二小姐的名头,和林楚芹可不一样。”
没来路更好啊,薛成立想起刚刚看到她时的情景,第一眼好似没这么惊艳,可多看几眼就叫人记住了,还觉得越瞧越好看。
“你不会是想——”不愧是混在一块儿的,看他这眼神范少爷就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何不可。”薛成立说的坦荡荡,“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就这样的身份,怕是连嫁妆都没有,他让她做自己的妾,往后可不用再看人眼色。
范少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两个人赶着去追前面气愤离去的女子,嗯,想着是一回事,这快到嘴边的也不能丢。
这边亭子内,被他们这么一搅和,林楚芹再也没有刚刚那般的兴致了,安芝也知道些内里,之前范夫人来,是有想结亲的意向,虽说后来是回绝了,但林楚芹对这位范少爷可一直没好印象。
“先去做福事,你不是还想请寺里的师傅打一套竹具。”
林楚芹点点头,吩咐香秀:“换一处坐着,省的他们还来找。”
两个人结伴去了祈福的庙殿,因着主殿在做生济,人都在前面,这儿便安静许多。
安芝跟着她进殿,从师傅手中拿了祈福的竹排,跪在蒲团上。
安芝抬起头看殿上的神像,沉凝下了神色,闭眼祈福。
她求义父一家和顺健康,求师傅和师叔她们在宜山和过去一样和乐,不论大哥和小叔能够回来,只求他们还活着,求沈家大小姐能够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还求,求沈家大少爷平安,希望他的腿能好起来。
许久,安芝缓缓睁眼看,看到菩萨那始终是慈悲的目光,虔诚叩拜。
起身后走到殿外,安芝踩上木扶梯,垫脚将竹排系在了祈福殿外的树上,风一吹,挂在树上的数个竹排相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喏。”从扶梯上下来,林楚芹将一个平安符塞到她手里,“你贴身戴好,去哪儿都不许摘。”
安芝轻笑,依她意思把平安符收起来,两个人往回来的方向走去,经过静修院时安芝停下脚步:“楚芹,我在这里走走,要不你先过去?”
林楚芹十分的善解人意:“好,等会儿我叫宝珠来叫你。”
安芝进了静修院,这边林楚芹带了几个人往坡上走去,不过几步,迎面遇上了她的表姐,方家二小姐方怡。
“你怎么一个人。”方怡上前挽了她,“你娘呢?”
“我与二姐一道来的,我娘在家。”
听说是与林楚蝉一块儿来的,方怡瘪嘴:“你怎么还叫她二姐,与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爹也真是,平白让她占了二小姐的位置,还让她在你家商行里帮忙,小心她夺你家产!”
“表姐你在说什么,要没有二姐帮忙,我爹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我又不懂这些。”林楚芹失笑,“再说她是我爹故友的孩子,怎么不能称她为姐姐了。”
“你是不是傻啊。”方怡戳了下她的额头,“那都是你林家的东西,她凭什么,你才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她那么讨好你爹,就是为了你家的家产,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孤女,千里迢迢到你家来,说是投奔却把自己当个主人,还说没所图。”
林楚芹收起了笑意,正色看着她:“表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方怡一怔:“什么我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往后你不要再说二姐的坏话了,背后嚼人口舌本就不对。”林楚芹端的一脸严肃,说的特别认真,“我爹和我娘都将二姐当女儿看待,我也将她视作姐姐,她过去生活不宜,本就该多疼惜点,在我家更不应该让她觉得是寄人篱下。”
“你!”方怡气的不行,“我都是为你好啊,你看你家上下,都叫她给骗的团团转。”
林楚芹奇怪的看着她:“什么骗,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意识到失言,方怡猛地顿住:“我是说你们都太善良了,她难道就没有私心了,一个姑娘家在商行里,难道不为你家的家业,你们就该长点心。”
林楚芹倒是听出些味来了,她说怎么觉得这话耳熟,早先姨母来家里,似乎也是这么和娘说的,她林楚芹生意上的事是不懂,可也不是傻的,到底是谁在惦记林家家业。
于是她试探:“表哥可要回来了?”
“考完就回来了,你不是想去京城看看,到时让我哥带你去。”说起有出息的哥哥,方怡十分的骄傲,“将来等他当了官,可与那些不一样了。”
说着她又笑眯眯推着林楚芹道:“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缠着他,我想说等他回来就要准备议亲,咱们两家若是结了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林楚芹呵呵笑着:可我不想啊。
……
这厢安芝并不知道只见了几次面的方家小姐已经把自己形容成了画本子中那些侵占别人家产的坏人,她沿着静修院的小径往里走,这里比祈福殿还安静。
院内外没有僧人看守,看来只有在这儿住人时寺庙中才会差人过来,院子内没有什么变化,和一年前她来时一样。
安芝是有些想大小姐的。
这也是她离开沈家后唯一担心的人,一年过去,不知道她的状况好些了没。
不过只要是住在君怡园里,有大少爷护着就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安芝走到了后院,在寒山寺住的那几天,夜里她总爱来这儿,有一阵子没人打扫的后院积了些树叶,安芝就着屋檐下的台阶坐下,低头时发现草堆里有一颗青果子。
捡起来看,应该是掉下来没多久,蒂子还是新的,泛着淡淡的青果香,安芝四处看了下,在墙外看到了高大的树。
风一吹,垂坠在上面的青果子晃动着,摇摇欲坠。
这时前面的灌木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安芝望过去,看到了些许黄色露出来。
山中多野味,说不定是兔子呢。
安芝起身走过去,那一团黄色还在往外挤,似乎是在拖什么,渐渐是一个圆滚滚的屁股,一条小尾巴,两只短爪。
呼啦一声,整团黄色从灌木中挣扎出来,后退的太猛烈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翻了个滚,嘴里咬着个青草蚂蚱,玩的不亦乐乎。
“原来是只狗啊。”安芝蹲下身子,捡了一旁的树枝逗它,玩的正欢的团子蹬着腿站起来,看着安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了一阵后。
这黄团子扔了嘴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蚂蚱,朝着安芝飞奔而来:“汪汪汪~~~~”
扑到安芝腿上后它就站起来一直跳着想到她怀里,安芝抱着它举起,失笑:“再晃尾巴要断了。”
“汪汪。”黄团子舔着她的手十分的亲昵,还试图往她怀里拱。
“好沉呐,你是谁家的狗,将你养的这么壮。”原本觉得它是毛多,抱起来之后才发现是真的胖,翻过来这肉嘟嘟的肚子,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撑的鼓鼓的。
安芝将它放下来,黄团子十分自觉的匍匐到了她的脚板上,整个身体盖住了她的脚。
安芝伸手拨了拨它的毛,乐了:“你这习惯,和那只倒是挺像。”
“模样也挺像。”
说完这句后,安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抚摸的它的手也僵住了,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相互看着,一阵风从他们身旁刮过,卷起了一波落叶后,安芝猛地起身。
什么像,这就是!
它在这儿,沈帧岂不是也在这里。
赶紧溜!
安芝往前院方向走了两步,一想不对,转着往墙那边跑去,可没走几步,就让这团子给拖住了,它抱着她的腿欢快晃着尾巴,仿佛在说:一起玩呀!
安芝担心自己跑起来会把它给踩着,干脆拎起来抱在怀里,等她翻过去后再放了它。
才跑到墙角呢,身后就传来了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姑娘这是想带着我的小宠去哪里?”
“……”安芝不肯转身,怀里的团子已经很兴奋的在向它主人打招呼。
随着轮椅靠近,声音也越来越近:“这小宠平日里让我惯坏了,顽皮又好吃,怕是姑娘镇不住它。”
“嗷呜!”团子不瞒的叫着,安芝避无可避,转过身来看他,气势也是不低。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这还是头一回她没有躲避他的视线,沈帧脸上的笑浅浅的,与这春日的阳光融合在了一块儿,格外的暖人。
安芝怔了怔,他不该生气么。
赶过来的李忱看到安芝后愣住了:“欢儿姑娘。”
同在金陵,早晚是要遇上的,虽然只能尽力避着,可避无可避时候也得迎上,安芝转头看了他一眼,将团子放下,礼貌而疏远:“我不是欢儿。”
这时宝珠找来了,一路喊着二小姐,赶到后院这儿看到她顶着日头连帽子都没戴,忍不住念叨:“您快别站在这儿,日头晒的很。”
宝珠念叨完后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可并不认得,于是她便对安芝道:“三小姐等您呢。”
本觉得她说谎的李忱又是一愣,二小姐?怎么变成二小姐了?谁家的?
“走罢。”安芝朝沈帧微微颔首,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淡淡青果抚香而过,一年不见,她已经亭亭玉立。
跑到沈帧这儿的团子望着安芝离开的方向,呜呜的叫着,看了看沈帧又看了看安芝,沈帧将它抱起来,轻轻拨弄着它的鼻尖:“养了一年还养不熟你么。”
“大少爷,她——”李忱尤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她当初是假扮成个落魄丫头混到府里来的,实际上是哪家小姐,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她在藏库拿了一样东西,如果是个贼,怎可能不搬多一些。
沈帧垂眸,嘴角扬着一抹笑意:“不急,早晚还会遇到。”
……
从后院离开后,安芝越走越快,直到出了静修院。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口还咚咚跳着:吓死我了。
“小姐,您认识那位少爷?”宝珠侍奉二小姐一年,可头一回看到她被别人吓着,也是有些惊奇。
安芝矢口否认:“不认识,楚芹不是等着呢,我们快走。”
“怎么可能不认识。”宝珠跟在小声嘀咕,不认识还走这么快,之前没见小姐对谁这样,难道是因为喜欢那少爷?
☆、24.024.人渣?(捉虫)
离开寒山寺后林楚芹拉着她又去逛了铺子, 回到林府时天色已经暗了, 去主院请安过后,安芝让宝珠将今天在书局买的地图拿给她,背后隔着板子挂在墙上,在宣城和金陵的位置按下钉旗后, 便是盯了地图。
等到宝珠端了汤进来, 安芝还在看。
“小姐您将汤喝了再看。”担心二小姐伤了眼睛,宝珠多点了个烛台, 在旁给她照明, 见她只盯了一处好奇问,“小姐您要去淮安?”
