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长老将通过测试的弟子一一分配妥当,随后便引着众人前往清虚教大殿,行拜师之礼。
大殿巍峨矗立于云海之巅,通体以莹白灵玉砌成,飞檐斗拱,气象万千。殿内极为开阔,三十六根需数人合抱的盘龙巨柱撑起穹顶,柱身上浮雕的白龙栩栩如生,鳞爪飞扬,龙须垂落间似有灵气流转。
自古人皇以金龙为尊,而仙家领袖,则多以象征纯净与超脱的白龙为徽。这殿内陈设无需多言,便彰显出清虚教在仙界卓然的魁首地位。
徐坠玉随玄真道人立于大殿最前方的首座之侧。新晋的内门弟子们依照分配好的师承,井然有序地列队于殿中,俞宁亦在其列。
如今她全了魂魄,灵脉也豁然贯通,整个人的气质通透澄明,与往日判若两人。
俞宁本是天生仙髓的修炼圣体,此番穿越附身,也将这绝奇的根骨一并带入了这副躯壳。
此前她借魂师话术,将身上的变换解释为“魂归其位,灵脉自通”,虽引得众人惊疑不定,但有魂师作保,加之她身上灵气精纯,不染丝毫邪秽,众人惊诧过后,倒也未曾深究,只道是掌门千金否极泰来,天赐福缘。
玄真道人更是老怀大慰,言道往日她无甚资质倒也罢了,既一朝得了仙髓,便再不可肆意躲懒,于是着手计划着要为她寻一位能行教化的师父。
几番斟酌后,他以符传音,唤了已归隐多年的老友无尘长老出山。
无尘长老修为深厚,性子淡泊,教导自己的女儿术法及为人,再好不过。
“拜师礼,始!”执事长老高声唱喏,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绝。
典礼依照古礼进行。弟子们依次上前,走到各自师尊面前,恭敬跪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起身,再从一旁的玉案上端起早已备好的清心灵茶,双手奉予师尊。
师尊饮茶后,则会赐下早已准备好的护身法器或修炼资源,至此,师徒名分便算正式缔结。
一时间,殿内唯有衣袂摩擦与跪拜叩首的细微声响。
待到徐坠玉时,他敛袖整衣,缓步上前,在玄真道人座前的蒲团上稳稳跪下。他背脊挺直,姿态疏朗清举:“弟子徐坠玉,拜见师尊。”
话音落,他额头触地,行完三叩之礼,而后起身端起案上的清茶,双手奉上。
玄真道人接过茶盏,引毕,放下。
他抬手变幻出一柄通体银亮的宝剑,上镌雕花,极富美韵。他将之递给徐坠玉,“此剑唤作朔意,唯有你道心纯粹之时,方能发挥其十成威力;若你心志动摇,它将会反噬于你,切记慎之。”
玄真道人沈声道:“我知你体内异数难驯,但清虚教门下,从无不可渡之人。日后修行,若遇心魔滋生,便以朔意剑自省,莫要让一时执念毁了毕生道途。”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徐坠玉接过朔意剑,恭敬应是,语气一贯的温润,垂下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讥嘲。
他清楚,这不过是玄真道人一厢情愿的期许罢了,而他所求,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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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宁看过去,心中疑窦丛生。
在修真界,一人一生只配一件法器,她记得师尊的法器虽同唤朔意,却与如今这柄的形质大不相同。
过去那柄更加古朴内敛,剑意浩瀚如渊,而非这般精致华丽,锋芒外露。
未及细想,便已轮到她上前。
面前站着的无尘道人一袭白衣仙气飘飘,他未曾挽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素簪松松束着苍苍白发,衬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庞愈发清癯。
“你便是俞宁?”无尘道人慈眉善目,他以柔和的目光看向俞宁,“老夫避世多年,未成想如今的仙界尽是些惊才绝艳之辈,先是顶级冰灵根现世,而后又来了根仙髓。”
“许是上苍感知到您即将重履尘世,特意降下这般祥瑞福祉,以为恭迎呢。”俞宁笑吟吟地接过话头。
“哈哈,!有趣,当真有趣!玄真老儿这闺女,不仅根骨奇绝,心思也玲珑剔透!”无尘道人朗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把骨扇。
“既如此,老夫也不藏宝了。此扇无名,乃老夫早年偶得的一块太古异兽灵骨所制,自成形起便自行吸纳天地灵气,温养至今,颇具灵性。配你这仙髓之体,或许正合宜。”
无尘道人将骨扇递向俞宁,“对我门下弟子,我向来不苛责,惟愿你们能恪守本心。日后修行,有惑便用此扇传声寻我,去罢。”
俞宁端茶要敬,却见无尘道人摆摆手,“此等虚礼就免了。你既唤我一声师父,这师徒缘分便已结下,又何必执着于这些繁文缛节。”
说罢,一甩袍子,身形转瞬间消失在大殿中。
“这无尘,还是这般不着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上首的玄真道人见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转向俞宁,“宁儿,往后务必勤勉向学,记住你身上的重担。”
俞宁握着那柄骨扇,颔首。
拜师礼毕,众弟子随执事长老前往居所安置。
途经清虚教后山小径,两侧修竹苍翠,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仅是置身其中,便觉神清气爽。
俞宁走在队尾,心里依旧在想着徐坠玉的朔意剑。
“奇怪。”俞宁喃喃,“我若是穿越,那师尊的剑就不该变了样子。”
“难不成朔意剑还有变换形态的能力?但也不对啊,若真是如此,我和师尊相处那么久又岂会不知。”
