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沈枝在绒花林里散步,见老花匠正在修剪枝桠,突然来了兴致,跑回屋子取出笔墨,倚在阁楼挑廊上,描绘眼前场景。


    绚烂夕阳下,老花匠高举花剪,绒花树因他的动作,抖动冠头,撒下粉色的绒片。


    沈枝将此景原原本本跃然纸上。


    苏黎安端着茶盏走进来,凝睇画板上的一笔一划,有些不可思议,出于试探的心理,倏然扬起手中清茶,茶汤倾斜而落,撒在楼下的枯草地上,溅起泥星。


    沈枝偏头看向他,目光露出不解。


    苏黎安走到她身边,“能否画下刚刚的情景?”


    沈枝换了张纸,认真作画,稍许,举起来给他看,“满意吗?”


    苏黎安眼中流露出欣赏,给予肯定,“很不错。”


    沈枝却道:“我觉得很丑。”


    “……”苏黎安淡然道,“那就再接再厉。”


    沈枝想起什么,道:“想纳妾吗?”


    苏黎安皱起俊眉,“没这个打算。”


    他们才刚刚成亲,按规矩,男子一年内不得纳妾。


    沈枝善解人意道:“你这么操劳,该有个枕边人。”


    苏黎安本想说“不必”,但不知心里拧了什么劲儿,淡声道:“一年后再说。”


    沈枝不知他为何生气,“哦”一声,低头继续作画。


    苏黎安自知无趣,转身离开。


    入夜,沈枝困得眼皮打架,铃铛撇嘴:“小姐怎么不留下姑爷啊!”


    “留他做甚?”


    “生孩子。”


    沈枝脸一下子红了,羞愤地去挠铃铛的痒痒。


    铃铛哈哈大笑,“不行小姐,奴婢知错啦!”


    主仆俩闹了一通,新来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外无所事事。


    沈枝给相貌妩媚的婢子取名小聿,给另一个取名小鸢。


    稍许,铃铛走出来,对小聿说:“你今晚去伺候姑爷吧。”


    说完,气哼哼走开。


    小聿受宠若惊,捋了几下头发,看向小鸢,忽然有了底气,只要今晚伺候好了苏府主子,今后还用愁么。


    她趾高气扬地走向书房。


    苏黎安正准备睡下,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转眸看去。


    小聿瞧清苏黎安的相貌,喜从心生,能给这般芳兰竟体的男子做妾,绝不吃亏,她福福身子, “奴婢给大人请安。”


    苏黎安冷淡道:“你是谁?”


    “奴婢是夫人请来的丫鬟。”小聿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夫人让奴婢过来伺候大人的。”


    苏黎安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出去。”


    小聿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见他态度不算恶劣,得寸进尺地走到塌边,“奴婢为大人脱靴。”


    她跪下来,刚要伸手去碰男人的靴子,眉间被什么抵住。


    苏黎安以折扇抵住她,“去跟夫人说,想伺候苏某,让她亲自过来。”


    小聿不死心,扯开衣襟,露出大片前胸,柔媚地道:“爷,想要吗?”


    这哪里是奴婢,分明是风尘女子。


    如此龌龊之人,怎可留在府上!


    苏黎安朝窗外撇出折扇,随即,一名黑衣人跃进窗子,跪在地上,双手呈上那把折扇,“大人!”


    苏黎安接过折扇,看都没看那女子,“扔出去。”


    黑衣人二话没说,拎起女子后脖领,不顾女子叫嚷,直接扔出府外。


    苏黎安忍着火气,燃起塔香驱散女子留下的劣质香气。


    翌日,铃铛听说后,将事情告诉给沈枝。


    沈枝双手托腮,“不喜欢妩媚的,明儿让另一个去。”


    铃铛:“小姐,姑爷高杰雅致,怎会喜欢那些残花败柳。”


    沈枝虚心请教:“那他会喜欢哪种?”


