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国歌放完,操场那边开始国旗下讲话了,严谨城隐隐听出是在为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加油鼓劲的稿子,关于青春,关于坚持,关于初心
关于到最后,严谨城的思绪飘回来,眼睛盯着桌面——这个姜栎的手他大爷的怎么还不放开!
手都举酸了!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严谨城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阴阳了他一句。
他自认为自己的人情关怀已经做到及格线以上了,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纯情gay可是很有边界感的好吗!
姜栎听到这句话眼皮下意识地眨了眨,似乎这才感知到自己的手的存在,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神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没注意。”
严谨城手心都闷出了汗,原本说不上来的焦躁,但是对方猛地一撤开,又忽然凉了一瞬,细细密密的麻意裹在一部分的凉里,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你换香水了?”
严谨城还没回过神,突然听见姜栎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换哪门子香水啊?”
话音刚落,严谨城听到一阵微小动静,他抬起眸,无语地看着姜栎用力地嗅了嗅他自己的手,又凑近过来闻了闻,接着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和我上次闻的不一样?”
严谨城提了一口气,沉默地跟姜栎对视着,直到对方清了清嗓子,微微偏开头,“那什么”
“骚包。”严谨城说。
姜栎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笑来。
“还要我给你回忆吗?”
姜栎笑着摇了摇头,“别了。”
他们之间初遇的确很不愉快,但这种不愉快在今天这样的交心时刻倏然变成了一种拉近距离的调侃,那些幼稚的对话和举动也宛若变成冰镇饮料里的细小气泡,搅动一下滋滋发出颤音,反倒更为酣畅起来。
“我没喷香水,上次是不小心沾上的。”严谨城想了想,还是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一下。
姜栎闻言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严谨城嗯了一声,掏了掏口袋。
刚把手机掏出来,他又听姜栎问他:“那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瓶?”
“我不喜欢喷香水。”严谨城啧了一声,“能不能揭过这个话题了?”
“能。”姜栎立刻做了个翻页的动作,“好了,下一个话题。”
姜栎的情绪调节能力还不错,刚才那种沉在泥里的挣扎感此时早已消失,除了眼尾仍然红得像被狠狠揉过,对比起来严谨城反倒更像是那个脆弱的小可怜。
既然对方神色恢复如常,严谨城松了口气,也不再和他轻声细语的了,“跟你说件事。”
姜栎快速地点头。
“别动。”严谨城指了指他。
姜栎立刻停住。
下一秒,冰凉的蓝牙耳机被严谨城轻轻地放到了姜栎的耳朵里。
“这什么?”姜栎惊讶道,但还是抬手把耳机往里摁了摁。
“那天我在废楼录的音。”严谨城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播放键。
姜栎愣了愣,随后王岩那道听了就想发火的难听嗓音在耳朵里炸开:
【我看他不爽不行?他倒霉不行?他活该!!】
【我爸给新校区捐了栋楼,等你爸也捐楼的时候你就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况且,他又没残废】
他居然能在那种乱糟糟的环境下记得录音?还能如此冷静地引导王岩说出这般有指向性的话
姜栎捂着耳朵,一时间五味杂陈起来。
“严谨城。”姜栎叹了口气,把耳机拿了出来。
严谨城看着他,“嗯?”
“你真的”姜栎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像塞了海绵,很艰难地开口:“很厉害,比我”
“行了。”严谨城笑了笑,“夸人这么费劲就别夸了,我听着都累。”
“我真心的。”姜栎把耳机捏在手里,拇指不断地摁住放开,“我可能真的是一个很欠考虑的人,也许”
“不要也许了。”严谨城犹豫了一瞬,最后用冰淇淋挖勺的另一端轻轻戳了一下姜栎的手背,“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
“你的勇敢和果断也可能是别人身上所欠缺的,同样有人欣赏着你的优点,所以没有谁比谁好,懂了吗?”
姜栎紧抿双唇,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又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这么安慰他,而不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片刻间,胸口像是缓慢地漫上了一股温热的泉水,浸泡着他温暖且飘飘然地,他莫名觉得很放松,放松到忍不住想笑,但又怕笑得太明显,只能食指横在鼻尖下,装酷地咳嗽了几下。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把耳机还给了严谨城,故作正经地问道:“那这个录音,你打算怎么处理?”
