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风吹麦浪，看不到边际。
就算明知这是虚拟空间，也找不出半点破绽，凌湮不得不感慨于“先知”的手腕之高明，才能把冈瑟这群科学家都蒙在鼓里。
飞行器压根没有锁，用冈瑟的话说，除了天意根本没有人会用它。
“你们还真老实，”成烬感慨，“天天乖乖呆在试验所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穿越回21世纪的地球当个千金大小姐不错。”
凌湮撇撇嘴，21世纪美少女才不宅呢！
说起这个，冈瑟就生气，恨不能把天意拉出来打一百个屁|股。
飞行器很快就停在凌湮第一次遇见天意的敌方。
这次，她这才注意到，那扇大门从内看完全像是无限延伸的地平线——所以科学家们常年在研究所都没有发现过这个秘密。
凌湮想起成烬举的例子。
她以为，成烬指的是地球，没想到他说的是海底监狱……不过，他又怎么会提前知道，这个虚拟空间的事呢？
凌湮若有所思地看向成烬，他正走到“门”边，寻找开关或通讯器。
然而空无一物。
成烬蹙眉，“天意是怎么出去的？”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冈瑟说，“总是随叫随到。”
成烬眉头更紧。
凌湮仰起头，觉得星空仿佛在晃动，有种夜幕随时会掉下来、覆盖一切的错觉。
没办法与外面看守的era联系，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带着冈瑟离开。
“在下觉得，”小q对着小手指说，“或许可以请天意帮忙。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他，他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成烬没有说话，显然并不十分信任那个帮着先知行骗的ai。
冈瑟说：“我同意你的判断。”
“……谢谢各位的信任。”
众人一惊。
天意的声音竟是从麦田里传出来的。
只见青年从麦田里撑坐起身，手里还拿着他那个不离身的斗笠，手足并用地爬上田垄，走到他们面前，脸上仍旧带着和善的笑，“你们要去哪？冈瑟大人，你也要跟他们离开吗？”
“嗯，我要去见一见先知，问清楚一些事。”
“什么事呢？”天意问，“大人可以问我啊，我都可以告诉大人。”
他的语气一向带着股知无不言的坦率。放在平时，会让人觉得亲近，但此情此景之下这个语调却叫人脊梁发冷。
“天意，”冈瑟试探地问，“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3009年3月29日啊。”
从天意的脸上，凌湮看不出他是在撒谎。
“现在是星历3010年4月1日，”冈瑟缓缓说道，“这里的时空错乱了，天意。”
“不可能。”天意笑盈盈地说，“大人不要和我开玩笑，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做研究呢！”
他语气温柔、客气，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
“走吧，”天意扶着飞行器的门框，“大人们，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只剩风吹麦浪，沙沙作响。
凌湮叹了口气，“天意，我们不可以跟你回去，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你的冈瑟大人，如果他不出现，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你明白吗？”
天意的笑容像是被印刷在脸上了，纹丝不动，“我明白。但如果大人离开了这里……”他抿嘴，笑容总算隐去，“他会死。”
凌湮心一惊，直觉天意知道些什么。
可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催促道，“动作快一点，如果被约瑟夫发现，就麻烦大了。”
“你知道真相的，”冈瑟走近他，“天意，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天意摇头，“大人，我是保姆型ai，职责是照顾所有人的生活，不让你们生病，不让你们遇上危险——留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至于其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冈瑟正要说话，被人按住了肩。
成烬从他身后走过来，与天意面对面站着，“你的职责是让他们好好活着，不受威胁，但你知不知道留在这里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你的系统里有关于屠宰场的资料吗，可以搜一搜，他们被圈养于此，不亚于屠宰场中的牛羊。”
天意的目光一顿，是ai在搜索状态惯常的表情，然后一哆嗦，蹙起了浓眉。很显然，关于屠宰场的画面让ai感觉到了不适。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成烬一步步逼近，“你现在不让冈瑟走，总有一日，他的价值被榨取干净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你想看见的吗？”
