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往前奔流。
流走的不仅仅是河水，还有小镇里的悠悠时光。
河边的那条石子路变成了水泥马路，车子渐渐多了起来。
背着书包手牵手一起走路的两个小孩不见了，路上多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和车上戴着红领巾的少男少女。
随着顾止戈和扣扣的长大，身边开玩笑的声音渐渐少了。
以前顾止戈牵着扣扣去上学，沿路的街坊邻居见了，都会笑着打趣他，“顾小爷又带着小媳妇去读书啊？”
他都会心情很好的回道，“是的。”
扣扣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
而现在，他们大都只会说一句：“止戈载着扣扣去上学要小心啊！”
顾止戈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只习以为常地应一声好。
八岁的扣扣就更不可能意识到了。
顾止戈的教室和他的年级一样，从二楼升到了六楼。
低年级下课下得早，扣扣习惯性地站在顾止戈教室门口等，有的时候咬着棒棒糖顿在地打石子玩，有的时候趴在走廊的围墙上捧着一本漫画书看。
就等着下课铃一响，她就和顾止戈一起回家。
这天，扣扣和往常一样，蹲在顾止戈的教室外面打石子玩。
下课的铃声响了，顾止戈可能被什么事给牵绊住了，并没有马上出来。
隔壁班几个拎着书包的男生冲到扣扣面前，盯着她笑嘻嘻的。
扣扣认得他们。
隔壁班教室后门打开的时候，她偶尔会看几眼，这几个人经常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偷偷玩游戏机。
她的身高和成绩一样，排全班前几，所以一直都被老师安排坐在最前面。
看着后面高个子的男生，她有时候也会好奇，坐在后面上课是什么样的感觉。
几个男生校服穿得乱七八糟，也没有系红领巾，勾肩搭背地围着她咋咋呼呼地开口，“小妹妹，你是一班顾止戈的妹妹吧？”
扣扣站起身来，想了想。
她是吗？
好像是的。
可是哥哥又说不是。
扣扣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真的是他的小媳妇喽？”
这次扣扣没有犹豫，很坚定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
男生们突然哄堂大笑，扣扣拽着书包的带子，看着他们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不明所以。
……
顾止戈在黑板上布置好周老师布置好的家庭作业之后，背着书包出了教室。
扣扣眼尖，率先看到了他，抬起小短腿跑到他面前。
几个的男生见了，笑声更大了。
“哈哈哈哈……我说顾止戈怎么不经常跟他们班男生玩，天天带着小女生呢！”
“原来是他小媳妇啊。”
“顾班长有小媳妇了，这么小就有老婆了，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第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吧……”
稚嫩的男声兴奋地说着嘲笑的话，仿佛在说顾止戈是个异类。
顾止戈感觉到有很多视线投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甚至控制不住脸颊发烫。
扣扣的手伸向他，触碰到他的指尖，软绵绵的手带着温热的气息，顾止戈却莫名觉得烫手。
少男少女，性别意识渐渐增强，男女生之间开始出现界限。
四年级时，他同桌看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桌子上画了三八线，她也用修正液画上了一条。
他一点不在意，反而还挺喜欢这样的，分界线清清楚楚，省事。
随着年龄的增大，男女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做课间操的时候，高年级男女生连站队的间距都比低年级的要大。
特别是六年级。
六年级的少年既带着儿时的幼稚与天真，却又时常表现出青年人的成熟。
他们喜欢伪装，以成熟的假象示人，似乎只有这样，他们在他们的小集体中才有面子，才会备受他人的崇拜。
照顾扣扣的这些年，顾止戈年幼时期霸道不拘的性子渐渐收敛了起来，他变成了同学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口中永远的榜样。
成绩常年第一的他，和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完全不一样，可由于身高的原因，他照样是教室后面的一员。
在这个假装成熟，喜欢拉班结派的年纪，他变成了一些人排斥的对象。
懵懂与成熟，两者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分界，幼稚的少年披着伪装的外衣，在矛盾与迷茫中更容易跟风，太过片面又偏激的无心之话也很容易伤人。
同学之间的流言蜚语从未断过，从“某某总是跟男生玩真是一点也不害臊“，变成了“某某总是跟某某男同学玩，她是不是喜欢人家”等等……
顾止戈还是照样不在意，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和女生玩。
除了扣扣。
可是现在，这些嘲笑声落到了他和扣扣的身上。
他变成了他们口中第一个有女朋友的人，而扣扣，迟早也会变成流言中只会和男生玩，不害臊，又不合群的女生。
她会被排斥，像之前他们班那个被孤立的女生一样，委屈地一直哭……
想到这儿，顾止戈像是碰到了烫手香芋般，猛然抽回了手。
手上一空，他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心里又觉得怅然若失。
扣扣看着自己还悬在空中的手，懵住了。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她想牵哥哥的手，却被甩开了。
她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仰着小脑袋，不解的看着顾止戈。
这几年，顾止戈的身高就像春笋一样，拔高得飞快，包子脸慢慢消失，尖尖的下巴逐渐显露出来，面容更精致了些。
十二岁的少年，像春天的竹子。
