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宫位于东海的一处繁华城市鹭洲, 自港口出海,往南顺着洋流走上一日,便可见一座小岛, 立于汪洋大海中, 宛若一块翡翠, 泛着葱葱郁郁的绿色。


    岛上宫墙屋顶, 全部以琉璃瓦烧制, 白日里阳光反射, 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宁清漓带人到了鹭洲。


    她年少时, 曾跟随师门来过寒露宫, 那时候,寒露宫的宫主还是苍术,寒露宫还不过是一个三流的小门派,比之青云派更是不如。


    宫内弟子休息的多是炼丹制药的法术, 修为不高,更无多少战力。


    鹭洲繁华, 往来商户频繁, 寒露宫依附鹭洲, 以经商为生。


    然而这些年来, 寒露宫发展迅猛,便是在鹭洲, 说起寒露宫的大名,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家宗主生了怪病,听问寒露宫有秘制丹药, 特来求丹问药,不知船家可有船登岛?”宁正峰打了个前哨,笑盈盈地在码头上与船老大交谈。


    船老大是个独眼的老头, 皮肤晒得黝黑,坐在甲板上抽水烟,听宁正峰这般说,却只垂着眸子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们几个人,出多少钱?”


    宁正峰笑道:“二十个人,价钱您说了算。”


    船老大打量着宁正峰的打扮,慢悠悠道:“寒露宫四周有海怪和阵法守着,不可御剑飞行,而能登岛的船,只有我家有,你们要上二十个人,可是极贵的。”


    “您但说无妨。”宁正峰斯斯文文说道,摆明了一副老子有钱的架势。


    船老大瞧着他,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个人一万灵石,少一个字儿我也不走这趟。”他阴沉着脸道。


    宁正峰摆出一副完全没有超出预算的表情,先行付了一半的定金,而后才回去告诉了宁清漓。


    宁清漓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浮山剑宗的事,怎好叫大哥出钱?”


    浮山剑宗虽是大门大派,但比起青云派这种,在经济上却十分吃力,门派剑修众多,丹修药修都是极少,弟子们平日的口粮、长老们修炼的花费,但凭帮人捉妖除魔之类的活儿,浮山剑宗显然财政十分紧张。


    “这一点我青云派还是出的起的。”宁正峰摆摆手道。


    宁清漓见此,只得同意。


    此后,宁清漓选了个客栈,安排一行人住下,预备明日登岛。此次出门,宁清漓总共带了十几个人,其中除了宁正峰,皆是浮山剑宗的弟子。


    应晨则被她留在浮山剑宗,要他好好学学如何打理门派,也是借机给他锻炼的机会。


    想到临走前,应晨眼泪汪汪的模样,宁清漓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夜晚的鹭洲仍是热闹,海港上来来往往的货船络绎不绝,街市上也从不宵禁,便是深夜也热闹非凡。


    浮山剑宗住下的客栈距离码头极近,是以夜里也颇为聒噪吵闹。


    宁清漓入定半晌,才发现自己在心神不宁的走神,索性什么也不做起身出门。


    夜间的鹭洲灯火通明,城市的主干道,常有半夜靠岸的商船,卸下货物,就地贩卖。


    南洋的珍珠、新鲜的海货,空气中皆是大海潮湿的腥气,泛着凉爽的海风充盈着每一个人。


    宁清漓头一回见这般景象,一时好奇,便沿着摊贩闲逛,时而还会认真买些东西。


    她想买一颗南珠送给宁正峰,以作为此次他陪自己前来的谢礼。宁清漓兀自在摊边认真挑选,偌大的南珠在夜空中颇为耀眼。


    “姑娘瞧瞧这颗。”店主热心的将最大的那颗连盒带珠子一起塞进宁清漓的怀里。


    “姑娘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自然要最好的南珠才能相配。”摊主满脸堆笑,宁清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方要放下,便感觉身后硬生生有人挤了过来。


    “这么大的南珠!可真不赖!”