“不，”天意喃喃，“我只是希望冈瑟大人平安喜乐，在这里做他热爱的事业，其他的烦心事都不要管……”
“那你可以让他选择去或留。”
“可是……”
就连凌湮也不得不感慨纪燃是天生的说客，不仅对人类如此，就连对ai也能准确无误地抓住对方的核心，进而达成共识。
眼看着，天意就要被说动了。
突然一道射光打在了飞行器上，刺得众人纷纷眯起眼。
凌湮透过指缝看见了悬在半空的飞行器，探照灯正是从那里照下来的，紧接着，约瑟夫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他们不是先知派来的！天意，拿下他们！”
冈瑟毫不犹豫地将好友挡在身后，“他们是我的朋友。天意，我的话你也不信吗？”
天意的脸上变换着各种表情，捏住飞行器的手指关节泛着白。
“废物。”约瑟夫唾弃道。
下一秒，光弹破风而来，竟直接洞穿了飞行器，冒出滚滚黑烟。
天意一惊，仰头道：“约瑟夫，别这样！这是大人们的心血……”
“什么心血！”约瑟夫吼道，“这不过是他们用来买通你的小恩小惠，你还真当回事了。”
天意心疼地试图扑灭飞行器上的火，然而光弹早已洞穿了整个能源核，就算是冈瑟本人也回天乏术了。
“天意，你把冈瑟带走！”约瑟夫命令道。
天意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冈瑟大人不可以回实验室了，他已经发现秘密，先知不会允许他留在那儿泄密的。”
约瑟夫一顿，“那就一起死吧，你让开！”
“小心！”凌湮按住成烬的肩，小q则拽着冈瑟躲在损毁的飞行器后。
光弹打在超合金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刺目的光线划破了夜空。
“约瑟夫！”天意痛苦地抓着飞行器，“你这样会惊动其他大人们的，他们……他们都会发现……”
约瑟夫冷笑，并没有停止攻击。
“天意，”眼看约瑟夫并没有顾忌天意，光弹擦着青年的身子，密集地砸在飞行器上，凌湮拽着天意的衣摆，“你还看不出来吗？约瑟夫不在乎，他跟你不一样。”
天意晃了晃，终于将斗笠往头上一扣，“……我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头顶还有攻击，他径直走向虚拟的幕墙，双手贴在墙壁上，站定不动了。
约瑟夫看见他的举动，大怒，“你疯了！天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如果放走他们，先知会格式化你的一切，你就死了！”
“我知道。但是……如果这里毁了，对我来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天意低头，“十秒后门会开，守卫的era收到消息赶过来最快要花四分钟，你们得利用这四分钟逃出去。”
天空中，飞行器发出疾降的轰鸣。
约瑟夫情急之下将光弹瞄准了天意，光弹密集地射在墙面上，“放手，天意！否则别怪我不留情——”
天意像是没有听见同伴的威胁，低头对冈瑟说：“大人，如果有机会，请告诉您的父亲，我感谢他赐予生命。但如果还有下一次，请别再赋予我感情了，作为ai，有感情真的太累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击中了。
人造体不会流血，但同样会受伤，他屈膝，勉强稳住身体，手仍旧贴在幕墙上，“还有，祝你自由，我的兄弟。”这句话，他是对小q说的。
虚拟幕墙的光突然熄灭了，那看似无懈可击的远方像舞台的布景板一点点升起，露出外面钢筋水泥的真实世界。
“快！快走。”天意催促着他们。
一脚跨出虚拟的田地，踩在铁板之上，凌湮伸手去拉天意，“你也一起！”
天意眷念地看向夜色中的麦田，“我不走，这是我的乌托邦。离开了这儿，我什么也不是。”
眼看着约瑟夫已经跳下飞行器，飞奔向他们，成烬一把抱住凌湮的肩，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向升降梯跑去。
小q一边跑，一边回头。
只见受了重创的青年扶正头上的斗笠，慢吞吞地站起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冲过来的同伴……
“松开！”
“不。”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冈瑟大人是‘父亲’的孩子……小q是我的兄弟。”
“放|屁！”约瑟夫暴躁地吼道，“我们又不是人类！哪里来的父亲，哪里来的兄弟！你松开，松开！”
升降梯的门合上了。
随着轿厢上行，厮打在一起的两个ai渐渐消失在凌湮的视野之中。
她低头，看见小q蹲在脚边，细细的小手抱住了膝，大脑袋埋得极低。
“小q……”她抱了抱小机器人，“我们想办法，把天意的记忆卡带走，好不好？”
小q这才抬起大眼睛，包含希望地说：“真的可以吗？凌？”
凌湮仰头，看向成烬。
后者明明仰头看着上方，却像心电感应似的，低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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