“过几日想去淮安的船厂看看。”
“咱们金陵城外龙江不是有船厂。”宝珠有些不解,去淮安来去得四五日呢。
安芝在明州和登州两处按下钉旗,若是有时间,她还要去这边瞧瞧。
视线落在之外的苏禄国,要想再去的远一些, 这商船就不够大了, 如今只能沿海岸往南往北,便是去安南也是沿岭西而行。
太深了的宝珠不懂,便催促着安芝赶快喝汤:“夫人适才交代让您早些休息, 在外头没办法,回来您可不能这样了。”
安芝转过身,接了她的汤, 眼睛虽没看了, 脑子里还在看, 宝珠看着直叹气,想起今天在寒山寺见到的那位少爷,小姐如今这模样,哪里像是有心上人的样子,一定是她想多了。
夜是静谧,各院的灯都熄下去后,渐渐的,金陵城陷入了这夜色中去。
除了那整夜灯红的色赌场所,便是码头上还有灯的,商船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大半夜的靠岸了一艘,一忙天就亮了。
早晨是几个集市中最热闹的时候,恰逢早市要收摊,码头上那些做夜工的刚下活,沿街的铺子外顶着帐篷烧着早食,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儿都不需人喊的,转眼是空了。
马车从西市经过,几个码头这儿最为拥挤,安芝掀开帘子看出去,昨夜应该是到了大船,码头外满是推着板车运货的,安芝仔细看,箱子上标着个叶字,是叶家的船。
她离开沈家后这一年里,要说金陵城中变化最大的,就要属叶家,去年十月里叶家大小姐与薛家二少爷成婚时她不在金陵,十一月回来,就在码头上看到了四艘薛家给叶家的下的聘,并非是像之前传的那样都是大船,其中两艘海船,还有两艘便是要走也能沿近的。
但这四艘船无疑放在哪儿都能增添不少实力,半年间,叶家的行铺多生了几家,当之无愧金陵城中最为忙碌的,叶老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赚钱那势头,渐压沈家。
商人遍地的金陵城中,成婚之事最讲究的就是这聘礼与嫁妆,多少不止是关乎门面,还关乎了对方是否足够重视这桩婚事。
也有人说这就是叶老爷最终选了与薛家联姻的真正原因,把女儿嫁到沈家,可还得仰仗沈家,可薛家就不一样了,偌大的诚意摆下来,巴着的这劲头,都能叫叶老爷高兴一阵。
只不过叶老爷这做派,光是当初在沈家得知他减少送礼这事儿,就让安芝觉得此人不好相与。
马车渐离西市,周遭安静了许多,在经过酒坊街时人尤其少,大清早无人关顾的酒馆开的不多,巷子口倒是躺了好几个昨夜烂醉到家都回不去的人,安芝放下帘子,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金陵城,往徐家庄方向前去。
日头渐高时马车到了徐家庄,这个距离金陵城没有多远的村庄,是与金陵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徐家庄三面环山,出路便是官道,盛产木材,也就衍生了这木雕行当,许多年前还是小村落的徐家庄,如今遍地是工坊。
安芝想在这儿找几个雕工出众的师傅。
下马车后村口有村民热情迎着问她来做什么,安芝说要看看佛珠,这人就乐呵呵将她迎到了一家大工坊内,院中中四处铺着木头,有些是刚砍的,有些是晒好的,架子上还摆了不少木雕的物件。
不多时那村民就拿了成品佛珠给安芝瞧:“姑娘,您瞧瞧这成色,不说最便宜,但咱们这儿的东西是最好的,姑娘您是铺子里进还是要做货买卖。”
几个盒子内摆着佛珠,从高到底什么的都有,安芝拿起一串白檀的低头闻了闻,抿嘴轻笑:“这位大叔,我是替家里人来瞧的。”
这村民的脸色当下就变了,自己买来赏玩?当这里是什么地儿,于是村民将这些盒子都给收了,不耐道:“姑娘要喜欢,金陵城里多的是铺子,咱这儿可不卖一两个的。”
能来徐家庄这儿的,哪个是买一样两样回去的,安芝这个大小姐装扮,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即刻遭了这工坊嫌弃。
出去时宝珠愤愤:“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安芝低头轻笑:“假的。”
宝珠张了张嘴,回头看那工坊:“那他还拿出来给小姐看。”
“早市的摊子,我去买与东婶去买,这东西都不是一个价,他是瞧人的,那些说是白檀金丝檀的,都是杨木染成的。”
“那他不是骗小姐么,倘若真有人买去,不得亏。”
“那他也不会真砸了招牌,都是真假参着的,多少就看你这眼力劲了,若我刚刚一样没瞧出来,看着那些杨木的说要买,他拿出来的,保管都是假的。”
宝珠嘟囔:“那他不是欺负别人看不出么。”
“对,就是欺负别人看不出。”安芝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在村里走,不一会儿就有人迎上来。
接连走了几家大的工坊,安芝依旧是没看到满意的,这些村民热络招揽进来的工坊,里面的东西参差不齐,看她是个小姑娘家的,拿出来全是蒙人的货,安芝今天来也不为买,看过这些师傅雕刻后,带着宝珠一路往里走,几乎是走大半个村子,这边人也少了,工坊也少了,连招揽的人都没了。
安芝走入一间平瓦房院子,里面是一家五口在做活,爷孙坐在凳子上就木而刻,那边的父亲在削晒好的树,墙头上摆了几样雕刻的小动物,栩栩如生。
见有客人来,做活的父亲搓着手起身:“姑娘,您要看什么。”
“师傅,您这儿可有佛珠?”
“有,有的,不过不多,姑娘您是要做什么用,若是自家买去戴的,倒是有。”叫媳妇从屋里拿出匣子,里面装了七八串的佛珠,都是桃木的,雕的却很好。
安芝一眼看中了其中一串,拿起来,佛珠是要比其它几串来的小,上面刻着一朵朵莲花,很是精巧。
“师傅,这是谁做的?”
“这是我那儿子平日里玩刻的。”安芝望过去,是在那边凳子上做木雕的,埋头刻着东西,心无旁骛的。
手艺好的人徐家村内有许多,就是前头几家大的,里面的师傅技艺也都十分不错,可有时东西做的多了,一批批赶工下来,总觉得缺少些灵性,安芝看这莲花刻的就很不错,技艺上虽说不够纯熟,但却很生动。
安芝从宝珠手中接过匣子,递给那师傅:“可能在您这儿订做一串佛珠,东西我自己带了,我娘过些日子寿辰,我想给她做一串佛珠。”
匣子内摆着的是一段小叶紫檀,那师傅怔了怔,这可是好东西。
安芝递上三两银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您二两,一共五两工费,师傅,您看几天过后可以来取?”
这生意可以不接,毕竟若是做坏了自己赔不起,可五两银子够一家子吃半年的。
他们平日里做出来的也都是低价叫那些收货的商人给买走了,不能和外头那些大工坊比,赚的也不多,如今送上来这这一笔生意,倒叫人为难了。
犹豫了会儿他将匣子拿到儿子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年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匣子,过了会儿点点头,这师傅才露了些笑意,走过来问安芝:“姑娘要做什么样的?”
“就做莲花纹的。”
师傅写下了交付的票据,按了手印:“五日之后姑娘便可来取。”
安芝点点头,看了眼老人家刻的佛像,转而走出小院,往村口走去。
村口这儿还是有许多村民,招揽着过来的商客,安芝出去后上了马车,拿出那位师傅送她的桃木珠戴在手上:“你看怎么样?”
宝珠夸的真心实意:“小姐肤白,戴什么都好看。”
安芝抿嘴笑着,她给的那一段檀木其实是有些紧的,若是浪费一些,怕是做不成一串珠子,就看那年轻人的手艺如何了。
回林府时经过西市,叶家的货应该是卸完了,码头上没再看到叶家标志的货箱,马车往前走去,经过花市,安芝想着给东婶带些种,便叫车夫停下,带着宝珠进去。
说是花市,就是一条窄巷弄,两边都是简易的棚子,摆满了花盆,这时节牡丹花开的好,这儿就都是牡丹花盆,争奇斗艳的。
安芝瞧见几株君子兰不错,挑了空一些的地方弯下腰看时,耳畔传来了十分好听的孩童声音。
“爹爹这个好看,我要红色的,爹爹你给我买这个罢。”
孩童稚嫩的声音,软软糯糯,便是这么挺着就让人心软了,安芝不由转头过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在看花,说话的女童三四岁的年纪,被她爹爹抱在怀里,生的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夫妇俩的样貌也是出众,看起来般配的很。
是恩爱夫妻才有这样的和睦画面,周遭人听着孩童撒娇都跟着露出善意的笑,安芝也喜欢,便多注意了些。
年轻妇人在挑花,自己却没什么主意,便小声问丈夫,男子总是温和回答,最后一家三口挑了一盆红牡丹,又买了些花籽,男子抱了花盆,夫妇二人牵着孩童从安芝身边走过去。
“子书,将这放在医馆里你说可好,平日里那些病人前来,看到花开的鲜丽,或许心情也会好一些。”
“好。”
“等这里忙完,我们回纯县看看爹娘,我娘派人送信来,说洺儿想我们了。”
女童不忘补充一句:“我也想弟弟。”
男子摸了摸女儿的头,转头看妻子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好。”
而站在这儿的安芝脸上,却是再无笑意,她看着那个男子,他叫子书。
世上的人千千万,有相同名字的大夫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他待他妻女的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那个抛弃大小姐的大夫。
可安芝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那年轻妇人叫那声子书时,她不由想起大小姐梦中呢喃时叫的名字。
“小姐?”
宝珠在旁喊了许多遍:“您怎么了?”
安芝摇摇头,示意宝珠去付银子:“把这两盆君子兰买去。”
抱了花盆出花市,安芝望向人群里,却没再看到这一家三口的身影:“宝珠,金陵城内有多少家医馆?”
