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迟椿拉上拉链,点燃蜡烛。


    她一贯有耐心,帮人剪头发也不例外。


    就着昏黄的烛光,她先把毛巾围他脖子上,又垫了层塑料袋,便仔细修剪起他的头发。


    修剪额发时,松游闭着眼睛。


    细碎的头发掉落在他的眼睫、鼻梁上,带来轻轻柔柔的刺痒。


    他的眼睫颤了颤。


    一时间,他只能听见剪刀的咔嚓轻响。


    “我想……”他忽然开口。


    “什么?”迟椿停下。


    “要是老师也在这儿,肯定会说他来剪,老师对你——”他住声,忽然睁开眼,眸中掠过点慌意,“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我只是——嘶……”


    忽地,他右眼一阵刺痒,刺激得他忍不住眨动眼睛,想抬手去揉。


    “别乱揉。”迟椿捧住他的脸,略微往上抬,“估计是有头发掉进眼睛里面了,我看一看。”


    松游半睁着眼,眼前的光影景象全都模糊不清,唯有那双透亮温柔的眼眸清晰可见。


    刺激所致,他忍不住鼻头发酸,右眼渐被泪水洇透。


    “很疼吗,都哭了。”迟椿用指骨碾了下他的眼尾,擦去泪水,同时撑开他的眼皮,仔细找着碎发。


    她陡然靠近,松游屏住呼吸,背也绷得紧。


    他说:“不是,只是……有些痒。”


    迟椿找到那根戳进他眼睛的碎发,用纸巾一角小心往外沾。


    “刚才的事,没必要道歉。并不是因为他死了,就成了不能提起的忌讳。”她弄出了那根碎发,与他双目相接,笑说,“如果连活着的人都不再聊起他,反而才是真的死了。多聊聊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松游怔住,那滴被刺激出来的泪水恰好落下,在面颊上划出道浅浅的痕。


    “师母你——”他近乎喃喃地问道,“和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认识了六七年,也不知道算不算久?”


    “六七年……很久了。”松游抿紧唇,强忍着没流泻出其他情绪,“应该是刚接触不久就喜欢了,然后顺理成章结婚了吧。师母喜欢他哪一点?是因为哪一点才下定决心和他交往?脸吗?那张脸也算不错,还是性格?老师的确稳重,可——”


    他自顾自说到一半,忽然惊觉这些话实在冒犯人,眼皮一跳,倏然看她。


    但迟椿的眼神中没有责怪。


    她甚至没有看他。


    她低着头,摸着那把银剪子,脸上流露出近似怀念的神情。


    “他是个很好的人。”许久,她下了定论。


    ——她在想他。


    这念头从心头掠过的瞬间,松游到底没控制住表情,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眉眼间显露出些许郁气。


    好在他还没发昏,忍着没说出诸如“他都死了,死人就该老老实实躺在地底下”的难听话。


    “嗯,”他神情有些麻木,“老师是很好。”


    迟椿笑了笑:“闭上眼睛吧,还有一点没剪完。”


    松游垂下眼帘。


    许久,迟椿扫净掉落在他脸上的碎发:“好了。”


    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捧着他的脸左右仔细检查。


    松游缓缓睁眼,颊肉被她捏得有点疼,但他没说。


    他记得每次她帮老师剪完头发后,老师都会很温柔地说着谢谢,再捧住她的脸亲她。


    大概是顾及到旁边还有人,这样的亲吻每次仅是浅尝辄止,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啄吻便结束了。


    可当老师洗完头发,她给他递毛巾时,他便会将她抱坐在洗手台上,要温吞吮着她的唇,要勾着她舌尖,缓慢厮磨。


    松游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心不在焉地想,她会喜欢接吻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毕竟每次都要亲到两个人的嘴唇都微微泛肿了,才会停下。


    而他俩似乎把他当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从不刻意防他。


    却没想过,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他俩做了什么。


    他恶劣地想,第一次撞上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他看见了也听见了,告诉他只要她愿意,他也能亲她舔她,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他实在想象不出老师会是什么表情,但肯定能把他气成个疯子,丢掉平日里一切儒雅作派,和他打上一架。


    再往后,老师大概不会将此事宣之于众,更不会告诉她,有什么样的眼神在背后窥伺着她。


    那个男人只会用些温和的手段,想办法赶走他,又或千方百计提防他。


    但没关系。


    他只需要捂着伤口去她那儿卖卖惨,装可怜,照样能得到她的温柔对待。


    可惜老师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不然他乐于做这个坏人。


    想到这儿,松游用指骨碾了下眉峰。


    微弱的痛感让他回神。


    真是……


    他的脑子也像是被丧尸啃过一样坏掉了,竟然把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视作敌手。


    “是眉毛上沾了头发吗?”迟椿取下围在他颈边的毛巾和塑料袋,“别乱揉,小心再弄进眼睛里面,可以用水洗一洗。”


    “师母。”松游忽然叫她,像怕她走一样,竟抬起两条胳膊环抱住她腰身。


    迟椿垂眸:“松游?”


