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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审官(二)

    可是有她玉霖惨吗?


    张药看着玉霖的后背,破碎的囚衣下,几条已经有点陈旧的鞭痕,此刻还肿着。


    她又开始吃那剩下的半只桃子,一口接一口,和当年在那场君臣宴上一样,吃一口,微微耸一耸肩,肩骨透过衣料清晰可见。


    其实女人和男人的骨骼是不一样了,只要穿得单薄,凭张药的眼力,透过身上骨相的轮廓,他就能分辨七八分,奈何大梁官场上的衣冠厚重,遮蔽着玉霖一路走到如今。


    诚如杜灵若所言,她性格的确不错,没有清流一点就炸的坏脾气,也比赵河明之流坦率诚恳。


    可惜除了神武门前那一点机缘,他和玉霖没有私交,但凡有,他一定能识出她的身份,然后……


    然后怎么样呢。


    张药暗自迟疑。


    官场上多这样一个官员不好吗?


    他是搞私刑的,不在当朝辅政行政的主流派之内,但正因为如此,抽身在外,他倒是看得很清楚。


    清流也好,内阁也罢,乃至梁京城内那几个书院和文社的里的结派文人,参政议政久了,一个比一个自信,一个比一个烦,烦得他在诏狱里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不想说话,只想去死。


    官场上多一个玉霖不好吗?


    想到这里,张药有些心惊。


    “哎。”


    张药自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又拽了拽脖子上的铁链,目光再次落向吃桃的玉霖。


    “谢谢你请我吃桃子。”


    “不用,这是我姐姐给你的,你要谢就谢她。”


    “哦。”


    玉霖细问:“你姐姐的名讳是?”


    “张悯。”


    “敏而好学的悯?”


    “不是。”


    张药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间刑房里和她慢条斯理地说话,他明明是想找死啊。


    “悲天悯人的敏。”他压低了声音,但静室之内,针落有声。


    “好,我以后会报她的恩。”


    “你是死囚你忘了吗?”


    玉霖不答,反道:“你走吧。”


    “我走了还会有人来……”


    “来嫖我?”


    她接下了话,张药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听她继续问道:“你管我的闲事做什么?”


    好问题。


    张药也想问自己。


    “我帮你把王少廉杀了吧。”


    “然后呢?”


    张药再度沉默。


    玉霖笑了一声,“你救了风尘,风尘还是得死。”


    “你不识好歹是……”


    “不是。”


    玉霖打断张药:“是我不喜欢私刑,一点都不喜欢。”


    她说到这个地方,声音微微抖了一下,张药在她颤音里,听出了一丝痛苦。


    好在她也是讯问高手,情绪收放自如,只顿了顿,就把声音稳住了,沉静续道:“我不用你杀他,我为他设了一个公堂。”


    “在哪里。”


    玉霖抬起头,“就在这里。”


    “这里?”


    张药挑眉:“审官呢。”


    “我呀。”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托着下巴,镣铐伶仃作响,“本来你也是堂上的罪人之一,谁曾想……你是来找我求死的。这也是命。”


    她声音有些无奈,“你没有伤害我,我不能审你,你走吧。”


    张药坐着没动,玉霖用手肘碰了碰张药的小腿,“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少了一个罪人,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她吃完了最后一口桃子,言语轻松,“草台公堂,死囚审官,我尽力吧。”


    说完露出一丝苦笑,“我想救我自己,也想救刑部狱里的其他女子,但一切……除了看我,还得看命,我这个人是信‘道’的,就这样,再说吧。”


    “行,我不走了。”


    “这就是脑子有病了。”


    玉霖说着转过身,二人隔着围帽上的黑纱对视,床边的光刚好照着玉霖的脸,她脸上的皮肤脏兮兮的,但张药还是能看见她清秀的眉眼。


    “你不要名了。”


    “在你们眼中,镇抚司的张药有名声?”


    “再烂的名声也比‘嫖客’好听。”


    张药一怔。


    “我要问的是男人的淫罪,所以你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她这句话刚说完,狱道里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玉霖挣扎着站起身,从满地龌龊之间,随手捡起一样,也不管张药就在她身后,撩起囚衣,便往身上藏,同时再次催促张药:“快走。”


    张药道:“你把那东西给我拿出来!”


    他说着说着抬高了声音,“拿出来!你这样对你自己你就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玉霖回头反问。


    张药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几乎逼得他闭眼屏息,只恨刚才多此一举把双手绞了,无法摁揉。


    玉霖的声音继续,“女人想要救女人,死囚想要反杀狱丞,位卑者反抗位尊者本来就难如登天,难道还要管杀得好看不好,管下招的人难过不难过吗?能成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张药扯着自己脖子上铁链,一把把玉霖拽到了身边,“拿出来,我帮你!”


    “放手,你有病吗!”


    张药不顾玉霖的骂声,“你那什么草台公堂,我跪了就不是草台,告诉我怎么做,我配合你。”


    玉霖没回答,张药对自己有些无语,她都点明了她要问的是男人的“淫罪”,都是干司法的,虽然他的勾当不干净,但他也都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多年,即便她不说,他张药难道不清楚她设的什么局吗?


    想到此处,他一把夺过玉霖手上的东西,揣入腰间。


    “张药,你疯子了吗?”


    与此同时,脚步声迫至禁房门前。


    张药侧头,眼见刑部的司狱官宋饮冰带着刑部差役破门而入,紧接着杜灵若像个球一样被差役扔到了他的脚边。


    杜灵若抓着张药的腿爬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坐下,抹了一把满是污泥的脸,转头对门外道:“赵尚书,这就是个误会!是个误会!误会!”


