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方好的轻微抽泣声。
谈叙也不着急，现在方好需要安静的环境思考，只要他不把自己赶走，那他就留下来陪着方好。
过了很久，方好才缓缓地开口：“可以关灯吗？我想……”
“可以。”谈叙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起身去把灯关了，摸黑回到刚刚的位置，重新坐下来后，在夜晚里，视觉也能看清一些东西了。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稀稀拉拉发出一阵响声，紧接着，方好那带着哽咽的声音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谈叙，你救救我吧。”方好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哭腔和压抑许久的崩溃。
这一句话让谈叙愣了一下，他思考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这一句话也让谈叙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方好看起来这么痛苦？完全将自己的痛苦展现出来。
“你……”谈叙喉咙有些干，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只是伸手去牵住方好的手腕，确保自己能摸得着眼前这个人。
不是在做梦，可为什么方好的一句话就让他难以呼吸？在方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私生子。”方好的语气又恢复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很平静，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私生子。
“是张家的私生子。”方好继续说：“十年前妈妈走了，他们把我接回来，带走了妈妈的骨灰，让我在这里乖乖听话。”
方好的声音哽咽，“我的哥哥比我大六岁，他上大学的时候把我从父亲手上接管了，对我管控很严格。可是我不明白，我明明只是他的弟弟，他完全可以不把我接回家的。”
“我一个人在江南，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方好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有些急促。
谈叙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边，轻轻拍着方好的背，道：“别激动，方好，慢慢地呼吸。”
“我该怎么办呢？”方好垂着眸，“因为和朋友出去采风，他恐吓我的朋友，打断我的腿。他给我办了休学，让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他会照顾我。”
“可是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方好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明明这么拼命地考自己喜欢的大学就是为了远离他们的，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方好紧紧握着拳头，“我斗不过他呀，我没有人帮我，连妈妈的骨灰都在他们手上，我能怎么办呢？”
张家的势力摆在那里，他只能默默地听话，当个乖孩子，只要不惹张岚生气，他就能得到暂时的喘息。
谈叙忽然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别捏拳头，手上还有伤，想哭就哭。”
方好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内心纠结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抱住了谈叙，在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他该怎么办呢？谁来救救他呢？
方好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他哭得有些喘不过气，谈叙就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声地在他耳边开口：“方好，呼吸慢一点，不要太激动了，等会儿又呼吸急促了，那样子很难受的。”
方好闷闷地“嗯”了一声，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又被谈叙摁着，紧紧地抱着他。温暖的怀抱让他精神都有些恍惚，他有些贪恋，又深知不能贪恋。
“对不起。”方好忽然说：“你不要说出去，也不要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
谈叙扣着他的后脑勺，柔顺的发丝在他手心里滑动，痒痒的。他的视线盯着方好身后的墙壁，道：“所以有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是害怕连累我？”
“让我不要跟你做朋友，让我不要追你，是因为你在害怕吗？害怕张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方好有些激动，“他真的能做得出来！你不要不信我，我……”
“好了。”谈叙捧着他的脸，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缓缓吐出一口气，“方好，如果我害怕的话，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怎么这么矛盾呢？”谈叙叹了一口气，“你想我接近，又想把我推开。想让我救你，可一瞬间又改变了主意，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谈叙的话让方好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很矛盾。
“现在要不要见一见桑柏？”谈叙问他，“他是精神科最好的心理医生，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把他喊过来，我们先调理好心理上的问题。”
方好的唇瓣动了动，抬起红彤彤的眸子，在黑夜中和谈叙对视。他不明白，为什么谈叙一定要这么做呢？知道了这些事情就应远离他才对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帮他。
“你总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来。”谈叙拽着他的手腕落在自己的心口上，“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
手心落在谈叙的胸口上，安静的夜里能似乎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方好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谈叙用力压在上面。
“方好，你也该听听我的想法吧。”