“那可多了。”宝珠粗着就数出了十来家,那还不算药铺的,“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有没有姓——”安芝猛地停住,只听大小姐叫子书,却不知道他姓什么。
“小姐,那儿有您爱吃的海棠酥!”宝珠将花盆抱上车后,跑着去了摊子那儿买了三盒回来,“您的,夫人的,还有三小姐的。”
安芝失笑:“你倒是想的周道。”
“哪有三小姐周道啊。”全府上下,夫人都没三小姐来的周道。
上了马车回到林府时天色微暗,安芝将海棠酥送去主院时林楚芹也在,瞧见她便拉了问:“二姐你今天去哪儿了,叫我好一顿找。”
“去了一趟徐家庄。”
安芝将桃木佛珠摘下来给她看,林楚芹套在手上看了看:“大小正好啊,刻的真不错,你今儿出去一整日,是不是为了躲我的。”
林夫人失笑:“胡闹。”
“要不为了躲我,那二姐出海前多陪我几天。”林楚芹是真的喜欢安芝,家中长姐年纪比她大许多,从小都是听她教诲多过玩乐,好不容易遇上安芝这只年长自己一二岁的,她自然是喜欢与她一道。
安芝也知道她在家觉得闷:“五天后我还去徐家庄,你要不与我一起,回来时我们正好可以去阳山湖走走。”
“后天你表哥就回来了。”林夫人提醒女儿,“这几天就在家好好呆着。”
林楚芹微抿嘴,想了会儿后挽着安芝:“洛椿节我们一道去罢,金陵这儿的洛椿节你还没看过罢,今年我们去乔园。”说罢,她眼神祈求安芝:二姐姐你千万答应,要不然我娘肯定叫我与表哥一道。
林夫人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也好,到时候就让你表哥带你们逛逛。”
林楚芹顿时泄了气,还是要算上表哥,但很快她有了精神,只要二姐姐在,她就不用与表哥独处。
安芝是不太想去的,可身旁的丫头快把她手臂给压折了,她怕她要是不答应,她能天天来堵门:“就半天。”
林楚芹点头:“就半天!”
安芝看林夫人脸上的笑意,那位方家表哥似乎是有十八了,难不成义母想将楚芹嫁给他?
☆、25.025.偷花贼(捉虫)
四月初三, 繁花锦簇, 洛椿节也有闹春的意思。
安芝来金陵城两年,还是第一回真正意义上参加洛椿节,去年在沈府中,洛椿节前后几日都被留在丽园里, 为了避免沈大小姐闹事, 连吃食都有人送过去,所以如今陪着楚芹, 看到街上的过节气息, 安芝还是觉得挺新鲜。
街边的铺子前都做了花圃,有些摆在屋檐下,有些挂在墙上,街上走着的女子头上多戴了一二朵装饰的,还有怀里抱着花篮子叫卖,是清晨去花市批来, 到人群中发卖赚些应景钱。
不少货摊上摆了花囊, 用熏香和花瓣填充,空气里飘了各式各样的香味,这样的戴在身上, 至多保持半个月。
“二姐,这与你给我买的差不多。”林楚芹拿起两个四角裹的香囊,闻了闻气味, “与你去年带来的一样。”
深知她性子, 安芝直接拿了她第一回看中的, 让宝珠付了钱:“这个好。”
有人替她拿主意,林楚芹也不纠结了,将香囊挂在腰间,走到前面发现有人在卖绣花图,便凑了瞧。
那是洛椿节延伸出来的买卖,将制作好的花瓣绣在扇面上,做工好的,瞧着便是栩栩如生,即便是不能保持很久,洛椿节这几日买的人还是很多,她们走过来的路上已有不少姑娘拿了这样的扇子,上面大都是牡丹,各样花色,争奇斗艳。
林楚芹又挑了两个。
往前走,这样约莫四五个摊,安芝拉住了她提醒:“你表哥还在茶楼里等着,再不去太阳可就下山了。”
被安芝看穿,故意想拖延时间的林楚芹微瘪嘴,还在最后挣扎:“再看两个。”
安芝失笑,再拖延也过不了义母那关啊,今日不见难道方家人就不会上门来拜访了么:“那我只陪你半日,下午可要去行里。”
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回去要被母亲念,林楚芹无奈:“那我挑完这个,等会儿去了乔园也不会回来逛。”
说是这么说,林楚芹还是在这个摊子前磨蹭了快有两刻钟才慢悠悠去了茶楼。
方家兄妹已经在茶楼里等了有一会儿,见林楚芹进来,方怡先是嘴快了句:“你怎么才来。”看到林楚芹身后的安芝,脸上笑意一顿,有了勉强,“楚蝉也在啊。”
“二姐在家,正好与我一道。”
林楚芹叫了声表哥,站在那儿的方濯冲她笑了笑,神情是温和,并没有等候多时的不耐:“洛椿节这么热闹,是该一起出来走走。”
“原本是打算在这儿坐一会儿,现在倒好,再不去乔园那儿的花宴可要错过了。”方怡挽了林楚芹,语气里透了些埋怨,说好的时辰,她却迟了那么久。
林楚芹笑笑,不忘拉上安芝,三个人出了茶楼,身后是缓步跟来的方濯。
马车上三个人话很少,大都是方怡在说,碍于安芝在,有些她也讲不出,便沉默了一阵,待到抵达乔园,安芝先行下马车,后边的方怡才才对林楚芹小声道了句:“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那你就多陪陪表哥。”林楚芹接了她这一句,掀开帘子出去,乔园外已经停了数量马车,这个在金陵城郊的大庄园,临山靠湖的,每到大的节日都很热闹。
方怡的心思自然是想为自己哥哥与表妹多创造些机会,所以她急着追了出去,一把拉了林楚芹,朝前说道,这倒是把安芝与方濯给落下了,站在乔园外看湖的安芝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方濯。
因着林家与方家的关系,安芝客气的称呼了他:“方大哥,你随她们进去罢,不用管我。”
“阿怡脾气急了些,你别太在意。”方濯没有要走的意思,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近不远,微笑道。
她当然不会介意,方怡与她又不熟,该介意的是那个被她硬拉了进去的楚芹,于是她笑笑。
“乔园这儿还是十月里来风光最好。”方濯朝岸边走,与安芝平齐,看向湖对岸的远山,“那时乔园内会安排游船供客人赏玩,碧湖秋意,是另一番景致。”
读书人与生意人的气质是不一样的,这才方濯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身上有很浓重的书卷气,虽说嘴上说得不多,但言行之间,与经商之人就有很大的分别。
安芝轻轻噢了声:“我听闻这乔园是私园。”
“过去是京城中人在这儿置办的私园,十年前被沈家买下,每年的洛椿节和亲荷会,还有入秋节都会供金陵城中的人来赏玩,入冬十二月,若是赶上雪景,沈家还会亲自操办雪宴邀人前来。”
她在沈府中没听人提起这乔园是沈家的啊。
安芝脚下一顿,有了想回去的念头。
这边被方怡一路拉到里面的林楚芹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表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我能做什么,给你机会好好与我哥见一面,你倒好,一路来就是这样,你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了。”方怡也觉得奇怪了,小的时候不黏的紧,前几年还在念叨的,这一趟出来不仅是来迟了,还总避着,“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林楚芹是故意装听不懂:“表姐,你这话说的奇怪,我们一起出来的,我不与你们说,难道和表哥坐一辆。”
“你!”方怡跺了下脚,“那你带她来做什么。”
“你问的就更奇怪了,我不与二姐一起与谁一起?”林楚芹笑了,“就是尽地主之谊我也该陪着她。”说罢林楚芹习惯回头去看安芝,却发现后边儿没有人。
方怡也发现了,大哥和那林楚蝉没跟上来。
两个人又往回头,踏出乔园侧门时看到了站在岸边说话的安芝和方濯,两个人的反应都是不同的。
林楚芹高兴,方怡却是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大哥冲林楚蝉笑那么温柔,看看身边眼中只有林楚蝉的表妹,气不打一处来,掐了她一下:“你还高兴的起来,这才多少工夫,她就与我大哥这般熟了。”太会蒙骗人了!
“熟吗?”林楚芹是没看出二姐与表哥哪里熟了,她对谁都是这样客气的啊。
“你啊,到时候就哭了。”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方怡快步走了过去,刻意的挡了方濯的视线对他道,“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再晚一些咱们今天就白来了。”
方濯失笑:“这就去了,莫急。”
这一推一拉,方濯到了面前,方怡拉着林楚芹在中间,将安芝与自己哥哥隔开。
对此毫无兴趣的安芝并没有发现她这番作为是为了阻止她和方濯,进了乔园后,她被这儿种的花吸引。
这回她跟着商船南下,在安南和岭西见了许多金陵这儿没有的花种,而在乔园里,她看到了这些。
应该是沈家商船出去时带回来的,加以栽培,种出来的效果与在安南看到的并没有相差很多,往里走去,几株木棉栽在花坛内,春日里一树橙红,在安南那儿是只见花不见叶的,在这儿花叶共存,瞧着尤为好看。
再往里,是迁到了盆子内的牡丹花,摆在小径上,花坛中海棠花开,另一处迎春簇拥。
君临园外那几个花园中的牡丹花,每日都要三四个人浇水剪枝,乔园内这些繁花锦绣,不知费了多少人在这儿伺候着,安芝知道沈家家底厚实,但这一年几回的放园,倒是令人觉得这沈家尤为大方。
往里走去,人声逐渐大了,在一个偌大的花园内,安芝远远就看到了许多人站在那儿,随后便是方怡的声音:“摘花了,快去。”
花宴的开始,前来的客人可在园内摘花佩戴,就如安芝在街上看到的一样,沈家还安排了一个增趣,谁头上佩戴的花是今年乔园内事先定下的,便有一份礼相赠。
而这摘花也不是自己喜欢什么去摘,而是得由别人挑选了给她佩戴,换言之,没人送,也就没的戴,而佩戴的基本都是女子,这就给了那些心仪之人机会,摘花这游戏还促成了不少有情人。
方怡这边已经在催促方濯:“大哥,快去挑。”
“二姐姐我也给你去摘一朵。”不等方濯走过去,这边林楚芹快了一步,到前面摘了朵粉娥月季,往安芝的发髻内摆,“真好看,二姐姐你也给我戴一朵罢。”
若不是这场景实在不合时宜,看着楚芹冲着她挤眼,将摘的另一朵塞到她手中啥时,安芝险些要笑场,这大概是她最不选择困难的一次,摘了就回来,半点犹豫都没有,生怕她表哥快她一步。
“哪有女子给女子戴的。”方怡手快的从她手中夺了花,正巧是方濯回来了,她便催促他赶紧过来,不忘夸道,“大哥摘的这朵芍药才好看,我猜今年沈家安排的肯定是芍药,一路来开的最好。”
这点距离,再要避开,就做的太明显了,林楚芹只得低下头,让表哥给她戴上。
“很好看。”方濯的眼光并不差,紫色的花与楚芹今日的着装很搭,而他其实是摘了三朵,给楚芹戴了之后将其余两朵给了方怡和安芝。
“多谢。”
安芝接了花,一旁林楚芹低声道:“二姐,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安芝轻笑,看着方濯陪方怡前去挑选:“义母的意思并非方少爷的意思。”这一路来,她觉得方少爷没有额外待楚芹如何,倒是这丫头紧张了。
“我只是……”林楚芹微动了下嘴,“我并不讨厌表哥。”如表姐说的,她小的时候就喜欢粘着他,到几年前还是如此,可后来渐渐得知姨母的想法,又听表姐总在她耳边说二姐的不是,好像她一定会嫁去方家那语气,让她不愉。
“那等会儿别这样了。”安芝知道她心里过意不去,“不是还有制花囊,要给义父和义母做,再多做一个给你表哥也无妨。”
“你说的对。”林楚芹重露了笑意,这才想起事儿来,“啊,忘了将绣线拿来了,香秀。”
“我帮你去拿。”安芝让香秀留在这儿,带着宝珠往回走。
……
出了乔园,知道制花囊不会这么快开始,安芝在马车内留了一刻钟后才进去,按着刚来的路,主仆俩朝花园走去。
沿途还是木棉和牡丹花,应该再走个一会儿就会听到人声,可奇的是,安芝往前走着走着,小径上藤蔓多了起来,绕道高处将小径围绕起来,形成了一条阴凉小道。
隐约可以看到藤蔓上有花,再往前走,在看到阳光时,安芝看到了一片盛开的灯笼花,五颜六色的,倒挂在灌木枝上,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是不是走错了。”安芝下意识往看,这小径那头还是木棉和牡丹花盆啊,之前进去时就这么走的,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小姐,这花真好看。”宝珠抬起头,对这小小的,如灯笼一样,花心垂坠的花朵产生了喜爱。
“你等等。”安芝笑了,四下看了看,挑了处踩上去,摘了顶端最是鲜艳的一朵。
正要下来,身后就传来了连串的汪汪声。
安芝的手一抖,下意识朝着身后看去,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黄影子,她松了一口气从石块上跳下来,一定是她想多了,知道这是沈家的院子就紧张,都出现幻听了,沈帧哪可能过来嘛,沈家府中还会举办洛椿宴。
安芝朝宝珠招手:“来,我给你戴上。”
“小姐,您刚刚有没有听到狗叫声?”
