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


    白菀摸着宁王脑袋上的大肿包,心想,这并不能怪她。


    一回生,二回熟,白菀已然能熟练地应对眼前之状。


    她将“凶器”竹簪插回发间,捞过被子,给宁王严严实实地盖好。


    口中默念了几声“抱歉”,抬手左右开弓,给了宁王几个嘴巴,打过犹不算完,又狠狠揉他的脸。


    终于,男人面上再度恢复血色,样子上总归看不出破绽。


    这些皆是她慌乱中下意识的动作,做完后,她才后知后觉方才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之大事。


    白菀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望着宁王憔悴的睡颜,怔怔出神。


    耳边忽听有人推门进来。


    “王妃,发生何——”


    墨夏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瞧见白菀颈上的红痕,顿时大惊失色,又似火烧屁股一样跑了出去。


    后头的事白菀印象不清,只知道有人进来,说了什么,又出去了。等她缓过身子的不适,回过神时,看到桌上多出数个一模一样的药瓶。


    她头很晕,怔愣半晌,才慢吞吞挪过去,将五六个药瓶一一打开闻。


    这些药很齐全,有止血的,消炎止痛的,活血化淤的,还有祛风散寒、祛风湿的。


    白菀从中挑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瓶,拿在掌心,又似幽魂般晃荡回去,给宁王涂药。


    她意识昏沉,靠的是医者本能,根本无暇思考,墨夏为何会送来这么多不相干的药膏。


    手指刮下一层消肿药,心不在焉地涂到第一个包上。几日过去,包虽未全消,也已过了需要用药的时机。反正是顺手的事,有用没用都涂了再说。


    白菀盘腿坐在宁王的头一侧,身子倚靠在墙上,一边心不在焉地上药,一边默默地想,明明是处在昏迷中,男人尚有如此强悍的反击之力,若他醒时,又该是何等震慑人心?


    替嫁这桩罪,迟早会发作,为防宁王到时不由分说发落她,不如先抛出自己的底牌,到时候也能有与他谈条件的机会。


    现在王府上的人只当她是居于深闺的弱女子,于他们毫无用处,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于这样位高权重的男子,晓之以情断然行不通,他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图她的皮囊,她得有实打实能拿出手的东西才行,得让他们看到自己身上有可利用的价值。


    她这手医术,见过的多为内宅妇人,王府的人一无所知,所以水平如何可以任由她说。


    她或许比不上那位军医,但那人也没能医好宁王的毒,可见在这事上他们旗鼓相当。


    若她能将宁王治好,还愁不能将功折罪吗?到时候想要什么赏赐,还不是任她开口?


    白菀已经开始畅想功成身退时,带着姨娘回乡,再开一间医馆的美好生活。


    想得入神,手指在红肿的包上按了半晌。男人脸上被蹂躏出的红晕逐渐褪去,脸色再度苍白。


    白菀没瞧见,涂好药后随手把他脑袋撂到枕头上,又打开活血化瘀的药瓶,给自己的脖子涂了两圈。


    老师留下的那些医书都放在白家,得找个时间回去一趟。


    白菀盘算完对策,渐渐无力支撑,也顾不得怕不怕,拢了拢衣襟,顺势在床榻内侧的角落躺下。


    她将自己滚烫的额头埋在被子的边角上,感受到一丝凉爽,用力吸一口冷气,直到胸腔发胀,才缓缓呼出。


    未来的事终究是幻想,前世的悲剧与今生的困境正切实地折磨着她。


    白菀悲从中来,叹息着,自言自语道:“您大人大量,给一条活路好不好?”


    整个头剧烈疼着,一时间难分前世今生,她在男人耳边喋喋不休:


    “您看我照顾得还算妥当吧?”


    “……”


    无人应答,她不在意,又没完没了地絮叨:


    “没日没夜辛勤照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白菀吸了吸鼻子,脸在被子上蹭来蹭去,“又要盯着喂水,又要提防入口的药,冷了掖被,热了擦汗,好不容易……”


    “……”


    白菀掰着手指头细数功劳,没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两下,半晌,渐握成拳,攥住身下的被褥。


    白菀周身滚烫,止不住发冷,终于渐渐没了声音。


    她难受地拱着身子,夹在男人与墙壁中间,渐渐拱出一个身位的距离,身子慢慢蜷缩,从被子外面,挤到被子里面。


    她朝着唯一的热源而去,不知不觉中,挨到一具健硕的身躯,她低下头,嗅到一股令人安心的药味,两只眼皮渐渐黏上,头抵在男人结实的臂膀上,彻底陷入黑暗。


    **


    “她到现在都没询问那些药的事?”


    “正是,傅大人,你给我那么多瓶作甚?王妃的颈子那么细,一瓶足够。”


    “她可用了吗?用了几瓶?”