“我知道可能有些唐突，你不信我的对你的感情。但你相信我作为医生的人品，所以你才敢把这些事告诉我，想寻求一个帮助。”谈叙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你又害怕，担心我会因为帮助你而被张岚针对。”
“可是我不怕啊，我想帮你，想带你走，想追你，都是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这种戏码真的很荒唐。可是每次接近你，靠近你，你总有一种气质在吸引我，让我的目光为你停留。”
“一开始我还在想，怎么谁家的大少爷一天天丧着一个脸，过着大少爷的生活还不知足。”
“我没有。”方好小声地反驳。
他的手心能感觉到谈叙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了，于是更加害怕地想收回自己的手，这次谈叙没有拦住他，只是依旧和他对视着。
他们靠得很近，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方好不是没有被别人当面表白过，可是像谈叙这样坦诚的却一个都没有。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对谈叙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思考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这样。他应该拒绝的，如果不想连累谈叙的话，他应该是要拒绝的，但他好像开不了口。
一闭上眼就能想到自己感受到谈叙那越来越快的强劲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又一下的好像和自己的重叠起来。
感受到自己光是想到谈叙，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变快，方好慌乱地抬起头，撞上了谈叙的柔和的视线。
心跳好像更快了。
谈叙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着，“是啊，你没有。幸好我没有听信那些谣言，幸好我来找你认证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放弃你了。”
“你长得很漂亮，眼睛也很漂亮，瞳色淡淡的，每次你用这双眼睛看我的时候我的心跳总是会变快。”谈叙说：“很奇怪吧，我们明明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可能是上天安排的吧，也可能是命中注定的。”
“你说，你万一就是我的命定之人呢。”谈叙不知道上哪鬼扯出一个理由，想让方好不那么的紧张。
许是谈叙的眼神太过炙热了，方好垂下头，齐肩的长发遮挡住他的脸，将他隐没在黑夜中。他的语气又慢又轻，“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万一只是巧合……”
“方好，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呢？巧合不巧合我不知道，你不是也听见了吗？我的心跳因为你跳得很快，不是吗？”
方好呼吸一滞，谈叙都已经坦白到这份上了，一点逃避的机会都不给他，让他去直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审视他们的情感。
他贪恋谈叙身上温暖的怀抱，矛盾着想推开他又不想他真的离开。方好自己说不清为什么，可谈叙与他坦白的时候，他的心跳也跟着缓缓地跳动。
虽然没有谈叙那样快，但也比平常快了不少。
“可是你都不了解我。”方好又默默地偏过头，语气依旧是那样带着一点拒绝的意味，想让谈叙放弃这一个念头。
但他心里却又不这么想，只是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谈叙也知道，方好在想办法让自己退缩。但真的因为这些事情就退缩的话，谈叙觉得不像自己了，“那你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你吗？”
方好微微瞪大了眼睛，红红的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谈叙，不理解为什么这人就是不放弃，非要去撞一个南墙。
是因为知道南墙会心软吗？
好吧，方好觉得自己确实会心软。
“好了，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谈叙不管他是否答应，直接单方面与他一拍即合，“那我开灯了？”
“不行！”方好立马叫住他，自己才刚哭完，肯定很丑。他不想让谈叙看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
肯定是因为谈叙总是夸自己漂亮的原因。
“那你想干嘛？我陪你。”
方好又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再抱一抱你吗？”
他实在是贪恋谈叙那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清香，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谈叙二话不说就将他抱进怀里，略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你说你一边想推开我，一边又想引诱我，方好，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吧，方好对自己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矛盾的一个人。
方好没有说话，只是趴在谈叙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似乎这样就满足了。
他的呼吸很轻盈，落在谈叙的脖颈上，痒痒的，让谈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开口：“方好，不要对着我脖子呼吸。”
这样怎么忍得住啊？
但身上的人没有动静，谈叙又连续喊了几声，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面前，看着方好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谈叙快要被气笑了，他抬起手开了一个小灯，亮光将他们包裹起来。谈叙抱着方好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放到床上，又给他盖上毯子。
方好睡着的时候真的很像睡美人，需要心爱的王子亲吻才能醒过来。谈叙撩开他的刘海，看了一下他额头上的纱布，没溢出鲜血。
再往下，是方好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许是真的遗传了妈妈，方好跟张岚一点像的地方都没有，睫毛很长，睁着眼睛的时候，眼睛实在漂亮。
眼下的乌青很严重，看得出来他平常都睡得不好。也对，如果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身边被别人监视着，换谁都睡不好吧。
谈叙将落在方好脸上的发丝撩走，又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方好眼底下的乌青，最后才把灯关上。
“方好，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