“交到校长室。”严谨城没有发现姜栎的这些欲盖弥彰,说着,朝着操场的方向指了指,现在是盛校长在发表讲话。
“盛校长交流学习回来了?”姜栎问。
严谨城点了点头,“原本这个录音我以为派不上用场了,但聂主任给出的处理结果是我没想到的,就如你所说,被轻轻地放下了。”
“所以我打算自己交到校长室,让盛校长给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姜栎没说话,看似认同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又听见严谨城话锋一转:
“这两天有教育局的领导在,下下策无非就是把事情闹大。”
姜栎讶异一秒,“我还以为你真的温和保守呢。”
严谨城笑着耸了耸肩,旋即想到了什么,又说:“但毕竟这个录音录制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对,如果后续王岩想拖人下水,这个录音就可能会牵扯到你”
“我没关系。”姜栎打断了严谨城的话,“这事都进行到这里了,再犹豫都不仗义了。”
“行。”严谨城点了点头。
“不过,你可以吗?”姜栎看着他,这件事情的大部分责任在自己,他还是不想让严谨城首当其冲,“不然这个录音我交吧?”
“这录音都有我声音了,你交我交的有什么区别?”严谨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重复了一遍姜栎刚才的话,“都这份上了,得仗义。”
“况且,我还是相信好人有好报的。”他嘴里含着冰淇淋,含糊地把天真话说得分外认真。
周一升旗结束后是体育课,严谨城跟安老师很熟,所以干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提着一兜零食去了操场,把姜栎刚才买的全给旁人分了去,自己只留了一条青柠味的荷氏糖。
“聊什么了?”袁磊捏了一包干脆面,这会儿正面对着严谨城用手捻着吃,吃了两口又问:“有我能听的吗?”
“没有。”严谨城十分冷酷地回答道。
“哇靠靠。”袁磊震惊地连连后退,“严哥你”
“吃完了记得把袋儿扔了。”严谨城淡淡地看了一眼袁磊,没等在那里看他把这出痛心疾首的戏演完,脑子忙得很,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去交录音比较合适,最好是能让聂主任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哎严哥,老师让跑个800、1000,跑完自由活动,咱们和他们打会儿篮球呗?枭枭和运承也在呢。”袁磊仰头把干脆面一股脑全倒嘴里了,嚼吧嚼吧跟上了严谨城的步伐,含混不清地说道。
严谨城皱着眉头往旁边走了两步,“别喷我一身。”
“生分了啊。”袁磊梗着脖子顺了顺胸口,指着严谨城煞有其事地说道:“姜栎是不是要顶替我了,你说。”
“关他什么事?”严谨城问。
“你跟他聊个天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还嫌我。”袁磊说。
严谨城勾了勾嘴角,“我一直都嫌你好么?”说完,他伸了个懒腰,顺手在袁磊后脑勺弹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暂时还威胁不到你的地位,袁大爷。”
严谨城的身体素质一直很好,跑完一千米其他人都叉着腰喘着粗气,路过听着都像刮风了,特别是袁磊,直接瘫在地上双眼迷离地欣赏起蓝天。
只有严谨城神情淡定,闲庭信步似的走到袁磊旁边蹲下,用手狠狠弹了一下袁磊的脑门,“不想死就起来,说多少遍了跑完了不能躺,纯智障啊你?”
袁磊长叹了一口气,疲软地朝着严谨城抬起手,“扶我一把”
结果严谨城啧了一声,拍开了,“起开,都是汗。”
“残忍啊。”袁磊随即仰天长啸,啸了一半发现视线范围内又多了两张看热闹的脸,笑嘻嘻地瞅着自己乐。
“枭枭,运承,扶我”袁磊顾不上丢不丢面子了,十分脆弱地再次伸出了求助的手。
下一秒袁磊被那俩人扶着架了起来,四肢无力,头晕眼花,但还不忘用那双迷离的眼睛望着他们并诚挚邀请:“待会儿打篮球啊?”
“打得动吗你?”李运承笑了笑,开始拖着袁磊前后走。
袁磊就像大型拖把在那里来回拖地,尽管虚成这样了还在嘴硬:“我喝瓶脉动就能脉动回来!”