    铃铛翻个白眼,“姑爷喜欢小姐这样的。”


    沈枝摆摆手,“他不喜欢我。”


    “为何?”


    沈枝想,若是喜欢她,前世又怎会那样对她。


    苏黎安来找她时,只字未提昨晚的事。


    为了不跟他在屋子里独处,她选择随他出府游玩。


    夏日里最凉快的地方当数湖边。


    沈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苏黎安同乘乌篷船。


    她坐在船头,用抄网舀鱼,苏黎安站在船尾划桨。


    夏风拂面,湖水潆洄,难得的惬意。


    迎面划来一艘渔船,渔夫抛出渔网,惊飞了湖面的水鸟。


    一只黑鹳落在沈枝身边。


    沈枝将网里的鱼扔给它,随后,起身钻进乌篷。


    苏黎安将船停在湖心,也弯腰进了乌篷。


    乌篷逼仄,沈枝不自在,往边上挪了挪,嫌日光晒人,又挪了回来。


    娇里娇气的。


    苏黎安嘴角露出笑意。


    这时,沈枝瞥见另一艘乌篷船上站着一人,身材挺拔,黑衣凛然。


    此人是五军营提督姜陌寒。


    众所周知,姜陌寒求娶过沈枝,被沈枝拒绝了。


    沈枝有些尴尬地朝他点头。


    苏黎安走出乌篷,自然而然挡住了姜陌寒的视线。


    两名男子隔船相望,姜陌寒敛起情绪,拱手道:“苏大人好雅兴。”


    苏黎安还礼,“姜将军怎么一人游湖?”


    姜陌寒看不见乌篷里的小姑娘,冷冰冰回答:“苏大人新婚燕尔,有佳人相伴,自然出双入对,姜某孤身一人,只能与月亮美酒,对影成三。”


    苏黎安淡笑道:“倒也不失为一种意境。”


    姜陌寒胸口发闷,但沈枝已为他人妇,除了盼她幸福,还能怎样?


    他岔开话题,道:“听说都察院在调查姜某,借此机会,姜某想跟苏大人解释一番。”


    苏黎安笑了下,“在下新婚,不谈朝事,若姜将军想与在下谈些风月雅事,在下乐意之至。”


    姜陌寒也知不合时宜,拱拱手,“那便改日登门拜访。”


    湖面刮来的风,将两艘船吹远,苏黎安颔首,进了乌篷。


    沈枝没多嘴问,据她所知,前些日子,姜陌寒体罚了下属,下手过重,想是因为此事被弹劾了。


    这员猛将,曾在十三岁那年,从老虎口中救下长公主贺影然,从而名声大噪。如今,褪去青涩的他,已然成为鸣启帝最信任的武将,统领五军营,换句话说,他成为了帝王的剑。


    天空飘起雨。


    苏黎安划回岸边,上岸后,伸手去扶沈枝。


    沈枝不领情,提着裙摆自己来,结果绊到岸边的木桩,向前倾倒。


    苏黎安没有伸手去扶


    沈枝膝盖着地,疼的皱起小脸。


    苏黎安撑开油纸伞,蹲了下来,淡淡地问:“疼吗?”


    沈枝哼一声,站起来,膝盖隐隐作痛,却挺直腰杆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两人只有一把伞,苏黎安几步撵上她,将伞撑在她上方,自己的肩头淋湿了大半。


    沈枝跟他置气,加快脚步,膝盖却越来越疼。


    苏黎安紧随其后,两人都不打算独占那把伞,因此双双淋了雨。


    只是,男人是为秉持君子风度,女人是不想领男人的情。


    苏黎安抓住她手臂,“好端端的,怎地生气了?”


