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杨不敢承认。


    她今日在宫内承认了这事, 明日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无情无义、视亲姐姐性命如尘土的小人,她不愿余生都被人指指点点。


    “那你为什么不喊人去救我娘子?”


    “因为、因为我、我被人绑走了!”俞杨想起先前说过的话,急忙道,“你当时太生气了让人把我绑起来, 我太害怕才会逃走, 结果半路遇上了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怕暴露行踪就把我将绑走了!”


    话圆回来了, 就不算欺君!


    俞杨伏地叩首确认道:“就是这样的,我被绑了两次, 一次是与周祎一起被陈译禾绑了,好不容易逃离后又被太傅大人绑了,所以才没能及时找人去救我姐姐!”


    陈译禾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紧接着道:“那你方才说我让你陷害太傅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俞杨颤抖着答不出,紧了紧手心,决定把话题往苏犀玉身上引,道:“你根本就没有找到苏犀……我姐姐!山崖下根本就没有人!”


    陈译禾都不想再问她了,真就是又蠢又坏,一句话一个漏洞。


    御书房内几人,除陈译禾之外都是做了几十年官的人, 早已在她与陈译禾的一问一答中听出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周祎不见了,周坛礼首先怀疑的就是陈译禾,可听了俞杨这逻辑混乱的几句话, 现在是越来越怀疑俞杨了, 怒目看着她, 恨不得对她严刑逼供。


    苏铭祠则是觉得丢脸,这孩子不是在他跟前养大的,不识礼数、见识短浅, 难登大雅之堂,这些他都知道。


    但俞杨会说话、会撒娇,会哄人开心,做个安静的后宅妇人足够了。


    他是没想到俞杨还能有一日在殿堂上满嘴胡说八道、到处泼人脏水,让他丢尽了脸面。


    不能再让陈译禾继续问下去了,苏铭祠朝着俞杨怒喝道:“蠢货,还不闭嘴!”


    呵斥完对着明宏帝拱手道:“陛下,小女俞杨绝非信口雌黄之人,必定是遭了什么威胁吓得胡言乱语,既然这事情是因为……”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她姐姐苏犀玉引起的,不若就招她进宫当面对峙。”


    陈译禾他不好掌控,苏犀玉还不简单?苏铭祠心道,就算这事真是俞杨的不对,他也能让苏犀玉把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去。


    明宏帝若有所思地回望他,道:“这事闹到这里,起因竟是苏爱卿你的家事了。”


    苏铭祠脸色涨红。


    “朕倒是可以为你这家事做个裁决。陈译禾,是让你府上的人去接,还是朕派人去请你娘子?”


    陈译禾可不想让苏家这些糟心的去扰乱苏犀玉的心情,道:“我娘子身子本就不好,又摔得浑身是伤,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如何进得了宫?”


    “说的也是。”明宏帝道。


    陈译禾接着道:“再说了,我娘子心善,真过来对峙了肯定又心软见不得俞杨受罚,说不准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苏俞杨害我娘子受伤,阴险卑鄙又满嘴谎言,我的确厌恶她,也动过要报复她的心思,是怕我娘子伤心才没真的动手,如今倒是被她反咬了一口。”


    陈译禾朝着明宏帝行礼,凛然道:“既然苏俞杨一口咬定是我将周祎绑走的,那我今日就主动请命,三日之内将周祎找出,以示清白。如若不能,那就算苏俞杨说的对吧,陈译禾甘愿领罚!”


    周坛礼激动起来,高声道:“你说真的?”


    “三日之内,我必将周祎找出交还府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届时可以直接问周祎。”


    “好!”周坛礼第一个答应,转头去请示明宏帝,后者问陈译禾:“你确定?”


    “确定,但有一个要求。”陈译禾看也不看俞杨一眼,冷声道,“苏俞杨这人,满嘴谎言,先污蔑太傅大人,后往我身上泼脏水,不论我能否找到周祎,苏俞杨构陷他人、殿前欺君的罪名都毋庸置疑,恳请陛下将人打入大牢,以儆效尤。”


    “不!我不要!”俞杨怕极了,拉着苏铭祠的衣角哭着求救,“爹!爹你救我!我不要坐牢!”


    苏铭祠已气红了眼,好好的姑娘家坐了牢,就算后面洗刷了冤屈,名声也全毁了。


    若是周家用这个为理由毁了婚,俞杨就嫁不出去了……


    他看向周坛礼,周坛礼撇过了脸。


    苏铭祠只得厚着脸皮道:“陛下,俞杨就是一个无知妇人,是被人蒙骗了才会如此……”


    明宏帝摆手制止他,道:“做错事就该受到处罚,越是无知越该如此,否则以后岂不是会变本加厉?就按陈译禾所言,来人。”


    “陛下!”苏铭祠着急,“请陛下看在她是个姑娘家且还未出嫁的份上饶她这一次!”


    “苏爱卿,教女无方……”明宏帝看着苏铭祠摇头,“回府好好自省吧。”


    苏铭祠脸色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杨叫喊着被人押了下去.


    几人离开时,陈译禾单独被明宏帝喊住了,他暗示道:“不可太过分。”


    陈译禾笑,“陛下放心,别人不招惹我,我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明宏帝扫了他一眼,又说道:“过几日等苏犀玉好了些之后,带她进宫来给你姐姐看看,顺道跟我说说你给郝将军弄的那些东西。”


    “这是肯定的。”陈译禾道,“正好我还有些疑惑要请姐姐帮忙解答。”


    上回见陈轻语太着急了,只来得及说了一两句话,婚书的事情提都没提呢。


    明宏帝:“……行了,回去吧。”.


