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严哥,磊磊牌信鸽又来咯~”
九月初仍热得人心躁,午休也睡不踏实,不歇停的意识好不容易往下沉了点,却偏有那爱撞枪口的,欠儿不楞登的过来惹他。
听声音就知道肯定正笑得花枝乱颤,“这上头还有香水呢,你闻闻。”
严谨城的身体轻微地动了动,脑袋缓慢从臂弯里抬起来。
他的发丝逐渐被阳光压实,整个人逆着光,懒懒地睁开眼睛。
刚醒来人还没力气,迷迷糊糊直起身,手随意地撑起额角,冷淡地朝袁磊掠过一眼。
“刚塞我手里的。”袁磊扇了扇手里的信封,兴冲冲地说:“你现在看看不?”
严谨城啧了一声,摁着他的手不让他再动弹,低声道:“上外边儿去,你不想睡别吵别人。”
袁磊一听这话,声音立马小了下去,他弯下腰,“哎呀外面热,你现在拆开,我看看都写的啥”
缓了半天顺过了气,严谨城没理袁磊的话,起身直接抓起他的后衣领,用膝盖顶着他的侧腰把人挤了出去,“出去说。”
教室外的走廊朝阳,一出门太阳更是刺得人睁不开眼。严谨城眯着眼睛快步走到了楼道口,靠着墙壁朝着袁磊伸出手,“给我。”
袁磊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随即笑嘻嘻把在手里晃个不停的情书放在了严谨城的手上,语气神秘道:“文2的文艺委员,就之前元旦晚会上跳古典舞的那个女生,你要不认识我待会儿带你去楼下认认,特别漂亮一女的。”
严谨城把信收在了口袋里,听到袁磊的话尾,忍不住皱起眉头,“别一女的一女的,听着难听,她没名字吗?”
“有啊,叫”袁磊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严谨城在说什么,他笑骂了一声,“操,还没谈上呢,这就维护上了。”
严谨城闻言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眉毛,招狗似的冲袁磊招招手,“来。”
袁磊眼睛一亮,像要听八卦似的一脸好奇地凑了过去。
只是八卦还没听到,忽然后颈一痛,转头就看见严谨城的手臂贴着他的耳后,力道不轻不重地掐着他后脖颈,语气略带嫌弃:“能不能把脑子里的水往外晃晃,挺好一小伙张嘴讲话怎么这么寒碜?”
袁磊仰着下巴,想了想,一下把嘴抿紧了。
“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严谨城直起身,“这点事都捱不到下课。”
“要不是这女喻晴雨太好看,我也想藏住点啊。”袁磊说,“上次晚会她出了名的,要是你俩成了肯定非常养眼”
严谨城没耐心听他畅想,困意是出走了,但眼睛还累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到此为止,“行了,我先进去了,你跟你自己青春期躁动的心继续独处吧,我听不了了。”
“哎就这啊?”袁磊一脸错愕,随即愤怒道:“那你还叫我出来干嘛!”
严谨城微侧过脸,轻轻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逗你玩儿呗。”
午休结束后第一堂课,严谨城拜袁磊所赐,昏昏欲睡了大半节,下课铃一响,他被吓得太阳穴直突突,随即就有股闷火往头顶上窜。
下了课,严谨城烦得不行,泄火似的跑到袁磊位置上踹了一下他椅子腿。
袁磊还跟那像坐摇摇椅似的呲着大牙傻乐,最后被严谨城轻轻一巴掌扇脑瓜子上,正常了,“认识那么久没跟你打一架纯属是因为你傻成这样了我不忍心。”
袁磊睨了他一眼,“又阴阳我。”
严谨城挑了一下眉毛,“能一下听出来了?”
“不知道,反正听着不像好话。”袁磊说完把椅子往严谨城的方向拉了拉,揉了一把脸,换了副表情,“哎,你要不要去楼下看看,我带你去呗。”
严谨城坐在了袁磊旁边,把腿搭在了袁磊腿上,身体往后靠在了后面的书桌上,“嗯,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去吧。”
袁磊一听这话立马来劲了,“感兴趣?想早恋了?想青春期抓紧时间刺激一把?”
