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汤远没考上普高,在隔壁区里上的综合高中,离市中心有点远,他又不乐意住宿,家里索性给他租了个房子在学校对面,于是这里就慢慢成了三人组的据点,放假基本都窝在这里。
从点外卖到摆桌一切准备就绪花了不少时间,严谨城手负伤了,所以跟个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俩人忙前忙后,时不时还要端过来让自己欣赏一下他们的摆盘。
“贡菜就不要拿出来摆盘了大哥们。”严谨城无语地看着他们把贡菜都摆成了爱心的形状,中间放着香菇,垒得老高,“你们的审美我真不能苟同。”
“不干活的少哔哔赖赖啊。”袁磊拿起一罐烧椒酱,在汤远后面接力地开给严谨城看,语气洋洋得意,“你现在开不了了吧。”
严谨城啧了一声,朝他招招手,“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呢?”
袁磊往后退了退,反复转着这罐头盖子,臭显摆。
“他好不容易逮着个碾压你的机会,你就让他过过瘾吧。”汤远把电磁炉摁了开始,把三副碗筷摆好在桌子上。
“用开罐头碾压我啊?”严谨城不屑,“我还以为得用拉杆上篮碾压呢。”
“也就你喜欢炫这种技。”袁磊不服地撇了撇嘴。
毕竟是校篮队长预备役,没点绝活那能预备上吗,严谨城的知名度有一半都是靠打球赢来的,这会儿听见袁磊的话眉眼间也多了点傲气,“那也得有了才能炫啊。”
“炫炫炫。”b王的光辉太刺眼,袁磊狠狠戳了一筷子烧椒酱,只能认命道:“你炫技我炫饭,互不耽搁。”
“那不行。”严谨城摇摇头,起身撞了一下袁磊的肩膀,“饭我也得炫。”
汤远家里有专门给他俩准备的碗筷,给严谨城的筷子是绿色的青蛙头,他一直嫌丑,但也不换,嫌弃那哥俩。
他坐到位置上拿起熟悉的筷子,又忍不住一句吐槽:“这筷子什么时候能用废,明明是袁磊的风格,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别睁眼说瞎话啊,要动物塑那我高低也是猎豹级别的。”袁磊不满道。
“嗯嗯。”严谨城下了一筷子五花肉,面无表情提了一嘴:“1000米差点没及格的猎豹,太猎了。”
“你是毒蛇。”袁磊想也没想地说道,“毒毒毒毒毒。”
汤远听着他们一来一回,脑子突然一抽唱起来了:“嘟嘟嘟嘟嘟。”
“神经病。”严谨城忍了忍,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哎严哥,我都连着好几天没看见你一个笑脸了。”袁磊看着他,喟叹道:“你还是这样有亲和力,不然我总惦记着你什么时候突然给我一拳。”
严谨城嘴角的弧度下去了些,听见袁磊的话又轻勾了一下,没说话。
汤远放学时的疑惑到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要追问:“到底发生啥了?你们也没人跟我讲一下,把我一个人丢那里不管不顾,不是说三角形最具稳定性么?”
袁磊咂咂嘴:“跟我和严哥没关系,我们纯属于见义勇为”
汤远眼看着他动作缓慢地把牛肉在调料碗里翻来覆去好几遍,单线程的袁小磊是没有办法同时进行两件事的,最后汤远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的筷子没收了:“说完再吃!”
于是袁磊只好把这周的事情从姜栎身上说起,沿着时间线一点一点的捋给汤远听,顺便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下自己在此次事件中至关重要的意义,即使他只是带了个路借了个手机。
“这就是名校吗?”汤远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怎么感觉比我们学校还乱?”
“这也只是个例,我们学校的校风还是正的。”严谨城特意为了本校正了正名,尽管这个名正的在这个恶性事件下显得不值一提起来。
“不过我还是没搞懂啊,你们说的那个姜栎,他做这些的行为逻辑是什么啊?”汤远把碗筷一推,莫名其妙摆出了玩剧本杀推理本的架势来,“他的动机是什么?你们没分析过吗?”
“你有病啊。”袁磊半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没忍住骂了一句。
“你才有病。”汤远回骂道:“他一个刚转来的学生,来这个学校没两天就闷不吭声地想干惊天动地的大事,除了他真的精神不正常以外,你们就没想过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严谨城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他当然知道汤远是什么意思。
说句实话,他也的确有一点好奇,但这种好奇升升降降,最终只停留在了非常浅显的层面。他想搞清楚的问题只有两个:为什么要帮季嘉鑫以及他为什么要转学。
关于这两个问题背后的一连串为什么,严谨城便没了探究下去的想法,甚至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他也可以对那两棵独苗不感兴趣。
严谨城想完这些,身子又靠了回来,撑着下巴涮着毛肚,突然问袁磊:“你有季嘉鑫的联系方式吗?”