    沈枝扭头,挣了挣,没挣开,雨水打湿她的长发,贴在脸颊上。


    苏黎安拂开那绺发,“好了,刚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沈枝:“晚了。”


    说完,又开始快步走。


    小娇蛮不好哄,男人摇摇头,认命地跟上。


    看她过于固执,非要淋雨,苏黎安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将她扯进怀里,长臂压在她肩头,夹着她往街市走。


    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雨水沁凉,紧贴的肌肤却温热异常。


    沈枝扭了几下,“松开我。”


    苏黎安没理会,带她进了跌打馆。


    跌打馆内,坐诊大夫正在打瞌睡,见他们进来,惊喜道:“苏大人来了。”


    苏黎安点点头,“劳烦腾出一间屋子,内子伤了膝盖,我要给她上药。”


    坐诊大夫引着他们进了里屋,知道小夫妻新婚燕尔,没再打扰,为两人合上了门。


    苏黎安放下伞,将沈枝按在塌上,转身打开药箱,扯过一把长椅坐下来,“让我看看。”


    沈枝不肯。


    苏黎安不由分说地抬起她左腿,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掀开裙摆,撸起裤腿,定眸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


    沈枝气得想蹬他,也那么做了。


    男人握住她匀称的小腿,“听话。”


    沈枝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晚上,他扯去她衣裙的情景,吓得哆嗦一下,脱口而出:“不要!”


    苏黎安不解地看向她,涂沫个药,至于这么娇气?


    何况,还没涂呢。


    沈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急促地喘息着。


    苏黎安安抚道:“不疼,别怕。”


    他拿起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清凉感袭来,沈枝的呼吸渐渐平稳。


    苏黎安犹豫一下,微附身体,轻轻吹了一下她伤口上的药膏。


    沈枝头皮发紧,觉得好生别扭。


    苏黎安放下她左腿,又抬起右腿。


    显然,右腿伤的更严重。


    苏黎安忽然意识到,姑娘家细皮嫩肉,一磕就破皮。


    怪她生得太娇嫩。


    上完药,沈枝缩成一团,恼怒地盯着他。


    苏黎安哭笑不得,小丫头像只负气的小母鹅,非要跟他一决高下。


    “别气了,气大伤身。”


    沈枝警告道:“以后不经我允许,不准碰我。”


    苏黎安反问:“若要经你允许,我碰的到你吗?”


    “”


    雨未歇,屋檐上坠下层层雨帘。


    苏黎安负手站在跌打馆前,凝视对面的老记铺子,他记得沈伯崎说过,沈枝喜欢吃老记的酱肘子。


    坐诊大夫走过来道喜,“苏大人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小姐。”


    是挺娇气。


    苏黎安淡笑着摇摇头,“多谢。”


    跟苏黎安算是熟识,坐诊大夫耿直道:“看得出,大人很喜欢尊夫人。”


    苏黎安:“您老眼花了。”


    坐诊大夫斜眼睨他一眼,“这话可伤感情啊,千万别让尊夫人听见。”


    坐在里屋的沈枝已经听见了,冲苏黎安的背影努努鼻子,不喜欢她才好!


    回到府上,苏黎安交代铃铛,不可让沈枝的伤口碰水。


    铃铛摆手,“奴婢手笨,还是姑爷亲自照料小姐吧。”


    苏黎安看着坐在凳子上背对他的女子,叹口气,“也好。”


    他将纸袋放在桌子上,拿起浸湿的布巾,走到沈枝身边,“我给你擦擦腿?”


    沈枝嘟囔:“轻浮。”


    “”苏黎安秉持不与小女子计较的风度,坐下来,“我是你丈夫。”


    “你不是。”


    苏黎安不与她争辩,将布巾放在一旁,“你自己擦。”


    “你回书房吧。”


    苏黎安忍了忍,“好。”


    临走时,点点桌子上的纸袋子,“这个,你应该喜欢。”


    沈枝早闻到一股酱肘子的香味,肚子咕咕叫,又不想占他的,与桌子上的酱肘子僵持许久,想着不要浪费粮食,才撕开纸袋享用起来。


    苏黎安忽然折返回来,看着小嘴油乎乎的妻子,板着脸提醒:“对了,雨夜湿气重,记得关窗。”


    “”


    他眼里分明有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