“刺激你大爷。”严谨城忍无可忍地抓起袁磊的头发左右晃了晃,试图晃出他脑子里的废水,“我就跟人家说一下,我不谈恋爱。”
“不好好学习想这些,不像话。”严谨城话音刚落,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袁磊的后脑勺,重复了一遍:“不像话。”
像今天这样的情书,他收归收,但拒绝得也干脆,回礼可能是一杯奶茶一份甜品,在见面的时候悄悄递给对方一张小纸条,上面该说的都说清楚,下次碰上,也只会是相视一笑,再无其他。
严谨城没和任何人提过的一件事:他喜欢男人。
其实这是一个绝佳的拒绝理由,可以直接把女生变成“闺中密友”,既不会让人家有被拒绝的尴尬,自己又不会有任何负罪感,毕竟性向这件事连他自己也决定不了。
但严谨城不想也不会这么做——把秘密出卖给别人,是对自己的极度不负责任。
他没有高尚到为了让别人开心一点就可以暴露自己的隐秘。
即使是曾经给自己表过白的同性,即使是认识了五年的袁磊,即使是发小汤远。
他都秉持着不隐瞒也不主动提及的原则,就这么成为他们口中那个对另一半要求极高的挑剔怪。
下午的第四节课放学,严谨城回爷爷家吃了晚饭,回学校的路上在旁边的面包店打包了一块草莓蛋糕。
临近晚自习上课,一楼的两边楼梯口有学生会的人在那里记名迟到,严谨城因为买蛋糕耽搁了一会儿时间,几乎是踩着铃声进去的。
“眼镜城,你迟到啦。”
拿着记名板的女生是学生会的会长,和她不算熟络,但也随便讲过两句话,听到这个大家都在喊的外号,严谨城只是淡笑着,“那记名吧。”
“不记啦。”女生朝他快速地摆了摆手,“快上去吧,再晚点可就真得记了。”
严谨城身形颀长,侧身能把女生完全挡住,只见他忽然伸出手,从对方的头顶轻轻捻下一片树叶的碎屑,在她的眼前展示后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碎屑就这么掉落在地上看不见了,“谢谢。”
女生笑着摆摆手,“跑快点。”
跑得特别快了。
急匆匆地冲进教室,严谨城卡在胸腔里的气才小幅度地喘起来,刚走到自己同桌那准备回位置,结果一低头就看见袁磊正转着头偷笑。
“袁磊你上辈子是不是牛皮糖啊?这么黏牙。”
“严哥,今天周一,老师们都开会呢,这节课又没人看着,咱哥俩聊聊天,有我陪你玩儿你肯定不寂寞。”
“我乐意跟你玩儿么。”严谨城把背包往桌子上一扔,肩膀卸力地靠在窗台边,脑袋搭在窗户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回你位置上去,看到你都嫌腻。”
严谨城的眉眼冷峭,但睫毛却是纤密的婴儿直,抬眼时瞧得不真切,只有在他垂眸的时候才能窥见他偶然的柔软与乖顺。
此时他撩起眼皮斜眸顿住,盯着人,震慑力完全掩盖掉了一双眼睛所带来的对好看的体验。
“严哥,我求你了,我同桌今天请假,没人陪我玩我会死。”袁磊和他认识的时间长,自然是没皮没脸,“下课我不还得陪你去楼下文2吗?坐这方便。”
严谨城的同桌是个很内向的男生,平时和严谨城不怎么说话,只有在进出位置的时候形成某一种奇怪的默契,还有就是和袁磊换座,基本上袁磊一来他就可以捧着书走了。
严谨城往前看了一眼,他同桌这会儿低着头正奋笔疾书,视线往左一挪,旁边的袁磊目光炯炯的,于是他也懒得折腾了,肩膀一抬,沉默着把书包塞回了桌肚里。
得到严谨城默许的袁磊像得到多大的恩准似的,喜笑颜开地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朝他磕了个头,“严哥我誓死追随你。”
“有病。”严谨城推了一把袁磊的肩膀,把人推开到课桌缝隙外头,并指着他说:“规矩点,不然下次别想坐这。”
说规矩是规矩了一节课,没过线也没闲聊,就是那小纸条递个不断,把严谨城烦到干脆把袁磊那本草稿本直接给扔到了窗户外边去。
一下课,袁磊就哀嚎着跑到教室外面捡本子去了,上面都是见不得人的悄悄话,说不定还有班上谁谁谁的小秘密,关乎着声誉,他急得不行。
严谨城没理他,从桌肚里把装着草莓蛋糕包装袋拿了出来,抬手从自己的便签本上撕了一页纸。
他的字很好看,从小被爷爷逼得练了好几款字体,尽管写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但笔锋柔和,瞧着也不至于太尖锐。
文2在一楼,就是楼梯口旁边的那个班级,一下课那里就人声鼎沸的,聊天的,路过的,追逐的,感觉人讲话都找不到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人,都张着嘴。
但是严谨城一下楼,周遭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随后又立刻扬起来,有人喊了一声严谨城的名字,笑着说:“严哥,去操场还是来找人啊?”