俞宁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恰在这时,她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拉住。
“师姐。”徐坠玉满眼笑意,“先前一直在忙着准备考核,还未来得及谢谢你。”
“师……徐师弟!”骤然被打断思绪,俞宁惊了下,没反应过来,一句师尊差点脱口而出。
“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徐坠玉垂下眼,似是有些局促,“我只是许久不见你,有些激动。”
“噢,没事的。”俞宁摇摇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你为何要躲着我。”徐坠玉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是我惹你厌烦了吗?”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徐坠玉顿了顿,“我以后不再多说了便是。”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俞宁被他这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没跟上他跳脱的脑回路。
她停住脚步,生怕他误会,忙急切地抒怀:“你特别好,我很喜欢你的。”
“因为你最近都不来找我了。”徐坠玉的语气带了些委屈,“包括在方才,我在你身后叫你,你没有搭理我。我这才上前拉住了你,唐突了。”
俞宁闻言,顿时有些讪讪:“我、我没有不理你。”她心里还暗自嘀咕:我先前还疑心是你不愿见我呢。
“我去给你送过膳食和伤药,但你次次都不在。”
“我还在演武场见过你,我想和你打招呼,但你瞧见了我却掉头就走。”
“至于方才,我是真的没听见你在叫我,只是心里装着些事情,一不小心想得出神了,绝非故意不理睬。”
俞宁掰着指头一件件解释,她用力摇头,强调道:“你真是多心了,我怎么可能会厌烦你?绝对不会的!”
“啊,是这样。”徐坠玉看着慌里慌张、急于自证的俞宁,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是我误会师姐了。”
“没事,话说开了就好。”俞宁摆摆手,“不过我最近确实有些忙。”
“先是忙着打磨仙髓,如今又要为温习术法做准备。”俞宁叹了口气。
俞宁本质上还是有些好逸恶劳的,此刻提起修行,不免带上了点娇气的苦恼。
“若是有想请教的,大可以来找我。”徐坠玉温声。“骨扇传音终究不便,你若总是辗转两地也未免劳碌。基础术法的问题,我尚能解答。”
“我知道的,徐师弟很厉害。”俞宁发自内心地赞叹。
三百年后的师尊已臻至化境,飞升成神了,这可不是寻常天才所能及。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发现两人早已被队伍远远落下。
“哎呀!光顾着说话了!”俞宁轻呼一声,有些着急,“若是去晚了,位置好些、灵气充沛的居所,恐怕都被挑走了!”她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徐坠玉的袖口,催促道:“我们得快些赶上去才行!”
但她拉了拉,却没拉动。
俞宁疑惑回眸,却见徐坠玉手腕一翻,掌心轻轻覆住了她的手。
“师姐莫急。”徐坠玉的声音依旧温和,指尖却不容拒绝地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你走得太快了,这样才不会走散。”
俞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低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上来,让她一时有些无措。“那、那也用不着这样吧……”
她想要抽回手,徐坠玉却并不放开,反倒加重了力道。
“师弟?”
“师姐方才不是说,很喜欢我么?”徐坠玉眨了眨眼,神情无辜又坦然,“既然如此,牵着手也无妨吧?”
“话是这么说,但……”俞宁一时语塞,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罢,师尊如今没什么安全感,牵就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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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坠玉决意要攻略俞宁,谋取她的仙髓。
古书记载,若承载仙髓者对某人产生深刻的感情,那么仙髓便可被此人取出。
仙髓之力磅礴纯然,届时他便可借此压制自己混沌的魔脉。
思至此,他便计划着,以一种脆弱与依赖的姿态接近了俞宁。
俞宁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末梢,发尾随着她的步子一甩一甩。
透着股不设防的天真。
他上前一步拉住俞宁的手,趁着她呆愣的瞬间反守为攻,颠倒黑白了二人的言行。
确如他所预想的那般,俞宁又露出了那副愧疚的表情,她傻乎乎地相信了自己的辩白,认为错处反而是在她自己。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徐坠玉发现俞宁在感情方面过于迟钝。或许是仙髓至善的缘故,使俞宁难以察觉到自己旁人微妙的恶意,也很难理解一些话中话。
她怕伤害别人,所以很少拒绝;对于一些出格的举动,她也很是宽容。
比如现在——
徐坠玉垂眸,看着他与俞宁彼此交握的手,在心中冷嘁。
真好骗啊,俞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