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师兄

    夜幕已深,白月寒光斜入篱落,长风吹吟,枯枝败叶却是簌簌作响。


    柳琢光静静爬到石桌上,面色略显疲惫,她有一搭没一搭揪着叶子,闷声道:“师尊……”


    禾山一袭青绿长衫,面容温和,三千青丝被随意用木枝挽起,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凛冽的寒意自眉梢溢出,她轻抚上柳琢光柔软的发丝,听着柳琢光的低唤,却是一言不发。


    孩子长大了,想得也多了。


    她这个弟子从小心思重,是好事,也是坏事。


    “师尊,我想下山。”


    禾山手指一顿,垂眸凝视起少女稚嫩坚定的面容,神色平静,似乎对柳琢光的请求早有预料。


    “你下月就要生辰了,确定要这个时候走吗?”


    柳琢光神色明显一顿,显然是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禾山笑笑,轻点少女的眉心,叹笑:“怎么,整日修炼,都将生辰忘了。”


    柳琢光避开禾山的视线,闷着声说话。


    “不重要的。”


    禾山眉头不动声色一挑,唇角勾起,无奈道:“你这话,若是明澈听了,怕又要生气了,就这么想下山?”


    柳琢光软下声,轻轻拉起禾山垂落的指尖,仰头看着她:“师尊……”


    月下,少女稚嫩的脸庞让禾山一整恍惚,顿了顿,她垂眸。


    “罢了。”禾山轻拍了拍柳琢光的手指,说,“好啦,本尊又没说不让你去。”


    柳琢光抬眸,明亮的双眸狡黠动人,清晰地倒映出满月的模样。


    她弯起眉宇,一剑动九州的剑尊叹了口气,眼底不自觉柔了下来,她抬起手,将柳琢光脸上那被风不慎吹扬的发丝拂到她的耳后。


    明月高悬,微风不喧。


    禾山剑尊望着自己的小弟子,眸子却不自觉陷入沉思。


    时间一晃而过,需要小心翼翼呵护才能存活的孩子,竟也长得这么大了。


    对于白日里的事,禾山不会不知道,可以说,没有她的默许,她们是绝不敢擅自做主的。


    她到底是一日日长大了,不能一直藏在太衍,藏在剑峰,藏在每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得出去。


    不能像自己这样一辈子。


    这般失神,本不该存在于禾山这样的大能。


    可在如此清风明月下,禾山放任着自己失神,放任着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思绪,直到柳琢光又扯了扯她的衣角,禾山敛眸,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她抬手抚上柳琢光的头,语重心长。


    “出门在外,不比宗内,万事小心,若有情况,随时传信。”


    柳琢光趴在禾山剑尊膝头,神色捉摸不定,只听得她似是轻轻应了声。


    终了,禾山抬起头。


    清风舒朗,云汉璀璨。


    是个好天气。


    她轻轻拍了拍柳琢光的头。


    “琢光,早些去歇息吧。”


    三日后,戒律堂。


    前几日捉拿的魔族奸细已被戒律堂收押,本质上说,是与柳琢光没什么关系的,可因是她出手,这几日戒律堂会审总结,总会叫她也来听着。


    柳琢光听不懂那些条文律令,索性坐在角落权当走神。


    只知道被关押的那名魔族奸细,似乎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戒律堂对其好像另有安排。


    不过这些总归是与她无关的,剑峰的职责,仅仅是捉拿这些魔族奸细,术业有专攻,旁的她也不懂。


    “柳师姐。”


    柳琢光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不慎溢出眼角的泪花,迷茫抬眸。


    坐在正中央的苍蓝袍男子温和一笑,极为善解人意道:“师姐先回吧,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好人。


    柳琢光在心底称赞了声,也不推辞,点过头后径直起身离去。


    她站在戒律堂的石阶前,单手撑着栏杆,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向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眼皮,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太衍早已入冬了,她怔怔看着,久久未能回神。


    戒律堂二楼处,一袭苍蓝袍模样温润的男子似乎望见了什么,霎时收敛起目光,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顿了顿,他将窗合上。


    “师兄……”


    有人蠕动着嘴唇想要开口,男子一个眼神飘过,那人又沉寂下来。


    “纪师兄回来了,派人通知宗主。”


    苍蓝袍男子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回,手指搭上茶盏,热气氤氲到半空,遮挡了他的目光,只听得那温和的嗓音慢条斯理朝下面吩咐。


    对面的人一怔,随即应道。


    “是。”


    戒律堂外。


    柳琢光倏然回过神来,正要抬步,袖中的簪子却顺着袖口不慎滑落。


    她嘴唇翕动,下意识抬手,可簪子滑落的速度明显比她伸手的速度快,她双手撑着石栏,探下头去,青绿色的发带也随之贴上面颊。


    长阶下,冰凉的簪子被人紧握在手中,漫漫雪色染上那人眼角眉梢,带着零星笑意,乌木般的发丝被人随意挽起,而后松松垮垮地垂落,金色的眸子好似羲和下的辉光,璀璨夺目。


    太衍剑峰纪明澈。


    年轻修士的翘楚,当代剑修之首,天之骄子,惊才绝艳。


    无论何时,都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他仅是站在那里,便能够轻而易举将所有人视线夺去。


    而此刻,他正紧握着柳琢光不慎掉落的木簪,笑意晏晏。


    朝她道。


    “琢光,早啊。”


    柳琢光一怔,接着扬起笑意。


    “师兄!”