安芝笑着给她戴上花:“没有啊,哪里来的狗。”
宝珠指了指她脚下,安芝低下头去,对上了一双黑豆大眼睛,还有猛晃不止的尾巴。
“……”安芝眨了眨眼,它还在……
安芝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抬起头时,她看到了沈帧在那边小径上,而自己手里还拿着没给宝珠戴完的花,像个偷花的小贼。
☆、26.026.摘花
正值了午后, 春风送暖, 花香拂动,空气里似乎都多了些甜味。
耳畔是热情的汪汪叫声,攀着安芝的腿,一双豆儿眼写满了高兴, 站在安芝身旁的宝珠看了看自家小姐, 又看了看那边的少爷,心底里又冒出那念头来。
小姐与他, 以前是不是认识的?
沈帧推了下轮椅, 朝前行进了些,“这些灯笼花是从岭西那边运过来的,乔园内栽了这一片,今年长的比去年好。”
轮椅一顿,沈帧那温和中参着些笑意的声音传来:“你喜欢?”
安芝握着手中的花枝,扔也不是, 藏了也不是, 明明只是采了几朵,却好像是感觉做了多要不得的事。
安芝深吸了一口气:“花很漂亮。”
沈帧抬手,身后的护卫将他搀扶了起来, 安芝怔了怔,看着他拄了拐杖,抬手, 从最近的藤蔓那儿摘下了一朵粉红色灯笼花。
“洛椿节有摘花的传统, 多是别人相赠。”
沈帧一步步走来, 速度很慢,慢到周遭的风好似也停了,他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近,近到安芝觉得自己在他眼底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高过自己一头,竹青色的褂子在他身上略显了些消瘦,没有瑕疵的脸上,那抹笑总叫人挑不出错来,安芝却能分得出这笑容与平日里他惯用的又有些不同。
直到他到自己面前,将那朵灯笼花戴在了她束上去的发髻上,声音传来:“又怎么能让姑娘自己摘戴。”
安芝猛地反应过来,视线略过去,正撞上了他的目光,眼眸中含着笑,却没有逾越的意思,好似就仅仅是帮她依着这洛椿节的传统顺手戴一朵花罢了。
而他的眼中,都是自己的模样。
距离委实有些近,安芝闻到了很淡的檀香味,视线从上而下略过了他的脸,安芝怔怔,除了大哥之外,还没与谁靠的这么近过,不由脸颊微烫。
站在一旁的宝珠瞧着,心中的小战锤快敲疯了,之前她跟着二小姐去岭西,路遇了个男子想调戏小姐,手都没靠近呢,就叫二小姐给拧了,最后趴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这这这这少爷都给小姐戴了花,小姐竟然没反应。
但在安芝心中,她确实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她既不能推他,这拐杖拄的摇摇晃晃,怕是要摔;又不可能对他动手,更重要的是,安芝心中有一处是透着些虚的,纵使嘴上脸上都不承认自己去过沈府,可她是真的蒙了他一回,金樽的事,安芝在心里是记了一次恩的。
“乔园内风光不止这一处,北面还种了一些桃树。”沈帧并未让她不自在很久,戴完花后走回去,安芝回神时他已经坐在轮椅上了,“我这小宠倒是喜欢你。”
安芝低下头,脚边这黄团子还在亲昵的缠着它,驱散了些她的不自在:“它很可爱。”
“姑娘既然喜欢,它也愿意,就暂且留它一会儿,待你离开时交给管事便可。”说罢,护卫便推了轮椅离开,就好像这遇到不过是个凑巧。
走过藤蔓环绕的小径,外边木棉树与牡丹花盆相交的地方,李忱正让人把牡丹花盆调换回来,就在两刻钟前他才带人按着少爷的吩咐换过一回。
见沈帧出来,众人恭敬:“少爷。”
沈帧看着枝头上春红的木棉,眼前出现了她怔怔的呆样,张大着眼睛,没有失措,是真的怔住了。
她大抵是料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才会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又因为怕自己道出她假扮到沈府的事情来,又有些迟疑。
只不过,下回怕是没这么容易靠近了。
“少爷,马车已经安排妥当。”
这厢安芝将在地上打转咬尾巴的小家伙抱了起来,无奈戳了戳它的鼻子:“你鼻子就这么灵啊。”
说着它就在她怀里嗅嗅嗅的,好半响才记起来自己忘了啥,朝那边小径看去。
“说你聪明好是迷糊好啊,小团子。”安芝揉着它的毛发,养的是越发肥了。
“小姐。”宝珠在旁,犹豫着,“您认识那位少爷……”
“那是沈家大少爷。”安芝无奈,这几日是怎么了,接连遇到他两次,之前一年都没碰到。
宝珠张了张嘴,竟然是沈家大少爷!
安芝抱着小团子往外走去,想到了什么,嘱咐:“宝珠,若是别人问起,别说我们遇到过沈家大少爷。”
宝珠点点头,那当然不能说啊,要是让别人知晓,这孤男寡女的不是要坏小姐名声,不过那是沈家大少爷啊,她之前只听闻过,今日瞧见,可真是个温和的人。
“还有啊,沈少爷站起来的事,也不能和别人提起。”安芝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这下宝珠有些迷糊了,可二小姐吩咐着,她便认真点点头:“小姐今天没见到过沈少爷,我也不认得他。”
安芝嗯了声,她在沈府呆那一个多月,也算是很接近沈帧的生活了,但她从没看到过沈帧站起来过,金陵城中的人都以为沈大少爷的腿是废了再也站不起来的,但看今天这样子似乎又没这么严重。
或许沈少爷有自己的安排,之前厨房内传起过沈帧受伤的事与沈家有关,这内里之事,她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小姐,沈少爷为什么给您摘花?”
往前的脚步猛的一顿,安芝下意识抬起手,原先楚芹给她戴的那朵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如今发髻上只垂了朵小小的灯笼花,风一吹,它还微微晃动。
“他或许,是在尽地主之谊。”许久,安芝给他找了个理由,走出小径时看着路愣了愣,这怎么,全是牡丹花盆。
宝珠呆了下,还有这样尽地主之谊的,那沈少爷怎么不去花园内尽地主之谊。
等跟了安芝走出小径时,宝珠看着这一些牡丹花盆理解过来:“难怪我们刚刚走错路,两条路上都是花盆。”这般看着真的都是一模一样,会走岔了也不奇怪。
安芝朝另一条路看去,不对啊,是她记错了吗?刚刚那条路上没这些的啊。
……
等安芝到花园时,摘花已经接近了尾声,大家都在等着宣布结果,今年乔园内沈家究竟选的是什么花。
“二姐姐,你怎么才来。”楚芹看到她,忙招手让她过去,“等你好一会儿了,还以为你找不到路,想让香秀过去找你,哎,哪里来的狗?”
“第一回过来,就多瞧了几处,这是刚刚路上捡的,看着可爱就抱来了。”安芝将绣线盒子递给她,这时那边亭子内,乔园内的管事拿出了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今年乔园内定下的花。
安芝看到众人都朝前望去:“怎么了?”
前边就传来了声音:“这什么花啊都没瞧见过。”“怎么这么小一朵,这园子里都没有。”“哪儿呢我瞧瞧,是不是和我戴的一样。”“谁能想到这个啊。”
众人说着,似乎是没人与匣子内的花一样,大家转过身来四处看,还有的想抓紧在花园内找一下,说不定能找到。
林楚芹看了看方怡头上的,又看了看自己的,可惜道:“我们都没中啊,早知道就不摘那么快了,应该再挑挑。”
倒不是冲着那礼去的,而是图个兴致,乔园内每年安排的摘花都比较有意思,光是今年,她刚刚在花园里就瞧见好几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安芝没注意亭子内:“既然没中,我陪你去做花囊。”
“好啊。”林楚芹逗弄了下小团子,拉着她正要走,抬起头,看到安芝住转过身去,一下拉住了她,盯着她发髻上戴着的花道,“二姐,这花是谁给你戴的?”
“来的路上看到,觉得挺好看的,就摘了一朵。”
才说完,林楚芹就拉着她往回走,一面走一面高兴道:“二姐你运气真好,这花与他们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说着人就给拉到亭子下了,林楚芹从安芝头上将花取下,递给那管事:“这是不是一样的?”
