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回

    云真的鸟脑,这颗承载了他十八年人生智慧的豆丁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


    鸟喙上还残留着铁锈味。


    眼前,江止眼睛里映着一点寒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算什么?谋杀亲师兄未遂?鸟啄人该怎么判?清蒸还是红烧?


    如果他是人,他会立刻滑跪,声泪俱下地大喊:“二师兄饶命!我方才是被梦魇住了!”


    但他现在只会“啾啾”,这声音听起来毫无忏悔之意,甚至还有点嚣张。云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江止缓缓地、缓缓地坐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他顺着被子滑了下去,最后“啪叽”一声,掉在了江止的腿上。


    江止低头,看了看腿上的毛球。


    毛球也抬头,看了看他。


    江止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尖上沾了一点血。


    云真看清楚了,血不多。真的,就一点。


    他这一口下去,雷声大雨点小,就啄破了点皮。


    云真心里的愧疚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气愤。他都使出吃奶的劲儿了,怎么就这么点伤害?这只鸟的攻击力,真是愧对他这一身的膘。


    江止看着指尖的血,又看了看云真,然后他做了一个云真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没有把云真丢出去,也没有一掌拍死他。


    他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点水,拿布沾湿了,走回来。


    然后,他一只手捏住云真,另一只手拿着湿布,仔仔细细地擦了擦那沾了血的鸟喙。


    云真:“???”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这就好像你费尽心机给了仇人一刀,结果仇人没死,反而反手给了你一颗糖,还摸着你的头说:“乖,别闹。”


    江止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他把那点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松开手,把布一扔,重新躺下,拉起被子,翻了个身,睡了。


    云真气得浑身发抖,想再啄一口,又怕江止这次醒来就不是擦嘴了,可能是擦剑。


    云真越想越气,气得睡不着,最后飞回桌上那个软布窝里。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江止又不见了。这人活得像个设定好的傀儡,日出而作,日落……继续作。


    桌上照旧放着小米和清水。云真骂骂咧咧地吃了早饭,决定继续调查,他必须找出幕后黑手,早日变回人报仇。


    师姐的嫌疑已经洗清了,一个连瞎眼狼和断腿野猪都悉心照料的人,不可能有这么歹毒的心肠,除非她想把自己送给那只狸猫当玩具。


    云真想,得去找大师兄,毕竟他现在是头号嫌疑人。


    云真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萧逢之的院子。他落在窗台上,往里一看,大师兄正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那样子活像被蹂躏了一宿。


    云真心想,大师兄昨夜又去哪鬼混了。


    他跳进去,落在床边。


    一股浓烈的香气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云真跳到大师兄的胸口上。


    “啾!啾啾!”


    萧逢之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没醒。


    云真换了个地方,对准他的脸,用爪子开始刨。


    萧逢之翻了个身,嘟囔道:“别闹……心肝儿……再睡会儿……”


    云真心想,谁是你心肝儿,你全家都是心肝儿。


    “说了别闹……”萧逢之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云真怒了。用上了他那攻击力几乎为零的鸟喙,对着萧逢之的眼睛就是一口。


    “嗷!”


    萧逢之猛地坐了起来,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鸟。


    “哪来的扁毛畜生……咦?”他看清了云真,“这不是二师弟养的那只肥啾吗?”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萧逢之打了个哈欠,“二师弟呢?他没喂你?”


    “啾!”


    “行了行了,别叫了,吵死了。”萧逢之揉了揉宿醉的脑袋,“找我干嘛?我这可没有小米。”


    云真跳到他面前,努力用翅膀比划,他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逢之,然后倒在被子上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他想表达的是:是不是你趁我睡觉的时候对我下了咒?


    萧逢之看懂了。


    至少他以为自己看懂了。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云真:“什么?你要我趁二师弟睡觉的时候……对他下手?”


    云真:“???啾??”


    “不行不行,”萧逢之连连摆手,“小鸟啊,你这想法很危险,你让我去招惹他,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我这小身板还不够他一剑砍的,再说了,”他压低声音,“据我多年经验,他多半也是在上面那个,咱俩是同道中人。”


    云真快气晕过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是那个意思吗!大师兄那脑子里,就不能有点正经事吗?


    云真放弃了沟通,飞到萧逢之的书柜上,他得找找证据,比如什么邪修咒法大全之类的。


    萧逢之的书柜与其说是书柜,不如说是个杂物架。书页被翻得卷边,各种小玩意儿胡乱堆着。最奇怪的是,从书本的缝隙到木板的边缘,都堆积着一层细软的白色绒毛。


    然后云真找到了一叠信。


    云真用嘴叼出来一封,配合着爪子展开。


    上面写着:“萧郎,一别三月,如隔三秋……”


    肉麻。云真扔掉,又叼出一封。


    “姓萧的!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这封比较实在。


    云真翻了半天,没有半点线索,他大失所望,正准备走,忽然瞥见萧逢之的枕头底下,压着一个暗红色的、巴掌大的小册子。


    云真心跳加速,难道是……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册子拖了出来。


    封面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春宵秘戏》。


    “……”


    云真把册子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幅插图。画得相当写实,相当露骨,动作难度极高。


    云真脸红透了,赶紧把书合上。


    “你对我这宝贝感兴趣?”萧逢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可是孤本,花了我五两银子才淘来的。怎么样,想学吗?小鸟,这门学问光看不实践可不行啊。”


    “啾!”(滚!)


