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灯眼睛一亮：“这话说得好，小哥是个干实事的——诸位乡亲，贫道这就启程，劳烦指条去往王家庄的道路。”
众人连忙应着：“哪能让道长自己过去，我们引路。”
说着，齐齐动身，簇拥观灯离开。
至于喝茶——谁还有心喝茶，当然是看道长解决问题要紧。
牛牡成功带跑了话题，支走了所有人。
炉子里的柴还噼噼啪啪、红红火火地烧着，茶水摊上，人去桌空，瞬间冷清下来，颇有些天下无不散筵席的萧瑟感。
牛牡将残茶倒掉，茶碗一只只收起来，丢进桶里仔细清洗。
仿佛那不是粗瓷茶具，而是什么天材地宝、珍奇古玩。
再多的碗也有洗完的时候。他就再去将桌凳摆整齐。
桌凳都摆好，没有别的事情能供他拖延时间了。
牛牡深深呼吸了几次，心一横，早晚都得见面，早死早超生。
反正现在这条龙还不认识他，他把自己扮成一个好心救人的土地公就好。
按照这龙的性子，救命之恩，定然能留下一句赴汤蹈火的承诺。
但他只是“捡了个人回来照顾”，所以大概率会收到些金银财宝，然后他道谢不要，对方坚持留下，他便顺水推舟留下，对方告辞走人——简单，省事，多好。
他们就交集这一次，就够了。
牛牡打定主意，往小木屋走去。
虽然表现得胸有成竹，还是脚步虚浮。就在他要撩门帘的时候，不由又顿住。
“……这事儿干得过么……”
仅仅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牛牡想想还是觉得不保险。
自己跟那龙相处几近千年，对方的好恶知之甚详，磨合下来，相互照顾的习惯浸到骨血里，改是改不过来的，太多露馅的可能了。
这龙知恩图报的，自己对他好，他回报就重，交流得就频繁。
那家伙一直单纯得很，一来二去的，要是对自己产生好感了，咋办？
为了不露馅，要不还是先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吧！
唉……对了！
牛牡忽然想起一个点子——
如果自己对他很不好，他就会讨厌自己罢。
以往都是顺着他意，现下不妨反其道而行，逆着他的心。
这样一来，他必定讨厌自己，不搭理自己，主动离自己远远儿的。
——此计甚好！
牛牡解开腰带，宽了上衣——坦胸露背有点儿太不雅，他只好给自己重新套了一件泛起毛边的马甲。
穿上这件半遮不遮的马甲以后，牛牡活动活动身体，晃了晃两膀腱子肉，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腩，叉开两条大长腿，八字步逛了两圈，自我感觉良好。
还缺点啥……
他四下看看，从桌上顺了个茶壶托在手里，就着壶嘴吸溜吸溜茶水，咂咂嘴，故意漏了几滴水，沿着胸肌往下滚。
牛牡满意了。
这龙喜欢整洁，他便邋遢以待！
“大兄弟醒啦？能动吗？救你花了我老鼻子力气咯！”
牛牡大大咧咧地掀开门帘，走向屋里唯一一张床。
他一直看脚下，看茶壶，看窗棂，看床脚，连昨天吃剩下的几张饼都照顾到了，生生把自己逼成一个斜眼儿。
然后就听床头有人道：“多谢阁下相救。”
声音不大，沉静而又澄净，一如记忆往昔。
这句话轻轻落在耳中，也重重砸在心上。
牛牡心头一颤，大老爷们的牛眼泪差点儿飚出来。
他只好大声咳嗽，并扭头往门口狠狠甩了一把大鼻涕，这才揉着鼻子看向床。
那人心平气和地拥被而坐，正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些微茫然。
——当然，因为牛牡看东看西一耽搁，也就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一点火热，一点错愕。
“嗯，你知道就好。”牛牡赶紧按照自己设想的，开口先发制人，“我昨天夜里去山里拾柴，看见你躺在一片火场生死不知，这才背你回来——我说大兄弟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啊，怎么跑蛇妖地盘去了？”
对方愣了愣，眼中茫然之色更甚：“我……我记得……”
牛牡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修理王大娘和蛇妖的时候被看到了？这这……刚说了句谎就被戳穿……想想这人一向诚实，顶讨厌说谎，牛牡觉得他对自己一定好感全无。
唉……
欸等等！自己求的不就是这个“好感全无”？！
牛牡登时心不慌了，腰板硬了，又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腩，瞪着眼，等心上人露出淡淡的厌恶。
忽然对方紧皱双眉，嘶了口气：“我……记不起来了……”
——嗯？
牛牡更吓了一跳，一步蹿到床头：“记不起来？怎么回事？头疼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并且拼命按住自己想抱拢过去的双手。
“我……”
过了几个呼吸，那人慢慢抬起头。
一脸苍白，语气疑惑。
“我……是谁？”
牛牡脸色彻底变了，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红光。
“你是玉……”他猛地住口。
牛牡闭了闭眼，现在两人并不认识。
他不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狠了狠心，两人不能牵扯太多。
于是话到嘴边，被牛牡硬生生转了个方向：“你是遇上什么了……怎么弄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对方摇了摇头，合上眼睛，皱起两道剑眉，过了一阵才缓缓松开。
再开口时，竟已恢复平静：“不记得了。”
先感受了一下：“我……不是人。”
牛牡暗中点头。
又看看自己的手，摸了摸上面的茧子：“我会用剑。”
牛牡继续暗中点头。
不愧是他的意中人，他很少见到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很清楚，面前这人简单纯粹，遇到任何问题，都不怕，都迎难而上。
他只要在旁边偷偷帮忙——甚至都用不着帮。
这也是他发现对方失忆后，虽然急怒，但并不算慌乱的原因。
他对心上人有十足的了解，也有十足的信心。
对方又沉思片刻，平静地看向他，缓缓道：“阁下又是……”
牛牡马上精神起来。
——这个题目背过！他会答！
“我乃此地的土地，姓牛，牛羊的牛，单名牡，牡丹的牡。你只要记‘牛嚼牡丹’就是了。”牛牡说得非常顺口。
“原来是牛土地。多谢牛土地伸出援手。只是……”心上人神色不变，问出的话却令牛牡心里翻了个个儿，“——我们以前是否见过？或者，另有交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