管事看了眼楚芹手中的花,又看了眼安芝,笑呵呵的将匣子内的灯笼花拿出来:“恭喜这位姑娘。”说完又从一旁拿出了个锦盒递给安芝,“这是今年乔园备下的助兴礼。”
安芝接到手中打开来,里面是一支做工极为精巧的桃花钗,顶头上的桃花是玉雕的,花瓣上沁了粉红,底下抽出两页嫩绿。
林楚芹直接将它拿起来给安芝戴上了,瞧了瞧:“与姐姐今天的衣束很相衬。”
怀里的小团子特别配合的汪了声,林楚芹被它逗乐了:“你看它也说好。”
这倒让底下那些人给羡慕了,去年乔园准备的是一把折扇,虽说也好看,可姑娘家哪个不爱首饰的,安芝头上这玉钗,瞧着就叫人喜欢。
也是运气啊,乔园这么大,她们也没想再出去找找。
方怡也跟着拥上来,羡慕道:“早知道我陪你一块儿出去了,你在哪儿摘的这花?”她们园子内外都找了,也没瞧见。
安芝将桃花钗取下来,看着灯笼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是故意要让自己赢的?
☆、27.027.两条鱼
直到陪楚芹去做花囊, 安芝都没想通这个问题, 后来干脆是不想了,低下头,小团子正奋力的咬着布条,拿起来一看, 上边明晃晃的戳着它几个牙印。
“二姐, 你看这个如何?”一旁林楚芹做了两个花囊后又犯了难,哪个好呢?
“送给谁的?”
林楚芹看向不远处遇了熟人在聊天的表哥:“送给表哥罢。”
“这个好一些。”
安芝指了指蓝色的那只, 林楚芹点点头:“我想这绿色也太跳了些。”可要是安芝不说, 她保管要纠结上好一阵子。
林楚芹的女红一直很好,相比较而言,安芝的女红略有些拿不出手,不过好在她也不送人,于是她做了个小囊袋子,圆溜溜的, 往里面塞了几朵花瓣, 合口用编成的绳子轻轻一抽,扎紧后挂在了小团子的脖子上。
小团子直接在桌上翻过身来,前爪抱着囊袋子, 想凑到嘴边咬又碰不到,安芝将它拎起来:“走,钓鱼去!”
花园里人多, 安芝便带着小团子到了乔园外, 用从楚芹手里拿来的绣线, 在顶端绑上细的树枝,用她们在乔园内喂鱼的鱼食,两颗揉成一颗团在树枝上,再在绣线的靠下的位置吊上一块小石头,站在岸边将绣线沉下水去。
一人一狗,蹲坐在了岸边。
半个时辰后等林楚芹出来找她,安芝还蹲在岸边,一旁的小团子正在把玩一条小鱼。
林楚芹失笑,说是陪她半天,已经是整日了,二姐素来不喜欢这种宴会活动:“二姐。”
安芝转过身:“结束了?”
“结束了,方家来了客人,表哥还得回去。”林楚芹走过去,低头看水面上飘着的绣线,笑道,“这能钓上来呢。”
“能啊。”安芝起身,将绑在石块上,几缕绣线缠绕在一块儿的绳子往上一拉。
哗啦一声,水里捞出来两条串起来的鱼,五六寸长,带起了水花,活蹦乱跳的。
林楚芹愣了愣,安芝已经将它们利落收起来,连带着小团子一起,拿到了乔园的门口,递给候在那儿的管事。
接过鱼和小团子的管事:“……”
目送了安芝离开后,那管事才反应过来,匆忙喊了人:“快快去拿个水桶来。”
一个时辰之后,狗和鱼被送到了沈府。
李忱看到这两条鱼的表情与那管事是一样的:“……”半响他才问,“这是那位林姑娘留下的?”
负责这次乔园事宜的管事点点头。
李忱脸上有一种不能言语的感觉,他再度看木桶中那两条鱼:“她说了什么?”
管事摇摇头:“李管事,可是要将它们给烧了?”
“烧?”李忱笑了,“把它们养起来,等大少爷回来再说。”
“可这,怕是活不过几天啊。”大少爷去了丘庄,没三五日回不来,可这鱼哪里活的过三五日啊,养在木桶内怕是明天一早就翻肚子了。
“找个网袋子,装起来养池塘里去。”李忱无奈,“再要不行,大少爷回来之前找两条一样的替了。”总之是要让它们活着等大少爷回来。
“是!”管事拎着木桶赶忙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沈府内安静,金陵城的东市这儿却异常热闹,叶家的又一间商行新开,临了洛椿节这日,叶老爷还请了人来舞狮,鞭炮都放了好一阵。
叶家的这家商行就在林家的斜对面,安芝从商行内出来,正好能看到那杂耍的表演喷火,吸引了好些人前去看。
林向升走了出来,见她不动:“怎么不走?”
“义父,这是今年第三家了罢?”叶家这商行开的,跟种萝卜似的,才隔了多久就又开了一间,“那四条船再大也供不起三家商行啊。”
“我听说叶老爷是接了京城的生意,想必是他那女婿从中牵线的。”
正说着,叶老爷带着几位客人从商行里走出来,满脸的笑意,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言语间,似乎是谈妥了什么生意。
安芝看到了其中一个眼熟的,怔了怔:“义父,那不是和沈家常有合作的赵家三老爷?”叶老爷这是挖了沈家的客人?那赵老爷似乎做的是瓷器生意。
林向升摇摇头,只问她:“你那铺子准备的如何了?”
“明日我再去一趟徐家庄,若能请好师傅,就能开了。”安芝又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叶家商行,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种不安感在作祟。
回到林府后,洗漱过后,安芝抱着书册靠在卧榻上,翻了四五页后,越想越不对劲,赵老爷怎么会与叶家合作。
她又到书架前,取下了一本厚厚的瓷具书籍。
往后翻了有四五十页,终于看了她所想的,果真是没记错,宜宣八年,赠州爆发瓷灾,大量瓷具被当做破瓦碎罐扔在地上,人们连捡都不要,当时赠州二十八间窑场,倒闭的只剩下十一间,而那十一间也只是苦苦撑着的,几十年过去,因为那场灾难,赠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引起那件事的缘由,是大量的瓷具需求引起的,起先是供不应求,到后来都冲着那利头去,供超过了求,无人再下订,窑场内的器具堆积如山,出现了砸烂都没人要的情况。
而另一头,之前下单买去大量瓷具的商人也不好过,价格下跌后库房内堆着的那些瓷具,最后都积了灰,有那家底的撑得过去,熬到价格上去一些,亏少一些回本,可家底薄的,早就倒灶了。
现在叶家半年内开起来的两家商行都是瓷具买卖的,而这半年里,出去的十艘船,至少有八艘上面都运了器货,而市面上在买卖的瓷具并没有这么多。
起先她觉得没什么,直到今天看到那赵老爷她才隐隐觉得有地方不对劲,沈家与赵家的生意应该做了那么多年,哪可能说换就换,同在金陵城内,怎么也得顾忌些沈家。
如今这么当众谈下,没半点顾忌的,赵家不与沈家合作转投叶家,除非是沈家不想运器货了。
安芝的视线再度回到书上,赠州那边的窑场废了后,坪洲那边兴起,几十年来都是相安无事的,叶家接连开起来,那叶老爷应该也不是个傻的,这么大的家业总不会没有预料。
那沈家呢,沈帧在想什么。
安芝抬手,从头上拔下桃花钗,轻轻摸了摸上面的花瓣,有了主意。
她赌自己的直觉。
“宝珠,你现在去外院告诉东叔,让他明天一早去码头,通知那些船工,这次我们不去坪洲,还是往南,要多拖上一两个月,若是其中有人不愿去的,就让东叔另外再招人。”
“小姐,不是说这一趟要去坪洲看瓷具。”宝珠都已经收拾好行头,还为小姐多添了两身厚的衣裳,怎么一下又不去了。
“不去了,库房内盘的那些,下半年也足够,我们也竞不过那几笔生意,买的多了卖不出去压了反而亏。”倘若真的是她想错了,明年再去也不迟,否则可不够亏的。
……
安芝的这个决定并未引起什么动静,林家在金陵城诸多生意人中不算出挑,他家的船怎么走,别人不会额外关注。
第二天去过徐家庄,四日后,挨着东市的晋阳街上,开了一间宝货铺子,叫梳斋。
与其他铺子不同的是,这家宝货铺子只做女子买卖,里面卖的东西也都是姑娘夫人戴的,金银首饰,熏香料子,好些还是外廊货,别的铺子买不到。
铺子的掌柜是位年轻夫人,名叫刘娘,开铺头一天,送出去的熏香袋子就吸引了许多姑娘,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便传进了那些高门大户内。
沈府中,才从丘庄回来的沈帧,受到了小团子的热烈欢迎。
沈帧将它抱了起来,顺手就摸到了它脖子上挂着的小囊袋子。
李忱在旁解释:“少爷,这是林姑娘送的。”
沈帧将其解下来,小团子拖了一头的绳结在那儿啃咬,翻开其中,里面是还未干透的花,沈帧揉了揉它:“她还给你备了礼。”
“少爷。”李忱想了想,“林姑娘还送了两条鱼。”
沈帧抬起头,李忱便将管事送鱼过来的事说了一遍:“说是林姑娘在湖边钓的,拎上来就交给他了,什么都没说。”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沈帧低头看小团子:“既然是她送的,就养着罢。”
“……”李忱这会儿有些怀疑自家少爷的喜好,可他哪儿敢说,只禀报着这几日的事,“晋阳街上开了一间宝货铺子,是林姑娘开的,掌柜姓刘,是之前西市米铺那位权掌柜的夫人,权掌柜是宣城人氏。”
“生意如何?”
“生意很好,西厢那儿二小姐都去买了沉香珠。”李忱还想着,是不是去买个礼物回来送给冬夏。
沈帧嗯了声:“赵家那边呢?”
