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太爷那一辈就他一个儿子, 往下除了陈金堂现在这一家子,也没别的后人了。所以陈家这边最近的亲戚也都隔开了三四代了,并不相熟,连陈金堂自己都认不全。


    钱满袖又是庶女, 生母已逝, 生父不亲近, 在她嫁到陈家之后就举家搬迁了, 现在也没什么近的亲戚。


    苏犀玉要准备年礼,大多都是陈家生意上往来的伙伴, 还有给宫中陈轻语的,这些都能参照往年的份额,唯独今年多了一份要送去给京城苏家的, 让苏犀玉犯了难。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钱满袖大手一划拉,让她比照着给陈轻语的送一份过去。


    苏犀玉大惊,连连拒绝:“不行,不用送这些,不能送这些。”


    陈家就陈轻语一个女儿,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着的,夫妇俩知道宫中不愁吃穿, 但凡事都有额度限制,怕陈轻语在宫中手头银子不够支绌不开,所以送的都是些真金白银之类的东西。


    “这有什么, 都是一家人……”钱满袖满不在乎地说着, “亲家身居高位, 肯定是不差这点东西的,咱们就是送去点心意……”


    她说着,见苏犀玉眼神闪躲, 忽地想起了什么,笑脸一滞,表情讪讪道:“不对,是我想错了,怎么好给书香门第送些铜臭东西……”


    这话一出,苏犀玉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是苏家……他们……”


    她想说就算陈家再怎么讨好,送去了再多的珍宝,苏家也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的。


    苏家……苏犀玉觉得苏家不值得他们这么花费心思。


    苏犀玉想解释,可是嘴唇开合半天说不出个原委,最后只能看着钱满袖悻悻地放下了礼单,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文人那些事我也不了解,不然还是你自己看着弄吧,就照你们家以前与达官贵人来往的礼节就行,都行、都行……”


    钱满袖说完就急急走了。


    这是苏犀玉嫁过来之后第一次与钱满袖发生了矛盾,她又急又悔,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钱满袖说。


    光是先前陈家下的聘礼就已经足够苏家好几年的收入了,别说是娶一个苏犀玉回来,就是把她买回来都够了。


    她不敢说出实情,可是又不想让苏家再继续占便宜,想不出合适的法子,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沮丧。


    *


    陈译禾到晚上才回来,他先是去了前院陈金堂那跟他商量年后把金陵那边的生意照顾起来的事,正好到时候他带着苏犀玉往金陵去,没有了陈家夫妇的管束,各个方面都能自由许多。


    陈金堂见儿子有出息,高兴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便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就是亏欠了银子也不怕的。


    事情谈妥,一转眼见钱满袖耷拉着个脸,陈译禾觉得奇怪,南方的天湿冷,一到冬天女眷们都很少出门了,在自己家里谁能惹到钱满袖?


    他道:“谁惹娘不高兴了?”


    钱满袖揪着帕子,神色恹恹道:“没事,就是想你姐姐了。”


    她性子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番掩饰的话说得十分生硬,连陈金堂都看出来了,道:“有什么事不能直说,跟谁吵架了这是?”


    钱满袖心情不好,回首瞪了他一眼道:“谁说我跟人吵架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泼辣不懂礼数只会跟人吵架?你还说起我来了,你自己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吵什么,我又没说……”


    “我吵?好哇,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又是照顾家里又是生儿育女,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这么大了,现在你倒是嫌弃我了?陈金堂你可真是有本事了……”


    陈金堂就说了一句话换来了一连串的责骂,他还不上嘴,偏头去看陈译禾,后者一摊手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掀了帘子往外去了。


    钱满袖跟陈金堂吵着架还注意着儿子,见他要回自己院子了忙叮嘱道:“我让厨娘煮了雪梨汤,等会记得多喝一点儿。”


    “知道了。”陈译禾应道,出了外间,隐约还能听到屋内俩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声。


    外面正好钱满袖身边的丫鬟在换炭盆,陈译禾问道:“我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丫鬟往里间瞄了瞄,捂着嘴巴小声道:“夫人今日午后去跟少夫人商量了年礼的问题,回来就不高兴了。”


    “是哪里闹了分歧?”


    丫鬟摇头:“奴婢没有仔细听,好像是跟少夫人娘家有关。”


    陈译禾若有所思地回了住处,脱了披风绕进里间,炭火正旺,里面暖烘烘的,苏犀玉正独自坐着,对着两张礼单发呆。


    “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他上前抽走苏犀玉手中的礼单,把人吓得一颤。


    苏犀玉按着心口看了他一眼,起身给他倒热茶水驱寒。


    “这是给你家的礼单?”陈译禾将两张礼单翻来覆去对比了一下,啧啧道,“你跟娘就是因为这事不高兴的?”


