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下去后, 苏犀玉辗着睡不着,怎么想都觉得丢人,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心里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一直都是他主动又亲又抱的, 怎么这会儿又不肯更再近一步了?
她裹在锦被里辗转反侧, 又想起前几个月陈译禾说过的, 等她再长大点圆房,可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十八?还是二十?
她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年纪, 再有半月就十八了。
苏犀玉正想着,耳边忽听外面有了动静,忙埋进被子里屏息等着,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人进来,只有细微落雪声再次响起。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迷糊睡去,梦到了三年前刚到广陵的时候。
那是她成亲前一天,也飘着小雪,她住在陈家一处空宅院里。
陈家安排得很周到,院里挂满了红绸, 屋内烧着炭盆,还派了许多丫鬟过来伺候,明明是热闹喜庆的场面, 她却觉得凄冷仓惶, 一如她的心情。
她那天起的很早, 好像才刚闭上眼就被嬷嬷喊醒了,就着烛光开始开脸、更衣、梳妆。
衣裳首饰都是陈家准备好的,华贵异常, 比她在京城见过的还要精美贵重。
可越是这样,苏犀玉越是心慌害怕,因为这些不该是为了迎娶她而准备的,因为她是假的苏家小姐。
她怕面对一个沉迷声色的夫君,怕身份曝光后再次被抛弃,也因为骗了陈家而羞愧。
她想过要不干脆逃走吧,可这婚事是宫中定的,她若是逃了,苏家就惨了。即便他们不是自己亲生父母,可到底是有养育之恩的,不能这样。
苏犀玉彷徨忐忑,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尽力维持镇定,任由嬷嬷摆布。
梳发时她视线飘忽,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木盒上,那里面有一支银簪,是她离京时容楚楚托人给她的。
这是唯一能让她慰藉的东西了,她伸手去拿木盒,身后正给她绾发的嬷嬷突地用力扯了她头发一下,苏犀玉手腕一抖,木盒脱手落地。
里面掉落一根银簪,还有一封不知哪里摔出来的书信。
可惜她没能看到信的内容。
丫鬟被木盒落地的声音惊到了,手中水盆没端稳打翻在地,将信中墨迹完全洇开了,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
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不过想一想,大抵是一些安慰的话吧。后来她上了花轿,落轿后那根银簪也不见了。
苏犀玉这一梦仿佛把过去三年的事情全部重新过了一遍,早上醒来时疲惫万分,大脑晕沉沉的,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
苏犀玉坐了起来,呆滞片刻,昨晚的记忆缓缓回笼,顿时发出一声呜咽,把自己重新埋了起来。
还不如别醒呢!这要怎么见人啊!
外面丫鬟听到声音已经进来了,见状以为她没睡醒,问道:“少夫人可要再睡会儿?”
苏犀玉沮丧地往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透亮了。丫鬟顺着她视线看去,道:“雪已经停了,外面可漂亮了。”
“起吧。”苏犀玉叹气,又不太自然地问,“他……夫君呢?”
“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晚点才回来,让少夫人不用等他了。”
丫鬟放下床幔让苏犀玉换里衣,接着道:“不过少爷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脸色青的吓人。”
苏犀玉垂着眼睫,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许失落。
*
云姣端坐着,捏着鹅黄衣袖,脸上露出一个浅笑。
“不对,太僵硬了。”
脸上的笑顷刻消失,云姣扯了扯笑得酸痛的嘴角道:“少爷,我真的模仿不来少夫人,要不你换个人来吧。”
陈译禾皱着眉,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勉为其难道:“算了,不露脸勉强能看。”
这话听得云姣嘴角抽搐,她倒是第一次听人说她容貌勉强能看的,但没法反驳,因为对面是债主,也是她的靠山。
“是没法跟少夫人比。”云姣低声下气道。
她这几年沦为戏子,虽然不自由,但最起码不用在青楼那般陪大腹便便的男人饮酒寻欢,现如今每日除了唱曲儿试戏,就是试新衣、试新妆,装扮得美美的,跟那些来听戏的夫人小姐们喝茶谈心。
便是应邀去演出,那也是对方下帖来请,派人来接才去的。
虽说做的最终也是哄人开心的活,但对着女子总比对那些臭男人好,况且身后还有人罩着,她要是不愿意,别人也强迫不来。
这几年下来,她也交了些朋友,攒了不少银子,更是人人知晓的清角儿,谁提起都得说她一句虽身不由己,但仍坚贞自爱。
云姣当然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陈译禾,只能尽心完成他吩咐的事,比如今日假扮苏犀玉。
两人容貌差别大,但是云姣擅长模仿,这几年也常见苏犀玉,自觉仿个神韵是不成问题的。
但陈译禾一直不松口说像,忒挑剔了。
云姣掀着眼皮子去看陈译禾,见他眼底泛青,神色不耐,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心情正差,更是不敢反驳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译禾察觉到她正看自己,但此刻他脑子有点乱,没在意,道:“今日要见的是苏止瑜,你得装像一点。”
云姣心中巨震,猛然睁大了眼。
“真的苏止瑜,不是冒充他身份骗你的那个。”陈译禾一夜没睡,现在话都懒得说了,“你给我把这两人分开!”