    苏铭祠却是羞于面对周坛礼,所以慢了几步,恰好碰上了年纪大腿脚慢的郝老太傅。


    老太傅看着苏铭祠笑眯眯道:“苏大人真是爱女心切。”


    他是听了陈译禾与俞杨的那些话才明白了,为什么穿金戴银的小夫人落下了山崖,许久都没人找来,原本不是人家夫家不重视,而是根本就不知道人掉在了山崖下。


    再联想苏犀玉的身世与今日看到的苏铭祠对两个女儿的态度,更是心寒。


    苏铭祠不知道他认识苏犀玉,还当他真的是在说自己疼爱俞杨,忙拱手道:“小女无知,请太傅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


    老太傅和蔼地笑着,道:“确实是无知又蠢钝,该好好管教才是。”


    说罢摸了摸袖中那块小巧的白玉牌,径直往前去了,徒留面红耳赤的苏铭祠,无地自容。


    *


    苏犀玉觉得哪里都痛,比先前没抹药时还要痛,尤其是右手臂,几乎抬不起来了。


    被钱满袖拉过手时,低喊了一声出来,把钱满袖吓一跳。


    “怎么了这是?我看看。”钱满袖不由分说地掰开了她的手掌,看见了她掌心的擦伤,“怎么手上也有伤?”


    钱满袖心疼坏了。


    她今早才知道苏犀玉回来了,喜滋滋地过来打算带她去见陈轻语,看见她脸上和手背上的伤时已经惊讶过一次了,哪知道她手心也有。


    苏犀玉也不想她担忧,搬出了陈译禾想好的借口,道:“跟脸上的伤一样,都是前几日马车被冲撞了碰伤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是容姑娘家的马车吗?以后还是用咱们自己家的,咱们家的可没出过事……”


    钱满袖絮叨着,在苏犀玉掌际轻轻抚摸了下,问:“还疼不疼啊?”


    问了又不等人答,吩咐下去道:“去宫里请个御医过来……”


    “不用,已经看过了。”苏犀玉连忙阻拦她,“夫君找的大夫,都开了药了,抹上几日就好了。”


    钱满袖嘟囔着非要请最好的大夫来,苏犀玉怕她一直想着这事,正好她正想着陈译禾进宫的事儿,就道:“又不是什么大伤,这就去请了御医,回头别人又要说咱们家了,万一再惹陛下不高兴就不好了。”


    “嗨,皇帝哪能跟咱们计较这个!”钱满袖来了劲儿,大大咧咧道,“我前几日去见你姐姐的时候还见了皇帝了,跟以前在咱家一样,见人就笑,还让我陪着你姐姐在宫里住几日。”


    后面她就没好意思说了,她怕自己冲动又给陈轻语丢脸,这两回进宫都谨慎的很,一点儿都不敢乱走,觉得很不自由,所以推拒了。


    “在咱们家?”


    苏犀玉对以前的事知道的不多,陈译禾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还没跟她说。


    钱满袖见她好奇,就跟她说了起来。


    “当初他还是太子呢,被你姐姐捡回去的时候满身泥,半死不活的,养了好几天才给救回来。”


    “说话文绉绉的,懂的还多,知府上门非说你爹打死了人要抓起来,你爹自己都晕乎乎的不知道咋回事,结果他问了几句,三言两语就把你爹的冤屈洗刷了,还真就是被人陷害的。可能耐了,知府都被他唬住了。”


    “人家不是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你姐姐看他没地方去就想让他入赘进来……”


    前面苏犀玉还听得认真,到最后一句就有些惊诧,“这、这是不是不能乱说?”


    “没事儿,他自己都答应了呢。”钱满袖满不在乎道,“那时候你姐姐脾气还很差呢,嗨,都是跟我学的……不过皇帝性情真好,你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听话了。”


    苏犀玉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不敬,不过是在自己家没外人,就由着她了。


    钱满袖回忆着以前的事情跟苏犀玉说了一些,什么查黑心贪钱的掌柜的,带着姐弟俩去收无赖村民的租子啊,整治家里生意铺子等等,说着说着伤感了起来。


    “哎,怎么就当了皇帝呢……”


    当了皇帝三宫六院的,还不如就是一个普通读书人入赘到自己家呢,那女儿也不用离家了,更不用跟一帮子妃嫔争一个皇后的位置。


    苏犀玉看她不开心,急忙安慰她道:“现在不是感情也很好吗,谁都知道陛下最宠爱姐姐了。”


    “好是好。”三个字说完,钱满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苏犀玉惊呆了,忙问她怎么了。


    钱满袖哽咽了会儿,声音凄婉道:“咱们家不准纳妾,你爹你夫君都守着这家规呢,结果、结果你姐姐给人做了妾……”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以陈轻语的贵妃身份为荣的,趾高气扬、洋洋得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谁知道她内心其实在这么想的呢?


    这事儿大概是在她心中藏了许久了,说出来之后就憋不住了,眼泪倾泻而出,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苏犀玉想说贵妃跟妾是不一样的,可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口。


    都是与人共侍一夫,都是被上面的正妻压着,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抚着钱满袖的脊背无声地安慰着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