    云真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萧逢之的大笑的声音。


    他垂头丧气地飞回江止的院子,一进门就愣住了。江止在屋里,他今天没出去练剑。


    他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那本被啄烂的《道德经》。


    云真心想,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了。


    江止转过身,看了看云真。


    云真梗着脖子,摆出一副“鸟做事鸟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江止没说话,他走到桌边,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罐浆糊和一把剪刀。


    然后开始……补书。


    他把那些碎纸片一点点捡起来,对照着残页,仔仔细细地往回粘。


    云真看傻了。


    这人有毛病吧?书都烂成这样了,扔了再买一本不就行了?这玩意儿又不贵,山下书摊五文钱一本,买十本送一本。


    江止粘了半天,大概是觉得太慢,他抬起头,看了云真一眼。


    “过来。”


    云真:“啾?”(干嘛?)


    江止指了指桌上的浆糊:“帮忙。”


    云真:“???”


    他没听错吧?江止在叫一只鸟,帮他补书?补一本被这只鸟亲口撕烂的书?


    云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过去。


    江止指了指一个小纸片,又指了指书页上的缺口。云真低头看了看,用鸟喙叼起那块纸片,沾了点浆糊,然后笨拙地按到那个缺口上。


    一个时辰后。


    一人一鸟,对着一堆粘得乱七八糟、字都对不上的纸张,沉默了。


    这本《道德经》算是彻底废了。


    云真估计,现在老子复生,看了这本书都得再死一次,死之前还要把他们俩都打一顿。这已经不是“道可道,非常道”了,这简直是“道已烂,没法道”。


    江止把书合上,他忽然伸出手,在云真脑袋上摸了摸。


    云真僵住了,心想:又来?不许摸我!


    江止说,“下山。”


    云真:“啾?”(下山干嘛?把我卖了?)


    “买书。”


    “……”


    云真忽然觉得,变成鸟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们俩暂时能和平共处。就在这时,江止的视线落在了云真沾了浆糊的羽毛上。


    他皱了皱眉。


    云真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好像有洁癖。


    果然,江止起身,拎着云真,走向院子里的水缸。


    “啾——!”


    救命啊!杀鸟了!江止要淹死我了!


    云真拼命挣扎,翅膀扑腾得水花四溅。江止面不改色地把他按进水里,用手指搓洗他羽毛上的浆糊。


    等江止把他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鸟,毛全粘在身上,看起来比之前小了两圈,丑得不行。那份圆润的富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


    江止把他放在桌上,转身进屋,拿了块干布出来,把他裹住,开始擦。云真被裹在布里,像个粽子一样被翻来覆去,声音都变调了:“啾啾啾啾啾──”


    等他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整只鸟都是懵的。他看着江止,江止也看着他。


    “太吵了。”


    云真:“……”


    他决定等他变回人,第一件事就是把江止按进水缸里,洗上三天三夜。


    不,三天不够,得洗七天。


    结果他们这个山没下成。


    因为师父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老人家不是云游归来,简直是逃难归来,胡子都少了两根。


    他一回来,就把三个徒弟都召集到了那个四面漏风的正殿。


    “出大事了!”师父一拍大腿,表情凝重。


    大师兄摇着扇子,懒洋洋地说:“师父,您这次悟出了什么?馒头要蹭热吃还是馒头要配着咸菜吃?”


    师父瞪了他一眼,“要开武林大会了!”


    武林大会。


    这四个字在云真脑子里转了一圈,他想起来了。


    当今武林,有两个厉害的世家,一个是在北边称雄的陆家,一个是盘踞南方的谢家。这两家也不知道是祖上积了什么德,还是挖到了什么秘籍,反正就是特别有钱有势。两家每年轮流举办武林大会,广邀天下英雄。说白了,就是两家轮流炫耀武力,顺便给自家小辈找对象、拉关系,顺便清理门户的。


    今年轮到陆家,是在北方办,难怪谢公子会出现在这里了。


    “武林大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师兄不解,“他们又没给咱们发请帖。再说了,发了还得送钱送礼呢。”


    “这就是关键!”师父一拍桌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请帖,“他们发了!而且,”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说,今年的武林大会上,有一位半仙会现身!”


    半仙?


    云真鸟躯一震。


    在这个时代,修仙问道是一种风尚,一种非常时髦的活动,很多名山大川都被各路英豪占领用来修炼。但这玩意儿就跟大师兄的承诺一样,听听就好,谁信谁傻。人人都说自己得到了老天的眷顾,个个都说自己即将得道飞升。


    几百年来,真没见哪个成功的,大家都老老实实地练武,然后老老实实地死掉。


    居然有成功的了?


    云真站在江止的肩膀上,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事情。


    他没掉悬崖,没吃仙草,没被雷劈,没被白胡子老头托梦,就只是睡了一觉,然后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只鸟。


    这么一想,他这算不算修炼成功了?虽然好像是从人修成了鸟,这大概就是师父常说的殊途同归吧。


    云真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


    那人是半仙,他就是鸟仙。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降级,其实不然,在这个灵气缺失的世界,已经算是逆天级别的道法了,云真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个新的身份:


    流云宗第三代弟子,云真,道号“玄鸟”,肉身得道,物种飞升,乃是史上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由人身修成鸟身的鸟仙。


    他挺起胸脯,决定等他变回人,就去找个山洞,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鸟仙洞府,入内者,门票三百两,拒绝杀价,概不赊账。”


    不愧是商人的儿子,云真觉得自己很有经商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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