    “可不是,让我看看。”


    两个人一边挤一边凑过来,宁清漓侧了身,把那二人让进来。


    下一刻,却听有人凉凉道:“把钱袋还给人家。”


    那两个挤进来的人身形微微一僵,手里还抓着宁清漓的钱袋。


    然而宁清漓不看小偷,只飞快回眸,只见她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身量欣长的男子,男子的脸上带着一副鬼怪的面具,双手背在身后,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


    “哼,便是抢了,又怎样?”二人瞧宁清漓不过一个小姑娘,冷声气道。


    宁清漓却根本不理会他们,只愣愣看着那人。


    他的身形,他的眸子,他的声音,都实在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即便戴着面具,宁清漓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是楼焱,是楼焱来了。


    宁清漓有些迟钝的想,一时之间,她竟忘了拔剑,也忘了旁的。


    楼焱轻哼一声,不过片刻便抢回了钱袋,顺便折了二人的手臂。


    两个小偷顿时哀嚎起来,面露惊惧之色,转身便逃。


    这样的热闹渐渐让人群涌了过来,楼焱瞧着宁清漓,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钱袋还给她,而后拉着她的手,飞快混入人群中。


    集市上行人接踵,这一点骚乱很快淡去。


    宁清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被楼焱拉着,她下意识地挣脱了他的手臂,而后低喝道:“楼……”


    楼焱伸手捂住她的唇,而后轻轻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嘘,我悄悄来的。”楼焱的眸子柔和下来,他朝宁清漓眨眨眼,而后拉着她的手,沉声道,“你就当我……是你的阿严,好不好?”


    宁清漓僵在原地,她想说不好,想说不行,可她那样被楼焱握着,竟是怎么也挣扎不开。


    他的手掌依旧干燥,带着脉脉的体温。


    宁清漓的手向来是微微有些凉的,这样被握着,真的很舒服,也很暖和。


    “好了,仙尊大人,只这一晚,没什么的。”楼焱无奈笑道。


    街上闹闹嚷嚷,摊贩都点了灯笼,鹭洲的码头被映得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宁清漓被拉着手,她仰头看着楼焱,面具之后的眼睛,微微弯着,带着淡淡笑意和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和杀意,仿佛还是那个在青云派日日相伴的阿严,眼里泛着的,是柔和的万家灯火。


    宁清漓瞧着瞧着,眼圈突然红了红,她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难过。


    楼焱看在眼里,颇有些手足无措,他拉着她的手在街上闲逛,四处具是叫卖南珠制品的商贩,楼焱走到一处摊贩旁,随手买了一根簪子插在她头上。


    “别哭,送你的。”


    宁清漓微微一愣,而后一时之间,越发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


    楼焱见她神色好了一些,不禁松了口气道:“这才像宁清漓。”


    说起这个名字,楼焱的声音颇为酸涩。


    在此之前的许多年,他心中骂过这三个字无数遍,那卑鄙无耻的正道仙尊,将他困死于阵法中,害得他漂泊十几年,才终于攒够了回魔界的资本。


    可如今这三个字,连着那个和他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小丫头。


    那个救他的,爱他的,羞涩的仿佛一朵花骨朵似的小丫头,明明自己都没法自保,却在认认真真的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楼焱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这样被人保护过。


    他天生强大,从来都是他保护旁人,却第一次被别人保护。


    他觉得有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傻瓜,让人逗弄逗弄,都觉得不忍心。


    可当有一天,他发现她竟然是宁清漓之后,一切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


    浮山剑宗的高徒,和她交手过数次,那女人向来是冷着一张脸,做事雷厉风行,一把正阳剑,又快又狠。


    她会是那个钻在他怀里,青涩诱人的小姑娘吗?会是那个坦然得说我们成亲吧的宁青窈吗?


    楼焱想不通,却不由自主地想来瞧瞧她,而后他也不知道为何,便现了身,在夜市上闲逛。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从这头走到那头,楼焱忍不住开口:“鹭洲的南珠十分有名,听闻海边的采珠人都有一身闭气的功夫,可入水底一炷香的时辰,而不用换气……”


    宁清漓听着楼焱柔声的介绍,他戴着面具,眸子却还是原本的模样,楼焱恢复身份之后,身形样貌都有了些微的变化,就仿佛是一个少年,一夜之间长大了,宁清漓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在身边牵着他的手的,还是阿严。


    之前种种,都是噩梦。


    “阿严……”宁清漓抬眸看向楼焱,突然下意识地唤道。


    楼焱停下了讲述和介绍,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一次,宁清漓没哭,她仰头看着楼焱的眼睛,嘴唇颤了颤,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正阳剑。


    “你若只是阿严,该多好。”许久,她才突然叹息道。


    自恢复身份之后,宁清漓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


    从浮山剑宗的管理到周深晓的丧仪,她整日里忙的团团转,什么也没顾上。


    如此也好,便没空沉下心来,想阿严,想楼焱,想着十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此刻,楼焱就站在她面前,宁清漓突然感觉到一种后知后觉的痛,几乎一下子袭上心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