袁磊抬头:“班级群里加呗。”
“嗯,行。”严谨城点开了手机。
汤远的话没人应,他啧了一声,对于他俩抗拒推理的行为非常不乐意,于是拍了拍桌子提醒道:“盘动机盘动机!管什么联系方式。”
“有什么好盘的。”严谨城抽空瞥了一眼汤远,“那就先当他精神不正常呗。”
精神不正常的人又给他发消息了。
【赌吗?】
凭空飘来的两个字,严谨城手一抖,长按消息不小心点了收藏。
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感觉闭上眼睛脑门都麻麻的。
从来没跟一个人的关系这么不清不楚,呛过骂过动手过,现在居然还能如此淡然地发着消息。
严谨城睁开眼,大拇指悬在半空愣了一会儿,在退出页面把收藏点掉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先点了一下消息栏。
【不是让我滚么,干嘛还一直找我?】
【你还在生气?】对面回得很快。
严谨城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什么意思?】
【如果那个字伤害到你了,】
严谨城看着那条消息蹦出来,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手上快速地打起字,截断了他的下一句话:【跟我道歉?】
【?】
姜栎似乎很不乐意自己的话被截走,随后发了一个愤怒的小表情。
【你很烦。】
但接下来,他却又发:【sorry。】
从他嘴里说一句正儿八经的对不起估计难为死他了吧,少爷。
严谨城也没有斤斤计较的意思,于是揭过这里,又回到之前的问题,问道:【那赌注是什么?】
【一个必须用真话回答的问题。】
严谨城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身上有什么你需要知道的问题?】
【很多。】姜栎依旧回得很快。
【行。】
严谨城还是挺想知道接下来这人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的,但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沉吟了一会儿:【不过我要换个赌题。】
【你说。】
严谨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打起字:【就赌正义这两个字,赌你怀疑的。】
对面看见这个消息,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昵称处一直显示着一直输入中,大半天才跳出来一句:【有什么区别?】
严谨城没有耐心和他解释,只告诉他:【自己想吧。】
【好。】
姜栎最后还是答应道。
聊天界面里的最后一句,停止在白色的对话框上。
【因为我还对你有点好奇。】
回答的是严谨城的第一句问话。
一顿火锅恨不得吃到深夜,食材都消灭得七七八八,锅底实在没东西滚了他们才各自去洗漱。
“严哥,明天篮球比赛你还去吗?”袁磊刷着牙,一手接在下巴那里,走到严谨城跟前含糊不清地跟他讲话,“要不要看看你的队长名头是被谁夺去的?”
严谨城靠在门边上看手机,听到袁磊的话点了点头,“去,成业让我给他场外指导。”
“你不上场吧?”汤远洗脸的时候费劲地睁开一只眼睛转头看过去。
袁磊也看着他。
严谨城的性子他们都清楚,想做的事情不到死路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有些时候犟得身边这两头并不强壮的牛蹄子蹬飞了都拉不住。
现在这手臂上的伤说重也不重,打起球来忘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忽略,不过稀奇的是,严谨城说不上场。
“手真这么严重?”汤远惊讶。
“不严重。”严谨城说着伸了个懒腰,“就是怕赢得太轻松,要树敌,老戴让我低调点。”
袁磊闻言轻哼了一声,拍了拍汤远的脑袋,“你就多余问他。”
说不上场是真不上场,体育老师知道这消息还挺可惜,打量了一下严谨城的手臂,帮他抻了抻,在看见他三分真情七分演戏的痛苦后,笑着让他坐到一边,“行,那你当裁判吧。”
“安哥,是不是还少个人啊?”严谨城大喇喇往安哥身边一坐,自来熟地开了瓶水,点了下人头,发现少人,“没候补的了?”
“有一个。”安哥看了眼手机,“就你楼下2班那新来的转学生,个高腿长的,挺适合打球。”
“姜栎啊?”严谨城眉毛一皱,有点想跑了。
昨天才打着哑谜地发过消息,今天就要碰面,这种感觉真有点难以言喻的羞耻——像头一天晚上聊了骚第二天就要跟对方坐一张桌子吃饭的感觉
“诶你认识啊?”安哥察觉到严谨城异样的反应,转头看着他,“他说他在之前的高中打中锋,我上他们班课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下,是打得不错。”
严谨城扭开头,没顺着安哥的话说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只淡淡说了句不熟。
“行吧。”安哥应了一声,随意问了句:“袁磊今儿没来?他不凑凑热闹?”