“赵老爷果真去找了叶老爷,不过大少爷,听码头那边说,林家五月的船不走坪洲了,说是还去岭西。”李忱也是这回去查了才知道,这一年里林家出去的船都是林姑娘在操持,闷不吭声添了船发了财。
沈帧莞尔,将那小囊袋子绑起来重新挂到了小团子的脖子上:“聪明。”也不知道夸的是谁。
☆、28.028.强撩
四月中迈出后, 金陵迎来了雨季,烟雨蒙蒙的,淋了这喧嚣气息,使得金陵城看起来宁致了些。
还是有船出航的,只不过码头上没那么热闹了, 倒是集市里, 春收时节, 许多人打着伞在挑货, 马车匆匆忙忙经过,溅起一片水渍, 四处都是湿漉漉的。
正值了午后, 安芝从马车上下来, 打伞走了一段路到梳斋, 街上的人不多, 铺子内倒有几个客人, 不过应了这雨天的气氛, 总透着些慵懒劲儿, 尤为的安静。
“雨那么大就别过来了。”刘娘叫人去煮茶, 将她带到了内堂,“这几天客人也不多,不急这一时。”
“这也说不准。”安芝笑了笑,推开窗, 后院雨势是越来越大了, 吹进来的风透了凉意, “等会儿我将东西送过去,与寒山寺的师傅谈妥之,七天后你去寒山寺将供珠拿回来。”
“就不能迟一月再出发。”刘娘知道她过几天就要出船了,这一年里也没见着她几回,倒叫她心疼,“等这雨水过去后再走。”
“迟一月出发可就迟一月回来了,我可想早些时候回来见你们的。”安芝视线落到刘娘腹上,笑的很开心,“可不能错过这小子出生。”
三个月出头些,还未显怀,权叔与刘娘成亲三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安芝也是期盼的很。
“你啊。”刘娘说不过她,只得一遍遍叮咛,“在外头凡事不可强出头,还有啊,听闻苏禄国那儿的人都未开化,野蛮的很,你这趟去,可别下船了。”
安芝失笑:“都是权叔告诉您的罢,没他说的那样,苏禄与我们建交已有些年头,年年都有供奉的,朝廷对来往的商船又额外的贴补,我这一趟去,是看看别的。”
可不论安芝什么说,会担心的依旧是要担心,安芝便不与她多说出行的事,问起请过来的新师傅如何。
“年轻的几乎是不说话,总在屋里做活,按你说的,将客人定着的东西交给他,告诉他怎么做就行,还有两个师傅如今看着是老实的。”刘娘留在这儿,后头的事其实都是丈夫和安芝在操办,如今她怀着身孕,安芝又给她寻了个伶俐的丫鬟打下手,她也就是明面上出去见人的掌柜。
安芝点点头:“五月节时给他们放三日假回家看看,等权叔从宣城回来,让小梳子也到铺子里来。”
说了一会儿,外边的雨小了许多,刘娘将前两日几位师傅做好的珠子拿给安芝,送了她出去,不忘再叮咛一番。
上马车后约莫两刻钟到了寒山寺,宝珠取了披肩给她穿上,看向马车外,前来进香的人倒是不少。
初一十五,雨水都拦不住虔诚,沿着山边小路一直往上,安芝到了后面的佛堂,等了片刻后,见到了寒山寺内的主事的师傅。
半个时辰之后,安芝带着宝珠离开佛堂,手中已没有那盒珠子。
“小姐,若是客人不信怎么办?”
“这些沉香珠添了个佛字,是卖个安心。”而金陵城中这么多出海的人,许多人也是想求安心,“山下许多铺子卖佛珠,并非所有都开过光,他们是图有了这名头卖得好,但这不过是腿脚之事,既然讲究了,就得送过来。”
安芝不会在这上面去欺骗客人,东西是实的,价格也是实的,梳斋中的沉香珠与檀珠要贵过许多铺子,可依旧是受金陵城中的夫人小姐青睐,原因可不就是品质与其别致的模样,对夫人小姐们而言,只要拿出手的东西是好的,是独特会叫人赞赏的,那就肯买,贵一些又何妨?
主仆俩一面说着往大雄宝殿走去,人渐渐多,进殿后宝珠去添香油钱,安芝跪了下来,心中祈祷了几句后,耳畔传来了别人的祈祷声:“保佑我家成铭早日得子,佛祖保佑,保佑我那儿媳妇早日为我薛家生下金孙,佛祖保佑。”
薛家?
安芝转头,身旁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闭着眼虔诚祈福。
这么近的距离,头上那几根珠钗饶是夺目,安芝粗粗算着,怕是戴了个三进宅院在上边,金陵城中姓薛又能有这财力的,莫非是就是那薛家?
妇人还在重复着刚刚念叨的几句来,来回的说,在为儿子儿媳妇求子。
安芝收回始视线,从宝珠手里接过了香叩拜,这时殿外有人进来,到那妇人身旁轻轻唤了声:“娘。”
妇人睁开眼,情绪是有些急的:“见到空文大师了?”
“空文大师正在九日修坐,说是不见客。”
“那可怎么好,你们这一趟回来只住了这两日,后天就回去了,下一回可得等过年。”妇人说着想到了什么,催促一旁的丫鬟,“我叫你带的可带来了?”
“夫人,都带来了。”
“那快送去给空文大师,上珠啊,成铭人呢?”
“与小叔子在前面等您。”
“等什么,人没见着可不能走,今天说什么也要叫师傅给你们算一算,这都成亲大半年了。”
安芝起身插好香,转身时看到这位薛夫人拉着儿媳妇要去找大师傅给人家塞礼,正好叶上珠看过来,安芝当做不认识似的,视线直接略过去了,带着宝珠走到殿外。
正被婆婆说的有些赧然的叶上珠怔了怔,这不是沈姐姐身边的那个丫鬟?
可这气质不像啊,走出去的这个身旁还跟了丫鬟,显然是哪家的小姐,一定是她认错了。
“上珠啊。”
一旁传来薛夫人的声音,叶上珠回了神,柔柔道:“娘。”
薛夫人看着她,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微动了下,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又重新热络了起来:“走,去叫成铭,一道过去。”
这边安芝已经走下大殿外的台阶,扶栏那儿是有两个男子立在那儿,略高一些的安芝不认识,但还有一个她却认得,那不就是薛家三少爷么。
再回想殿内她们说的,安芝便确认了另一个身份,去年与叶家大小姐喜结连理的薛家二少爷。
只这一眼,安芝就觉得当初沈家那位大少爷所言不错,这位薛二少,看起来比他弟弟好太多。
这时在那儿被哥哥训着话的薛成立正无聊四处看着,瞥到底下小台阶上的两抹身影时眼前一亮,之前让范理打听,怎么都摸不清那林家二小姐的行踪,如今倒是碰巧。
“成立,你有没有在听。”
“二哥,我在听,你不就想让我跟你去京城,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不高兴去。”薛成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台阶那儿越走越远的人,都没看薛成铭一眼。
“不想跟我去京城,那你就在这儿担一间商行主事,整日游手好闲的像什么样子。”
“二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就只抓着我念叨。”薛成立转身,已然是有些不耐烦了,抬起头看到上边有人下来,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推了薛成铭一下,“喏,娘和二嫂出来了,二哥你好好陪陪娘,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不等他开口,薛成立急忙往那小台阶处赶去,生怕人走了。
走下来的薛夫人看到小儿子走这么匆忙:“他做什么去,伞都不打。”
薛成铭也是被气着了:“不必管他,每回都这样。”
“那你就少说他几句。”薛夫人心疼儿子,让丫鬟送伞过去,“走,你们再陪我去一趟空文大师那里,我备了些礼,这一趟回来怎么也得让你们见上他才行。”
“十八的年纪还不安定,就是娘您太惯着他了。”薛成铭看了妻子一眼,心中有数,知道以娘的性子怕是不肯歇,“我陪你们去。”
“家中的事有你和成扬在,他做小的,就让他过的自在着,难道我没惯过你们两个?”
薛成铭说话也是直:“娘您要再这么纵容着,将来等闯了大祸就来不及了。”
薛夫人气的不行,可自己亲儿子又打不下去手:“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叶上珠看了眼婆婆又看向丈夫,轻轻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垂眸不语。
……
这厢安芝已经走到了底下,再一段下山小径就能到马车停靠的地方,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叫喊声,转过身去,薛家三少爷朝她追过来,伞都没带,头发淋的微湿。
“林小姐请留步。”
安芝停下脚步:“薛少爷,有事?”
“在寒山寺一见后,我就一直想邀你出游,苦于没有机会。”薛成立再见安芝,便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确实是越看越叫人上心,“不知林小姐有没有空,明日去栅栏集看水塔灯。”
打着伞的宝珠瞪大了眼,小姐都不认得他,这薛少爷怎么能直接开口邀请小姐去看水塔灯,忒不要脸!
安芝看着他,微微一笑:“没空。”
“改日也成,林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薛成立朝前迈了步,就快要到雨伞边沿,他脸上自诩迷人的笑意也近了。
安芝低头看了眼他脚下,视线从一旁的坡上扫回,低笑:“薛少爷,恐怕以后都没有空。”
说完安芝朝后退了步,故意是朝靠近小径旁的下坡,脚踏了块石粒,蓄势待发。
“林小姐,我是真的有意邀请,你……”薛成立见她要走,长久以来行程的习惯,他想都没想就往前走来伸手要拦她。
就在他往前迈时,安芝将脚下的石粒踢去,薛成立的身子一歪,脚下不知踩了什么,滑了整个人朝前扑去,安芝借了一步,成功避过了后,露出了身后的下坡。
看着这十来米高的一段下坡,薛成立瞪大了眼,可他这会儿控制不住啊,本就雨天路滑,刚刚又误踩了东西,草堆里粗枝枯叶的滑腻的很,四周又没什么可攀的。
就这样,他摔了下去。
“啊!”
“薛少爷!”
安芝站在小径上捂着嘴看着薛成立摔下坡去,到平地上还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特别“担忧”的问:“薛少爷你没事罢。”
险些把自己弄晕过去的薛成立听到坡上的声音,自己人还没站起来,忍着痛还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林姑娘,我没事,雨天路滑你小心点,我这就上来送你下山。”
安芝没忍住捂嘴笑了,这人是真吃不够教训。
“薛少爷,你别乱动啊,小心伤着,我这就帮你去叫人。”趁他没起来前,安芝带着宝珠赶快从这一段台阶下去了。
底下好不容易起来的薛成立,摔了满身疼,没等来安芝去叫人,却等来了在内寺吃了闭门羹,不得不打道回府的薛夫人。
这边簇拥的是一群,下台阶时直接撞上了狼狈不堪的薛成立,薛夫人的情绪一下激动了:“我的儿,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催促丫鬟去取披风来,又给他打伞,这淋了浑身湿透不说,身上还沾满了树叶和泥,像是在底下坡上滚了一圈。
实际上薛成立就是在坡上滚了一圈,身上还疼,可他不在意,他还反问薛夫人:“娘,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上去找人?穿青绿色衣裳的,生的很漂亮。”
薛夫人一愣,哪有什么姑娘,连只苍蝇都没看到:“你这是淋糊涂了是不是!”