严谨城没回话,只是朝那人点了点头,只管自己走自己的。
“今天怎么热闹得有点反常啊?”袁磊左右看看,总觉得人怎么全挤在了文2边上。
袁磊觉得有猫腻,伸手拉住了严谨城,随便拽来一个脸熟的男生,问道:“你们班出啥事了?”
被拽来的男生叫成业,和严谨城他们打过几场篮球,态度也很熟络,直接跟他们说:“来了个转校生,从柏市来的,一少爷。”
严谨城听到这个词,忍不住扬了一下眉毛:“少爷?”
“嗯呢呗,他家应该挺有钱的,今天坐着法拉利来上学的。”成业揉了揉鼻子,“长得挺帅,就是特别拽,人家和他讲话他也爱答不理的,估计惯的一身少爷毛病。”
“从柏市转来?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已经声名远扬到柏市啦?”袁磊问。
“听说是挨了处分。”成业低声道:“好像是和实习女老师谈恋爱,被抓了现行。”
“我靠——玩这么大!”袁磊瞪大了双眼。
严谨城对这些八卦没兴趣,只催促着推了推袁磊,“去喊人。”
袁磊这一下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严谨城,“你想把他叫出来问啊?!”
“袁磊?”严谨城歪了一下脑袋,似乎非常无语的样子。
“噢噢噢!!”袁磊这才想起来此行的正事。
天大地大,严哥的事最大!
他急哄哄地往前挪了两步,正准备挤过层层人群往教室后门走去,却蓦然感觉眼前一黑,一帮人跟他作对似的全移到了后门。
“哎,那个人就是,叫姜栎。”成业拽了拽袁磊的衣摆,伸手抬着他的下巴往姜栎出来的方向转去。
其实不用特意指出来谁是姜栎,这人放在人群里还是挺明显的。
他的身材比例不错,个高腿长,从背影看过去能看出些健身痕迹,半侧的脸轮廓清晰,眉眼浓郁,鼻子是袁磊特别羡慕的欧式鼻。
由于帅得略微张扬,严谨城难得跟着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多给了几秒的时间,随后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把手上的纸袋防护般地放到了身后。
此时文2门口的人随着姜栎的移动也不露声色地移动着,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小,可被讨论的当事人却跟没事人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严谨城他们正好站在人群的最外面,姜栎要走出去只能经过他们。
按正常人的脾性,理应客气地说一声不好意思让一下,但这会儿要过路的人却没说话,站在严谨城面前,冲着他冷淡地抬了一下眉毛,嘴角敷衍地勾了勾,扯出了一个他自认为非常礼貌的微笑,似乎在等着他让道。
如果是朋友,也许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可以换来相视一笑,但对于陌生人而言,却更像是挑衅。
那种等着别人让步的理所应当,落在谁眼里都不是一个舒服的举动。
严谨城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成业的话不断重播着。
惯的一身少爷毛病。
惯?
谁惯?
严谨城不想做那个让步的包容方,干脆也不动了,就这么站着,学着姜栎扯了一下嘴角,带动着左边眉毛一起扬了上去。
姜栎大抵是没想到严谨城这么不给面子,他轻蹙起眉头,抬手搭在了严谨城的肩头,“你挡路了。”
严谨城看着姜栎,无所谓地点点头,“嗯。”
姜栎垂眼静默地跟严谨城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搭在严谨城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推,耐心告罄:“随你。”
下一秒姜栎就挤着他的身侧直接掠过他走了出去。
严谨城脚下一瞬不稳,冷不丁被他挤到了旁边的墙壁上,身后的纸袋声音一响,他随即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去,这人这么装逼!”袁磊见状快步上前,把严谨城手里的纸袋接了过去。
另一边的姜栎似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严谨城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一阵不爽。
明明是他挡的路,挑衅就算了,还骂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姜栎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没走回去。
但这一口气吸得有点猛,鼻息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陌生的香气。
反应过来香味是从何而来时,姜栎眉毛一跳。
很快,他扬起下巴,朝着严谨城倏然一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袁磊也跟着看着,分辨了一会儿,突然炸了毛,“严哥,他是不是骂你傻逼呢?!”
严谨城冷着脸,尽管人声鼎沸,但他还是听见了姜栎低声笑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忘了拿出去的带有香味的情书。
只有他清楚,姜栎刚才说的是什么。
骚包。
一个老土且杀伤力为零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