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尽管早已没了呼吸,女鬼还是深吸了几口气。


    然后缓缓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竟给她气笑了。


    过了好久,女鬼才缓过来:“你故意的,好手段。”


    季安栀:我没有,但嘴硬。


    “你抓我来,本来也不指望我给你解开封印吧。”


    小鬼差瞪大眼睛:“那你可以不动手啊!”


    季安栀目移了一瞬:“反正你也跑不了了,现在我们可以以平等的姿态谈事情了。


    在冥界设置这样的桌案,是一种诅咒,你对画像上的男人仇恨极大。你有求于我,与这个男人有关。”


    女鬼轻笑着放下了烟杆:“五百年没有祭品,你只能靠听松养活,如今却忽然得到那么多助力,脑子也灵活了,还骗起了穷鬼。”


    “那不叫骗,那叫拉赞助。”


    “还搞了个空壳官府。”


    “那叫创业,是正红旗下成长的青年领袖带领的、冥界特色资本主义公司。”


    女鬼&鬼差:……


    女鬼捏了捏眉心,已全然没有了最开始的戾气,有的只是无语,彻底歇了想要谈判的心思。


    谈判是一来一回,有去无回怎么谈。


    她原本想的是把季安栀抓回来,给个下马威,让她老老实实帮她做事。


    结果好好的节奏全被打乱了。


    她也不想绕弯子了,直接道:“你是不是能回到阳间。”


    季安栀因为抽象拿到了主动权,自然就不会撒手。


    她直接坐到对面的正座上。


    现在是对方有求于她,而她是整个冥界唯一可以来回的鬼:“你先听我说。”


    女鬼正襟危坐,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季安栀:“也许你不知道,入职我们公司,可以提供五险一金。”


    女鬼&鬼差:?


    季安栀现编:“五险之中,就有一个孽债险,如果你有孽债在身,但诚心悔过并兢兢业业在我府上工作,公司未来若统治冥界,会帮你偿还一部分业债。”


    她身边的小鬼差双眼一亮,好奇问:“我这种也行嘛。”


    女鬼:?


    “当然行。”


    “可是我从前是鬼差,上级说我办事能力不行把我踢了出去,我这样的,也能加入你的官府嘛。”


    “千万别这样想,那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大环境的错!”


    鬼差:有被安慰到。


    女鬼闭上眼,须臾又睁开:“你们俩都闭嘴。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姓苏,若你抵达北周遂城,就会知道我的故事。他姓郭,名郭扬之,我不知他如今在何处,若他活着,劳烦你将这簪子给他,他自会想起前尘,届时你再帮我取他性命,若他已死,也要叫他,魂飞魄散。


    还劳烦你帮我带句话。


    愿君知否九霄寒,妾骨成尘风未安。”


    季安栀接过簪子,那是一只凤凰金簪,却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早已斑驳。


    听起来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季安栀转念又想到沸雪镇的事。


    你以为是爱情故事?不,那是主仆故事!


    眼下,苏小姐的故事也不一定是爱情故事了,万一是这男的欠她债呢,哈哈。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是好人吗?”


    苏小姐嗤笑一声:“颇有威望,于凡人,于修士,口碑都是极好的。”


    “那没事了,杀‘好人’我可以,我接了。”季安栀果断将金簪放进系统背包,顺便坦然地掏出一张纸,“入职申请表,二位快填了吧。”


    苏小姐&鬼差:……


    “哈哈哈哈……”苏小姐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睫毛颤颤,“季小姐,当真是个妙人。”


    “谬赞了。”


    苏小姐也不矫情,直接接过申请表,自烟杆中取出一点魂尘,以魂尘为墨,指尖为笔,洋洋洒洒填上自己的名讳。


    “至于鬼气,待季小姐事成再投也不迟。”


    往这入职申请里投入鬼气,就相当于画押了。


    季安栀点头。


    “你可否当着我的面回到人间,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的。”


    季安栀想了想。


    自己回到冥界也有一个多月了,这期间只有她单方面给江允丢漂流瓶,顺丰投递员江允则闷头给她寄快递,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在冥界,她的空壳公司的建设任务也安排下去了,其他的只要交给薛老秘就行,她只需要出点子,然后愉快当个甩手掌柜。


    主要是无论她在冥界待多久,搞多少事儿,世界毁灭率都涨不动,甚至在她摸鱼期间,还下降了0.3。


    目前的毁灭率是94.5。


    谁说的毁灭世界容易的,每0.1都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越往上明明就越难涨!


    该上班了。


    季安栀叹了一口气,掏出仙笔。


    “你等等,我问问我那失联已久的漂流瓶笔友。”


    *


    江允不觉得自己和季安栀是一种人。


    但她们偶然目标一致,勉强可以共行一程,做个同路人。


    至于能走多远,他并不在意。


    季安栀口口声声要毁灭世界,直白却又苍白。


    他却是想要渡化世人。


    玄阳剑宗说他是邪种,不过是被自傲蒙蔽了双眼。


    邪气并非来自于他,而是世间千千万万的生灵。


    诸苦所困,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


    然而一路走来,他早已勘破,人的贪欲用无止尽,贪欲生邪,霍乱三界。


    既如此,那便解决产生贪欲的人。


    他作为佛子,便要“渡化”这一切苦厄的源泉。


    而季安栀,可以作为他的一把刀。


    用或不用,都随他所想。


    离开沸雪镇后,江允一路北上,徒步山河万里。


    他早已习惯独自前行。


    有时能遇到一些见他年纪小,想要将他抓走卖钱的凡人,他便出手将其超度,顺便为其诵经,以慰亡魂。


    有时,也能遇到一些颇具善心的施主,他便上前化缘,用过斋饭后感谢一番,继续前行。


    这条路,走到鞋废了,脚烂了,他也一直在走。


    收回根器的过程也是苦修,没有捷径可言。


    只有苦修,方能锻造佛身。


    他徒步走到北周中部的那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呼啸的寒风将他的袈裟吹成一股一股的霞云。


