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雪越下越大了。


    俞宁拢了拢单薄的衣襟往掌门居所赶,边走边为暖阁里的师尊忧心。


    方才离开得太过匆忙,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师尊身上的伤,但她还记得当初一眼扫过去,他的手臂上青紫斑驳,看起来很严重。


    还有那件夹袄……


    那袄子对她而言是合身的,可披在已然开始抽条、身形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师尊身上,定然是捉襟见肘,恐怕连后背都难以完全覆盖。


    俞宁越想越是心焦,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掌门居所的暖阁早已燃上银丝炭,推门而入时,暖意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玄真道人和夫人李芸正坐在主位上,神色间带着几分担忧。


    “宁儿,你去哪儿了?”李芸率先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攥住,“不是早早便说要过来,怎么耽搁到现在?你瞧这手,都冻僵了,出门怎就不知道多披件衣服?”


    俞宁感受着双手被包裹住的温暖,有片刻怔愣。


    俞宁没有父母,是师尊把她拉扯大的。或许是因为不曾体验过,先前俞宁并不觉得所谓血脉亲情是什么多大不了的事。


    可见到李芸的第一眼,她竟觉得有些面善。恍惚间觉得,若自己真有母亲,合该就是这般模样吧。


    俞宁将自己的泪意憋回去,扯出了个软乎乎的笑:


    “娘,我没事。就是在路上碰见几个外门弟子欺负人,一时没忍住,管了桩闲事,这才耽误了时辰。我瞧着那位被欺负的师弟可怜,身上就一件单衣,雪那么大……我就把袄子给他了。”


    一旁的玄真道人闻言,眉头微蹙,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冷硬道:“可知那人是谁?”


    清虚教派素以清正门风、规矩森严立世,门下竟发生如此恃强凌弱之事,实在有损门庭清誉。


    “他叫徐坠玉。”俞宁抬眼,迎上玄真道人的目光,“是一名妖族弟子。”


    原来是妖。


    玄真道人的眸色沉了沉,再开口时,语气添了几分审慎,“妖族弟子在门中本就处境微妙,你贸然插手,可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而且……”玄真道人锐利的眼神扫向俞宁,“你何时变了性子?往日你若见到这种情形,必然是要避着走的。”


    来了。


    俞宁心头微凛,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她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经历过生死的恍然,顺着玄真的话往下说:“爹爹,先前那场高烧烧了十余日,我缠绵病榻之际,倒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从前我总觉得,有爹娘庇护,修为高低、旁人的眼光,都无需太过在意。凡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以为这样便能安稳度日。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一味的逃避是没用的。”


    “至于为何帮他……”俞宁沉吟着开口:


    “徐师弟虽为妖族,却比许多人族弟子更有风骨,被那般欺凌也不肯低头。我帮他,既是瞧不惯以强凌弱,也是想给自己积份善缘。往后若是我遇到难处,说不定也有人肯伸手帮我一把。”


    李芸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连忙拉住玄真道人的衣袖:“老爷,你听听,宁儿能说出这番话,是真的懂事了,长进了!总比从前那般万事不经心要好。那孩子既能得宁儿另眼相看,想必真有几分过人之处,未必不能栽培成才。”


    她转向俞宁,温声道:“娘觉得你说得在理。只是宁儿,你要记住,帮助别人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凡事多留个心眼,切莫因一时心善,反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玄真道人沉默半晌,在妻女的劝服下,也终究是松了口:“罢了,妖族之中亦有良才,不能一概而论。你既想帮他,便让他来内门参加考核。”


    俞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要开口道谢,便被玄真道人抬手止住,“内门考核非同小可,需测灵根、验心性,他若通不过,休怪门规无情。且入内门后,若敢动用妖力滋事,或与其他弟子结怨斗殴,定按门规从重处置。”


    “是!”俞宁欢快地答道。她想,自己的师尊是多么温良的一个人啊,如何会与人动粗。只要能让他参加考核,以他的天赋,一切定将水到渠成。


    趁着会面掌门的间歇,俞宁托人备了些吃食和药品等物,她一并取了,匆匆回到暖阁。


    俞宁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她站在门边跺了跺脚,抖去一身寒意,这才抱着怀里的东西推门进屋。


    “给你的。”她将一包点心放在桌上,油纸包散开,露出几块精致的桂花糕,“还热着。”


    徐坠玉没动。只是看着她忙碌。俞宁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瓷瓶,笑着递给他,“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门派发的管用,你试试看。”


    接着她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银丝炭,转身添置到了墙角的暖炉里,“最近夜里冷,这种炭耐烧,你也能暖和些。”