    “嗯。”松游将脸埋在她小腹上,闷声应道。


    片刻,他略微仰头,露出双漆黑的眼瞳,显露出少有的依赖性。


    “怎么了?”迟椿托住他面颊,指腹摩挲着温热的颊肉。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口:“如果当时被咬的是我,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迟椿手一顿:“别为一些已经过去的事耗费心神。”


    松游怔神,须臾,他又埋着脸,闷声说道:“不要讨厌我。”


    “怎么会呢?”迟椿笑了笑,捏住他发烫的耳朵,指腹轻轻揉搓着。


    等她要走时,他忽然扯住她手里的毛巾。


    毛巾绷直,她停下看他。


    松游说:“我要去洗头发,顺便帮你洗毛巾。”


    “不用,有塑料袋垫着,毛巾上也没沾多少碎发,随便搓两把就行了。”


    “可是剪头发就已经够麻烦师母了。”他稍顿,“而且之前就想说,这些事一直是老师一手操办,但现在他不在了,师母突然自己来做,也会不习惯吧——让我帮忙分担一点,可以吗?或者作为剪头发的答谢。”


    两人僵持着,最终迟椿松开手:“随便洗一洗就好。”


    松游颔首。


    自来水早就停了,但这所托管中心有饮水机。


    时间太久,饮水机上的小半桶水没法用,好在还有一桶没拆封的。


    这水也没法全带走,他们匀出一部分带回去,剩下的用来饮用和洗漱。


    他站在洗手台边,始终没把毛巾浸进水里,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


    她不喜欢花样繁复的东西,毛巾也是简单的素白色。


    他记得老师曾经打趣她即使在末世,喜好也始终如一,不论毛巾还是衣服,都以白色为先。


    她答说白色干净,而且沾上任何一点污垢,都能轻易发现。


    他忘记老师说了什么,只模糊记得那场对话似乎并不愉快。


    松游盯着手中的东西。


    半晌,他捧起那条松软的毛巾,将脸深深埋进去。


    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轻蹭,好像在蹭她的脸一样。


    他想,可以从这条毛巾开始,他俩也会拥有同一种气息。


    “松游?”


    松游一怔,偏头看去。


    林叙闻出现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他手里那条毛巾。


    “你干什么?”他大惊失色,有些磕巴,“那是小椿姐的东西?你、你做什么,你刚才,你——你怎么能那样?!”


    松游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哪样?”


    “就是那——那——”林叙闻紧皱起眉,“松游,你恶不恶心,小椿姐是你老师的妻子,他就算死了,你怎么能……而且,而且还——难怪,难怪你整天跟着小椿姐,嘴上说什么帮你老师照顾她,其实纯粹是因为脑袋里那些龌龊念头吧!你,你要不要脸,你——”


    松游也不作声,就听着他骂,眉眼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沉。


    他甚而有闲心想,这人不光过分保守,在秩序完全崩溃的末世讲究伦理道德,还幼稚愚笨,只会翻来覆去骂他“恶心”“不要脸”,除此之外,再搬不出其他新鲜词汇。


    等林叙闻找不出其他话骂他,停下来喘息时,松游反问:“骂完了?”


    林叙闻大喘着气,愣愣的:“什么?”


    “我是问你,骂完了没有。”松游有些不耐烦,“我还要帮她洗毛巾,骂完了就走,不要打扰我。”


    林叙闻更难相信:“你就一点都不自责?一点都不羞愧?”


    “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自责羞愧。”


    “你!”林叙闻一口气梗在心里,不上不下,他转身,“好,好!那我就去告诉小椿姐,也让她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走出好几步,身后没有动静。


    他偏头,看见松游还站在洗手台前,一动不动。


    “你不拦我?”他问。


    “拦?”松游微微冷笑了声,“我拦你做什么,你如果打定主意想说,我拦你又有什么用。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担心她,还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自以为能铲除对手的机会。”


    林叙闻脑子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松游却低头洗起毛巾,懒得再搭理他。
新书推荐: 美色撩人[快穿] 不生孩子就得死[穿书]炮灰的沙雕日常[穿书] 穿成恶毒夫郎养家记 穿成鬼面王的小娇夫 今天你吃了吗 太子妃很忙 当汉武帝穿成康熙(清穿) 我在汉朝养老 穿书女配抢走霸总光环 撒旦今夜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