    从门外走进来的赵河明根本没有理他,脱下身上的官袍,径直走进到玉霖身边,抖开官袍,一把裹住了玉霖的身子。


    他原本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此时脸色铁青。


    杜灵若还再试图解释,然而没说两句,却被赵河明打断:“捆了。”


    杜灵若忙晃起张药的胳膊,“药哥,你说话。”


    张药抬起双手,摘掉玉霖套再他脖子上的链圈,一言不发,直接跪了。


    杜灵若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喊道:“不是,哥你有病啊!”


    赵河明也没给张药留余地,掷下一句:“拿下。”


    连衣带人,抱起玉霖就往禁房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留意踢到了地上的一个木具,赵河明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回头看,盯死了张杜二人。


    赵河明在内阁行走很多年,杜灵若作为代帝批红的秉笔太监,虽不在头几把交椅上坐着,但内阁几个老大人,多少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赵河明人年轻,资历不高,平时自然待他更平和,杜灵若伺候批红这么多年,从来没在赵河明身上看到过今夜这种要杀人的气焰。


    宋饮冰见赵河明有失控之虞,忙上来劝道:“老师莫要气,先带小浮出去,这里交给我,他们这样对待小浮……”


    宋饮冰也是赵河明门下出身,和玉霖同一年下场梁京的春闱,同窗亦同科,对玉霖一直很照顾。


    玉霖下狱后,再也没叫过赵河明“老师”,但对宋饮冰,一直还称着“师兄。”


    如今,宋饮冰看着玉霖身上的细镣,再一看满地的狼藉,几乎起了当场狠揍张杜二人的心,握拳勉强忍下心头的怒意,这才把话说完,“老师放心,我定不会漏掉这里的一件东西。”


    赵河明这才抱着玉霖转过身去,谁知他刚要抬脚,却听那个正在配合就绑的“嫖客”说道:“门口有水,还有干净的囚衣。”


    宋饮冰忙呵斥道:“住口!”


    张药闭了嘴,赵河明低头扫了一眼门外的水盆和囚衣,蹙了眉。


    “带走吧。”


    怀中人开了口,“我想洗把脸,换身干净点的囚衣。”


    赵河明沉默了良久,才应了一声,“好。”


    狱道上千百悬铃伶仃作响。


    赵河明抱着玉霖沉默地朝前堂走,正是人间的酷暑,天闷热得厉害,狱道返潮,踩上去十分滑腻,赵河明已经走得很慢,但玉霖身上依旧很疼。


    “王少廉已经押起来了。”


    赵河明低头看玉霖,试图宽她的心。


    玉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赵河明看着她冷漠的的样子,想起了白日里的一幕。


    那时刑场上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张药若如无人般地跪在台上,擦得正起劲儿,赵河明自己则要登车回刑部衙门。


    关着玉霖的囚车从他的马车前路过,囚车里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


    “赵河明。”


    下狱之后,她就开始对赵河明直呼其名,赵河明也认了,他不想身边的人斥责她,因此没有搭话。


    谁知她却换了称呼,唤他“老师。”


    赵河明一怔,之前即便他不顾“为师者尊”,亲自入狱照料过她,她也不肯对赵河明念一点旧情。


    如今有了这么一声,赵河明竟顾不得尚有百姓围观,弃掉了自己马车,示意随从等候,自己扶着玉霖囚车,徒步跟随。


    “身上的伤,痛得厉害吗?”


    玉霖看着他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囚车的速度太快,赵河明步行,几乎有些跟不上,他索性撩袍追跑了几步,“你想吃什么,或者想见什么人,老师帮你。”


    玉霖抬起一双憔悴而疲惫的眼,望着赵河明,“我想吃李公桃。”


    “好,李公桃,我给你买。”


    “亲自送我,行吗。”


    “死囚刑前一夜……”


    “老师。”


    她打断赵河明,“你为我破一次例吧。”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赵河明都在梁京城里买李公桃。但因水害至漕运不通,除了大内,城里已经很久没见过李公桃了,赵河明带着家人走遍了整个城隍庙,至直天黑夜禁将行,他也只寻到一筐普通的白桃。


    他原本很担心,玉霖会失望。


    但如今……


    呵呵。


    他自嘲一笑,白桃还是李公桃,哪里重要?


    他这个学生远比他狠,狠到利用他的愧和怜,也完全无所谓。


    “赵河明,暂缓我的凌迟吧。”


    她还是对他直呼其名,“我要审王少廉。”


    “玉霖,你已经不是司法官了。”


    “再破一次例。”


    赵河明移开目光,“小浮,你骗不了我第二次。”


    “那我求你。”


    “……”


    赵河明脚步一顿,她也在他怀中睁开眼睛。


    “我以前做官的时候,就知道王少廉的勾当。”


    话音一落,一双手举到了赵河明眼前,但却被赵河明呵斥道:“把你的手给我放下!”


    玉霖摇了摇头。


    赵河明忍无可忍,“你想做什么?但凡你把王少廉的勾当告诉我,你今夜何至于此,你……”


    “听我说。”


    赵河明心痛难当,见她遍体鳞伤,又不忍再斥。


    玉霖借隙平生道:“我手腕上这一副特制的细镣,曾经在刚才那间禁房内束缚过无数女囚,这些女人当中,有的次日伏法于刑场,开不了口。有的得见天日后,又在羞愤之间,自戕于水井河流,我没有人证,例不成而案不立,王少廉的行为,《问刑条例》中,至今也没有刑名。如今,我能做人证了……”


    “所以?”


    她说着冲赵河明笑了笑,“所以求你,帮我最后一次。”我要用我自己做例,增修你和我一直修不了的《问刑条例》,我不要私刑,我要公法摁死他,我要《梁律》救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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