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犀玉只见过俞杨一次, 就是她被彭将军带着找上门的那次,之后两人身份互换,她就没了见俞杨的资格。


    那时候正是大冷的二月天,两人虽同是年近十五的年纪, 俞杨却已经比苏犀玉高出了许多, 只是她素衣披发, 穿得单薄, 在苏犀玉锦衣华服的衬托下,看着格外凄惨。


    那时的苏犀玉大脑一片空白, 呆愣愣地看着厅中的哄闹,手足无措,只是感觉在那一刻, 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远离自己。


    她懵懵懂懂,直到后来被关了起来,脑子里还全是俞杨和她那双抱在苏夫人肩上的通红的双手。


    那是一双干惯了农活的手,与自己的截然不同。


    后来苏犀玉懵懂之中胡思乱想了许多,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要被送回俞杨家,可俞家父母已逝,她又从小不沾阳春水, 什么活儿都不会,还长得这么小,要怎么活下去呢?


    不过她也只来得及想一想, 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就被装进花轿送去了广陵。


    苏犀玉觉得自己确实很废物, 不仅养活不了自己, 现在要把俞杨与杏儿两个人拉上来,也根本不可能。


    然而俞杨威胁着不肯让她去搬救兵,她也只能奋力一博了。


    结果出人意料, 苏犀玉抓紧了俞杨,抿唇用力,两个人的重量是重了些,可她竟然真的把人往上拉了一些。


    俞杨大喜,借助着苏犀玉的力量赶紧往上爬,只是腿上挂着杏儿,且下肢没有着力点,爬得很慢。


    等上半身终于爬到崖上时,俞杨头上已冒了汗。


    苏犀玉满头汗水,胸口快速起伏着,边帮着俞杨继续往上边安慰杏儿,“抓紧了,别怕,俞杨就上来了……”


    杏儿噙着眼泪点头。


    俞杨此时还在后怕之中,大口喘着粗气,她迫切的想要上来,猛的蹬着脚用力往上爬。


    只是她只想着自己了,完全没顾及下面的杏儿。


    杏儿眼看她要上去了,心里刚有了点希望,一手抱着俞杨的腿,一手试探着想去攀住崖壁,才刚松了一下,冷不丁的被一脚狠狠踹在了手指尖上。


    十指连心,杏儿痛的惊叫一声,抓着俞杨的指尖一松,人猛的往下一坠。


    苏犀玉正帮着俞杨上来,被这一变故吓得心几乎跳了出来,什么都没想,急忙往前扑去,堪堪拉住杏儿的手。


    突然加重的力道拖拽着苏犀玉,她胳膊一痛,差点整个人跟着杏儿栽了下去,全靠另一只手死撑着草地才勉强停住。


    杏儿已经吓得眼泪乱飞了,牙齿打颤,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犀玉半边身子悬空不好使劲儿,只得紧紧抓着杏儿不松手。


    她太紧张,手心沁出了汗水,感觉自己重心不稳,一个不小心就会连同杏儿一起掉下去。


    只要能让她缓一下劲,往后退半分,稳住重心,苏犀玉觉得把杏儿拉上来也算不得多难的事。


    余光见俞杨已经爬了上来,苏犀玉急忙道:“你帮、帮我一下……”


    她不敢分心,注意力全部用在维持在重心和拽住杏儿身上,说话都不敢大声。


    而俞杨借着蹬在杏儿手上的那一脚的力气顺利爬了上来,她还没冷静下来,后怕的厉害,正趴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


    一听苏犀玉喊她帮忙,她看了一眼,忙摇着头道:“我不行,我没力气了……”


    她说着,手掌撑着地面往后退去,飞快地远离了崖边,“你可以的,你刚才都能拉动两个人了,只剩她一个肯定也是可以的!”


    苏犀玉胳膊发麻,抓着杏儿的那只手臂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另一只撑着草地的手掌方才在地上滑了一截,细嫩掌心火辣辣的疼,可是丝毫不敢放松。


    她脚尖抵着地面,全身都在用力试图保持平衡,被俞杨这反应气得脸通红,她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


    杏儿更是又气又怕,看不见人也要哭着骂她,“你不要脸!卑鄙小人!自私鬼!我们家少夫人救了你……”


    “别说话,别动。”


    察觉到苏犀玉摇摇欲坠,杏儿忙闭了嘴,憋屈得眼泪流个不停。


    苏犀玉不敢分神,余光不见了俞杨,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恶气,喊道:“你不过来也可以,但是请你帮我去下西面,那边有我们府上的护卫……”


    她还能坚持一会儿,只要等到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就帮那么一小下……


    俞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好,我这就去。”


    “不是那边!”苏犀玉有些急,她咬着牙不敢有大动作,道,“是反方向……”


    话没说完,忽听俞杨朝着自己大喊了一声,“有蛇啊!”