    一件又一件,俞宁带来的东西几乎要堆满整个桌子。


    “俞师姐。”徐坠玉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冷淡,“你不必如此。”


    此时俞宁正蹲在炉边拨弄炭火,她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撩拨火星,“举手之劳而已。”


    “对师姐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却不是。”徐坠玉抬眼,浅色的眸子锁住她的身影。


    徐坠玉的瞳色很淡,近似于银灰色,如今这么沉沉地看过来,有一种类似无机质的诡谲感。


    俞宁安静了片刻。


    炉火噼里啪啦地响,暖意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她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炭灰,转身,坦然地迎上徐坠玉审视的目光。


    “我方才已说过了,这是一场交易。我助你入内门,他日若我落难……”


    “是因为这张脸吗?”徐坠玉忽然打断了她,毫无征兆地问道。


    俞宁猝不及防,愕然抬眼。


    “很多人都说过,我生得不错。”徐坠玉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甚至有些乏味的事情,“师姐今日这般反常,也是为此?”


    俞宁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话对了一半,却又错得离谱。她确实是因这张脸才注意到他,但她所看重的,远不止这副皮相。


    师尊永远是师尊,就算是换了面孔,她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你误会了。”俞宁最终只挤出这一句。


    徐坠玉似乎失了继续探究的兴致,也不再追问。他转而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吃得很慢,让俞宁不免有些怀疑,他是怕她在这份糕点里掺了东西。


    “太甜了。”他只吃了一半便放下了,现在的徐坠玉一张嘴就是刻薄,他毫不客气地点评道:“腻得慌,难以下咽。”


    “怎么会?”俞宁怔住,有些不信,她也取来一块入了口。熟悉的清甜桂花香气在口中化开,甜度适中,软糯可口,是记忆里一贯的味道。


    怎么会觉得太甜呢?


    一个念头倏然划过脑海——


    难道从前,师尊其实并不喜欢这般甜腻的糕点?只是因为那是她买回来的,所以师尊便从未表露过半分不喜,甚至在她问起时,总是含笑颔首,回一句“尚可”、“不错”?


    莫非,师尊一直都在迁就她的喜好?


    “那、那下次我买些清淡口味的。”她垂下眼,轻声说道,将那半块桂花糕默默放回原处。


    徐坠玉看了看她,没接话。


    “关于内门考核,我有些事想嘱咐你。”俞宁不甚熟练地转移话题:“幻阵凶险,能剖察人心,你务必记住我的话。身置其中,你要多想开心的事,或者重要的人。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方有破阵之机。”


    “我没有。”徐坠玉答得干脆。


    “一个都没有?”俞宁不甘心地追问。


    徐坠玉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停留得更久。他仔细描摹过俞宁认真的眉眼,想,怎可能会有第二种答案。


    他又不是烂好人,对着旁人的冷言冷语,怎会笑脸相迎。


    对于折辱他的人,他只恨不能生啖其血肉。而对于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也是恨的。


    他憎恨他们的幸运,憎恨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拥有他渴求却永远触不可及的一切。


    就像憎恨俞宁一般。


    “没有。”徐坠玉移开视线,语气斩钉截铁。


    俞宁有些难过。她知道师尊说的是实话。若真能得一人相护,他又何至于此。


    “那便想想未来。”她以最柔和的音调宽慰道:“等你入了内门,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变得很厉害,非常厉害。”


    徐坠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看起来并不信任这般虚幻的承诺,“借师姐吉言。”


    只是末了,他的语气还是少了几分尖锐:“也多谢师姐和我说这么多,考核我会尽力。”


    送走俞宁后,徐坠玉在桌前静坐了许久。他拿起那块被吃了一半的桂花糕,看了半晌,最终慢慢地吃完。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并不喜欢。可这份味道太过陌生,以至于让他觉得若是扔掉了,反倒像辜负了什么,有些可惜。


    他在脑子里琢磨着俞宁方才的那些话,颇有些想笑。


    他觉得俞宁很天真。她莫非真以为她的那套说辞能骗得过他?在这弱肉强食的仙界,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人轻贱的妖族施以援手?


    所以方才俞宁所言,他半个字也不会信。若不是因为他这张脸,那便是另有所图。


    可他如今落魄至此,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徐坠玉眸色渐深。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她主动递来这根橄榄枝,他便没有不接的道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仙门,他太需要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师姐的庇护了。


    窗外风雪更急。他透过窗子,看向外面冷然的瑟瑟吹雪,唇边掠过一丝冷嘲。


    这世间,从来只有相互利用与各取所需。


    至于真心?那太遥不可及了。他从不觉得,会与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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