云姣内心苦闷,几年前被人诱骗的记忆浮上心头,沉默片刻咬着牙点了头。
陈译禾一直觉得她恋爱脑,这些年找人看着她看得紧,但凡她对一个人动了点感情,就立刻把对方身家信息打听出来说给她听。
想娶云姣的人络绎不绝,要么是有钱人家公子,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房小妾的;要么是有正妻,只能把她养在外面的;要么是穷书生,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还有的想用她来充面子,或者再转送给他人的。
这么来回几次,云姣已经彻底看清了,男人多薄情,没什么好的,还不如努力赚钱。
唯有三年前那个救她于水火、骗了她身心又将她推入深渊的那个人,始终放不下,她想找到那人问个清楚。
“见了他不用说话,弄出点小动静就行。”陈译禾道。
他在戏院待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想着苏止瑜该有动作了,忽听下人来报,说苏犀玉过来了。
陈译禾一惊,还没见到人,心口已经躁动了起来。
但苏犀玉应当不是来找他的,他可没和苏犀玉说自己今日要来云姣这。
他第一反应是躲起来,可是先前放了话苏犀玉今日会过来,苏止瑜那边肯定会有行动,得先把苏犀玉哄走,现在还不能让他见着人了……
苏犀玉过来是没人敢拦的,下人刚传报过,人已经到了门口,避无可避,直接撞上了。
云姣身上还穿着苏犀玉先前穿过的那套鹅黄色衣裙,苏犀玉一眼认出,愣在门口。
然后看到了屋内的陈译禾,惊疑之下,昨天的尴尬都不记得了。
陈译禾镇定了下,扬起笑走了过去,亲昵道:“我跟娘子真是心有灵犀,竟然都找云姣来了。”
边说边去牵苏犀玉的手,刚一碰到,就被她躲开了。
陈译禾盯着她掩在衣袖下的指尖,抬头扫视了眼她身后的丫鬟,丫鬟们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外面。
他又去抓苏犀玉的手,这次用了些力气,可算是抓住了,笑着把她拉进屋里,道:“怎么不捧着暖手炉?”
苏犀玉心里郁闷,不愿意被他碰,刚一坐下立刻挣脱了他,没回他,闷声问道:“你昨天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到云姣这来了?”
她又看了云姣一眼,看着她身上的衣裳,心里跟压了秤砣一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云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眼色地假装自己是副壁画。
而陈译禾手中空空,心里也不舒服起来,以前他要亲要抱苏犀玉可没真的拒绝过,现在只是牵个手都不行了?
他没往云姣穿着的衣服上想,想了一想道:“我就是路过来看看……还因为昨天的事不高兴呢?”
苏犀玉一听他提起昨晚的事,脸蓦然烧红了,忙道:“你别胡说!”
她慌起来,陈译禾就安心了,拖着椅子坐到她跟前,道:“我体谅你想等你再长大点,你倒是好,尽想着折磨我……”
隐晦地说了两句,陈译禾立马被苏犀玉捂住了嘴,她脸颊覆上绯红颜色,羞声道:“回去再说这个……”
陈译禾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亲,她立马缩回了手,被陈译禾重新抓住,他道:“不行,现在就得说清楚,不然你又要生气不让我牵手了。”
这是在外面,还是大白天,旁边又有人,苏犀玉没昨晚那么大胆,急忙道:“我没因为那个生气……”
她说着看了眼一旁不做声的云姣,低声道:“你怎么拿我的衣裳给别人穿?”
她的衣裳首饰都是自家人精心裁制的,与外面卖的不同,更何况这件还是她最喜欢的新衣,到现在只穿过一次。
陈译禾有稍许的卡壳,视线缓缓看向云姣,问道:“是啊……云姣,你穿我娘子的衣裳是想做什么?”
云姣:“……”
难道不是你让我假装你娘子去骗你娘子多年不见的兄长和大嫂吗?
云姣腹诽了一声,敢怒不敢言,道:“少爷忘了?不是您说少夫人的衣裳样式新颖,让我穿几日带带城里的风气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哎,我都不记得了。”陈译禾捏着苏犀玉的手道,“不过是件旧衣服,回头咱们再做新的,别气了……”
苏犀玉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没骗我吗?”
陈译禾顾左右而言他,“又把我想坏了……我是看这件衣裳不怎么样,颜色太寡淡了,才拿来给云姣的……”
扯了几句,勉强让苏犀玉信了,陈译禾也顾不上别的了,正要带她走,下人慌张来报:“少爷,外面被官差围住了,说要搜查元大人受贿赃物。”
陈译禾:“……”
完了,慢了一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