薛成立一把扯下披风不耐烦:“不是,哎娘,我有正事!”
“你所谓正事就是去纠缠人家女子。”薛成铭沉着脸,实在是没眼看,拉了叶上珠先行下了小径。
叶上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一段路后才道:“相公,小叔子不会有事罢?”
“他能有什么事,自己造作的,由他自己受着。”薛成铭看着她,语气温和了些,“娘说的话你不必在意,有些事本就急不得,明日要回京,我陪你再回一趟叶家。”
“嗯。”叶上珠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娘也都是为了我们好。”
“她是为了我们好没错,但也不必事事都听之。”
待到薛成铭陪她上了马车,望向窗外时,叶上珠脸上的笑意渐渐转了些忧愁,她不在意娘说的那些话,她在意的是他,可他并不懂她。
☆、29.029.故人
春雨一连下了数日, 在安芝准备出发时的这天早上,短短的放晴了片刻。
每一趟出行林夫人都会来送她,这回也不例外, 等着船上一切妥当, 东叔带人检查仔细后, 拉着安芝的手嘱咐:“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您放心,这回去的还是岭西,我下船就联系向导,时刻把宝珠和大福二福他们带着, 绝不会一个人到处走, 下船之后就换男装, 到了一处就给您送平安信。”安芝一样样将林夫人的担心说出来, 又一样一样保证, “您就放心罢。”
“你这孩子,原本你大姐姐这次要回来的,小的生了病给耽搁了。”
“过年姐姐肯定会来的。”安芝将她们给她的护身符都拿出来, “您看啊, 大姐姐捎来的护身符我也带了,您的, 楚芹的, 还有宝珠和东婶给我求的, 我都带着呢。”
林夫人被她这模样逗笑了, 抬手抹了下眼角, 她就是心疼这个孩子, 倘若爹娘都在,又怎么会让她出来独当一面,可如今连安林那孩子都不在。
“好了,先上船去,别错过时辰。”林向升过来扶了妻子,安芝点点头,正与道别,那边东叔身后跟了个人匆匆过来,安芝定神一看,愣住了,怎么是他。
李忱赶路赶的后背衣服都快湿透了,因为他从商行赶过来,带着大少爷交给他的东西,路上遇了事儿马车遭堵,他就一路跑了过来。
“幸亏是赶上了。”李忱喘着气,将手里的锦盒交给安芝,“林小姐,这是大少爷让我交给您的,说是给您的回礼。”
安芝怔怔接到手中:“回礼?”回什么礼?她没送沈帧什么东西啊。
“之前在乔园,林小姐您交给管事两条鱼。”李忱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这是大少爷给您的回礼。”
安芝恍然,可那两条鱼不是送给沈帧的啊,那是她看小团子喜欢,交给管事给小团子当玩具用的,她迟疑了下:“沈少爷将鱼吃了?”
“少爷叫人养着了。”
安芝低低噢了声,看着手中的锦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替我谢谢沈少爷。”
“林小姐一路平安。”知道出船有时辰,李忱也不多打扰,向安芝行了礼后,转身又与林老爷林夫人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众不明真相的人,看向了安芝。
林向升:“那不是沈家大少爷身边的李管事?”
林夫人更关切的却是沈家少爷叫人送来的回礼,有回礼就有送出去的,这意义可不同:“楚蝉啊,你与沈家大少爷认识?”
林楚芹也是一脸好奇,安芝见到沈帧那两次,她都不在身边,所以对这事儿一无所知。
宝珠看了看自家小姐,自觉低下头去,也装了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安芝:“……”
身后传起了鞭炮声,安芝啊了声:“时辰到了,义父,义母,楚芹,东叔,我上船了啊!”
说罢安芝拔腿就往上船的板子上走,身形比往日都利索了几分,三两下上了船,冲着大家挥手。
“老爷,我怎么觉得楚蝉在躲着我们。”林夫人看着船上的安芝,转头问还没上去的宝珠,“宝珠,你跟着二小姐出去,可有见过沈家大少爷?”
宝珠捏着帕子摇了摇头:“奴婢不认得沈家大少爷。”
“这就奇怪了。”林夫人总感觉安芝的态度不太对劲。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姐这一年里在商行忙里忙完,沈家也是做生意的,逢年过节送个礼也是常事,只是回个礼罢了,若是有别的意思,就私下相送了。”林楚芹催促宝珠快上船,“东西可都带齐了,别落下什么。”
“齐了齐了的。”宝珠赶快跑上船去,生怕夫人再叫住她问,万一没兜住可怎么办。
待鞭炮放过三响,烧了奉龙王的钱后,随着灰烬洒落到水面上,两艘商船离岸了。
宝珠站在安芝身后松了一口气:“小姐,我险些说漏嘴了。”
安芝看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笑了笑不语。
转过身用甲板上的桌子做箱子,将锦盒打开,安芝看着锦盒内的摆着的东西微怔了怔,里面放着的是一份去往苏禄的航图。
安芝抱了锦盒回船舱,将自己准备的那份拿出来作比较,发现锦盒内的苏禄航图更为详尽些,各处还绘着些苏禄特产,安芝摸了摸上面作物模样的图案:“他怎么知道我想找这个。”
“小姐,这儿还有块玉牌。”
宝珠从锦盒里拿出一块小巧的圆玉牌递给安芝,玉牌上镶刻了一条鱼,惟妙惟肖十分的生动,可就是认不出这是什么鱼,宝珠在旁猜着:“小姐,这不是锦鲤啊。”
安芝翻来覆去看了看,笑出了声:“是我钓的鱼。”
很快,安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她看了眼航图,再看手中的玉牌,这两样东西,一样是送了她信息,对于他们这样做生意的,等同于送钱,至于这玉牌,叫人照着她钓的鱼雕刻,安芝是有些看不明白。
“小姐,沈家少爷这是不是在帮您。”若是金钗首饰的,宝珠还能一眼看出意图来,不过送航图给二小姐,总觉得又不是那意思。
安芝轻轻摸着刻了的鱼身:“他……”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单是当初胡掌柜那件事,安芝就知道在生意场上的沈帧并不如他外表所看到的这样温和,他的一言一行,应该都是有想法的。
林家做的生意比较杂,之前做了几年的瓷具生意,后来就一直在岭西和登州两条线上跑,等同于是什么赚钱做什么,沈家主要是做锦缎生意的,其中旁的也有许多,但并未与林家有交集。
生意场上也没有永久的合作,有的只有利益,就如她那天看到的赵老爷。
比起叶家如今的势头,沈家反而沉寂了许多:“难道他想和林家合作?”知道她这这一趟要去苏禄,便准备了一份航图,没有这个安芝一样能抵达,找到想找的东西,但有了这个就更便利些,实为锦上添花。
“小姐。”宝珠在旁小心翼翼道,“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
安芝扭头看她,有些疑惑:“什么?”
“就是啊,你看上次在乔园沈大少爷还给您戴了花,这又给您送了玉牌。”宝珠还有话没说呢,小姐您自己见了他也与见了别人不一样。
对上宝珠巴巴的眼神,安芝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你是说沈帧喜欢我?”
“不可能。”安芝哈哈大笑,将玉牌放到桌上,仔细看那航图,“他对青梅竹马长大的叶家大小姐都无意,怎么会喜欢我,你看叶家大小姐多漂亮温柔的人。”
“……可,可是。”宝珠张了张嘴,小姐您也不比叶家小姐差啊。
“想什么呢,他找我兴师问罪还差不多。”安芝笑着弹了下她额头,“送航图过来不就是给予便利,说不定这一趟回去林家就能与沈家有往来。”
“他找您兴师问罪什么。”宝珠捂着额头,“小姐又没得罪他。”
安芝的注意力已经摆在了航图上,宝珠无奈:“我去给小姐您煮些吃的。”
……
安芝在船舱内一呆就是大半天,再出来时船已经驶出很远,今天的风向极好,顺水而行,也没见下雨,这时辰天色已黑,抬头便是星空。
从宝珠那儿拿了烤熟馃饼,安芝跃上船舱,挑了高处靠下,一口口吃着馃饼,迎风是河水的气息。
从这儿到出海口还需两日,一路直去苏禄。
“小姐,上钩了!”
底下传来宝珠的声音,安芝将馃饼几口塞下,跳下去,跟着船工一起到了船尾,从那儿拎上来几条鱼线,线上绕了一串活蹦乱跳的鱼。
“齐叔,给大伙儿分了,将豆子捂上,到明州时再进些菜上船。”
“好嘞!”
两日之后船出了海,能看到的东西就少了,一个月后商船四面八方都是海水,偶尔会远远的见一岛,大多数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海天相接的水面。
一个多月的航行已是能够到岭西,但到苏禄却还需要再加一个月的航行。
四月中下出发,到了六月末,天是越来越热,遇到过几回海上暴雨,终于看到了一些零星的岛屿。
之后小岛越来越多,还有许多暗礁,两条船走的缓慢了许多,根据航图上所绘的,安芝让师傅在临近水城的一处码头靠岸。
正值了傍晚,码头上还算热闹,比安芝他们早一些的已有商船载了货,底下做活的有中楚人,也有皮肤白皙的商客,多是苏禄国的一些百姓,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这儿又四季炎夏,他们大都皮肤黝黑,有些打着半身赤膊,脸上和身上描了些图案,瞧不清楚样子。
安芝与宝珠换了男装,又特意将脸涂的暗一些,跟随齐叔下船,空气飘来一股浓浓的鱼虾味,抬头望去,码头前去沿着海滩似是一个渔村,停靠着数艘小船,远远的还能看到孩子在海滩上玩耍。
齐叔到码头内的简陋馆内登记了船号,交付在这儿停留的银币,还需上报他们前来的人有哪些,最后检查过他们从中楚离开后的官府通行押文,才放他们出码头。
出了码头后便是一条泥泞路,正对面是这儿独有的一些树木,几间简陋的屋子临着路建着,来往的人中还有用蹩脚的中楚话询问他们是不是要寻向导。
时常出海四处奔走的齐叔很快找到了个向导,一天十个铜币,将他们带往水城最热闹的地方。
简陋的牛车走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起来委实不太舒服,途径一个小村子时安芝看到路边几个孩子在编的草绳时跳下了牛车,身后齐叔他们跟着下来:“少爷。”
安芝走向那几个孩子,善意的冲着他们笑:“帮我问问,他们这打绳结的方法是哪里学来的?”