严谨城笑着骂了他一句,给他扔了瓶电解质水,“你在这先走着吧,我去器材室拿篮球。”
“不用不用。”袁磊听完连忙费劲地摆了摆手,“季嘉鑫已经去拿了,他跟体育老师说了身体不舒服跑不了,我就干脆让他先去帮我们拿篮球了。”
严谨城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随口问道:“他什么时候去的?”
“他”袁磊话说一半,突然一怔,像诈尸一样撑着旁边的人身体噌地站直了,他看着严谨城语速飞快道:“好像安老师说完话就”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靠!”
四楼两个班都在体育课,办公室没有老师,这层楼静得人心发慌。
严谨城他们在回教学楼之前就已经去过了器材室,小卖部,甚至宿舍都去过一趟,那里都没看见季嘉鑫的身影。
王岩的那条朋友圈是一枚定时炸弹,季嘉鑫去了半天哪里都找不见人,估摸着情况已经不太妙了。
“去四楼厕所。”
严谨城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恍然想起那天在围栏那里,王岩大放厥词说要把季嘉鑫堵厕所里教训一顿。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想也没想拔起腿就往教学楼里冲。
厕所门被“砰”地推开时,季嘉鑫正贴着墙壁蹲在地上。
他后背靠在瓷砖上,抵出一道紧绷的弧度,左脸颊肿得像充了血,嘴角还隐约能看出暗红的血迹。
他的脑袋垂着,整个人缩成一团,看不清神情。
“我操王岩你胆子太大了吧!”李运承跟王岩之前算是认识,但是没什么交情,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已久,现在更是嫌恶到了极点,“这是学校,你在犯罪知道吗!”
严谨城眼看着王岩神情淡定,没事人似的在水池旁洗着手,身后的几个狗腿子见到他们进来,立刻从季嘉鑫身前让开,气焰嚣张地围了过来,好像随时要干仗一样。
“我犯什么罪了?”王岩冷哼了一声,不屑地应着李运承的话,“这人骗了我家两万块钱,我想向他拿回来不行吗?”
“那钱本来就是你该赔的!”袁磊正经话说完,后面跟了几句脏得没耳听的骂,把王岩骂到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
“你他妈找抽是不是?!”王岩的火气一下窜了上来,本来气儿就不顺,火还没完全泄出去,这下一被挑衅,人黑着脸就朝袁磊扑去,手已经伸到了对方衣领前。
可还没等他碰到布料,严谨城看准时机狠狠一脚就踹在了他后膝窝,王岩粗重的呼吸一顿,骤然间只感觉骨头像断了似的疼,根本没力气站稳,一下子差点给袁磊跪下。
“你抽他一个试试。”
严谨城冷眼盯着王岩,“你敢这么光明正大在这里动手,不就是看准了四楼走廊的监控上星期被雷劈坏了么?”
王岩撑着地面,扶了一下膝盖,压抑着怒火,嗓子里溢出声嗤笑来。
“王岩,你还真够蠢的。”严谨城视线朝下,看着王岩,语气没忍住染上一种居高临下的嫌弃。
刚打瞌睡就有人给自己送枕头,可能就是有人想上赶着自投罗网,把尾巴揪出来给别人扯。
“谁蠢?”王岩好不容易站稳了,听见严谨城的话,嘴角故作镇定地撇了个嘲笑,“蠢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啊。”
王岩看着他们,料定了他们不敢闹大,现在人一多,又没监控,就算去告诉老师,他仍然可以故技重施,将这件事抹成聚众斗殴,这样谁都逃不掉。
况且就算真的铆足劲儿了要往上闹,也自有人给他压着,这么多礼不是白送的,教学楼的事也传不到校长耳朵里。
严谨城站在他对面,完全将他的神情变化捕捉在眼里。
甚至对方是怎么想的,怎么得意的,他都能猜想得到。
可是有时候一个人自信过了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严哥。”僵持间,袁磊突然侧过身,悄声喊了他一声。
严谨城不露声色地转开脸,往袁磊身后扫了一眼,发现他手上正攥着个手机,找了一个隐蔽的角度朝他展示着屏幕。
他眯起眼睛看清手机上显示的画面场景似乎完全和他们所处的地方重合了。
这是一段刚刚录制完毕的录像。
严谨城的目光落在了仍蹲在地上的季嘉鑫身上。
季嘉鑫似乎是感觉到了严谨城的视线,不过只是稍微抬了下下巴,偷偷地冲着严谨城比了个ok的手势,手指还在发着抖,却带着股豁出去的韧劲儿。
“你妈的老子跟你说话呢!”王岩这人好像特别受不了人家忽视他,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几个人像打着暗号似的传递眼神,让王岩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只能试图惹怒严谨城,好从他的愤怒里确认自己的安全。
只要严谨城再动手,严重点,一切都好解释了。
“着急什么?这层楼又没别人。”严谨城的姿态一下放松了。
“严谨城,你他妈是不是怂啊?是没有姜栎在旁边不敢动手了是吗?”王岩瞪着眼睛,快步冲到了严谨城面前,“来啊,不是想打架吗?来,朝我脸上打。”
“你敢吗?”