    苏犀玉一慌,身子下意识偏动了一下,下一刻,人如同被牵拉着的风筝,一头栽到了崖下。


    “啊——”两道惊叫声交叠着从崖下传来,回荡了片刻没了动静。


    俞杨大惊,呆滞在了原地,等那条青绿色小蛇彻底不见了,她才小心地走了过来。


    她依然不敢靠近,隔着老远喊了两声,没人应答,只有一抹艳丽的粉色披帛被风吹了上来,翩翩地落在了杂草丛上。


    俞杨心虚又害怕,立刻就想要离开这里,软着腿走了两步却再次停住。


    她想起杏儿唤苏犀玉“少夫人”,说附近有她们府上的护卫……


    俞杨犹豫了会儿,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影,耳边除了虫鸣也再没有别的声音,仿佛方才那尖叫声只是她的幻觉。


    俞杨眼神沉了下来。


    她缓缓靠近了那披帛,将它抽了回来后,团起塞进了怀中。


    崖边被压倒的、到成人小腿那么高的葱郁杂草有些微的凌乱,俞杨隔着段距离拨动了几下,确定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急忙逆着苏犀玉指的方向离去。


    *


    苏犀玉醒来时感觉全身酸痛,尤其是右手臂,断了一般,颤抖着不大听使唤。


    她大脑眩晕,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像是摔下了山崖……


    苏犀玉强打起精神,费力地撑着身下想要坐起来,掌心疼痛、触觉温热,低头一看,杏儿正垫在她身下。


    苏犀玉顿时心惊,神智顷刻间清醒,急忙移到一旁,拍着杏儿的脸颊喊道:“杏儿,醒醒!”


    人没醒,但呼吸清晰,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苏犀玉暂时放下了心,她起来动了动手脚,除了手背脸上被划了几道细小的伤痕,身上青紫、肿了几处,并没有别的大碍。


    又抬头打量四周,只见她们此刻身处在野地里,头上是繁茂枝桠,周遭是半人高的杂草,苏犀玉要踮起脚才能看到远处。


    她打量着周围,心道自己掉下来时应该是被空中的枝叶挡了一下,落地时又是落在了杏儿身上,再加上地上的杂草丛里厚实,才没受什么伤。


    杂草丛茂密,踩上去一脚一深陷,像是踩在云端,让人心里没底。——谁也不知道草丛下面藏着什么。


    此时天色已暗,夕阳又被枝叶遮住大半,山崖下晦暗又寂静,只有不知名的鸟鸣声与风声偶尔响起,衬得四周更加诡异。


    苏犀玉心里又慌又害怕,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冷静,又俯身去观察杏儿。


    没一会儿,忽听一阵簌簌声传来,苏犀玉猛地扭身,就见身后杂草微动。


    她屏住了呼吸挡在杏儿身前,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盯着杂草,就见——


    就见一只灰毛兔子悄悄冒出了头,红色的小眼睛瞅了她两下,很快又蹦走了。


    苏犀玉长舒了口气,心落回了肚子里,但也知道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天黑之后,林子里恐怕会更危险。


    她感觉脸上刺痒,用手背轻碰了一下,摸到一处细小的伤痕,“嘶”了一声放下了手。


    “杏儿?”她又喊了杏儿两声,没得到回应,想了一想,解下了脖子上戴着的薄纱丝带缠在了附近的树枝上,然后拉起杏儿的手臂往自己肩上架。


    杏儿还要比她小上一两岁,苏犀玉将人背起,心道:“杏儿看着挺壮的,原来这么轻。”


    她一点儿都没往自己身上想,背着杏儿往视线开阔的地方去,然而脚下杂草丛生,她走得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倒。


    又一个颠簸,杏儿迷糊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被人背着,慌忙道:“少夫人,快放我下来!”


    “你醒啦!”苏犀玉很高兴,两个人最起码有话可说,还能商量事情,不至于那么草木皆兵。


    她将杏儿放下,但是杏儿刚一着地就发出一声惨叫,“我的腿……”


    苏犀玉又将她背了回去,道:“可能是摔着了,没事的,我背着你,你帮我看路,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杏儿觉得自己一个丫鬟哪能让她背着,苏犀玉没和她争执,直接拽着她的手臂强行背了起来。


    杏儿挣了几下没能挣开,愣愣道:“少夫人,你背得动我啊?”


    “嗯,好轻呢。”苏犀玉怕杏儿害怕,又说道,“没事的,我在咱们摔下来的地方留了记号,夫君很快会带人找来的,来,把我外衣撕了系在树枝上……”


    杏儿按她说的做了,想起掉下来之前的事情又忍不住骂道:“那个姑娘真是个阴险小人!早知道就让她掉下来摔死算了!”


    苏犀玉抿了抿唇,道:“没事,等回去了跟夫君和爹娘说,让她们帮我们出气。”


    杏儿没往怎么找到那姑娘上想,用力点头,怒声道:“到时候把她也从上面推下来,推两次、推三次!”


