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论赏罚

    马上就是江陵公的百日祭了,百日一过,也就出了热孝,意味着一些远的族亲、亲戚、姻亲,过后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走动交际了。


    早有姜灿从长安寄来的家信提醒着,这几个月,姜焕、姜煜几个同姨娘一起拘着平襄伯,不让他在外面招摇打眼,无论私底下还是场面上,都不许饮酒。


    在这关键节骨眼儿上,却碰上久别的故友从云中郡回来。


    几个故交都是行伍出身,平襄伯甚至来不及拒绝,就被捉去了酒肆。


    当然最后仍是记得热孝没过,忍着滴酒未沾。


    只一群人从酒肆出来还是被不少人在大街上瞧见了。


    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亲弟弟宁王正在身边,看见有人弹劾平襄伯,还拿出来与他笑了句。


    宁王嗤笑:“这方孔殷也太讲究了些,从没听过要舅兄给妹婿守制。”


    《仪礼》里边只规定有为妻之兄弟服缌麻,还真没有要求为姊妹的丈夫守制的。


    管思就在旁边听着,想到那日对方当面模仿自己跛行,目露一丝阴恨。


    他煽动道:“江陵公到底得六郎看重,平襄伯这是连表面样子都不做了,百日还没过去,就当众多人面出入酒肆,哪有半点哀恸?”


    皇帝在先皇子嗣中齿序行六,管思自恃亲近,惯常以“六郎”相称,而皇帝亦以鲜卑话称其为“阿干”,意为兄长。


    皇帝无所谓地笑笑:“小郡村郎,阿干指望他懂甚么礼数?”


    管思摇摇头:“虽《仪礼》中未有明规,朝廷却有‘为尊压服’的定制。这往大了说,便是藐视大家,藐视皇威。若人家见了他没事人,个个都效仿,天下孝亲之道岂不乱了套了?”


    见皇帝沉吟,他趁热打铁:“再个刘得仁有句诗作得好,叫‘朝是暮还非,人情冷暖移。’江陵公殁了,六郎尚且伤心一场,惦念这些年情分,从前嘴里念亲戚情谊的,如今人死灯灭,茶也凉了,真面目都露了出来。”


    “这般凉薄风气,很该整顿整顿。依奴婢见,六郎应狠罚平襄伯,以训示众臣。”


    皇帝终于道:“你说的是,只一时想不到怎么罚合适。”


    “平襄伯行伍出身,一身骨头铮铮,又不意功名,莫若就叫他领去四十军棍。”


    四十军棍可不少,皇帝有些吃惊,拿眼睛瞥他:“是不是多了些?”


    “六郎莫要心软,这样好叫群臣都长长记性。”


    宁王意味深长地挑眉:“管中尉与平襄伯无冤无仇,今日怎这般看不惯他?”


    管思作谦卑状:“奴婢一届残身,哪里有私心?奴婢都是为着六郎着想。”


    他这般恭俭温良的样子,没有半分权宦气焰,又使皇帝想起他的伤腿,一时愧疚,温言安慰道:“朕知道,朕知道。”


    。


    自从立夏以来,日间温度渐高,天热初见端倪,饶是临水的山房也摆上了冰鉴。


    这冰鉴工艺不比寻常,摆在室内配合着自转的扇叶,十分凉快。


    客人来了都连声感慨:“还是你这地盘快活!”


    陆玹神情淡淡:“殿下有事?”


    宁王作捧心状:“没事就不能来了?”


    “某戴孝之身,不便待客。”陆玹不为所动,唤来圆觉,“送殿下。”


    宁王忙道:“有事,有事。”


    见陆玹看着他,又道:“但不关你事。”


    这叫什么有事,陆玹绷了下嘴角,却也不可能真的叫人赶他走,由着他自来熟地往圈椅中一坐——


    坐下才刚抿一口茶,扫见一边横放的琴,好像是叫‘松月’的。


    宁王兴致来了,想起那时隔几年才收到的琴,忽然问:“你的‘绿绮’呢?”


    陆玹不由一顿:“怎么了?”


    “我也瞧瞧,”宁王笑道,“古人三年磨一剑,这琴师五年斫一琴,究竟是不是吊人胃口?”


    陆玹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道:“送人了。”


    宁王先是遗憾:“怎就送人了?我竟来晚了。”


    又颇感意外:“送给谁了,除了我,你还有旁的友朋不成?”