    山腰间有一破败的寺庙,他推开腐朽的木门,先为中央的金佛上了香,随后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坐下,用灵力点燃火堆。


    佛像的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施主出来吧。”


    小孩光着脚丫子,身上裹着不合身的巨大麻布衣服,瑟瑟发抖地,四肢并用地慢慢爬出来。


    她睁着黑黢黢的眼,急切地来到火边取暖。


    “阿弥陀佛。”江允温温一笑,用灵力让火堆燃地更大些。


    小孩子烤着火,视线却盯着他:“小哥哥,你是和尚吗。”


    冻了很久,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字句不清。


    “施主因何在此。”


    小女孩沉默片刻,方道:“东边打仗了,爹娘带着我和弟弟西逃,路上吃完了干粮……饿了好几天……后来有个好心的叔叔,愿意收留我,爹娘就把我交给他,叔叔给了爹娘很多粮食。


    叔叔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今早我们来到这里,他说出去找吃的,就再没有回来。”


    外头风雪交加,但尚且不是北周最冷的时候,很可能遇上了野兽,被当做最后的猎物,已然死在了外头。


    “善哉善哉。”他拿出一块干粮,递给小女孩,“施主请用。”


    “谢谢……小哥哥。”


    小女孩泪眼汪汪,接过干粮猛猛吃起来。


    爹娘说过,寺庙里的和尚都是大师,大师都是善良的,果真如此。


    火越来越小,能提供的温暖也有限。


    江允空洞的目光紧盯火盆,没有半分要加柴火的意思。


    小女孩颤抖的动作越来越大,他浑然未觉。


    须臾,他耳尖忽而一提。


    乾坤袋内有什么东西动了。


    他取出一空白的卷轴,熟练地展开,上头缓缓多出一行字。


    【为师今日夜观天象,觉得徒儿想找为师聊天,特来宽慰徒儿,为师在冥界一切都好,鬼民爱戴,生活安逸,只待你展现孝心,静候佳音。】


    江允:……


    往前翻,还能看到这大半年来,几乎每周都能收到的历史消息。


    【短短的字句会过期,但你的快递永远鲜活】


    【你拾起的是文字,放下的是我对你的信任】


    【若你听见晚风在笑,是它偷读了我写给你的句子:给我烧山】


    【每一个短消息都承载着一份未知的期待,山,山,山,山,山】


    没一句重样的。


    都在跟他说:我的山,拿来。


    江允扣上卷轴,捏了捏眉心。


    方才的温润超然荡然无存。


    和季安栀相处的感觉很难形容。


    就像仙人忽然降临,问樵夫是否愿意羽化登仙,樵夫却一把把仙人拉下地,义正言辞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不交钱,他不放你走。


    江允又揉了揉额角,变出两根柴火,扔到火堆里。


    “施主可知,北周最高、最富饶、最美的山,是哪座山。”


    小女孩愣愣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阿娘说过,玉山最美。”


    “多谢施主。”


    说罢,他便起身,迎着风雪离开了破庙。


    外头的寒风越来越大,滚滚寒气呼啸着往破庙里灌。


    就着温暖的柴火,用完干粮的小女孩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雪停了。


    路过破庙的村人,发现了一具小女孩的尸体。小小的人儿,呈包住膝盖的姿势,已然冻僵了。


    尸体的旁边,放着一片同样冻成冰的栀子花瓣。


    待众人掀开那栀子花瓣,女孩却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在当地传成一段奇事。


    江允已然踏上了前往玉山的路。


    果然很高、很多草木、很美。


    等他用灵火把玉山送到冥界,已经隆冬。


    此后终于一连几天都没有收到季安栀的消息。


    只是这样难得的清净,难免有些刺骨了。


    江允一路北上,追着根器的灵力残留,抵达北周的都城——遂城。


    到达时,接近北周冬日的明火节,家家户户热闹非凡。


    江允衣衫单薄,踏着一双用法力修整过的布鞋,手腕上的108佛珠串随着他的走动清脆作响。


    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江允忽然想。


    天道护佑,天子脚下,法力会被压制将近九成。


    如此一来,他便只有一成法力。


    若遇追杀,无法自保。


    是否应该,召唤她。


    长达一年多未召唤,他有些拿不准现在二人的关系。


    他没有和谁建立过长期联系,更何况那是季安栀。


    他也并不知晓冥界与阳间有时间上的差异。


    忽然有些小小的懊悔,是不是应该与她多通信几次。


    他迟疑了很久,久到睫毛上都冻了冰。


    忽然,卷轴有了法力流动。


    他怔愣了一瞬,打开卷轴,上面渐渐浮现出一行字。


    【润生,人间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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