    “嗯。”苏犀玉点头,“让她也一个人在这里乱走,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她俩边走边说着以后要如何出气,期间杏儿又要下来自己走,苏犀玉没让。


    不知走了多久,日光越来越暗,就在两人焦躁起来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黝黑一片,看不到底,也没有任何声音。


    两人在洞口试探着往里看了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避一晚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呜鸣声,像是风声,又像是野兽的吼叫。


    苏犀玉手臂上刹那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看向杏儿,道:“就、就在这歇一晚上……”


    杏儿害怕又没主见,苏犀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又撕了衣裳绑在洞口的树枝上,捡了枯树枝试探着进了山洞。


    也没往里去,就停在了洞口,所幸杏儿会生火,很快升起了个小火堆,两人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山洞。


    山洞狭窄,因为潮湿,角落里长了些青苔,不像是有人或者野兽来过的样子。


    再往里很快又陷入漆黑,不知到底多大,又通向何处。


    两人依偎着,紧张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半晌,苏犀玉拾起几根燃烧着的木材道:“我去里面看看。”


    别是什么野兽栖身的山洞才好,不然就凭她们两个姑娘,根本逃不了。


    “少夫人!”杏儿着急,可是她一只腿受伤了,根本动不了。


    “没事,我不走远,你一喊,我就回来了。”苏犀玉心中慌乱,却还是朝她露出一个浅笑,道,“没事的,不怕……”


    她给自己打着气,一手拿着粗略绑起的火棍,一手拿着根长长的树枝防身,慢慢往里去。


    微弱的火光缓缓映亮前面的山洞,嶙峋洞壁逐渐露出,凸出的岩壁在火光的照映下投射出恍若精怪利爪的狰狞影子。


    苏犀玉冷不防看到,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咬了舌尖才没尖叫出声。


    她往前走了一段,没看见尽头,也没看到野兽的踪迹,山洞中传来杏儿的声音:“少夫人——快回来——”


    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里层层荡开。


    苏犀玉按着心口转身准备回去,然而目光一转,看到了一块大石头后藏着的人影。


    那一刻苏犀玉全身汗毛炸开,心差点从喉咙跳出来,上下齿一碰,舌尖微痛,铁锈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僵着不敢动,那人影也没动。


    外面杏儿又喊了一声,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苏犀玉心惊胆战,壮着胆子举着火把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虽灰头土脸,但依稀能看出和善的眉目。


    “老人家?”苏犀玉轻声喊了一下,没见人有反应,试探性地将手伸到了那人鼻下,还能感受到细微的鼻息。


    苏犀玉略微松了口气,忙后退开来,快步退回去找到了杏儿。


    *


    陈译禾找遍了各处都没能找到苏犀玉,眼看太阳一点点落下,他额头的汗水却越来越多。


    负责看护苏犀玉的护卫挨个请罪,他看也没看一眼,拧着眉头打发人继续去搜寻。


    “海东青呢?”


    护卫不敢抬头,低声道:“还没回来。”


    陈译禾盯着天边仅剩一丝余晖的落日,握着的手指咔咔作响。


    苏犀玉与杏儿到底是走丢了,还是被人劫持了?


    杏儿老实,苏犀玉向来听话,都不是会乱走的人,可若是被人劫持了,总该有人送信来提要求才对,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天将黑时,终于找到了一点消息。


    是一个樵夫,对方道:“没见到两个姑娘,就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像是在躲什么一样。”


    陈译禾压着狂跳的心问:“多高的姑娘?穿的什么衣裳?可戴了首饰?”


    樵夫想了想,比划着描述了一下,陈译禾听着,心又一丝丝凉了下来。


    差人给了樵夫银子,正要继续往前查找,忽地看见了远处树下樵夫背来的那摞柴,陈译禾一怔,心脏再度狂跳起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扯开了那条脏兮兮的捆柴布。脏是脏了许多,但他一眼认出,这分明是今日苏犀玉挂的那块披帛!


    陈译禾脸色阴沉了下来,抓着那满是泥土的披帛,厉声问道:“这是哪来的?”


    护卫适时亮了刀,樵夫膝盖一软瘫了下来,忙道:“是小的捡的、不是,是小的挖出来的!”


    陈译禾狠狠拽住樵夫的衣领将人拎起,道:“好好说清楚。”


    “是、是那个姑娘偷偷埋在林子的,小的以为是什么宝贝……”樵夫瑟缩着道,“小的以为是宝贝就偷偷挖了出来,谁知道只是一条不顶用的布,就用它来捆柴了……少爷饶命!贵人饶命!”


    樵夫不识货,以为那披帛单薄没用,不知道那么一小块没个上百两银子根本买不来。


    陈译禾松开他,问道:“在哪挖出来的?那姑娘又往哪去了?”


    樵夫颤颤巍巍地指了方向。


    “希望老伯没有说谎骗我。”陈译禾又看了他两眼,冲护卫道,“送老伯回家好生安顿。”


    说罢,带着其余人马朝樵夫指的方向策马而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