    “瞧着有两瓶用过。”墨夏叹道,“王妃身子弱,夜间不然还是换我们几个守着吧。”


    傅观尘背过身去,喃喃道:“没有标签,她竟能分辨,是运气还是……”


    白菀低声呻吟,逐渐苏醒过来。


    听到她的动静,屋外顿时没了声息。


    墨夏目送傅观尘远去,转身进屋。


    “王妃,你醒啦。”


    白菀捂着头,低低应声。


    墨夏将床帐挂起来,嗓音温和:“您感觉如何?可要奴婢去请太医来?”


    身上倒是不冷了,体温也降了许多,只剩头还在疼。


    白菀勉强笑笑:“无碍。”


    她靠在床头,思绪迟缓,怔怔望着墨夏走来走去,视线落到身下的大红褥子,忽然猛地坐直身子。


    突然一动,后脑勺加倍痛起来,白菀捂着头,惊道:“我怎么回来了?殿下呢?”


    她犹记得睡前是在宁王的寝殿,眼下却身处西偏殿。


    墨夏拧了一方热帕,给她擦脸,笑道:“还说呢,后半夜奴婢进去一瞧,您竟滚到床下去,烧得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就把您背回来了。”


    白菀一头雾水。


    她明明好端端地坐在榻上,背靠着墙,怎会躺在地上?难不成迷迷糊糊地爬下去了?


    可她若爬过去,只怕要从男人身上过,也不知有没有把人压坏……


    白菀一阵心虚。


    未等想明白,外头进来一小丫鬟来回禀,说太医刚走,开了张新药方,让墨夏去煎药。


    一听这个,白菀顿时来了精神,抻着脖子就要看,可惜墨夏接过药方后,看都未看便叠起来塞到袖子里。


    “药放这儿了,王妃记得喝啊!”


    墨夏说罢匆匆离开,白菀缩在被子里,目光落在床头的汤药上,久久不语。


    **


    三更半夜,该就寝了。


    今夜白菀没有再坚持守在宁王身侧,墨夏听说她要休息一晚,显然十分欣慰:“您早该歇歇了,殿下这边有我们呢。”


    白菀知道,王府的大半守卫都集中在主殿这边。整个府上也就墨夏拿她当半个主子,其他人皆对她不闻不问。离开宁王的她,更不在旁人关照的范围内。


    这样正好。


    白菀面色如常辞别众人,独自一人回到偏殿。


    嫁过来这些日子,但凡她不是高热烧昏,都会兢兢业业地在宁王身边守夜,今日没等人劝,她自己先提了歇息的话。


    “这般反常,必有行动。”


    迟峻蹲在树上,锐利的眸子锁定在白菀的背影上,十分笃定说道。


    卫寒笑道:“那你去看看。”


    迟峻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殿下要紧,今夜先放过她。”


    无人敢擅离岗位,他们不敢拿宁王的安危来赌,怕是调虎离山。


    来王府这些日子,白菀早已摸清大致情况。


    宁王身边有几个心腹护卫。一个叫卫寒,虽寡言却随和。一个叫迟峻,语锋神厉,有些刻薄,不太讲理。还有个暗卫首领,名唤阿武,白菀没见过他,只从旁人嘴里听说过。


    这些人都不会轻易离开,总徘徊在宁王身边。


    每次给宁王喂药,身侧都有许多仆从,不方便查探,倒是此刻,夜深人静,无人顾及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小厨房后面的废料堆里查查药渣。


    她拿不到药方,不代表她不能知道那药里的成分。


    三更时分,偏殿耳房的小门悄悄被人打开。


    夜色浓稠如墨,月光被厚厚的云遮得严实,只透出些微朦胧的光。


    一道纤瘦的黑影贴着游廊墙壁,悄无声息地移动。


    白菀屏住呼吸,提着万分的小心,终于远远地望见终点。她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快步进门。


    借着稀薄的月光,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存放废料的角落里找到她需要的东西。


    她猫下腰,一股混杂着馊味与药味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顾不得脏污,她伸手将那团包着药渣的纱布打开,仔细看向里面熬煮过的药材碎屑。


    忽然,夜风穿过草丛,发出沙沙声。


    白菀胸腔一紧,心脏狂跳起来,她慌乱地矮身躲在水缸后头,精神紧绷盯着发声处。


    半晌,“喵”地一声。


    一只猫儿从虚掩的门缝中溜了进来。


    小猫通体雪白,正是那日压在她身上的那只,迈着优雅轻巧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白菀松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它。


    不速之客的来访提醒她不宜再留,她将药包中的一小部分倒出,用自己的手帕包住,揣起。


    而后抱起小猫,戴上披风的兜帽,悄悄地退出厨房,像来时一样,弓着背,埋着头,快步在夜色里穿行。


    她的身影融进漆黑的深夜中,很快消失不见。


    傅观尘从石柱后面的阴影中走出,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深不见底。


    他推开厨房的门,目光淡淡从屋中各处扫过,很快落到角落那团显然被人动过的废料里。


    “大人,殿下醒了。”


    不知站了多久,有护卫寻到他。


    傅观尘猛地回头,面色肃然,朝寝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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