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跳动,不一时铜壶水响,牛牡回神,拎过装着茶叶的粗瓷茶壶,将滚烫的开水倾进去。随后往桌上一字排开几只茶碗,提着壶斟了八分满。


    牛牡拿了一碗给其中一个汉子,笑呵呵地让道:“大叔,您请。”


    那人本待推脱,鼻子里已经蹿进一股草木清香,他一犹豫接过了碗,吹吹凉,抿了一口。


    ——这水,甜的!


    这些喝茶的,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人,过日子相当不讲究,渴急了直接喝河水是常态,酸涩也能忍。若是白水肯费柴火煮开,那就是甜丝丝的好物。


    更何况这里还有茶叶!


    那人眼睛一亮:“好茶!”


    牛牡拿着茶碗挨个让:“大伙儿都来尝尝。”


    不一会儿,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喝着热茶,谈天说地起来。


    便有人搭话:“小哥看着面生,怎么想到这里摆茶摊。”


    也有人劝道:“这里人没什么余钱喝你茶水,小哥你不如去镇上。”


    牛牡坐在一旁,摆手道:“将来茶钱大伙儿看着给也就是了。我替娘积功德,并不为钱财。”


    紧接着,他三言两语给自己编了个身世,说自己是外乡人,家里行商,父亲常年出门在外,母亲总怕有个山高水长,马高镫短的噩耗,遂发愿要设一百个茶水摊子,求神佛保佑丈夫路上平安。


    现在父母年事已高,父亲也不再出门经商了,他就主动站出来,替母亲还愿。已经走了九十九个地方,这里是最后一站,还请众位捧场云云。


    众人一听,母亲贤惠,儿子厚道,这家子人不错啊。


    牛牡总结:“大伙儿肯在我摊子上歇脚,便是全了我娘的心愿,足感盛情。”


    旁边有人赞同:“没错,看小哥的精气神儿,干什么不比摆茶摊赚钱?来来来,我给你支个招。”


    一说支招,几人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有说卖白水的,有说卖点茶食的,有说卖果子、卖大饼的,种种不一而足。


    牛牡时不时“嗯啊”几声,或者“您说得是”,或者提壶续水。


    但若是有心之人,便会发现,他其实没有那么专注捧场,仿佛有什么事压在心头,念念不忘。


    俗话说得好,拉锯就掉沫,天下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这三四人在茶摊一坐,便是活字招牌,过往行人也有在此驻足,只大多是贫人,在茶钱和忍一忍回家喝水之间犹豫。


    不用牛牡招呼,这三四人便替他喊:“喝茶不要钱!掌柜的是个孝子!摆摊替娘还愿的!”


    牛牡在旁不住点头,笑呵呵戆乎乎摆开一溜茶碗,倒上茶,供行人饮用。


    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行人来了又走,一拨接一拨,不多时,一大铜壶的水就见底了。


    牛牡拎着铜壶走到水缸边,添满了水回转,壶往泥炉上一搁,又卖力地拉起风箱来。


    他低着头,忽见一双白袜青鞋出现在视野之内。


    一个稚气未脱的清脆声音响起:“这位掌柜,可否给我白水两碗?”


    牛牡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他面前站着个小道童,约莫七八岁,身穿大红水火衣,头挽双抓髻,面如银盘,齿白唇红,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甚是灵动。


    牛牡的目光却越过道童肩膀,看到在道童身后不远处,有个道士,扎着牛角髻,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道袍,手里拿着根卷得紧紧的短幡,背上还背着只粗布包袱,见棱见角的,似乎是个长条的匣子。


    道士此时正在规规矩矩地对着土地神龛,躬身行了个礼。


    还上了一炷香。


    相当于跟此间主人打个招呼,致以问候。


    拜山头拜到土地庙,是说有所求呢,还是真的讲究规矩呢……不过不管怎么说,牛牡对这道士登时有了好感。


    ——别看老百姓日常拜土地,土地一职,实在是神职里小得不能再小、微末得不能再微末的职位。别说神仙能对之呼来喝去,便是有祖庭的道士,法力足够,便能拘来一方土地供驱驰。像这主动拜土地庙的道士,牛牡到是第一次见。


    牛牡想着,吸了口香火,仔细嗅嗅,暗中点了点头。


    相由心生,香火的味道,也和心有关。这点香火口味清正,可知祝祷之人心思纯粹,十分真诚。


    仔细品品……这道士所求的是一方平安,以及……降妖除魔?


    牛牡微微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往小木屋方向瞥了一眼。


    不过这个道士为人不错,心也还蛮诚的。


    道行……无所谓啦。


    若是仅仅经过此地不主动折腾,自己会保他俩平安。


    牛牡做了决定,心念一动,那根香头上的烟气,便不受微风影响,折了角,直接飘进神龛,算是给了回应。


    道士一见,又行了个礼。


    “掌柜大哥,掌柜大哥?”小道童见牛牡发愣,又唤了两声。


    牛牡赶紧回答:“白水没问题,没问题。道长里头请。”


    说话间,那道士行礼毕,转过头来。只见他约莫知天命的年纪,生得仙风道骨,相貌清矍眉目慈悲,更甚的是,双眉之间有一处朱砂胎记,并不圆润,下粗上细的狭长一条,也不像水滴,倒像一只……灯座。


    见道士向茶摊缓步走来,牛牡赶紧站起来行礼。


    人家对他恭敬,他当然要还礼。


    “道长请坐,水还没烧好,您先喝口茶?都是新煮的……素的、素的茶,干净的。”牛牡指指桌上的茶碗。


    道士笑着摆摆手:“不是嫌弃掌柜的茶水,贫道出门在外只饮白水,掌柜包涵。”


    牛牡点点头:“既然如此,道长稍待……拼个桌您看成吗?”


    “可以。”


    道士道了谢,缓步走向一张桌子,小道童蹬蹬先跑过去,用袖子掸掸长凳:“师父,坐!”


    道士一入坐,衣着还倒罢了,这股气质实在出尘,仿佛鹤立鸡群,与众人格格不入。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脱俗了几分。


    众人不由拘谨起来,纷纷不敢抠脚剔牙打嗝放屁。


    道士毫不在意,微微笑着,试图加入谈话:“刚才听诸位说起百草山有怪事,可否也让贫道长长见识?”


    众人还没开口,小道童挺了挺胸脯,抢着说:“我师父乃重黎山四灵观得道之人,有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之能,降妖除魔不在话下,专门管这些稀奇古怪之事!”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忽听噗嗤一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