“跟朋友打会儿羽毛球去了,晚点来。”
其实那俩懒货根本没起得来,羽毛球馆预约了直接都睡过了,大早上在他们房间放了好几首摇滚都没把人吵醒。
严谨城仰天叹了口气。
救命啊。
“严哥。”成业趁他们热身的功夫走过来打了声招呼,把包放在他旁边,悄声道:“我打后卫,你过会儿帮我看着点,时机到了得喊我突。”
严谨城嗯了声,问道:“你跟谁一队?”
成业立刻转过身指了指场上的人,跟严谨城一一介绍道:“志林,枭枭,运承还有”
他的指尖在空中停滞了几秒钟,忽然向左移过去,对着刚刚走到篮球框底下的姜栎指了指,“还有你的死对头姜栎。”
严谨城听到这个前置称呼,莫名道:“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成业问:“你说死对头这事啊?”
严谨城看着他,鼻子出了个气。
“还用听谁说吗?他那天冷着脸把你留的纸条撕得稀巴烂的全班都看着呢。”成业嗐了一声,“你俩这矛盾其实也不大吧,以后说不定一起打球,不然我跟他说说,让他跟你道个歉?”
严谨城一听这话,眉毛一扬,“关系不错?”
成业笑笑:“那当然是没有跟你好。”
严谨城笑了笑,没说话。
“但他这人挺大方的,请客说一不二,拿人手短嘛毕竟。”
“是。”严谨城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撩起眼,干脆坦荡荡地回视着落在自己身上忽略不掉的目光,看着姜栎勾了一下嘴角。
这人从来的时候就盯着自己没挪开过,就算想打架也得憋着,这儿还是自己人多一点,双拳难敌好多拳。
严谨城想着想着更有底气了,神情也多了些游刃有余的意味。
不过眼看着姜栎突然朝着自己走来的步伐,他的笑很快僵在了脸上。
靠。
“你上吗?”
姜栎过来讲话的语气让严谨城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全然没有前两天怒气冲冲让自己滚的锐利,神色沉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自己,倒是看不出什么令人不适的情绪。
“不。”严谨城摇摇头,大方地朝他伸了伸手臂展示自己的伤,本来皮肤就白,任何痕迹在这片雪白上都显得特别明显且骇人。他盯着姜栎的反应,甚至能看清他眼睛睁大时跃起的睫毛。
“你”姜栎张了张嘴,似乎是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来,他皱了皱眉,移开目光。
“你不用胳膊接我也能踹开。”
“这时候就别打什么马后炮了行么?”严谨城收起了胳膊,语气平缓地说道。
姜栎看起来对这个伤势还是非常惊讶的,移开的目光又转回来打量了一会儿,难得的没有跟自己互怼,“能写字吗?”
严谨城本来想点头,但后来只抬了下下巴,快速地摇了摇头,“写不了。”
姜栎神情立刻纠结起来,他指了指严谨城的左手,想说话,好像又咽了回去,左右看看,没看见袁磊,眉毛顿时蹙起。
就这么丰富的几秒过后,他忽然说:“拿来我写。”
严谨城没忍住眯了一下眼睛,很想“哟”一声。
但是鉴于自己现在不一定能打得过姜栎,于是忍辱负重地把这个字给吞掉了,“不用,谢谢。”
“不用拉倒。”姜栎的手臂越过自己把随身背包往他身后一扔,“呲牙咧嘴地自己写吧。”
严谨城闻言短促地笑了声,笑的是姜栎居然跟自己之前说的话一样。
但姜栎听见这个笑声猛地抬起头,眸色深沉地看了严谨城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当严谨城觉得话题终止他该离开之际,下一秒却感觉到姜栎身子前倾,猝不及防凑到了自己耳边,压低了嗓音:“我”
严谨城偏开头看着姜栎的侧脸,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的身体自我保护般地朝着反方向躲了躲。
从废楼回来之后严谨城就开始拿不准自己对姜栎的态度,包括他这个人在自己这里都是意味复杂的,不算朋友,但也不想当敌人。
如果姜栎真的品行恶劣目中无人的二世祖,这个梁子结了就结了,要是真较起真来,今天这场球赛就算他缠着绷带都要上场把人打到吃了瘪才过瘾,但凡惹他不开心的人,目前还没一个能在他这里找回场子的。
但问题是姜栎不仅不是这样一个令人反感的纨绔,而且他的身上还有一种热血过头的英雄感,即使严谨城不能认同,但并不妨碍他曾因此动摇了一两秒。
觉得可以跟他一起反叛的那一两秒。
所以面对这种令他觉得为难的棘手问题,严谨城的应对方法通常是:“快开场了,你们准备吧,我先去旁边坐着了。”
叫停,并且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