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和陆玄南下楼, 此刻夜色已暗，大部分医生下班，整个医院比白日要显得冷清不少。
从医院大厅出来,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入冬，夜晚的细风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程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玄南：“冷？”
程夕摇头, “不冷, 就是不习惯风。”
医院底下的草坪空地不多, 门口还停着车, 陆玄南走在程夕胳膊打着石膏的那边，和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陆玄南：“季涵先回酒店休息去了，他半夜两点再过来。”
季涵都没和她说这件事。
程夕：“半夜我都睡着了，过来也没用，让他别那么麻烦。”
季涵：“你和他比我更熟, 要说也是你和他说不是吗。”
程夕没了声。
季涵对她越好，她心里越发难受。
如果他的这种好, 只是对普通朋友的那种，她会很高兴。
陆玄南深看她一眼, “他和我说, 要你不要多想，他对你这么好只是因为愧疚。”
程夕怀疑陆玄南是不是能看透人心。
程夕：“愧疚？”
陆玄南：“我和他都怀疑那个推你同学下山的人, 很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而你最近得罪过的人，只有他前女友。他说, 他前女友是个特别偏执的人，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仅仅只是愧疚，就好了。
会是这样吗？
程夕也不想再细纠，他说是愧疚, 她又何必再多胡乱猜测，他们现在当朋友挺好的。
昏黄的路灯下，地下两个影子长了又短。
身边的人影，哪怕只是和她静静这么走着，她都觉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如果时间，能定格该有多好。
甚至，她此刻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受伤。
意识到这个想法，她心里很惭愧，还有些不耻。
陆玄南：“这次吸取教训了吗。”
程夕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陆玄南的话，她一时间也没听清，只是下意识“嗯”了一声。
陆玄南脚步放得更缓了些，嗓音低沉且严肃，“从入学到现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好像不少。先是买黑心棉和人吵起来，后又在路上和人打架，然后半夜在酒吧门口和人起争执，再是美容院被骗，紧接着就是这次写生摔伤。九月份开学，现在才十二月份，满打满算，也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按照你这么个频率，你身上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奇怪。”
还有一次是你家浴室摔倒。
当然，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要脸。
当时那个画面，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可以划入平生最丢人事件。
陆玄南说完，见她不吱声，以为自己话说得重了些，语气又缓和下来，“我也不是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做任何事要小心点。之前什么黑心棉还有路上打架的事，我就不说你了。你假装季涵女朋友，去对付他那个偏执前女友也算了，单说这次你和同学一起爬山的事。你们全班一起组织去爬山，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女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你们爬的那座山，没有修栈道，也不是游客常去的地方。这虽然是个旅游景点，但大山深处毕竟人烟稀少，会遇到什么危险谁也说不好。这次还好，那个人只是推了你同学一下，要是对方不仅仅只是推你们，还作出什么更恶劣的事情呢？你们两个小女生，有反击的余地吗？”
陆玄南的教训，程夕听着虽惭愧，但并不觉得难过。
她知道，他是关心她。
只有关心她，担心她，才会对她说这么多。
回想起来，爬山这件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没有遇到危险前，她把一切都想得很美好。想着是全班一起出来爬山，前面就是同学，又是大白天，她和王娇走在最后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她和王娇才爬到半山腰时，班上大部队就已经爬到山顶。真正发生危险，一切都晚了。
程夕：“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本就细柔的嗓音，说话时夹着冷风，带着点哑。
陆玄南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她，夜色下的那张脸，看不清五官和轮廓。
“知错就好，大学不是高中那种象牙塔，大学的环境和社会只是一线之隔，同学与同学之间的竞争也不仅仅只是学习而已，还有更多利益相关的事，人也因此会变得复杂许多。你很善良，这没有什么不好，但单纯再加上善良，就像一块镜子，不用什么力往地上一摔就碎了。善良的好人，只有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刺，这种好人才做得长久。”他说话声音，比刚才又温柔不少。
他说的，她都懂。
但是道理虽懂了，真正实施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程夕：“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陆玄南：“你问。”
程夕：“学校里关于你的传言，都是各种不好的事情，可真正和你相处后，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像是传说里的那样。你刚才说善良的好人，要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刺，那么你……其实是不是也因为某些原因，给自己包裹了一层刺，让人觉得害怕而不敢靠近。”