嫩青色的枝叶，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却又长得笔直。
抿着嘴角的顾止戈，看着有些严肃，可扣扣知道，他不开心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唤了一声，“哥哥？”
可是顾止戈只是冷静地回了句，“走吧。”
然后转身就走。
……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教室走廊上，几个男生的笑声更大了。
勾肩搭背，笑得前俯后仰，做作浮夸的样子，好像谁笑得更大声，谁就更有面儿，谁就是老大似的。
夏毓从教室后门走出来，他这次手上转的不是书，而是最近新流行的游戏：悠悠球。
他单肩挎着书包，不着调地靠在门框上，手上动作不停，抬眼懒散地看着那群莫名其妙的男生。
开口就是欠揍的话，“笑什么？笑尼玛呢！”
就这一句话，气氛簌的紧张起来。
“夏毓，你牛什么牛？你算老几？”
夏毓看着刚刚出声的男生，笑嘻嘻的把悠悠球甩到对方身上，“我算你爸爸！”
力度不大，可被一直高速旋转的钢制球体猛然砸中，不可能不痛。
被砸到的人捂着手肘，哀嚎了一嗓子，蹲在了地上。
对面几个男生表情愤怒，剑拔弩张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拼起来。
然后就真的打起来了。
二年级的时候，夏毓和别人拼的是转书，而这次，是直接动手打。
一个人和这么多人硬刚，夏毓身上中了不少彩。
一班的男生听到动静，纷纷放下书包跑了出来，有的拉人，有的去叫了老师。
场景一片混乱……
校园花坛处，扣扣迈着小步子跟在顾止戈的后面，看着走在前面的顾止戈有点不知所措。
头顶的阳光渡在顾止戈的发梢，给黑发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虚光。
和之前的每天下午一样。
扣扣看了看顾止戈垂在身侧的手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抿了抿唇，她鼓起勇气再次抬手去牵顾止戈的手。
却被顾止戈躲开了。
她继续去牵，又被躲开了……
几次之后，扣扣委屈得红了眼眶。
可是她努力忍着没哭。
她不再继续去牵顾止戈的手，也不再往前走，她转身从包里掏出水瓶，拧开瓶盖，把水倒在了手上。
顾止戈听到身后没动静，回过身就看到扣扣站在花坛正拿着手帕擦着手。
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他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没一会儿，小姑娘收好东西重新跟上了他，抬头看着他，再次伸出了手。
她眼眶红红的，晶莹的眼泪摇摇欲坠，看着十分可怜。
顾止戈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哥哥，我洗干净手了，你牵牵我……”
扣扣软软的声音比往常小了不少，顾止戈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又做错事了。
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一边努力长大，一边又稚气难脱。
遇到状况之外的事情，他会慌乱，从而做出违心的举动。
他甚至不知道他刚刚的行为，是因为害怕他和扣扣会变成大家口中的异类，还是心虚。
抑或是羞耻……
扣扣是个十分乖巧的小姑娘，懂事又听话，大抵是家庭的原因，她年纪小小的，就学会了体贴，是个很暖心的小天使。
她也很少哭，纵使被人说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她也不哭不闹，反而会很认真地和人辩解，她并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而现在，他却把她给弄哭了。
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弄哭她……
顾止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连道歉他都说不出口。
扣扣见顾止戈不动也不说话，她咬着嘴巴，倔强的抬高手，用力地拽住了顾止戈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不放。
顾止戈这次没有再甩开她。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然后把自己的书包背到身前，直接在她面前蹲下，和她对视。
“扣扣刚刚蹲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抱？”
闻言，小姑娘嘴角消失的的梨窝又跑了出来，她快速绕到顾止戈的背后，俯身趴在了他的背上。
“要。”
真好哄。
顾止戈笑着背着她起身，继续往车棚走。
“扣扣，以后再有人问你是不是我妹妹，你就说是的。”
“哦。”
扣扣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我不是你小媳妇了吗？”
“也是，不过这是咱们的小秘密，咱们以后谁也不说。”
“这样啊……”扣扣抱住他的脖子想了想，“就跟不能告诉我爷爷一样是吗？”
“对，扣扣真聪明……”
……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
自行车后座的小姑娘晃着腿，开心地唱着新学的歌，顾止戈却想到了之前柒阿姨和他说过的话。
“那你以后一直牵着扣扣好不好……”
想着想着，他有点愧疚，他今天失约了。
然后他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没有下次了……
“哥哥，我又忘词了，骑它去赶集后面是什么？”
顾止戈无奈，难怪她刚刚一直只唱一段。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拉拉，我摔了一身泥……”
“不是跳出一堆鱼吗？”
“你傻不傻，那是下一段，都没唱到河，哪来的鱼？”
“哥哥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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