    .


    禾山剑尊对收徒一事并不热衷,百年来,名下弟子也就只有纪明澈和柳琢光两人。


    柳琢光年岁不大,尚未及笄,连剑峰都很少出去,外界对其知之甚少。


    与之相反的是,禾山剑尊的另一位弟子纪明澈,剑修翘楚,天生剑骨,年少时一人一剑,横绝修仙界万宗大比,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而此刻,这位剑道翘楚正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发丝,目光认真。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纪明澈将发带重新替柳琢光束好,手指搭上柳琢光的肩头,笑着看向她。


    柳琢光乖乖坐在镜子前,闻声眨眨眼,移开了目光。


    见状,纪明澈无奈拍了拍她的头,心下了然,言辞却是带着笑意说道。


    “还在和我生气吗?”纪明澈蹲下身子,凑到柳琢光面前,恳切道,“上次是师兄不好,没有提前和你说就走了,看在我这次特意为你回来的份上,就原谅师兄,好不好?”


    柳琢光撇开脸不说话。


    纪明澈叹了口气,眸底却满是笑意,他侧脸凑到柳琢光面前,柳琢光脚尖微动,小步侧身移开他的视线,刻意不去看纪明澈。


    纪明澈眼神好奇:“这么生气吗?”


    柳琢光不语。


    “好琢光,你真的忍心生师兄的气吗?”纪明澈再次凑上去,小声笑说,“哎呀,师兄错了,你就再原谅师兄一次嘛。”


    柳琢光“哼”了一声,又想起了上次纪明澈不告而别,垂下眼帘。


    纪明澈笑弯了眼,清洌的嗓音刻意放得柔缓。


    “好琢光,师兄回来可是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还有你一直想要的无双阁剑饰,可不许生师兄的气。”


    柳琢光身子瞬间一顿,接着眼神忍不住飘到纪明澈身上,纪明澈叹了口气,略带可怜地继续说道。


    “若是琢光真的生师兄的气,那师兄就只能抱着那堆好看的好玩的哭晕在屋里了。”


    柳琢光抿唇,半晌,她扯住他的衣角,抬眸看向纪明澈。


    “师兄,你下次出去,要告诉我的。”


    那天她兴冲冲抱着剑谱去找他,却发现纪明澈早就离开了剑峰,直到两天后,纪明澈才传来风信,说明离开。


    纪明澈微微一愣,接着弯起眸子,他抬手摸了摸柳琢光的头,一字一句说。


    “嗯,师兄发誓,下次出去一定提前告诉琢光。”


    柳琢光皱眉,正要说什么,抬眸,却是与屋外之人恰好对上视线,神色瞬间一怔。


    纪明澈自然也注意到了院落里的人,甚至于,他比柳琢光知道的还要早,只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与琢光安静相处的时光,他总是不愿被人打扰的。


    他微微眯起眼,脸上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一身苍蓝衣袍的青年正静静站在庭院中,面容温和,含蓄有礼,见纪明澈的眼神看过来,他微微欠身行礼,语气平静恭谨,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纪师兄。”


    纪明澈沉默半晌,颔首,浅笑。


    他单手搭在柳琢光肩头,缓缓起身,目光似是沉思了片刻,才继续道。


    “我记得你,秦暮山,戒律堂的弟子。”


    秦暮山不卑不亢,回以一笑:“纪师兄好记性。”


    “有事吗?”


    秦暮山没有回他,反而看向柳琢光:“师姐,宗主有请。”


    纪明澈唇边笑意微收,再次重复了一遍,这遍纪明澈嗓音明显冷硬了许多:“有事吗?”


    秦暮山面色不变:“宗主之意,师弟只是代为传达,具体为何,师弟的确不知。”


    纪明澈听着,却是忽地一笑,正要说什么,袖口却感受到一阵扯动,他敛眸看向柳琢光,微微蹙眉。


    “我想去。”


    纪明澈顿了顿,而后低声:“那我随你一同前去。”


    柳琢光摇头:“不用,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


    还未等纪明澈说出口,柳琢光便起身朝庭院外走去,边走边对纪明澈道别。


    “师兄晚些回来,你记得把剑饰放我屋里!”


    纪明澈无奈,叹了口气,注视着柳琢光离去的背影,目光平移到青年身上,青年含蓄垂眸,眉梢不经意泄出一丝委婉的笑意。


    纪明澈看着他,金眸微闪,两道视线对峙僵持。


    半晌,纪明澈轻轻勾起唇角,剑眉不动声色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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