陆玄南许是没想到她问的问题会是这个，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极是复杂。
两人中间又有寒风吹过，周身的气息，似乎也被凉意所包裹。程夕还想打一个喷嚏，被她给忍住。
她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陆玄南回答，心情有些忐忑和紧张。
但是她不后悔。
她早就想知道，想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
陆玄南转身，“活动的也差不多了，回去。”
程夕“哦”了一声，很识趣的没有再多说。
她本没指望他回答，要是这么容易被她问出来，他也不必在外人面前伪装。
不过他的不回答，也恰恰说明，她怀疑的是对的。他之所以放任自己在学校声名狼藉，可能是故意为之。
病房里温暖上许多，只是消毒水的味道出去后，又得一会才能适应。
躺着无聊，只能玩手机。
群里消息很热闹，将近百条她未读。
晚上，班上同学在一家店吃烧烤，烧烤的地方还有露天ktv，很是热闹，大家都玩的很开心。
陈晓云在群里发了很多大家合照，以及烤好的肉。
程夕舔舔嘴唇，有些嘴馋，也有些羡慕。
不过当眼角余光处瞟到身边的人影时，所有的羡慕和惋惜又都消失无影。
也不后悔。
群里，陈晓云艾特程夕好几次。
陈晓云：【可惜啊，某人吃不到】
程夕：【不稀罕，反正我又不爱吃宵夜，按照咱们许大美女的话来说，宵夜就是万恶之源。陈同学，我提醒你，明天起来照镜子可不要哭自己脸又肿了，下巴又冒痘了】
陈晓云：【稀奇啊，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一只胳膊吊着石膏打这么一长段话不累吗？】
程夕平时确实话少，就算和几个室友说笑，也很少开玩笑。
许思琪：【此刻的你躺在床上不说鬼哭狼嚎，起码唉声叹气，我怎么感觉你受伤了，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
陈晓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现在虽然躺在病床上，但身边有两个帅哥作陪，能不高兴吗】
刘静：【[哈哈.jpg]】
程夕不知是心虚，还是心虚，没有再回消息。
一晃，十一点了。
程夕见陆玄南还陪坐在一旁，提醒，“表哥，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喊他“表哥”，但叫出来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陆玄南早上早起上课，知道这件事后又买票赶过来，一路奔波，此刻脸上确实露出些许疲惫。
他低头看看手表，揉了揉眼睛起身，“你要不要再去一趟卫生间。”
程夕“啊”了一声，脸颊微烫，“不用了。”
陆玄南只手插着兜，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我送你过去。”
毋容置疑的口吻，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程夕：“……”
哪还有逼人家去卫生间的。
她心里嘀咕着，还是起身下床，陆玄南给她披上棉袄。
程夕走了两步，耳畔缓缓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带上东西么。”
程夕：“带什么东西，”
陆玄南：“给你在便利店买的东西。”
语气如常，像是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程夕头低了低，转身走到床边，弯腰把放在枕头下的卫生巾拿了一片出来。
他简直细心的可怕。
这次她动作利索不少，从卫生间出来时，有个护士小姐姐正在和陆玄南说话。
程夕脚步放缓。
护士小姐姐：“帅哥，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是在找人还是迷路了？”
陆玄南：“等人。”
护士小姐姐：“是病人吗？”
陆玄南：“我妹妹，她胳膊受伤不方便。”
护士小姐姐看到程夕，多打量了她几眼，“你妹妹好像出来了。”
陆玄南笑容迷.人，“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护士小姐姐眨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当然可以。”
陆玄南：“我妹妹这个人比较皮，晚上我不在医院，还麻烦你帮我盯着她一下。”
护士小姐姐再次朝程夕看来，忙不迭点头，“小事小事，当然可以，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妹妹有什么事我随时通知你。”
程夕：“……”
美男计？
还挺好使。
护士小姐姐喜滋滋加了陆玄南微信，顺便陪程夕一起进病房。
陆玄南走后，护士小姐姐红着脸小声道，“你哥……他是单身吗？”
程夕：“现在，应该是单身。”
护士小姐姐脸上一喜，热情道，“小妹妹，我晚上值班，刚好负责你这间病房，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程夕点头。
护士小姐姐不舍离开，“你哥身边应该有不少女生吧，他怎么现在还单身呢，是不是因为要求太高？”
程夕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我哥的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我有点累了。”
护士小姐姐：“那我不打搅你，你好好休息。”
护士小姐姐走后，程夕才看到陆玄南两分钟前给她发来信息。
【晚上有什么事，和刚才那个护士说，她应该不会怠慢你】
都想当她嫂子了，当然不会怠慢。
程夕：【她刚才向我打听你的事，只可惜，你明天就要走了】
陆玄南：【早点睡】
只这么三个字，程夕却难以入眠。
她脑海里还在想陆玄南对她说的话，他就是因为身边的狂蜂浪蝶太多，所以伪装了满身的刺？
只可惜，好像没什么用呢，该招的还是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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