    “……”苏犀玉揪着指尖,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陈译禾看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说话,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被他这么说了,苏犀玉才闷闷不乐道:“我觉得不用给京城我……苏家送这么多东西……”


    她心中有秘密,只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陈译禾心听了,心思转了几圈就明白了。


    看她还知道偏袒陈家,心里很舒服,语气都轻柔许多,道:“我还当是什么事……这算什么?礼单先不要写了,这两天我来准备,保管你和娘都满意。”


    “你要送什么?”苏犀玉有点慌,这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还特别记仇,回头要是知道了真相,发现自己被苏家坑了这么多,非得气坏了。


    “放心,保证让所有人满意。”他道。


    苏犀玉没从陈译禾那问到答案,顿了一下,又开口说起了好话。


    “闭嘴!”陈译禾眼睛一眯,凶巴巴地打断了她,那千篇一律的讨好的话有什么可听的,简直是在耍他。


    他开口说起别的,道:“我刚和爹说过了,年后你跟我去金陵城……”


    他们说了没一会儿,忽听丫鬟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来:“少爷,少夫人,京城来人了,娘娘身边的乔姑姑来了!”


    丫鬟喘着气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道:“乔姑姑来了,带了许多东西,老爷让少爷少夫人过去呢。”


    乔姑姑是陈轻语身边的人,可以说是心腹,往年陈轻语也会派人回金陵送些东西,但大多是派些侍卫来,派身边姑姑一起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陈译禾听了这消息,之前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他与苏犀玉的婚事是皇帝与陈轻语促成的,皇帝知道苏犀玉不是苏家的亲女儿,那陈轻语是不是也知道?


    苏犀玉不知道陈译禾已经知晓她的身世,心中彷徨比他更甚,然而人已到府中,由不得他们多思考。


    两人在丫鬟的伺候下披上了披风,府中冬衣都是钱满袖着人缝制的,用的是上好的皮毛,几十个绣娘精心制作,毛绒绒又很暖和,从后院走到前厅,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到了前厅,苏犀玉刚被丫鬟解了披风,手中汤婆子还没放下,一个高挑的中年女子已经迎了上来,眉眼带笑道:“这就是少夫人了吧?离宫前娘娘还再三叮嘱一定要让我帮她好好看看,果然是个标志的美人儿,不枉娘娘一番苦心做媒。”


    苏犀玉愣了下,下意识去看钱满袖,后者虽然今日有些不开心,但并不为难她,咳了一声道:“月牙儿啊,这就是你姐姐身旁的乔姑姑。”


    乔姑姑对苏犀玉的态度过于热情,不止苏犀玉惊讶,陈译禾也觉得怪异,难道陈轻语不知道苏犀玉的身世?


    苏犀玉稳住神色与乔姑姑行了礼,对方还了一礼,又看向陈译禾,道:“成亲了果然不一样了,少爷如今看着比前两年沉稳多了,听说已经接管了家中生意……”


    寒暄一番,乔姑姑才表明来意,道:“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父母,特意让我代她来一趟探望二老,还有些平常用不到的物件让我一起带来了。也让我顺道说一声,娘娘什么都不缺,不必再让人往宫中送东西了,只要二老多多注意身体,娘娘就安心了。”


    她只说了这么几句,陈家夫妇俩已经眼鼻都酸了起来,他们就这一个女儿,却因为自身只会拖累她而不敢进京探望,到如今已经几年没见过面了,一听女儿也记挂着自己,瞬间就红了眼眶。


    陈译禾与苏犀玉安慰了几句,待他二人冷静了一些,乔姑姑又转向陈译禾道:“娘娘还叮嘱少爷以后不可胡闹,对父母、对少夫人当处处关怀,担起家中责任……”


    她还说着,钱满袖忙道:“担起了,担起了,我儿现在可乖了,再也没和那些混账东西出去鬼混了……”


    乔姑姑笑着听她说完,点了头,最后看向苏犀玉:“当初少爷婚事安排的急,娘娘没能找到机会召少夫人进宫叙叙,一直为此感到遗憾,现今趁着年关让我跑这一趟,给少夫人送些东西。”


    她转身,便有跟着的丫鬟将单子递上,乔姑姑笑道:“当日娘娘未曾亲自给少夫人送贺礼,现在特意给少夫人补上。”


    她将礼单一一交付给几人,上面列的清楚,给陈家夫妇俩的千年人参、宫中秘制龙涎香、冰山雪莲等等,均是延年益寿的珍惜药材。


    给陈译禾的则是些精美玉石环佩,给苏犀玉的种类就多了,什么西域蚕丝、珠宝首饰、名贵笔墨等等,无一不贵重。


    将事情一一说完,钱满袖眼中噙着泪水,急切问道:“京中可下雪了?娘娘她从小在南边长大的,受不得冷,可有生病?有没有又被人欺负?皇上可还宠爱?”


    乔姑姑肯定道:“娘娘一切安好,再说娘娘与陛下当初是有共患难的情谊在的,夫人请放心,宫中谁也欺负不了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还有……”钱满袖又想起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


    乔姑姑在宫中多年,一看她的表情就大致明白了,低声道:“夫人不必挂怀,娘娘还年轻,子嗣早晚会有的。”


    “哎。”钱满袖拭着眼角应了。


    一应事情安排妥当,乔姑姑等人被留在府中款待。


    陈家夫妇俩自知帮不上陈轻语什么忙,所以只管顾着自己尽量不拖后腿,对朝堂和立后的事情也不敢多问。


    可陈译禾不一样,京中消息传到广陵来本来就很慢,还尽是些民间小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能信任的知根知底的人,肯定是要多询问一些的。


    隔日,趁着午前无事,他去找了乔姑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