    “……”


    陆玹垂眼,话到了嘴边,想起的是女郎清媚明艳的脸庞。


    他语气不自觉低了一寸:“不是友朋,算是……亲戚。”


    除此外,再没有旁的词汇能更具体概括的关系。


    因这思考间隙,语句间微妙的停顿就被宁王留意到了,他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亲戚啊。”


    他这人惯常看什么都觉得猫腻风流,陆玹没理他。


    宁王细细品着那句忽然温和下来的“不是友朋”,哼笑一下,没有戳穿。


    他进入正题:“平襄伯何时得罪了管思?”


    什么意思?


    陆玹微微撩了下眼皮,“说什么了?”


    宁王将紫宸殿内发生的事概括一遍,后道:“我与平襄伯打过几次交道,知他为人直率,心有不忍。却不知其中是否有你手笔,所以才来打听打听。”


    陆玹无语。


    有时候真的是,明明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偏要去做。


    甚至旁人已经尽到了提醒的职责,就是抱有侥幸心理。这种人,就让人非常懒得搭理。


    他否认道:“不是。”


    宁王:“欸,那我……算了。”


    他打趣:“左右于你来说,算是看个热闹?”


    放在以前,陆玹是不会去管这种人的,但现在。


    他沉默了一下,道:“平襄伯年过不惑,年轻时身受刀伤,恐怕承受不了此罚。殿下既然有心,何不替其求情,使其戴罪立功?”


    宁王稀奇地看了他许久:“你想我怎么求?”


    受他托付,宁王私下里同皇帝道:“伯府世世代代的忠良,祖上战功可不小,阿兄何必难为一个直臣?”


    皇帝摇摇头:“朕知道你不喜宦官预政,可阿干说的不错,平襄伯不像话,朕要杀鸡儆猴,你就别插嘴了。”


    宁王耍赖:“阿兄好歹也听我一回。”


    这弟弟不仅是亲弟弟,还与自己差了十来岁,从小相依长大的,不宠着还能怎地?


    皇帝无奈:“说吧,说吧。”


    宁王就笑道:“这个事,人陆家都不介意,咱们横插一手,除了让亲家变成仇家,有什么好处?”


    “阿兄还记得当年韦太傅仙逝,我因为露了笑脸,被太后命人掌掴的事么?”


    屈辱过往,皇帝当然不可能忘,一下就感同身受了。


    他沉声道:“只朕得做出个态度来。”


    宁王正色:“那就断了他的好日子,哪有吃空饷不干活的好事,赶去带兵。”


    他一向是无心政务,这般正经说胡话,把皇帝都逗笑了:“你这是罚他还是赏他呢?”


    宁王又恢复了那副不羁神色,摇摇折扇,笑笑道:“戴罪立功呗。”


    此间转折,姜灿并不清楚,只忽然收到家信,说皇帝想起了吃灰多年的平襄伯,任命他为祐川郡折冲都尉,率兵操练。


    这对伯府上下来说都是一件非常惊喜的事。


    因有差事就代表有政绩,不管功劳苦劳,总归都是好的。


    有了政绩,得到圣人的赏识,境况又能慢慢地变好了。


    她捺着欢喜对姜清道:“阿父将辞家,姨娘一人恐怕操持不来,我实该回去了。”


    姜清这次没有强留她,只道:“待过了百日再走。”


    离百日只有不到一旬了,并不急在这会,姜灿便应了。


    漏尽更阑,夜稠如漆,园子某处角门外轻轻响起三长又三短的叩门声。


    过不多会,守门的婆子压低声问:“可是青骊小娘子?”


    青骊低低嗯了声。


    “小娘子怎地才回来?”婆子嘟囔着抱怨,窸窸窣窣穿衣,从榻上爬起来。


    青骊道:“东西不好买,拿着我就赶回来了,没耽搁。”


    那婆子方打开门,催促道:”主子等了许久,快走吧。“


    黑灯瞎火的,青骊觉着这婆子声音好似跟几个时辰前不大一样了。但她未做多想,只以为是对方刚睡醒的缘故。


    因事情见不得光,来去都没挑灯,靠这婆子在前面引路。


    穿过两重回廊,空气中的水汽渐重,拂在脸上湿漉漉的。


    青骊多少熟悉每日走过的地形,奇怪道:“这是去哪?”


    婆子道:“那边有人,绕的小道。”


    “不对吧?”


    青骊狐疑,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你少诓我,我在府里多少年了,这分明不是去正院的路。”


    “你是谁?”她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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