严谨城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一声。
王岩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强烈的不爽,他把脸凑得更近了,试图往对方的火堆里再添一把火。
“王岩,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了?”
严谨城的语气开始变得低沉而平静,这火没能撩起来,他能够看出王岩脸上的不耐烦。
他眉眼低垂着,那抹燥色倏地缓和了,继续道:“老鼠也会被逮住的,就算你蹿得再快,躲得再深。”
“包括你身后的这几个人,一个个的都会的。”
“你他妈骂谁老鼠?”王岩沉着脸,手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季嘉鑫,高声道:“他才是老鼠吧?大半夜的缩在走廊里背书,背书声吱吱吱的,吵得人心烦,所以就想教训他,有问题吗?”
“看不惯他懦弱的样子,看不惯他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所以想教教他,有问题吗?”
严谨城漠然地跟王岩对视着,听他用荒谬的理由为自己的霸凌开脱,看着他毫无悔改的样子,突然开始期待这样的人被整治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周围的空气沉寂,没有人接王岩的话,也许是身后的人狗腿属性觉醒,上前一步接了话茬,“你们少管点闲事,季嘉鑫或者还能少受些苦。”
“或者让他求求岩哥,没准儿我们就不跟他玩儿了。”
王岩转身看了一眼,随后转回来不屑地笑了声,再次把脸凑了过去,“如果非要为他出头,我也不拦着,只要你敢,我随时奉陪。”
严谨城微眯起双眸,把手举到了王岩面前,在他的视线下慢慢攥紧了拳头。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比严谨城的拳头来得更快的,是一阵急促且密集的脚步声,像滚雪球般越滚越近。
严谨城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松开了拳头,盯着他眉眼间的嘲讽更浓了。
他状似很抱歉地笑了笑,伸出手掌,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说你够蠢的吧。”
王岩愣了愣,顺着声音抬头,往前走到了厕所门口。
接着,他就看见姜栎走在人群前,身后跟着的是好几个领导,个个脸色都非常难看。
“我靠你们贱不贱啊?居然还他妈找领导?”身后最先有人反应过来,“我们不就是一点小矛盾吗?”
王岩听到这个话,脸色稍微变得正常了些。
“季嘉鑫,你最好闭上嘴,不然有你好看的。”他们趁着空隙走过来,朝着季嘉鑫虚张声势着,还想威胁让他继续做那个沉默的哑巴。
在他们对峙的时间里,王岩顿然听见门外的姜栎用一种极为造作的声音,指着自己冲身后那帮领导大喊:“盛校长!就是他们!他们在厕所打人!”
严谨城听到姜栎这个古怪的腔调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他没回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王岩强装冷静的样子,继续轻笑着,轻飘飘地踩断了他最后一根稻草,“你猜,除了监控,还有什么东西能录下你的脸?”
在王岩发怔的几秒里,校领导已经呵斥着走进了现场。
姜栎也跟着走到了门边,朝着严谨城勾了勾嘴角。
尽管眼下他们勇者大队似乎大获全胜了,但其实直到这之前,严谨城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仅仅在窗户前对视了一眼,姜栎就能在电光石火间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可他还是出现了,百分百地出现了。
四楼的走廊是阳光最好的地方,姜栎站在明亮的光照下,额间还有飞奔跑出来的薄汗,可他望向严谨城的眼神却是轻快的,像一阵清凉的风,吹走了一切冗杂和顾虑。
在纷乱的场景下,姜栎在严谨城身边,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邀功的得意:
“这下能喊严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