请来的向导替她翻译了话,告诉她:“是村子里的老师教他们的。”
安芝看着粗糙绳子上略有些熟悉的打结方式,从宝珠手中拿了两个山楂串子送给他们:“走罢。”
一行人很快上了牛车,摇摇晃晃从这边村子离开,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拿着山楂串子跑回了村子里,连绳子都不要了。
他们一路冲到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屋舍前,讲了好些话。
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五六,穿着简单的苏禄服饰,笑看着这些孩子说话,而他的模样,却不是苏禄人。
☆、30.030.活着
从水城外的码头到城里, 其实只有十来里的路, 可牛车缓慢, 加上一路颠簸,走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到, 下了马车后宝珠就有些筋骨疼, 那还是在牛车上加了草垫子的,要不然会更难受。
说是水城,城门口瞧着简陋的很,石瓦结构的屋子中掺杂着竹屋,进城之后只有一条路上铺了板, 其余都是砂石路,天气好也就罢了,遇上雨天,这儿四处都是坑坑洼洼。
但这都不影响水城内的热闹,与安芝他们一样推着牛车的, 还有抬轿椅的,街边有不少摊子,来往的行人穿着都十分随意, 其中只见几个轿椅上的人穿的得体些。
向导直接将他们带到了水城中最大的集市,这里什么都有,铺子也比刚进城的要大许多, 外头的篓子内还摆着安芝没见过的果子, 还有成堆的农货, 但这里经过的人不多, 最多都集中在里侧,好些卖珍珠海贝的铺子。
从向导口中安芝得知,这边的集市是水城乃至周边最为集中的地方,附近村子渔船捞上来的珊瑚海贝都会送到这里来卖。
“中楚的珍珠多来自于琼台,也有不少是外边运回来的,少爷您看这成色,价格要比岭西还便宜一些。”齐叔一抓就是一把珍珠,瞧着颗粒都很饱满,就是大小有些参差,从这儿买回去都得自己挑拣区分好坏,若是要买他挑好的,价格自然又是另外一番算法,不过不论哪种,都是这样一筐筐卖的,就光是他们走进来这一路已经看到抬出去不少。
“珍珠做饰,金银为主,他们这儿更喜爱些。”安芝摸了摸齐叔手中的珍珠,对其中粉色的起了意,“倒是可以挑些精巧的放在梳斋内。”
安芝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要买的意思,直到走出了集市才让齐叔转述:“齐叔,让他带我们去附近的村里,我要看看他们种的。”
向导露出了一些为难,瞧他们一趟下来还空空如也,眼中掩不住有些嫌弃意味,直到齐叔给他加钱,这才答应带他们去村子里。
宝珠看走在牛车前面,用衣襟擦着银币的向导,对安芝低声道:“小姐,他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出码头时已经给了钱的。”明摆着欺负他们人生地不熟又听不懂这儿的话。
“也不算过分,若是我们在刚刚那些铺子中采买了什么,待我们走后,他是能拿些扣利的,若是这两日一路都这么陪着,可没什么赚头。”
宝珠张了张嘴:“看不出来啊。”老实巴交的。
安芝笑了笑,这有什么说不通的,苏禄这儿与中楚通商已有些年,过往商船如此多,再老实巴交也懂得怎么赚钱了:“山楂串可还有?”
“有的,按您的吩咐带了一整包。”宝珠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包袱,里面放着的都是出发前二小姐备下的一些零嘴吃食。
“那就好。”安芝看向不远处,歇脚的驿馆到了。
休息过一夜后第二天清早出发,太阳还未升起气温就已经攀升,宝珠担心晒着小姐,一路打伞,备足了水,沿途还摘了一些偌大的叶片来遮挡太阳。
牛车走了快一个时辰,整片的农田吸引了安芝的注意力:“那些是什么?”
向导告诉他们,这些是番麦。
“番麦?”安芝看着一株株竹竿似的长在那儿,枝头上的果实还冒了流苏,上窄下厚,瞧着十分圆润,但怎么都无法与麦联系在一块儿。
“是他们这儿的粮食。”齐叔听了后转述给安芝听,是从苏禄国都传开来的,听闻也是外头带来,解决了他们一部分的粮食问题。
安芝跳下牛车,往底下瞧了瞧:“齐叔,这还是旱地种的,怎么没在水城集市看到过?”
向导听罢笑了,直接从枝头上掰下了一个,剥了外面一层层的裹衣,将流苏摘干净,露出了一段黄白色,颗粒组成的果实。
安芝这才觉得眼熟,这不是昨天傍晚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一筐筐东西:“这就是番麦?”
向导直接将其中间掰断,递给安芝,示意她可以挖下来吃,安芝挖了两粒放到嘴里,咬开脆嫩的很,粉浆汁水,十分的清口。
虽说没什么味道,但嚼久了还能生出一丝丝的甜来,就像是吃饭似的,嚼久了有甜香,其中又参了一丝丝的涩。
等到进了村子后,安芝看到几个妇人将晒干的番麦刨下时,一整筐金黄色的番麦粒子终于让安芝有印象了:“齐叔,那不就是包谷粒。”
那是宣城中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零嘴,有些铺子给它取名叫玉粒儿,寻常人家还吃不起,一包就得二三十个铜钱,可倒出来只那么小小一碗,还不够一个孩子吃的。
逢年过节时买回来摆在盘中,有好几种口味,糖炒的,盐炒的,个头比现在看到的要稍微大一些,入口蹦脆,师叔爱拿它来下酒,还只吃清风居里做的,吃到嘴里会有一股奶香味。
这小零嘴安芝吃过不少,却是头一回看到它们的原样,竟是这般。
这村子内鲜少有外人来,安芝他们的装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安芝便让宝珠将带来的山楂串和酥糖分给四周的孩子吃,走到村子内不多时,适才拿了山楂串的两个孩子,给安芝送来了几根煮熟的番麦。
安芝尝了一口,有些惊喜,生食清脆的口感,如今转了软糯,还有一股清甜,看样子晒干之后是能磨粉储存的,在这四季炎热的地方,浇水不宜多是旱地,而这番麦又不比谷米娇贵,确实合适当成粮食。
“齐叔,你问问他,可否与这里的村长商量,让我买一些好的种子回去。”
“少爷,种这个的可不多。”齐叔早前去岭西时也见过,成袋的摆着,买回去多是做零嘴用的,种的实在不多。
“如今是不多,将来可说不定,虽说口感不如咱们的谷米,但它好种啊,山上辟了田就可以,我看一株长的也不少。”安芝看村子周围大片种着,总觉得这番麦只用来做零嘴可惜了,若是那些农民不愿意种,她可以把种子送给他们试试。
通过向导安芝很快见到了村长,听闻他们来意,这村长说很愿意给她番麦的种子,因为中楚人帮过他们,他很感激。
安芝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摆设很特别,有色彩鲜艳的瓦罐,还堆了些瓷具,这些应该都是中楚的商船运过来的东西。
“少爷,他问你会不会打结。”
安芝看过去,那村长拿出一段绳子,绳子下面吊着个钩,但因为打不好结,那钩子始终是固定不住。
安芝接到手中,发现与他们船上用来钓鱼的钩子有些不一样:“这是捕鱼用的?”
“之前海边渔村中有个中楚人教过他几种绳结的打法,但他学不会,只有之前那人帮他打的。”
“这容易,有没有他打过的绳结给我看看。”安芝翻看了下,从齐叔手中接过后微怔了怔,“他说是个中楚人教他的,可知道这个中楚人如今在何处?”
村长摇了摇头。
安芝很快照着原样给他打出了绳结,看着那位村长,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教你,还请你告诉我那中楚人的模样。”
……
离开村子后,安芝一路都是沉默的。
她手中捏着从那村子里带出来的一段绳结,耳畔响起的都是向导翻译的话。
“那个中楚人高高瘦瘦,皮肤很白,披着发,看起来二十几的年纪,会一些苏禄语,身边跟着几个孩子,他的绳结打的很棒,会制陶罐,还教他们如何加盖屋子挡太阳。”
那村长是今年一月时遇到的中楚人,带着一群孩子途径这里,因为踩坏了庄稼进去道歉时,教了那村长几个打渔绳结的方法,教他们如何加固屋子,在那之后就没再遇到过他。
“知知,这样打出来的结比寻常打的更为牢固,你试试。”
“真的啊,这算不算是小叔您独创的。”
“算是——”
脑海中回想起过往,安芝低头看着这绳结:小叔,会是你吗?
牛车一路颠簸,回到水城之后已是下午,这几天都是水城内集市的大日子,所以来往的人很多。
宝珠见小姐从村子里出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看到不远处挂着个自己认得的字,便拉着安芝喊:“小姐,你看那儿竟然有咱们中楚人开的铺子。”
安芝抬起头,失笑:“西市还有那些外来的奇珍异宝,这也不奇怪。”
很快她脸上的笑意滞住了,看到从铺子内走出来的人,安芝快步追了上去,拉住了他:“小叔!”
被她拉住的人转过身,奇怪的看着她:“谁是你小叔。”
安芝看到这陌生的脸,急忙松手:“对不起,我看错了。”
“叫谁小叔,我才多大年纪。”这个应该是跟着商船来的男子瞪了眼安芝后,甩袖离开了,安芝怔怔看着他穿的中楚服饰,苦笑摇头。
她真的是魔怔了,看到像一些的东西就觉得哥哥和小叔还活着,可那是海难啊,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航行都需好久才能看到岸,落难的人又怎么能活得下来。
“少爷!”宝珠追了过来,气喘吁吁,“您慢点。”
“没事了。”安芝敛了神色,转身时险些撞上从铺子里跑出来的孩子,她手快扶住了他,抬起头,整个人再度定住。
那铺子门口站着个身穿苏禄服侍的男子,高高瘦瘦,模样俊朗。
而他这脸孔,安芝熟悉极了。
安芝用力揉了下眼睛,不敢相信,直到他笑盈盈看着自己,叫了声知知。
不是做梦啊,是真的。
安芝朝他冲过去,猛地抱住了他,感受到这怀抱是温暖的,人是真实的,她才敢相信:“小叔,你还活着!”
唐侬低头看怀里的丫头,再看追过来的几个人,嘴角的笑意微敛了几分,眼神微闪:“嗯,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